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长春,一共出动了四台吉普车,九名便衣特警,每个人都随身携带手枪和微型冲锋枪,可以说是全副武装了。即便是这样,当车子进入京哈高速公路辽宁境内后,还是时不时就驶过一辆亮着警灯、响着警笛的高速巡逻车,在我们身边呼啸着通过。孙玉阳小声告诉我,这些都是负责保护我的。
那天晚上十点左右,我们一行人到了沈阳。司马厅长把我安排住进皇姑区的一家酒店,听孙玉阳说,这是公安厅的下属单位,绝对安全可靠,他派了几名女警察跟我同住。门外及楼下,另有十多名男警持枪昼夜守卫。
第二天一早,我刚在屋内吃过早饭,孙玉阳就带人赶来,开车将我接到了位于沈阳市皇姑区岐山中路2号的辽宁省公安厅。
作为半个农村女孩儿,我还是头一回进到这么大的衙门口,看见里面装修得那么气派,还有不断走来走去的穿着制服的警察,我心里难免有些紧张,眼睛骨碌碌地不断四处踅摸着。
孙玉阳在前面领路,带着我乘电梯上到五楼。这层的装饰有些不同,走廊墙壁贴有淡黄壁纸,悬挂了很多字画,窗台上放着一些花花草草,显得非常雅致,地面铺着暗红色地毯,踩上去软乎乎的。
我们进到走廊最右边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不大,陈设十分简单。靠里一张红木办公桌后面,坐的正是身穿警服的司马厅长。转圈的皮沙发上,坐着八九个或穿警服或着便衣的人,其中有我相熟的罗焕文和陈唐,余下的我一个都不认识。
见我走进来,那些人纷纷站起身,笑呵呵地瞧着我。看到我是一个小丫头,怀里还抱着一个古旧的红木箱,他们眼睛里都流露出浓厚的兴趣。
司马厅长绕过办公桌走过来,摸摸我的脑袋,亲切地问:“兰兰,昨晚睡得还好吗?”
我点点头,说:“还行吧,就是边上有好几个姐姐瞅着我睡觉,感觉不得劲儿。”我的这句话让大家都笑出了声。
司马厅长微微一笑,拉着我的手,依次给我介绍起来。除了罗焕文和陈唐,那几个人都是辽宁省公安厅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和考古学方面的专家。其中有一个人还是辽宁省政府一个部门的副职领导,好像是什么主任的头衔。
我和大家打过招呼,叫了一圈叔叔伯伯,刚刚坐下,突然听见有人敲门。随后门一开,从外面走进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警。
司马厅长挥手让那个女警过来,扭头跟我说:“兰兰,考虑到你的人身安全,而且还是一个小女孩儿,这个姐姐是我们特别为你选派的女警官,将由她负责你在沈阳期间的人身安全,并作为你的工作和生活搭档。”
停了一下,他又说:“兰兰,你以后的一切行动都不能脱离她的视线,甚至在破解双龙壁锁的时候也不可以背着她,希望你能顾全大局,答应这个要求。她可是我们辽宁公安战线最优秀的女刑警,破获过无数离奇古怪的案件,别看很年轻,现在已经是省厅刑侦总队的副总队长了。”
听司马局长说了这么多,我没有吭声,心里暗自合计,搭档就搭档呗,什么键门绝艺不可轻易示人的门规,我早就顾不得了,找到爷爷才是我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虽然如此,我对一个女人做刑警还是蛮好奇的,不由得歪着脑袋仔细打量她。
这个女刑警大概二十八九岁,黑黑的长头发在脑后梳了个马尾。脸蛋生得白白净净,五官非常清秀,一身合体的警服穿在身上,显得整个人又漂亮又洒脱,给人感觉十分舒服。
此时她正微笑着看向我,并伸出右手,“你好,你就是楚轻兰吧,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桑佳慧。”她的声音平缓爽淡,不像有些女人那样装腔作势。
我和她轻轻握握手,叫了声姐姐,一起坐到旁边的长沙发上。桑佳慧始终拉着我的手,一刻也没有放开过。我觉得她的手掌柔柔暖暖,让人感到十分安全和平静,再看看她的侧脸,真是挺俊俏的,不由得有点喜欢上她了。
众人在司马厅长的办公室又研究起了下步工作的细节。一名叫赵健民的警官说,那些考古专家离奇死亡案件的侦破工作正在全力开展中,目前还是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线索,看来那股势力的能量和力度要比警方想象要的庞大的很多。
其余人都表示认可,他们七嘴八舌,又说了很多其他方面的调查结果。有一些我能听得懂,但大部分都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
这时,罗焕文站起身,口气略显急迫地说:“我觉得还是要尽快对双龙壁锁进行破解,争取及早找出下面的秘密。现在博物院已经对外封闭很长时间了,拖太久恐怕会在社会上产生一些负面影响。”
听罗焕文这么说,大家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
见他们瞅着我,我觉得有点害羞,但还是马上站起来,很坚决地说:“我也想快点儿去故宫,我觉得我手艺还行,能对付那个壁锁,我更想快点儿找到我爷爷。”
孙玉阳想了想,说:“兰兰虽然手艺高超,也经过一些锻炼,但毕竟年纪太小,难免在经验上有一定欠缺。就算有桑佳慧在一旁协助,可咱们要对付的是那些怪锁,而不是犯罪分子,恐怕帮助的力度还是有限。我觉得,咱们可以再找一些民间高手从旁协助,或许能更稳妥些。”
司马厅长慢慢点头,沉思片刻,问他准备找谁。孙玉阳立刻说出了一个名字——黑老五。
我愣了愣,隐约记得爷爷曾经说过一些东北地区旁门中的高人,其中就有这个黑老五,好像是盗门的一个大头领,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不过后来突然消失了。
就听孙玉阳继续介绍:东北三省左道旁门高人辈出,其中最有名的就属这个黑老五。据说此人生于沈阳,师出盗门,一身盗窃的本领出神入化,而且还擅长机关销器的埋置和破解,江湖人称东北盗王,也有人尊称他黑五爷,不过确切真实姓名就没人知晓了。这人十几年前就进了监狱,至今还在收押中。凭他的能耐竟然失手翻船,真是让人觉得难以理解,因此当年还引发了一波很大的争论。但具体情形究竟如何,大家都猜不出来。
我心想,原来黑老五坐牢了,难怪失踪了好多年,不会是偷东西被抓的吧。想到这里,我立刻说:“我也知道那个黑老五,爷爷以前和我说过的。”
孙玉阳瞧了我一眼,说:“那正好,到时候用私交还能套套关系。”然后,他又给大家讲了一些这个黑老五的传奇经历,听得所有人啧啧称奇,不由得感叹江湖中能人异士的手段。
孙玉阳说,据他多方打听,现在这个黑老五的刑期不满三年,不如利用特殊行政关系把他暂时放出来,并许诺一些好处,以他的手段技能,对咱们绝对有帮助。
众人又商量一会儿,都表示同意。尤其是那个什么副主任的,更是打着官腔说:“非常时期就必须采用非常手段,上头已经明确指示过,为了查清故宫事件的真相,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上级机关无条件支持你们公安机关。”
司马厅长点点头,对孙玉阳说:“既然是这样,这个人可以考虑使用,但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能弄出什么麻烦,而且要秘密进行。”
对于提前释放黑老五这件事情,陈唐表示完全可以办到,他们说什么时候要人,他就给上面打招呼,通过司法部直接放人。
最后的商量结果是,由桑佳慧带着我去接触接触这个黑老五,从官方协助和私人感情两方面进行争取。如果他有意帮忙,就立刻提前释放。陈唐则要从现在开始从中协调关系,抓紧时间运作。大家都表示没有异议,于是开始分头行动。
见众人散去,司马厅长拉着我的手,说:“兰兰,为了感谢你和楚老前辈对公安工作的支持,经请示厅长,并与省人事部门沟通,这件事情完成后,你就可以到公安厅上班了。”
虽然我并不太在意自己将来会干什么,可听他这么说,我还是有种莫名的兴奋,谁不爱当警察啊,不但拿枪很威风,还是公务员。尤其是爷爷要是知道我当上警察了,可该多开心呀!
从司马厅长的办公室出来,桑佳慧带我来到她的办公室,让我将红木匣暂时放在这里,以免来回携带不方便。
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将怀里的红木箱搂得更紧了,摇头说:“不行,这是爷爷留给我的,里面有我们键门祖传的宝贝。放在你这里,被人偷了咋整,我不放心。”
听我说话如此直白,桑佳慧微微一愣,然后笑着说:“妹妹,你还挺仔细的嘛。也好,一会儿我给你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到了中午,桑佳慧领我到公安厅食堂吃午饭。很多警察都跟看怪物似的瞧着我,又盯着那个红木匣不住地指指点点。有好几个人和桑佳慧打招呼,“桑格格,这小丫头是谁啊,你妹子?”面对这些询问,桑佳慧只是笑而不答,让我坐好等她去打饭。
我将红木匣垫在屁股底下,感觉一下子高出众人许多,摇头晃脑地四下张望。
这时,从旁边走过一个穿着白衬衫、端着空餐盘的白发老头,他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你是谁呀,小姑娘?”
我有点紧张,张嘴就说:“我……我叫楚轻兰,是……是这里的警察。”
那老人愣了愣,随即哈哈一笑,“好啊,好啊,欢迎你,小同志。”他朝走过来的桑佳慧点点头,又耳语几句,然后微笑着离去。
我好奇地问桑佳慧:“那个老头是谁啊?”
桑佳慧小声说:“他是厅长。”
我说:“哦,就是你们的警察头儿,对吧?”
桑佳慧差点没把饭喷出来,捂着嘴说:“对,对,他就是我们的警察头儿。”
公安厅食堂的菜样还真不少,但我就是觉得没有爷爷做的好吃。胡乱吃了几口,我忍不住又问桑佳慧:“桑姐姐,为什么别人都叫你格格?”
桑佳慧微笑摇头,“他们乱叫,一个外号而已。”
吃过午饭,桑佳慧换了身便装,从车库里开出一辆方方正正的大车,好像一个大铁盒子,而且四个轮子特别宽,前后都悬挂着武警牌照。当时我觉得很好奇,后来我才知道,这种车叫悍马。
我们开车来到附近一家建设银行,桑佳慧买了一个保险柜,让我把红木箱放在银行保存。
我抱着红木箱站在保险柜前,摸了摸上面的锁眼,觉得一点儿都不靠谱儿,这要是来个键门的高人,几下子不就弄开了吗?
看我有些犹豫,桑佳慧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妹妹,这回你就放心吧,银行有保安,都是带枪的,保准儿丢不了。”
听她这么说,再想想将来要去故宫的话,抱着这个东西确实不太方便,我十分不情愿地把红木箱放进保险柜,又将钥匙仔细塞进挎包夹层内。
从银行出来,桑佳慧带我去太原街买了身新衣服,是我以前最喜欢却又舍不得买的耐克运动服,好几百块钱一件的,穿在身上感觉人变漂亮了许多。
桑佳慧撩开我的刘海儿,细细打量着我,夸我是个美女,以后要是做个离子烫,那就更好看了。我好奇地问她,什么是栗子烫,一会儿还要去吃栗子吗?桑佳慧哈哈大笑,搂着我说:“好妹妹,你还真是可爱啊。”
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我和桑佳慧已经很熟络了。我们说说笑笑,一会儿就来到了收押重刑犯的沈阳远郊的某监狱。
由于陈唐事先已经和监狱打过招呼,所以在桑佳慧出示证件后,他们专门开了一个没人看守的接待室,让我们在这里会见黑老五。根据桑佳慧的要求,接待室又做了特殊的隔音和手机信号屏蔽处理,确保此次对话没有第四人知晓。可尽管这样,桑佳慧还是有些不放心,四处查看了半天,最后确定没有任何问题。
我们坐在接待室,等了十来分钟,忽然听见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铁链磨擦地面的声音。不一会儿,铁门咯吱咯吱地打开,两名高大的警察夹着一个矮个子男人走了进来。
虽然没见过黑老五,但之前听他名头如此响亮,号称东北盗王,我猜他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可眼前来人实在叫我有些失望。
就见黑老五约莫七十岁的年纪,脑袋尖尖的像个枣核,皮肤又黑又粗,都是深深的皱纹,整个人瘦小枯干,活脱脱就是一只大猴子。再看他戴着手铐脚镣,缩成一团坐在椅中的那副模样,更是显得可怜兮兮。不过他那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偶尔一瞥之间,射出两道精光,好像能直接看进你的骨头,让人望而生畏。
我拽拽桑佳慧的衣角,跟她使了个眼色。桑佳慧没有丝毫异样,按了下我的手,起身从饮水机中接了一杯水,放在黑老五面前,然后坐在对面微笑地看着他。
黑老五伸双手抓过水杯,吸溜吸溜喝了几口,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们,两个眼珠子一个劲儿乱转。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朝桑佳慧咯咯一笑,露出满嘴黄牙,一字一字地说:“丫头,警察,左手玩枪。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好像削尖的铁棒在铁板上刮磨,吱吱扭扭,难听到了极点。
这句话让我有些纳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桑佳慧却“咦”了一声,语气有些变化,“您老好眼力啊,我确实是左撇子。”
黑老五哈哈一阵大笑,撇了撇嘴,慢慢地说:“左手食指结着那么老厚的茧子,右面腰里头还鼓起一大块,不是玩枪的也说不过去啊。”顿了顿,他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又说,“糟蹋了,糟蹋了,这么巧的一双手,不做贼,真是白瞎了。”
桑佳慧微微一笑,抱抱拳,说:“有机会一定跟您老学两招儿,您老号称东北盗……”
“打住。”黑老五突然绷起脸,声音提高许多,“别跟你五爷爷扯用不着的。妈拉巴子的,有啥事就痛快说得了。”
见黑老五态度骤变,我有些发愣,但桑佳慧却毫不诧异,还是微笑着,淡淡地说:“您老是痛快人,我也就不瞒您了……”随即对他全盘说出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却没有提起爷爷。
在桑佳慧讲述过程中,黑老五始终没有吭声,只是眯缝着眼睛静静倾听,双手不停地揉搓撕扯着手里的纸杯。
我惊讶地发现,杯身虽然被他揉捏变形,但里面的水竟然一滴都没有洒出来,估计一定是顺着手腕流进号服衣内。可我仔细看他的号服袖子,却没有瞧见丝毫湿润痕迹,他的两只手也是干燥的。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偷眼瞧桑佳慧,她脸上也开始有些不对劲儿,但仍语气不变地继续说话。
等黑老五将纸杯彻底揉烂,碎纸片铺了一桌子。他左手慢慢伸出,随便那么一抹,纸片立刻消失不见,根本就看不出被收到哪里去了。
我和桑佳慧对望一眼,心里暗想,看来这个黑老五还真是有些手段,难怪叫盗王。
当桑佳慧说出请求他帮助时,黑老五突然插口问道:“你们就不怕我找机会开溜?”
桑佳慧一笑,慢慢地说:“您老还剩下不到三年刑期,如果我是您,我想我不会做这样没劲的事儿吧。话说回来,这次我是代表省公安厅来请求您的帮助,不管这件事最后成功还是失败,肯定不能让您老白跑一趟的。”
黑老五哼了一声,又咯咯一笑,“那倒也是,这个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他突然偏头直勾勾地盯住我,吓了我一跳。
黑老五慢悠悠地问我:“你是键门后人吧,老孙家的丫头还是老楚家的闺女?”
自从彼此相见,我根本就没有张嘴说话,一直默默坐在桑佳慧身边,实在猜不到他是如何看出我是键门传人的。吃惊之余,我不禁“啊”了一声,下意识地点点头。
“哦,北派老楚家的,听你这说话动静,就不像老孙家那口苏杭娘们儿腔儿。”黑老五又仔细看看我,嘿嘿一笑,“长得也是东北丫头样,圆脸盘儿,大辫子,挺水灵。呵呵,有点意思,有点意思。楚剑明是你啥人啊?”
楚剑明是爷爷的名字,他的眼光还真毒,但我还是不知道他是如何瞧出来的。
我稍微欠欠身,恭敬地说:“那是我爷爷,我叫楚轻兰。”
黑老五眉毛动了动,拉了长长的一声“哦”,不住念叨:“轻兰,轻兰……倒是挺中听的一个名字。”他慢慢点头,“丫头,把你脖子里的信符给我瞧瞧吧。”说完朝我一伸右手。那只手又干又黑又瘦,全是凸起的青筋,好像鸡爪子。
我万万没想到,藏在衣内的信符都能让他瞧见,这眼神也太好了吧,难道能透视不成?虽然心里奇怪到极点,但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把信符从脖子上摘下,隔着桌子递向他。
见到是两只连接在一起的玉貔貅,黑老五“呀”了一声,神情明显起了变化,手指似乎动了动。我觉得眼前一花,掌中一轻,那对玉貔貅已经到了他手里。
黑老五举在眼前仔细瞧着,不住地点头,有些吃惊地说:“妈拉巴子的,这老楚还真有一套,硬是将南北键门捏在一块儿了。哈哈哈,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大笑之后,他将信符递还,就不再理我了。
我暗暗合计,看来他和爷爷还真是认识,都知道键门分派的事啊。
黑老五摸着胡子,又问桑佳慧:“既然是怪锁,这么大个事儿,老楚咋不亲自来,就派了个毛丫头,难道他老得起不来炕,把信符都交出去了?”
桑佳慧看了看我,低声说:“楚老爷子前些日子已经来过,但是……一进崇政殿就不见了。”
听到这话,黑老五眼睛立刻瞪圆了,“啥玩意儿,不见了?”他整个人一下子坐直了,接着问,“跟我叨咕叨咕,咋个不见的?”
于是,桑佳慧把爷爷是如何来到沈阳,如何进到崇政殿,又是如何消失的经过和他详细说了一遍。她最后才说:“这次请您老出山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帮助兰兰,也是帮助我们找到楚老爷子。”
黑老五皱起眉头,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妈拉巴子的,到底是什么锁头,老楚都干不过,这事还真他妈邪性。有点意思,有点意思。”说到这两句“有点意思”的时候,他的语气已经不再如先前一般调侃戏谑,而是异常严肃深沉起来。
见黑老五似乎有意相助,桑佳慧立刻接了一句,“所以,还是希望能得到您老的协助。如果您同意,我现在就能安排出狱的事情。”
黑老五朝她点点头,又瞟了我一眼,揪揪胡子,沉着嗓子说:“老楚当年对我有些恩情,又他妈的一起……一起……这么说吧,我们老哥儿俩也算生死之交,就算你今天不找我,我知道这事儿也肯定要掺和掺和的。”
说到这里,他别有深意地看着桑佳慧,语调有些傲慢,“安排出狱?哈哈,嘿嘿,丫头,你以为这个鸟笼子就能关住你五爷爷吗?”话音未落,他两手快速上扬,猛地一晃,又对磕一下,咔嚓咔嚓两声,腕上的手铐竟然开了,哗棱棱地落在桌面上。
我勉强能够看出来,黑老五刚才撕纸杯的时候,将一片硬纸揉成了细细一条纸棍夹在指缝间。这会儿双手摇晃中,迅速用纸棍拨开了手铐锁眼内的锁扣。
手铐的锁闭原理十分简单,就我目前本领而言,同样可以轻易做到。但要像他那样,在谈笑中一蹴而成,而且丝毫不去观察目测,就有些费劲了。尤其是那种极快的手法,是我眼下最欠缺的。看来这个黑老五对键门的绝艺也十分精熟,不过他是盗王,这些小手段自然不在话下。但对于他刚才所说,这个监狱关不住他,我就很难理解了,难道他是主动要求坐牢的?
见我和桑佳慧都有些发愣,黑老五哈哈一乐,连声说:“抱歉抱歉,手心儿刺挠,随便玩玩儿而已。这事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干得过,我跟你们走。”他拾起手铐,慢慢套上手腕,再次对磕一下,又是咔嚓咔嚓两声,已将双手重新铐了起来。
我注意到,整个开上手铐和说话过程中,黑老五总是有意无意地瞥着我,目光中似有深意。我隐隐感到,那应该是一种怀疑或者是探寻的味道。
在陈唐的安排下,黑老五的出狱手续,很快就办了下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黑老五跟我们走出了监狱大门。
刚到外面,黑老五突然停下脚步,眨巴着小眼睛,四处看了很久,然后抻长脖子,使劲地抽抽鼻子,晃了晃脑袋,感慨地说:“这外面的味儿,还真他妈的好闻哪!我该早几年出来才对,哈哈哈哈哈……”说完,他摸着下巴,就是一阵仰天大笑。
我和桑佳慧默默看着他,谁也没有说话。我们都能理解,对于一个蹲了将近二十年大狱的人来说,能够重见天日的确是值得开心的。不过让我感到好奇的是,他之前和现在说的这些话,分明透露着可以逃出去的自信,为什么却在里面待了这么久呢?
我们走到停车场的悍马车前,黑老五猛地蹿前一步,手指弹弹车身,发出咚咚的响声,好奇地说:“妈拉巴子的,这是啥车,好大的铁壳子。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桑佳慧一笑,也不解释,伸手进裤兜里摸钥匙,口中突然“咦”了一声,眉头微皱,两手快速摸索着浑身上下的口袋。
我忙问她怎么了。桑佳慧说:“车钥匙不见了,应该是掉哪儿了吧。”
我说:“没事儿,我给你开。”
当时,我存心要在黑老五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本领,所以并没有采取常规的手段,比如用挠针或者驴胶丝,而是拽下一缕头发,含在嘴里用唾液润湿后,拧成一缕儿,挽了个小环,又使劲折出几个痕迹。桑佳慧和黑老五都站在旁边盯着我。
斜眼瞥见他们目光专注,我心里有些小得意,将湿发慢慢插进车门锁内,轻轻动了动,觉得稳妥了,我用巧劲往外轻轻一带,咔嗒一声,车门就打开了。
桑佳慧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的本事,惊奇地说:“兰兰……对了,你再演示一下开车锁,太神了。”
我刚要毛腰进车,“接稳了。”旁边的黑老五突然喊了一嗓子,然后嘿嘿一乐,手一扬,哗棱棱,将一个物什抛给桑佳慧。
桑佳慧反应不慢,左手迎空接过,摊开手掌,竟然是她悍马吉普车的车钥匙。
从监狱内谈话一直到走出大门,我觉得黑老五根本就没有贴近过桑佳慧,实在无法想象这把钥匙是他在何时何地、用何种方式摸到手里的。
我和桑佳慧都疑惑地看着黑老五,不明白他演这么一出戏是何用意,难道还是要向我们示威不成?
黑老五朝我点点头,语气和缓地说:“兰丫头手艺还不赖,跟你……你……那个……爷爷年轻时候差不多。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听他如此一说,我脑子微微一转,立刻明白过来,他之前的纸棍开锁和现在的偷钥匙,并不是存心炫耀自己,而是得知我为键门传人后,有意要试探我的本事。
想通之后,我心里轻松许多,朝他一笑,说:“您和我爷爷才好本事,兰兰老佩服了。”
黑老五哈哈一笑,说:“你爷爷,还有你……你……和……和我吧,也还成,也还成,哈哈哈……”
他这几句话让我听得有些糊涂,怎么品怎么别扭,不过当时也不好发问,只是微笑点头。
黑老五摸着下巴,扭脸又对桑佳慧说:“桑丫头,自己的东西可得看紧哟,尤其是那把枪。”
桑佳慧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抱了抱拳,由衷地说:“黑五爷好手段,不愧是东北盗王。”
黑老五鼻子一抽,脸上得意非凡,径自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我和桑佳慧互相瞧了一眼,都是抿嘴笑笑,觉得这个黑老五真是有点小孩子脾气。
车子离开监狱,拐进市郊的国道,径直向市中心驶去。一路上,黑老五时不时长吁短叹,说外面变化太大,他都快认不出了。
又走了一程,桑佳慧突然说:“你俩别回头,快看倒车镜。”
我“哦”了一声,急忙瞅了瞅倒车镜。后面的车不算多,稀稀拉拉的就那么七八辆,没啥太特别的。我问她到底叫我看什么。
“看那辆白色的金杯面包,辽A388那个。”桑佳慧伸手将倒车镜的角度略微调整了一些。
我又仔细瞅了瞅,车后不到三十米处,确实有一辆白色的金杯面包,正慢悠悠地跟着我们。由于车窗贴着咖啡色的贴膜,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人。
黑老五双手抱头枕着靠背,咯咯一乐,在后面接了茬,“早瞧见了,打咱们出监狱就一直黏糊糊地跟在后面,看来还有欢送的队伍。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我问桑佳慧那是在跟踪咱们吗?她冷着脸点点头,说:“看来咱们还是被瞄上了,记得那些参与挖掘的专家吗,有好几个人就是死在车祸中的。”
桑佳慧单手帮我将安全带扣死,又说:“大家要小心了,都把安全带系好,抓紧扶手,我要提速了。”等了片刻,她猛地一踩油门,悍马车的速度骤然加快,一下子蹿了出去,顿时就将后面的金杯面包甩开老远。
我牢牢抓住安全带,紧张地看着倒车镜,金杯车似乎察觉出我们的用意,车速也紧跟着提了上来。
桑佳慧一边持续踩着油门,一边摇摇头,“金杯追悍马,他们脑袋被驴踢了不成……”
正说着,前面始终正常行驶的一台加长大货车突然嘎吱一个急刹车,车体整个斜了过来,将路面挡个严严实实,我们的悍马车速度极快,直冲了过去。
眼看车头就要撞上货车,“抓紧……”桑佳慧大喊一声,使劲向右猛打方向盘。悍马的车头摩擦着货车的车身蹭了过去,发出刺耳的吱吱声,车体随之一阵剧烈抖动,然后一头冲出公路,扎进下面一片玉米地里。那些一人多高的玉米杆被冲得左摇右摆,打在车身上啪啪乱响。
尽管在农田里,但桑佳慧的车速一点不减,巨大的车轮碾着那些庄稼,兜个圈子绕过大货车,重新驶进前方路面,风挡玻璃上挂满了又长又绿的玉米叶子。
我赶紧回头看去,大货车正在慢吞吞地掉头,面包车从一侧刚刚挤出来,离我们已经很远了。我高兴地叫起来:“桑姐姐,太棒了,甩掉他们了!”
桑佳慧哼了一声,“不好说,如果他们知道咱们的来意,还清楚是我带队,肯定不会用这么简单的方法,恐怕前面还会有其他埋伏。”说着,她掏出手机递给我,“马上给司马厅长打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他的电话是已拨电话的第一个。”
我接过手机刚按下号码,就听嘣的一声,似乎有东西打在了车身的铁皮上,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嘣嘣嘣的响声。
我抬头左右一看,车窗上莫名出现了十几个白色的圆形凹痕,而且还在不断快速增多。透过玻璃往外瞧瞧,我吓得喊了出来,原来路面上那些原本开得好好的车辆,几乎全部贴在我们的车周,所有的车窗都被摇下,一些戴着墨镜的男人手里拿着枪在向我们射击。
黑老五也急了,大叫:“呀哈,用上枪了,我看电视里讲,现在不是和谐社会了吗,这他妈的也太有点意思了吧。”
“没事儿,这车防弹。”桑佳慧仍旧十分冷静,从腰间摸出手枪扣在方向盘上,一脚油门踩到底,悍马车全力顶开前面两台小轿车,冲出了包围。
悍马车高速向前行驶着,那些车像疯了一样,不断撞击我们的车体,发出砰砰的巨响。同时,子弹一颗接一颗地打过来,两侧车窗布满了凹坑,最后几乎变成了一片白色,吓得我把身子缩进车座底下,生怕玻璃被打碎。
桑佳慧冷着脸,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一丝害怕的样子,只是双手不断快速左右打轮和挂挡,躲避那些车辆的疯狂撞击。
黑老五在后面一直絮絮叨叨,“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多少年没见过这阵仗了,桑丫头不错,挺有样儿。哎,往右……不对,往左……”
这种被追击的状态大概持续了十分钟,那帮人始终拿我们没办法。这时,我忽然听见一阵警笛声从远处传来,应该是支援的警察到了。桑佳慧吁了口气,“兰兰起来吧,没事了。”
我小心地把脑袋探出来,扒住窗沿四处张望,那些追击我们的车辆纷纷掉头向后逃去。我又看到,前方的路面上,一排警车闪着警灯,正快速接近我们。
我抓抓辫子,拍拍胸脯,“好险好险,桑姐姐太帅了。”
桑佳慧笑了笑,将车子慢慢减速停靠在路边,她右手捂住左边肩膀,皱着眉说:“还帅呢,我都挨枪子儿了。”
我吓了一跳,刚要发问,却见桑佳慧指了指左侧车窗,上面已经被子弹打开一个菱形的缺口。
随后,我们被赶来支援的警察护送回省厅,司马厅长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大家分析之后得出结论,那个背后的恐怖力量一定已经得到了消息,试图阻止我们开启双龙壁锁。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组织、这样做的用意又是什么,但接二连三的袭击,也从侧面说明,双龙壁锁下面肯定隐藏着一些极为重要的秘密。
司马厅长、陈唐和罗焕文等人一致认为,为避免夜长梦多,我们最好立刻赶赴沈阳故宫博物院进行开锁。桑佳慧的伤势不是很重,仅仅是右臂擦伤,简单包扎一下就已经没事了。
会议进行到这里,黑老五突然提出要去外面转转,顺便会会老伙计,取些应手的物件。听他这么说,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开口应声。
黑老五哼了哼,跷起二郎腿,冷着脸说:“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给我戴上铐子,再拴根绳儿牵着我。”听他口气,明显有些气恼。
司马厅长微微一笑,当场拍板,“黑老前辈尽可以去,我们等着您。”
黑老五走后,面对大家的质疑,司马厅长淡淡地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看这老爷子性格豪爽,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当天晚上八点多钟,黑老五就回到公安厅,还换了一身黑绸做成的裤褂,蹬了双黑布鞋,活脱脱一个江湖人士的打扮。
黑老五私下告诉我,他去瞧了瞧自己的弟弟黑老三,大家几十年不见,彼此都老得快认不出了。我有些好奇,怎么弟弟叫老三,哥哥叫老五?黑老五摇头微笑,让我别瞎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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