汤姆·金在窗旁坐下,那把东摇西晃的破椅子吱吱响着。他机械地拿起烟斗,放进嘴里,然后一只手伸进口袋里,却没有找到烟丝。他明明知道口袋,已没有烟丝了,却总记不住。他气恼地把烟斗放在一旁,动作缓慢,甚至有些笨拙,庞大的身躯,笨重的肌肉使他有点无精打彩。他是身强力壮,长相也算是很有吸引力的。不过他的衣服又破又旧,脚上的鞋子因为穿得太久,鞋底都快要磨穿了。身上的衬衫是两个先令一件的便宜货,领口已经烂了,还有洗衣不掉的油污。只要看一眼汤姆·金的脸,你一定猜到他是干什么的。这是一张典型的拳击手的脸,上面有着多年格斗留下的创伤和岁月的痕迹。尽管这张脸刮得干干净净的,它还是显得咄咄逼人。严重变形的嘴巴,仿佛是脸上裂开的一道伤口。下颏粗大、前突。浓眉下的双眼,深深地陷在沉重的眼皮之中,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在汤姆·金身上,你能看到一种动物的东西,尤其是他的两只眼睛,像是没睡醒的狮子的眼睛,又像是正准备一跃而起的野兽的眼睛。他的头发很短,前额向后倾,丑陋的脑袋上能看得清每一个疙瘩。鼻子由于无数次的打击不断变形,有两次打断了鼻梁。两只耳朵,常常受伤,永远是肿的,比正常人的耳朵大出一倍。刚刮过的脸呈现出青黑色,说明他的胡子、毛发很重。
通常,如果在黑暗的林间小道或者荒郊野外,人们突然看见汤姆·金,一定会感到害怕的。不过汤姆·金却从不为非作歹。除了拳击场上的格斗,他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没有人看到过他与人争吵。汤姆·金是个职业拳击手,他拳击时那股蛮劲儿只有在拳击场上才显露出来。在赛场外,他很恬静,而且随和。他年轻的时候,花钱如流水,慷慨大方到不顾惜自己的地步。他从不记的仇,因此树敌极少。拳击对他来说是谋生手段。在拳击场中,他把对手打伤、击倒或者打垮,但是并无恶意。
在赛场上理当如此。观众花钱来看比赛,就是为了看到一个拳击手怎样打败另一个拳击手。获胜者可以得一大笔奖金。二十年前汤姆·金曾经与沃尔木卢·高杰交过一次手。金知道高杰在纽卡斯尔的一次比赛中下巴严重受伤,足足养了四个月才恢复。他专门找机会攻击高杰的下巴,终于在第九个回合中得手获胜。这并不是因为汤姆·金和高杰有仇,而是因为只有攻其要害才能将对手打败,从而获取比赛的奖金。高杰也没有因此而怀恨于心。他们都懂得并遵守游戏规则,人人都力争获胜。
汤姆·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坐在窗前,脸色阴沉,不声不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双手。手背上凸现着一些粗大肿胀的血管,因为被打断而长成畸形的指关节,显示着它们的久经磨难。他从来不知道人的生命全靠动脉血管的供血,不过他很清楚这些粗大凸起的血管对他的重要性。他的心脏用高压向血管输送了足够多的血液。现在,这些血管再也无法胜任它的工作了,因为它们伸展过度失去了弹性。金的耐力不复当年,他现在极疲劳,不能连续快速地打完二十个回合。年轻的时候,他在拳击场上拼打,斗了一个又一个回合,越打越凶,越战越勇,被打得靠在绳子上,转眼又把对手逼得靠在绳子上,在最后那个回合中进攻得最猛烈,令全场观众激动得起立呐喊。这时他出拳更快更狠,打击,躲闪,一拳紧逼一拳地出击,同时还要承受打击,他的心脏毫不停歇地给血管输送大量血液,为他的取胜立下了汗马功劳。每次拳击时胀起来的血管,事后都要缩回去,恢复原状。但是每一次的变化都把血管变粗了一些,天长日久,便有了明显的凸现。他端详着自己手指残废的关节,不由得想起这双手在过去曾是多么漂亮优美。本·琼斯,外号威力士怪物,曾经和金有一场恶战。结果金的一只手打在了本的脑袋上,一块手指骨打坏了。
金再一次感到饥肠辘辘。
“见鬼!”他嘟哝道,“我多想吃一块炸牛排呀!”紧握着自己的大拳头,金骂了起来。
“贝克和索雷两家店铺我都试过了。”妻子愧疚地说。“他们都不赊账吗?”他问。“连半个便士都不赊。贝克说的。”她吞吞吐吐地说。“他还说什么了?”“比如他在想桑德尔今晚将怎样对付你,又比如事实上你是可以赢的。”汤姆·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养过的一只猎犬,那时他用肉和牛排喂它。贝克那时信任他,赊一千块炸牛排都没问题。然而岁月不饶人,汤姆·金如今老了。在二等俱乐部里操练的老拳击手们,无论多少数目的钱,谁都没法向那些个生意人赊账。
这天早晨,金一起床就想吃一块炸牛排,这个心思,一直盘旋。这次比赛前,他并没有好好练习过。这一年,澳大利亚大旱,生计更加艰难,甚至连零工也不好找。汤姆·金没有陪练手,而且吃得不好,时常还忍饥挨饿。他有时能找到几天干苦力的差事。每天早晨他都要沿着都门公园跑上几圈,活动活动腿脚。可是并没多大效果,他既没有陪练手,又要养活老婆和两个孩子。自从金得到了这次同桑德尔的比赛机会之后,那些商人们才对他客气了一些,多赊一点东西给他。快乐俱乐部的秘书只预支了三镑钱——这是比赛的输家能得到的数目,——再多一个子儿也不肯给了。有几次他从一些老朋友那里借到几个先令,他们愿意能多借些给金,可是年景这样差,谁都吃不消。是的——事实就是这样的——比赛前他准备得很不充分。他应当吃得好一些,心里没有牵挂。而且,对一个四十岁的人来说,准备起来当然要比二十岁的时候困难得多。
“现在几点了,莉丝?”他问道。妻子到对面邻居家打听了一下,回来说:“差一刻八点。”“再过几分钟,第一场比赛就要开始了,”他说,“那不过是闹着玩儿。接下来是狄乐·威尔斯同哥瑞德利有四个回合的比赛,然后斯太莱特要跟一个水手斗上十个回合,一个钟头之内还轮不到我上场。”
汤姆·金又默默地坐了十分钟,然后站起来。“说实话,莉丝,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拿了帽子,向门口走去。他没有吻妻子——他出门时从不与妻子吻别——可是今晚,她却决定要吻丈夫一下。她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让他的脸贴近了自己的脸。他身材魁梧,相比之下,她就显得更瘦小了。
“祝你好运,汤姆,”她说,“你能打败他。”
“对,我要打败他,”他说,“我别无选择,我一定得打败他。”
他笑起来,装出开心的样子。这时,妻子同他贴得更紧了。他越过妻子的肩膀,看到了这个家徒四壁的房间。这,就是他在世界上所拥有的一切了:老婆、孩子和拖欠的房租。今晚,他将走出这个房间,到外面去为妻子和孩子觅食。他不像现代工人那样走向机器,从事繁重的折磨人的劳动。而是用古老的、原始的、野蛮的方法,像野兽那样去进行格斗。
“我一定要战胜他。”他重复道,这一回,多少有点拼上老命的口气。“如果赢了,那就是三十镑——付清所有欠账之后,还能剩下一大笔钱。如果输了,我就惨了——坐电车回家的钱也没有。输家该得的那笔钱,他们已给过我了。我走了,我的老婆。要是打赢了,我就马上回来。”
“我等着你。”她在走廊上对他说。
到快乐俱乐部,足足有两英里,他边走边回忆起自己的黄金时代——那时,他是新南威尔士的重量级冠军——通常,他乘坐马车去参赛。车费由那个同车的在他身上押了大赌注的富人付。而汤密·贝恩斯还有那个美国黑人杰克·约翰逊,都是坐汽车往返的。可是如今,汤姆·金却得步行着去比赛。谁都知道,在比赛之前,徒步走两英里的路是不利的。他已经老了,如今的世界对上了年纪的人是残酷无情的。除了做苦工之外,别的他也干不了,即使这样,他受伤的鼻子和耳朵还总是碍事。他真希望当初自己能学会一门手艺,俗话说手艺在身,一辈子饿不着。可是没人对他说过这些。而且,他心里也明白,就算有人跟人说,他也听不进去。那时候,生活太轻松了。大把大把的钞票,激烈的战斗,中间还有充足的时间去悠闲地休养,一大堆阿谀奉承他的人总是紧随其后,拍拍他的背,握握他的手,公子少爷们都乐于请他喝酒,借此机会与他交谈五分钟,以此为荣。太光彩了,在全场观众狂热的喝彩声中,他以暴风雨般的击拳结束战斗,裁判总是宣布:“汤姆·金胜!”第二天的体育专栏里就会登出他的名字。
过去的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了!现在,他慢慢地回想起来,那些年里,他的手下败将,尽都是些老头子。年轻力壮的他,正在成长。而那些老家伙,已逐渐衰落。打败他们就不足为奇了。想想看,他们的血管已经肿胀,关节已经受伤,由于长期拳击,筋骨已经疲乏。那次是在金潮湾,打到第十八个回合的时候,他打败了老斯图赛尔·比尔。也许,老比尔当时正欠着房租,家里老婆孩子等米下锅。也许,在上阵之前,老比尔也是一直想吃一块炸牛排。那天,比尔进攻得很凶,因此遭到了更加凶猛的还击。现在,汤姆·金在自己也落到这种下场之后,终于明白了二十年前的那天晚上,斯图赛尔·比尔是为了更大的赌注去斗拳的,而他,只不过是在争夺荣誉和并非得来不易的钱财。后来斯图赛尔·比尔在更衣室里痛哭起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总之,一个拳击手,一生只能斗有限的次数,多了不成,这是斗拳的铁律。有人能狠斗一百次,有人只能斗二十次。这是由不同的体质决定的,有一定的限度,斗完了固定的数,人也就完了。诚然,金斗的次数比其他拳击手都多,他所经历的恶斗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数字。像拳击这工作,即使不弄裂你的心肺,也会使你的动脉失去弹性,使年轻、灵活柔软的肌肉变成硬块,使你神经迟钝,使头脑和身体疲乏不堪。当然了,金比谁干得都更出色。他的老对手们已经一个也不剩了。他亲自看着他们的完蛋,而且有几个人的完蛋还与他有关。
以前,他对付那些老家伙,他一个个地收拾了他们——当他们像老斯图赛尔·比尔那样在更衣室里痛哭的时候,他也会觉得很可笑。现在,他自己也老了,他们同样拿些年轻人来对付自己。就拿桑德尔这个小伙子来说吧,他来自新西兰,那里也许留有他多次胜利的喜悦,可是在澳大利亚,没人知道他到底什么样。所以,他们让他跟汤姆·金斗战斗一场。如果这家伙干得好,可以向能力更高的人挑战,挣更多的钱。毫无疑问,这一场恶斗,他一定非常努力。凭着这场比赛,他能获得他要的一切——金钱、荣誉和好的未来。老汤姆·金是他通向成功之路的第一个拌脚石。他却什么也赢不到,最多就是三十镑——用来付房租还欠账。当汤姆·金这样思考之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神采奕奕的青年形象——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这青年肌肉柔软,皮肤滑润,心肺都极为健康,不知疲惫,无情地嘲笑那些上辈人。青年是复仇女神,他们总是在打败那些老家伙,可他们根本不想一想,这样也是在消灭自己。他们的血管在扩张,关节也在损坏,在年轻的人面前变得力量悬殊。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拳击场上永远是年轻人的世界,然而,拳击手们却一代又一代地被替换下去。
他来到了快乐俱乐部。门外有一群游手好闲之徒,毕恭毕敬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他听到两个人说:“就是他,他就是汤姆·金。”
在去更衣室途中,他遇到了俱乐部的秘书。这是个目光犀利聪明的小伙子。
“感觉怎么样?汤姆。”他问道。“非常好。”金回答道。当然,他知道这是说谎,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假如他手里要是有一镑钱,他就会立刻买一块上好的炸牛排。汤姆·金走出更衣室,由助手陪同着向拳击台走去,这时,看热闹的观众们发出了热烈的欢呼与喝彩。他向周围的观众表示感谢。不过他发现观众席上没有几张脸是他熟悉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当他在拳坛上首次获奖的时候,这些小孩子们还没出世呢。他轻快地跳上拳击台,坐在自己一角的折叠椅上。杰克·保尔裁判过来跟他握了握手。保尔是一名已经退役的拳击手,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在台上打过比赛了。这场比赛汤姆很高兴裁判是他。这些老一辈的人,保尔倒是很信任。因为如果他在比赛中稍微出点格,保尔会放他一马的。
年轻的选手们,都雄心勃勃地走上台来,裁判向观众一一介绍宣布了这些人提出来的挑战价码。
“年轻的北悉尼人加五十镑要向赢家挑战。”汤姆·金望了望几米之外的桑德尔同,想到他们这两个陌生人就要大打出手。他没有看出什么,桑德尔也裹在长裤子同绒线衫里边同自己一样。他长得帅极了,他结实有力、发达肌肉的提示着他身体的无比雄壮。
普龙图在台上走来走去,跟台上的两位主角分别握手,然后走下去了。那些毫无名气却又自不量力的年轻人,总是爬上台来来向观众宣布,他们想凭自己的实力勇气,与这场比赛的赢家一争高下。要是黄金时期,在几年之前,战无不胜的汤姆·金会觉得这种举动非常讨厌而且可笑。但是今天,他毫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心中充满了挑战者们无法驱赶幻影。这些小伙子们总是在拳击比赛中占上风,总是走上台来,要挑战赢家。而倒在他们手下的,永远是老一辈的人。他们就这样踩着老一辈人的肩膀踏上了自己成功的道路。这种事在年轻与老一辈人中间不断发生。——这些后起之秀,等他们成功之后,再打垮他们的前一辈。同时,他们的后辈之中,又产生着后起之秀,直到永远——年轻人总是要顽强地达到他们的目的,直到被新人取代。
汤姆·金望着记者席,对《体育报》的莫根和《公正报》的考伯特示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他伸出手来,让桑德尔的一个助手详细检查指节上的细带,并在他严密监督下,赛德·萨立文和查利比茨给他戴好手套。同时,在桑德尔的一角,汤姆·金的一个助手,也在监督着进行同样的事。此时,桑德尔已经脱掉了裤子,然后又脱了绒线衫。他厚实的胸脯,浑身上下的肌肉块充满了活力。汤姆·金知道,这是从来没有失去过干劲儿的生命。这种锐不可当的干劲儿,会在长期的战斗中从每一个毛孔里痛苦地挥发掉,等到青春在这场斗争中付出代价之时,也就是他不再年轻了。
比赛开始了。双方握手之后,立刻拉开了架势。桑德尔,这架由铜铁般的击拳机器,迅速运转起来。他跳来跳去,一会儿用左拳打汤姆·金的眼睛,一会儿又用右拳击他的肋骨,只是轻轻一跳,就躲开对方的反击,紧跟着又跳回来发动进攻。动作灵活,令观众目不暇接,喝彩频频,台下立即掌声四起。汤姆·金的眼没有花。他遇到过的年轻对手和参加过的比赛实在是太多了。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出拳太快是没有多大危险的。显然桑德尔想快速将对手打败。这并不出人意料。小伙子们总是这样逞强好胜,肆无忌惮地消耗自己的体能,凭借永不穷尽的精力和必胜的信心压倒对手。
桑德尔时进时退,忽左忽右,跳来跳去,脚步灵活多变,求胜心太强了。这个由雪白皮肤和厚实筋肉造成的活怪物,像一张令人眩晕的进攻之网,又像一只飞梭那样穿来穿去,片刻不停,数以千计的攻击动作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要消灭汤姆·金。因为这个老家伙挡住他了他获取成功的道路。汤姆·金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该怎么对付。了解年轻人,他虽然已不再年轻。他想,在对手没有耗尽力气之前,是没有办法的。于是他,故意把头一低,头上挨了重重的一拳。这一招很狠毒,不过从比赛规则来看,倒是很正当的。按道理,一个拳击手在战斗中首先应该保护的是自己的指关节。因此,击打对手头顶的行为必然是自讨苦吃。金本来可以将头再低些,让这一记重拳落空。但是他想起自己刚开始比赛之时,怎样在对手头上打坏了自己的手指关节。他这招儿使桑德尔付出了一个指关节的代价。眼下,桑德尔毫不介意。在这场比赛中他会毫不在乎地猛拼狠打到结束。不过,等到他在拳击场上混得久了,他就会知道到问题的严重性,那时,他的指关节会使他明白很多东西。回想起来,他肯定记得这场比赛,他怎样在汤姆·金的头上打碎了自己的指关节。
第一个回合全是桑德尔的天下,他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赢得了全场的掌声。汤姆·金完全被那密如雨点的拳头压倒了,他一味地躲闪着,连一拳没有回击,只要保护自己,或者干脆与对手扭抱在一处使他打不到自己。有时佯装攻一下,等拳头落下时皱皱眉,然后迟钝地转前转后,从不肯跳来跳去,或者浪费一点力气。必须等到桑德尔完全丧失了他的锐气之后,这个小心谨慎的老年人才敢动手回击。汤姆·金的动作迟缓却深思熟虑。他那厚重的眼皮,缓缓转动的眼睛,使他看上去半睡半醒茫然无措。然而这却是一双调查一切眼睛,在二十几年的拳击生涯中,他的双眼早已训练有素,即使一拳直打过来,近在眼前,它们也不会眨动一下,却能够准确地测出拳的距离,作出精确的判断。
在第一个回合打完之后,有一分钟的休息时间。汤姆·金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两腿伸开,仰朝天花板,双臂搭在身后绳子上。当他呼吸到助手们用毛巾扇过来的空气时,能看出他的胸膛在大幅度地伏动。他合上双眼,听到人群中有人在喊,“你为什么不打他,汤姆?”很多人在喊,“你并不怕他,对吗?”“身体不灵活了。”他听见前排有个人说,“他的动作不能再快了。要是桑德尔输了,我双倍地赔,按镑算。”锣声响了,两个人走出各自的角落,急于求成的桑德尔,足足站到了全场四分之三的地方。汤姆·金宁愿少走几步路,这是在节省体力。他既在上场之前缺少训练,又没有吃饱肚子,节省每一步路。再说他还步行了两英里来到这里。同第一个回合一样,桑德尔依旧狂风暴雨般地主动出击。观众纷纷质问汤姆·金为何不还手。他假装反击,打了几拳,快速解决对手。此外便又无所作为。他还是采取躲闪和扭抱的方法将这一回合应付了过去。桑德尔想快速解决对手,可是汤姆·金不肯合作,非常狡猾。当他狞笑的时候,他那张在拳击场上受伤的脸,流露出些许悲哀和愤怒的神气,他继续以他那特有的谨慎,保存着自己的力气。年轻的桑德尔,却以青年固有的不够一切气派,耗费着他的体力。汤姆·金,这位拳坛老将,则有着在长期的比赛中积累起来的经验和谨慎。他头脑冷静目光犀利地注视着对手,他行动迟缓,却极有耐心地等待着那个年轻人耗尽体力。在大多数观众眼里,汤姆·金完全被压倒了,因此他们表示把赌注以三对一的方式押在桑德尔身上。可是也有几个聪明人,他们了解汤姆的优秀表现,因此乐于挑战,并且希望大赢他们一笔。
在第三个回合开始之时,照旧桑德尔掌握着场上的全部主动权,尽情地攻击着。半分钟过后,桑德尔因为极度自信而露出了破绽。刹那之间,汤姆·金眼疾手快,他两眼放光,右手像闪电一般打了过去。这是开赛以来他打出去的最有效地第一拳——一记钩拳,他把胳膊弯成拱形,使拳更加结实有力,同时把正在旋转着的全身重量都移在拳头上。这情形,犹如一头假装沉睡着的雄狮猛然伸出它的一只利爪。桑德尔下巴上遭到这突然一击,立刻像一头公牛似的倒在了台上。观众顿时紧张起来,不由得发出一阵低沉的赞叹,对汤姆·金立刻充满了钦佩之感。看来这个拳击老手的肌肉还不曾僵硬,他照旧能把拳头抡成一把迅猛有力的大铁锤。
桑德尔心慌失色。他在地上翻了个身,准备爬起,但他的副手们急忙地制止了他,要他等着裁判倒计时。他单膝跪地,做好了站起来的准备,裁判在他的耳边大声地数数。当裁判数到九的时候,他站起来拉开继续战斗的架势。面对重新站立起来的对手,汤姆·金非常懊悔。这一拳打得还不够准,如果这一拳正打在了他的下颌上的话,肯定能把他打昏过去,那样,汤姆·金就可以带着三十镑钱回家同老婆孩子在一起了。
这个回合还不算完,按规定要打满三分钟。桑德尔初次感到必须要慎重对待自己的对手了。汤姆·金仍旧动作迟缓,睡意朦胧。他看到自己的助手们在绳子外面作好了入场的准备,便感觉到这个回合快要结束了。于是他打退回到自己的那个椅子上。这样,锣声一响,他就能立刻得到休息。而桑德尔要回到他自己的那边,还得走完这个正方形拳击台的对角线。他绝不能轻视任何一点小事。桑德尔不得不多走这几步路,就要消耗掉一些体力,又从这一分钟的休息里损失掉一些时间。每个回合开始之时,汤姆·金总是慢慢地从自己的一角往前走,这样对方走得更远。而在每一个回合结束之时,他总能够把战斗引到自己的一角,这样,锣声一响,他便可以立刻坐下。
又进行了两个回合,汤姆·金尽量节省体力,而桑德尔则消耗更大。对手只想速战速决的攻势弄得汤姆·金很不舒服。事实上他那密如雨点般的拳头大部分都打中了汤姆·金。可是汤姆·金仍然顽固地坚持着他的躲闪战术,不论那些急性的年轻观众如何催促他,他一概不管,我行我素。在打到第六个回合时,桑德尔又一次失误,汤姆·金的可怕的右拳再一次闪电般地击中了他的下巴,桑德尔又倒下去了。不过,等裁判数到九的时候,他还是爬起来了。
打到了第七个回合,桑德尔已不占优势,不再那么信心百倍了。他不得不痛苦地认识到,今晚这场拳击是他有生以来最艰苦的比赛。汤姆·金是个拳击老手,比他碰到过的那些老家伙们要强悍得多,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滴水不漏。他的拳头就像一根强有力的棍子,凶得很。而且他两只手都能把人打倒。然而汤姆·金不敢擅自出击。他丝毫也没有忘记自己曾打坏过的手指关节。他明白,要想坚持到底的话,那么打一拳,就得有一拳的效果。当他坐在自己的一角打量对手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涌现出一个想法。如果以他的老谋深算,再加上桑德尔那样的年轻力壮,定能成为一名重量级的世界冠军、一代拳王。可是困难就在这里。桑德尔决不可能成为拳王,因为他缺少智慧。而获取智慧的惟一方法,就是拿青春去交换。不过这样一来,等他有了智慧的时候,青春已经消失了。
汤姆·金用上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有利方法。他从不放过与对手扭抱的机会,每逢抱在一处,他总是用肩膀去猛撞对手的肋骨。在拳击中,就给对手造成的损耗而言,肩和拳同样有用。不过用肩却比用拳省力很多。再者,一旦扭抱,汤姆·金就把全身重量朝对手压,“粘”在对手身上。这样就迫使裁判来把他们过去分尚未学会趁机休息的桑德尔时常还帮裁判一把。每逢扭在一起,汤姆·金用肩抵着他的肋部,把头伸向对手的左臂下面时,桑德尔就用右手从自己背后挥过去,打汤姆·金的脸。这灵巧的招数令观众大为欣赏,但是并不威胁对手的安全,只是白白浪费力气罢了。不过,桑德尔既不知疲惫,又毫无节制,汤姆·金只好面带笑容地顽强忍耐。
后来,桑德尔找到了一个方法,用右拳猛击对手的身体。看起来汤姆·金吃尽了苦头。不过行家的眼光还是看出了什么,对汤姆·金感到佩服。在桑德尔的拳头将要落下的时候,他总是用左手迅速地点一下他的肱二头肌。表面看来每次都打中了他,可是因为被点了一下之后每一拳都失去了力量。打到第九个回合的时候,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汤姆·金三次用右钩拳打中了桑德尔的下巴,小伙子也被连续打倒在地,三次数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有点头脑不清,不过依然有体力,并且顽强得很。他的速度放慢了,浪费的气力也减少了。他斗得极其艰苦,可是他会继续利用他的本钱——青春。汤姆·金的本钱是经验。现在,他的精力和体力也不行了。只有依靠精打细算来取胜。他会充分运用自己在长期的拳击生涯中获得的宝贵经验,小心谨慎地积蓄力量。他不仅知道自己不能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并且还懂得如何使对手消耗体力。他一再地使用手、脚和身体进行佯攻,使得桑德尔时而应接不暇。汤姆·金休息着,但却不给对手休息的时机,这便是拳坛老手的方法。
在第十个回合中,汤姆·金一上来就用左直拳打对手的脸,以此阻挡对手暴风雨般的进攻。此时的桑德尔已经小心谨慎起来,他立即收左臂低头躲闪,扬起右钩拳,直打汤姆的头部。这一拳打高了,没能发挥效用。可是汤姆·金一挨到拳头,马上就产生了过去他非常熟悉的那种眩晕的感觉,眼前一片漆黑。一顷刻间,他的生命停止了。在瞬间,桑德尔仿佛消失了,背景上观众的脸孔也不见了。而一瞬之后,桑德尔及背景上的观众又重新浮现出来。他好像睡着了片刻,又醒了过来。观众看到他摇晃了一下,双膝一弯,立刻又恢复了原状,下巴尖在肩膀的掩护下埋得更深。
桑德尔又来了几次,使汤姆·金一直处在眩晕状态。不过汤姆还是想出一个以攻为守的对策。他用左拳佯攻,退半步之后挥起右拳猛打。他把时间算得精确极了,在桑德尔低头躲闪左拳之际,把右拳正打在他的脸上。桑德尔向后仰倒,头和肩同时落在垫子上。汤姆·金如法炮制,对桑德尔这么打了两次,然后就把对手逼边上,挥拳痛打。他不给桑德尔一点的机会,一拳拳的捣下去,直到全场观众起立喝彩,吼声震天。可是,桑德尔却据有极强的体力和忍耐力,没有倒下。他马上就要被打昏过去了,拳击台旁边的一名警官,被这场面吓坏了,连忙站起身来阻止这顿狠打。锣声响了,这个回合宣告结束,桑德尔东摇西晃地走回他自己的那一角,他同时还向那名警官声明,说他感觉还好,一切正常。他还跳了两下,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警官也就不再继续询问了。
此刻,靠在自己一角里的汤姆·金大失所望。如果比赛到此停止了,那么,裁判肯定会判汤姆·金赢,那么三十镑奖金就到手了。他跟桑德尔不同,他不是为了名誉和未来而来打这场拳的,他仅仅为了那三十镑,都快拼上老命了。现在,仅一分钟,就能让桑德尔恢复体力。
胜利永远属于年轻人。这句话在汤姆的脑海中闪现。他头一次听到它,是在他打败斯图赛尔·比尔的那个夜晚。比赛结束之后,一个阔少爷请他喝酒时说了这句话。还真让那家伙说中了。那时他是个小伙子。但是今晚,年轻人却坐在他的对面。至于他自己呢,早已老了。过去的半点钟,他是打下来了。但是如果让他用桑德尔的那种打法,就连一刻钟也坚持不了。说到底,他的短处在于他的体力无法迅速恢复。那些胀大的血管和疲劳不堪的心脏使他无法在两个回合的间隔恢复活力。况且,一开始他的体力就并不充沛。两条腿重得像铅铸的一般,并且还有点颤抖。到俱乐部来的那两英里路也不应该步行。还有那块炸牛排,他从早晨起来就渴望着能吃到,为此他恨透了不肯赊欠的肉店老板。一个连饭都没有吃饱的老家伙,怎能取胜?一块炸牛排算得了什么,不过几个便士,但是对汤姆·金来说,却等于三十镑。
第十一个回合开始了。桑德尔为显示自己并没有被打垮而迅速,来势凶猛。汤姆·金明白这种虚张声势的计量,它和拳击本身一样古老。为了自卫,他采取和对手扭在一起的战略,然后分开,让桑德尔去拉开他的架势。这正是汤姆·金设计好的。他先用左拳佯攻,接着退后半步,在对手躲闪左拳之际,右拳直打其脸部。桑德尔被击,倒在地上。他不给对手一个喘息的机会,尽管他自己遭到攻击,但是相比之下对手受的打击又多又狠。桑德尔被打得靠在绳子上,上下左右用尽各种拳法猛击,并且不让对手缠住自己,用重拳打得他不能过来扭抱。每次桑德尔要摔倒时,他就用一只手把他扶住。这时,全场观众都狂躁起来,立即成了汤姆·金的天下。差不多每个人都在喊:“汤姆,加油!”“打垮他,揍扁他!”“汤姆,你赢了!”“你赢了!”比赛眼看就要在暴风雨式的打击之中结束了,观众花了钱来看热闹的,正看到了精彩之处。
半个钟头以来一直在保存实力等待机会的汤姆·金,现在突然使出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看准了这个惟一的机会——孤注一掷。他的体力在迅速地减少,他的全部希望就在于,在自己的体力耗尽之前彻底打倒对手。并且冷静地思考和计算着击打的力量以及这击打造成的损伤。他开始明白,要打垮像桑德尔这样强壮的年轻人,是多么困难。他的体力和耐力如此出类拔萃,这也是青春的特点。桑德尔是一名出色的拳击手,一名天才的斗士。只有用特造材料铸造成的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桑德尔已经被打得东摇西晃,可是汤姆的腿也颤抖着,他的指关节也疼起来。他还在紧咬牙关,强迫自己狠狠地打。每一拳下去,自己的手都痛得要命。此刻他没有被打一拳,但是他的体力却与对手一样迅速地衰弱下去。虽然每拳都能打中要害,可是力量却不像从前那样足了,勉勉强强打出去的每一拳都奏效其微。他的两腿,铅铸一般沉重,看得出在拖来拖去。对桑德尔下注的人看到这种情形又得意起来,他们大声地为那个小伙子呐喊助威。
这些叫喊之声激怒了汤姆·金,他又鼓起了精神连发两拳。左拳打在太阳神经上,偏高了一点。右拳横击在下巴上。这并不很重的两拳,把本来就已经昏昏沉沉的桑德尔击倒在地,躺在垫子上颤抖。裁判俯下身子,对着桑德尔的耳朵大声地读起秒来。这是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如果,数到十秒的时候他还没站起来,根据比赛规则他就输了。全场寂静。汤姆·金两腿颤抖,勉强支撑着。裁判读秒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认定自己赢了。一个刚刚被如此痛击人是不可能再站起来的。
然而年轻人,也只有年轻人,可以出人意料地再一次站起来。数到四的时候,他翻了个身,脸朝向地面,木然地摸索着手边的绳子。数到七时他欠起了身体用一条腿跪着,休息着,他像醉汉一样把脑袋在肩膀上摇来晃去。等裁判数到九的时候,他完全站立起来了,还摆了一个招架的姿势。桑德尔护好要害之处后,便晃晃地着走向汤姆·金,指望着跟他扭抱在一起来赢得时间。
桑德尔刚一站起身,汤姆·金就马上奔过去连击两拳,不料都被对方的胳膊给挡住了。接着桑德尔就跟他扭成一团,紧紧地粘住了他。裁判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这两个人分开。汤姆·金竭力助裁判一臂之力以摆脱对手的纠缠。他懂得年轻人是能够迅速恢复体力的,只要他能够阻止桑德尔恢复其体力,那么他仍然会败。只要狠狠的一拳就可以解决他。桑德尔已经败在了他的手下,毫无疑问。他已经在战略战术上胜过了这个年轻人。从扭抱中被分离出来的桑德尔东倒西歪地立在那儿,他的命运处于十分焦急之际。只要被一拳打翻,他就再也爬不起来了!这时汤姆·金却陷入悲伤之中,他想起了那块炸牛排,如果能有它在肚子里撑着,让他打完该多好啊!他使尽全身力气打出一拳,可是不够有力量,也不够快,桑德尔晃了一下,没有摔倒,颤抖着退到绳子旁边支撑住了。汤姆蹒跚着跟了过去,忍着疼痛又打了一拳。但是他的身体不行了。只剩下了一种要斗下去的勇气,也因为疲惫而被弄得模糊不清。这一拳他是对准下巴打过去的,可是却打到了肩膀上。他瞄得本来要高一些的,但肌肉因疲劳过度而不听使唤了。这一拳的反弹力使他向后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后来,他又坚持着打出去一拳,这一拳放空了,什么也没有打到。他虚弱极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最后,他跌在了桑德尔身上,同他扭抱起来,免得自己摔倒。
汤姆·金再也不想和对手分开了。他的力气已全部用尽,他完了。就在他和他扭抱成一团之时,他已感觉到桑德尔的体力渐渐地恢复起来。他的拳头,起初还是软绵绵的,起不了作用。现在已经变得又硬又准了。汤姆·金在朦胧中看到一只戴手套的大拳头正向自己的下巴打过来,他本想抬起胳膊来护一下。他清楚地看到了这危险的一击,并且准备自卫。他拼命地集中意识想把胳膊抬起来,这时,那只拳头却已经打中了他。他感到一阵剧痛,仿佛被电击中了一样,两眼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自己坐在自己的一角,观众的喊声犹如邦狄海边的惊涛骇浪一般响起。他的后脑勺上垫着一块湿海棉。赛德·萨立文正在往他的脸上和胸口上喷冷水。他的手套已经摘掉,桑德尔俯下身与他握手。汤姆·金对于这个打败了自己的年轻人,一点也不恨,他握着桑德尔的手,直到自己那受伤的指关节剧烈疼痛。然后,他看到桑德尔走到拳击台中央,观众安静下来,听他讲话。他宣布接受年轻的拳击手普龙图的挑战,说把赌金增加到一百镑。汤姆·金漠视着的一切。他的助手们这时正在迅速地擦去他身上和脸上的汗,准备打发他离开这里。他感到非常饿,是一种极度的衰竭和疲乏。他又想起了刚刚结束的比赛,桑德尔曾经摇摇欲坠,处于失败的边缘。唉,一块炸牛排就能解决问题!就因为没有吃到那块炸牛排,那决定胜负的一拳中少了那么一点力量,结果输掉了这场比赛。全都是因为那一块炸牛排。
助手们想扶着他钻过绳子,他挣脱了他们,自己低头钻了过去,跳到外面的地上。助手们在拥挤的中央过道上为他挤出一条路,汤姆·金跟在后面。他到更衣室换好衣服之后,出门往街上走。这时,一个年青人走过来对他说了几句。
“刚才他被你控制的时候,为什么不打倒他呢?”小伙子问。
“别说胡话了!”汤姆·金边说边走下台阶,上了人行道。
街角上酒店的大门开着,能看到明亮的灯光和微笑着的女招待,听到人们在大声地议论着这场比赛,还有柜台上钱币的叮当声。
他口袋里连一个铜板也没有,回家的两英里路程实在是太长了。他确实是老了。穿过都门公园的时候,他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他想起他可怜的妻子,还在家中坐着等他的比赛胜利呢。这是最致命的一击,他简直无法承受。
汤姆·金感到非常虚弱,浑身酸疼,那些打碎过的指关节疼痛难忍。这些都告诉他,那便是找到一件卖苦力的差事,他的手也要等一个星期才能够握得住铁锹。由于饥饿而产生的心悸使他想呕吐。失败的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哭了。他用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一面哭,一面想起了多年之前的那个夜晚,他是如何对付老斯图赛尔·比尔的。现在汤姆·金才真正懂得,比尔那天为什么在更衣室里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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