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宗还在犹豫不决,转问枢密使梁守谦。梁守谦本来是李吉甫的老朋友,当然同意李吉甫的话,宪宗就派宦官张忠顺为魏博宣慰使。张忠顺出发后,李绛再次进谏宪宗:“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举,陛下为什么要错失机会呢?臣计算张忠顺行期,今天也就刚过陕州,臣请求明天早上就写圣旨,加封田兴为节度使,也许还能赶得上。”宪宗于是又派使臣出发,封田兴为魏博节度使。张忠顺没到时,加封的圣旨已经到达魏州,田兴感激涕零,手下士兵无不欢欣鼓舞。
等使臣回报情况时,李绛又上奏:“魏博五十多年不听皇命了,现在出现忠臣,静听朝命,如果不给以重赏,恐怕难以慰服人心。请拨钱一百五十万贯赐给魏博将士。”宪宗点头道:“爱卿说得对。朕平时节衣缩食,积聚财货,正是为了平定四方,否则白白放在库中又有什么用?”然后派司封郎中裴度,带着一百五十万贯铜钱犒赏魏博军士,并特许六州百姓免租税一年。军士得到赏赐欢声如雷。当时正好成德、兖郓各地的军使也在场,见将士得到厚赏,也都惊叹道:“倔强没好处,还不如恭顺朝廷呢。”
裴度为田兴分析君臣大义,田兴久听不倦,并请裴度走遍军营,宣布朝廷命令,又上奏所缺官员九十名,请朝廷选拔任命。田兴遵守法令,克勤克俭,深得人心,魏博从此平安无事。田兴又安葬了田季安,送田怀谏到京师。宪宗任命田怀谏为右监门卫将军,加封田兴为检校工部尚书,兼任魏博节度使,赐名田弘正。
转眼间已经是元和八年,宪宗见丞相权德舆毫无建树,不称丞相之职,就把权德舆派出为东都留守,召西川节度使武元衡进朝参与政事。既而李绛因病辞去宰相,宪宗封他为礼部尚书,又用河中节度使张弘靖任同平章事。张弘靖是前朝丞相张延赏的儿子,从小就有才华,因此召为宰相。张氏家族从张嘉贞到张延赏再到张弘靖,三代都是宰相,当时称他老家为“三相张家”。但自从李绛辞职后,无论谁都赶不上他的忠心耿直。
翰林学士独孤郁是权德舆的女婿,仪表堂堂,才华出众。宪宗曾经叹道:“德舆找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婿,难道朕反而不及大臣吗?”原来宪宗子女颇多,长子名李宁,是纪美人所生,曾封邓王。元和四年,由李绛奏请立李宁为皇太子,但没过两年李宁就病死了。继而立三儿子遂王李恒为太子。李恒的母亲郭贵妃是郭子仪的孙女,郭贵妃的父亲郭暧娶昇平公主,生了女儿郭慧美,嫁给宪宗,宪宗继位后册封她为贵妃,即郭贵妃。群臣曾经请求宪宗,望立郭贵妃为皇后,宪宗没有同意。当时后宫多美女,可谓美不胜收。宪宗担心贵妃得到皇后的位置自己会受到限制,所以始终不肯册立皇后。
郭贵妃知书达理,从没想过晋封皇后。她先生下太子李恒,后来又生了岐阳公主。公主性情贤淑,才貌双全。宪宗于是委托各位宰相为她挑选公卿子弟做驸马,只要才貌清秀的就有机会选为快婿。但是选了多家都不合适,曾经选中了一两个人,也都担心皇帝的女儿架子太大,不愿意娶公主,都托病推辞。只有太子司议郎杜悰应选。杜悰的祖上就是杜佑,因世袭得官。宪宗召见杜悰时,见他彬彬有礼,于是同意了岐阳公主的这门婚事,择吉日成婚。
成亲这一天,宪宗亲临正殿,送公主下嫁。杜家一直是名门望族,再加上娶公主这样的大喜事,当然竭力操办,极尽奢华。公主毫无骄态,进了杜家门后孝顺公婆,尊敬长辈。杜家老少长幼不下数百人,公主全都以礼相待,满门和顺。成婚才几天,公主就对杜悰道:“皇上所赐的奴婢恐怕不好驾驭,不如奏请送还,另外买几个寒门奴婢,比较容易支配。”杜悰依计而行,从此家里清静下来,没有了喧闹声。杜悰升任殿中少监驸马都尉,不久又出任澧州刺史,公主随杜悰上任,仆从只有十几人。州县所给的供应全都拒绝不收。杜悰也廉洁自律,不敢骄侈。后来,杜悰的母亲病重,公主朝夕侍奉,夜里连衣服都不脱,所有药物都要亲自尝过才给婆婆服用。公婆去世时,公主伤心哭泣。总计岐阳公主在杜家二十多年,没有一件事不遵循法度,杜家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称颂公主,岐阳公主也确实称得上是大唐罕见的贤公主。
淮西节度使吴少阳驻军蔡州,骄横跋扈。曾经私下养了一帮亡命之徒,随时抢夺商旅,充作军需。儿子吴元济任蔡州刺史时,也不规矩。元和九年,吴少阳病死,吴元济秘不发丧,自己统领军务,又勾结李师道准备造反。淮西叛官吴元卿早些时候进京奏事,才侥幸保住了性命。现在听说吴元济抗命,就把淮西的虚实以及平定蔡州的计策详细告诉了宰相李吉甫。李吉甫请宪宗调河阳节度使乌重胤转治汝州,兼任怀汝节度使,防守吴元济。宁州刺史曹华是乌重胤的副将,也主张讨伐吴元济。此时吴元济已经四面出兵,攻城略地,震惊整个关东。
李吉甫详细绘制了淮西地图,准备进兵讨伐吴元济,谁知连图都没来得及献,便暴病身亡了。宪宗召李吉甫的儿子呈上地图,然后追赠李吉甫为司空,赐谥号忠懿公。接着,宪宗升任韦贯之为同平章事。韦贯之从巴州被召回后,晋为中书舍人,又升任礼部侍郎。韦贯之为人务实,不喜欢听拍马献媚的话,因此得以晋封丞相,他也主张讨伐淮西。于是,宪宗任命李光颜为忠武军节度使,严绶兼任申、光、蔡等州招抚使,汇集各道兵马讨伐吴元济。
魏博节度使田弘正派儿子田布率三千兵马援助,隶属严绶军中。宣武节度使韩弘也派儿子率兵三万来援助,隶属李光颜军中。严绶进兵蔡州,打了个小胜仗便骄傲起来。夜里没有防备,被淮西兵偷袭,带着部下逃了五十多里,退保唐州。李光颜即阿跌光颜,因为战功卓著所以赐李姓,封节度使。李光颜部下将士全都骁勇善战,一到临颍就攻破了敌军,然后又在南颍大败蔡军。吴元济特别害怕李光颜,慌忙派人向恒、郓二州告急。恒州是王承宗的驻地,郓州是李师道的驻地,两人都愿意营救,同时上表宪宗,请求赦免吴元济。宪宗不同意,并且催促各道兵马合攻蔡州。李师道发兵两千人,表面上说是协助官军,实际上是援应吴元济。他们收养刺客奸人,商议奸计,同时派人攻打河阴转运院,毁了钱财三十多万贯,谷物两万余斛。河阴是接济官军物资的要地,突然遭此劫难,导致官兵人心惶惶。
当时朝廷中许多大臣请求撤兵,宪宗不同意,又派御史中丞裴度抚慰淮西行营,并观察用兵形势。裴度很快回京,极力主张淮西可以攻下,而且上奏李光颜有勇有谋,必能立功。果然没几天,李光颜捷报传来,大破蔡军。原来,李光颜在时曲一战中身先士卒,亲自率领精锐骑兵冲进敌阵,往来几个来回,身上多处中箭。部将见主帅都不怕死,自然争着向前冲,杀死叛军数千人。宪宗看完捷报大喜,连连称赞裴度看人有眼光,大有提拔裴度的意思。
裴度字中立,闻喜人,长得体格矮小。洛中有个相士,说他形神怪异,恐怕将来会饿死,裴度不以为然。后来,裴度在山寺中拾重金而不昧,毅然归还失主。相士再次见到裴度后,大惊道:“您有阴德,将来必定前程万里,不可限量啊。”裴度又把相士先前的事告诉他,相士叹道:“修心可以补相,这话果然不假呀。”裴度当年就考中进士,官越做越大。等到吴元济在蔡州叛乱时,更是被委以重任。
同平章事武元衡被宪宗重用,掌握兵权。叛将李师道的门客定计道:“天子锐意讨蔡,想必是武元衡极力怂恿,如果刺死武元衡,其他丞相不敢主战,必然劝天子撤兵,这也许是救蔡的良策呢。”李师道于是派人进京暗杀武元衡。正赶上平卢牙将尹少卿奉王承宗密令,为吴元济在京城游说,进见武元衡,言语多有不逊,被武元衡骂了出来,尹少卿回去报告王承宗。王承宗又上书诬告武元衡,朝廷没答复。
当时正是盛夏,武元衡早起上朝,出了靖安坊东门,天还没亮。这时,暗处忽然射来一支冷箭,正中武元衡的脸。武元衡忍不住痛,大声惊呼。随后,一群贼人从四面拥上,持刀乱砍。仆人四处逃散,武元衡无处躲避,被活活砍死。裴度住在通化坊,也在这时候上朝,被贼人击伤了头部,推在水沟里。贼人正要上前杀他,裴度头上忽然闪现出一道金光,好像被金甲神保护着。贼人看到这幅情景,吓得四处逃散。裴度虽然受伤,幸好他的帽子里裹着毡子,还不至于损伤颅脑。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宪宗命金吾将军及京兆尹等人严查凶犯,然后命宰相出入时,各自增加卫士。一时间,大臣不到天亮都不敢出门。
宪宗悬赏捉拿贼党,下令如有包庇藏匿者株连九族。不久,抓到恒州张晏等数人。张弘靖怀疑他们不是真凶,劝宪宗慎重用刑,宪宗不以为然,下令从重惩处,一时也不分真假,竟然把张晏等十多人一并处死,其实他们并不是真凶。
裴度受伤后,卧床休养十多天。宪宗命卫兵在裴度的府上值宿,而且多次派宦官询问病情。有大臣请求罢免裴度,以安抚恒州和郓州,宪宗怒道:“罢了裴度的官,就正中奸计,朝廷还有什么纲纪可言?我用裴度一人,足以击败二贼。”随后加封裴度为丞相。裴度带病上朝,面奏宪宗道:“淮西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不可不除。况且朝廷已经下令进兵,怎么能半路中止呢?邻近的藩镇又都在看着淮西的形势,一旦半途而废,其他各镇也都要离心离德了。”宪宗道:“爱卿说得好,此后的军事就由爱卿调度,朕誓平此贼,才准班师。”裴度奉命出发,立即传旨督促各道进兵。李师道听说武元衡虽然死掉,但征讨反而越来越急,就改变策略,袭击东都洛阳。他曾在东都修建留后大院,兵丁往来不断,官府不敢询问。现在淮西兵叛乱,防兵又都出兵伊阙备战,城里的防守更松懈了。李师道暗中派贼兵几百人混进东都自己的大院中,准备放火抢掠。留守吕元膺还没察觉,幸亏有一个小兵卒跑去报告,吕元膺才知道危险,连忙召回伊阙的守军围攻留后大院,贼众突围而出,向长夏门逃去。吕元膺指挥军民共同追捕,抓住数人,立即处斩。吕元膺追查同党,共查到几千人,连自己部下的两名部将都被李师道买通,暗中充当敌军的耳目。又经审讯,才知道刺死武元衡的人正是李师道门下的暗杀党,并不是王承宗的人。于是把两个部将押送京师,并且上表请求征讨李师道,此外贼人一并正法,无一漏网,东都洛阳得以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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