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武宁副使王智兴赶走了节度使崔群,朝廷认为武力征服太难,就任命王智兴继任节度使。那时候,崔植、杜元颖被陆续免去丞相职务。元稹终于当上了宰相,在他的唆使下,穆宗远调裴度,派他出镇淮南,圣旨一下,舆论纷纷谴责,大臣们全都请求留下裴度。穆宗这才继续留裴度为宰相,派王播代替裴度镇守淮南,兼盐铁转运使。裴度和元稹同时担任宰相,当然水火不相容。元稹屡次要害裴度,但苦于没有机会。宦官大多和裴度不和,特地鼓动穆宗召用李逢吉。李逢吉曾经当过东宫侍读,出任山南东道节度使,诡计多端,暗中勾结宦官,现在被推荐为兵部尚书,摆明了是在排挤裴度。没想到李逢吉心肠更狠,刚一上任,就想把裴度和元稹一起干掉,自己好夺取相位。李逢吉命人造出谣言,说元稹和裴度有仇,要找人刺杀裴度。穆宗派人审讯,没有实证。尚书左仆射韩皋、给事中郑覃当即上奏穆宗:“查无实据,但事出有因。裴、元二位丞相,同职不同心,所以才有这种谣言,请圣上定夺。”穆宗中计,罢裴度为尚书右仆射,贬元稹为同州刺史。有人替裴度打抱不平,上疏穆宗,穆宗不得已,再贬元稹为长春宫使,但并没有恢复裴度的丞相之职。接下来,穆宗竟然封李逢吉为同平章事。
穆宗见天下基本太平,就率领神策军到骊山打猎,车马仪仗夹道陈列,极其铺张。回宫后,又整天和太监玩马球。一次,有一个太监落马,惊马险些撞倒穆宗,幸亏左右拉住马缰绳,穆宗才没受伤。但穆宗连吓带撞,两脚抽筋,好几天上不了朝。裴度几次上疏请求册立太子,穆宗只好勉强上殿。这时候,李逢吉也请求立景王李湛为太子。原来,穆宗在位两年,还没立储君,他有五个儿子,长子李湛封为景王,是后宫王氏所生。穆宗犹豫不决,又经文武大臣接连陈请,才立景王李湛为太子,册封李湛的母亲王氏为妃。
第二年春天,户部侍郎牛僧孺升任为同平章事。御史中丞李德裕是前朝丞相李吉甫的儿子。李德裕声望本来高出牛僧孺,谁知牛僧孺当了宰相,自己反而被贬为浙西观察使,知道是李逢吉袒护牛僧孺,才把自己排挤出京,因此闷闷不乐。李逢吉又秘密勾结宦官王守澄,陷害裴度,将他贬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当时,韩愈任吏部侍郎,又升任为京兆尹,六军不敢犯法,曾经私下议论道:“此人敢烧佛骨,怎么惹得起呢?”李逢吉也忌他刚直,又想出一箭双雕的奸计,既害韩愈,又连带御史中丞李绅。李绅曾经排斥王守澄,王守澄托李逢吉陷害李绅,李逢吉于是便故意制造矛盾,使韩愈和李绅因为官场礼仪而产生摩擦。后来,二人在穆宗面前各自说明实情,穆宗才知道是李逢吉从中挑拨,于是准备换人当丞相。
不料穆宗旧病复发,卧床不起,元旦都不能接受朝贺。穆宗正在壮年,到底得的什么病呢?原来他效仿父亲,服用金石药物,以致燥热难当,损伤了元气。曾经有大臣劝穆宗不要重蹈宪宗覆辙,穆宗却当做耳旁风,于是病入膏肓。穆宗命令太子李湛监国,李湛当时年仅十六岁,有宦官请郭太后临朝。太后怒叱道:“你们想让我效仿武氏吗?武氏称帝,几乎颠覆了江山社稷,我家世代忠贞,岂能和武氏相提并论?即使太子年少,也可以选拔贤相辅政,只要你们不干预朝政,国家自然就太平了。试想从古到今,女子为天下元首的,真能治国安邦吗?”说着把宦官呈上的制书随手撕碎。
当天晚上,穆宗驾崩,年仅三十岁,在位只有四年。太子李湛在太极殿继位,史称敬宗。敬宗仍然用李逢吉代理宰相,尊称郭太后为太皇太后,尊母亲王妃为皇太后,次弟李涵仍封江王,三弟李凑仍封漳王,四弟李溶仍封安王。还有一位叫宋若昭的女官,才华出众,穆宗非常敬爱,宫中尊称为先生,继续在宫中留任学士。
宋若昭是贝州人,父亲宋廷芬以文学著名。宋廷芬的儿子愚蠢不成材,倒是五个女儿才艺超群,长女名若莘,次女就是若昭,接着是若伦、若宪、若荀。五女性情高洁,其中若莘、若昭不愿嫁人,一心钻研学问。若莘曾经著有《女论语》十篇,阐明妇道,若昭又为这本书作注释。贞元年间,昭义节度使李抱真赞扬五女的才能,德宗召进宫中当场面试,五女对答如流。德宗赞美一番后,均留在宫中封为女学士。后来穆宗继位,又封若昭为尚宫。敬宗改元不久后,若昭因病去世,敬宗赠其梁国夫人。若伦、若荀也都早年去世,敬宗于是任命若宪代替若昭为宫中文书。
敬宗继位后,童心未泯。没过几天,就领着太监去中和殿击球。再过两天,又到飞龙院蹴鞠,还召集乐工在蹴鞠场奏乐。此后习以为常,赏赐宦官乐工不计其数,往往白天游戏,晚上淫乐。第一个宠爱的妃子是右威卫将军郭义的女儿。敬宗还是太子时,郭氏就因为姿色选进东宫,后来生下一个男孩,取名李普,敬宗更加宠幸。此外又选了好几个美人陪侍,春宵苦短,早上哪能及时起床。文武百官每天上朝,都要等上好半天,年老体弱的官员几乎站立不住。一天,快要退朝时,左拾遗刘栖楚进谏敬宗,劝他不要玩物丧志,沉迷于声色犬马,应当奋发图强,励精图治。最后刘栖楚用力磕头,血流满面。敬宗不知所措地看着李逢吉,想让他阻止。李逢吉上前制止了刘栖楚,刘栖楚又谈到宦官的事情,才说了几句,敬宗双手乱挥,赶他出去。李逢吉、牛僧孺都说刘栖楚忠心耿耿,敬宗这才命令宦官把他打发回家,自己退朝回宫,仍旧寻欢作乐去了。第二天敬宗下诏,提升刘栖楚为起居舍人。其实这个刘栖楚并不是什么赤胆忠臣,他其实是李逢吉的心腹,不过想借此机会博取正直的名声而已。
李逢吉内结宦官,外联同党,当时有“八关十六子”的说法。“八关”是指张又新、李续、张权舆、李虞、李仲言、姜治、程昔范,连刘栖楚在内,共计八个人。此外还有八个人在旁边奉承,所以叫做“八关十六子”。朝中大臣如果有所请求,必须先买通这“八关十六子”,才能传达给李逢吉,然后才能如愿。李逢吉一直忌恨李绅,就贿赂宦官王守澄,托他诬告说:“李绅等人本来打算立深王李悰继承皇位,亏得李逢吉极力挽回,陛下才能登基。”敬宗虽然昏庸,也没有全信。李逢吉又亲自进谗言,请求罢免李绅,敬宗于是贬李绅为端州司马。张又新讨好李逢吉,上奏说贬李绅太轻,应当处死。敬宗差点儿被迷惑,幸亏翰林侍读学士韦处厚极力营救,为李绅辩解,敬宗才作罢。奸党还不满足,每天上奏折诬告。敬宗查阅先前遗留下来的文书,找到裴度等人请求立自己为太子的奏折,李绅也名列其中,李绅的冤屈这才大白于天下。敬宗把所有诬告李绅的奏章一并毁去,却没有再次起用李绅。
那时候,韩愈也被李逢吉忌恨,但他此时已经抱病在床,不久就病故了。敬宗追赠他为礼部尚书,谥号文公。韩愈,字退之,南阳昌黎人,父亲韩仲卿曾当过武昌令,政绩卓著,官至秘书郎。韩愈三岁丧父,随哥哥韩会贬官岭南。韩会在岭南病故,韩愈由嫂子郑氏抚养成人。他从小聪明过人,过目不忘。长大后精通六经百家学问,下笔雄奇,后来考中进士。进朝当官后,所得俸禄全部周济亲朋。嫂子郑氏去世后,他守丧报德。韩愈刚正耿直,门下弟子很多,如李翱、皇甫湜、贾岛、刘乂等人,都以诗文见称。韩愈的文章古朴典雅,主张文以载道,卓然自成一派。当时的文章能和韩愈齐名的莫过柳宗元,柳宗元因为是王叔文的同党,被贬永州,后来又迁为柳州刺史,最终死在柳州。柳宗元的一生颠沛流离,经常借文章抒发胸中的郁闷,文风顿挫雄浑,人称柳柳州。韩愈曾经称赞柳宗元的文笔,雄深雅健像司马相如,所以也非常器重。柳宗元的墓志铭就出自韩愈手笔。韩、柳二人的名声旗鼓相当,可惜柳宗元因巴结王叔文被后人耻笑,不如韩愈有威望。
敬宗沉迷酒色,不理朝政,以至于祸起萧墙。这罪魁祸首说起来可笑,一个是术士苏玄明,一个是染坊工人张韶。两个不伦不类的人物,也奢望起做皇帝来了。苏玄明和张韶交情不错,一天,张韶问起自己的祸福,苏玄明替他占卜,掷过铜钱,忽然大惊道:“你很快就能登上皇帝的宝座了!”张韶以为他在开玩笑,大笑不止。苏玄明却道:“我的卜课很灵验的。”张韶仍然大笑。苏玄明又道:“眼下正是发迹的日子,你想皇帝昼夜游猎,时常不在宫中,不趁此机会图谋大事,还等什么?”张韶问他有什么妙计,苏玄明对他耳语一番,顿时这个染坊工匠眉飞色舞,喜极发狂道:“我做皇帝,你拜宰相,一刻也是好的。”
两人秘密找来染工、无赖一百多人,把他们藏进柴草车里,混进宫门。张韶和苏玄明冒充车夫,守门的宦官见车载过重,上前来盘问,被张韶抽刀杀死,剩下的人吓得抖成一团,张韶命令叛党下车,换上太监的衣服,持刀大喊着冲进皇宫。敬宗正在清思殿击球,吓得六神无主,仓促间从左角门逃奔左禁军。左神策中尉马存亮听说敬宗突然到来,立即接驾,然后派大将康艺全带领骑兵进宫讨贼。此时张韶等人已经冲进了清思殿,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和苏玄明一边吃东西一边道:“你的占卜真正灵验,我已经做过皇帝,你也做过宰相,我们赶快出去吧。”话音未落,康艺全已经领兵杀到,一阵乱刀齐下,张韶和苏玄明同时毙命。还有几个余党,藏在宫中,搜查了一昼夜,全部捕获问斩,皇宫这才安定。然后查问守门的宦官,都有谁放纵盗贼进来,共查出三十五人,依法本应当处死,敬宗却只是杖打了一顿,仍然让他们守门,接着重赏了两军立功的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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