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藩中华史:前汉-阴盛阳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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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太后想封吕氏一族为王,当时有一位大臣首先反对道:“高皇帝曾召集众臣,宰杀白马,歃血为盟,说如果不是刘氏,倘若称王,天下共击之。现在太后为何背约?”吕太后定睛一看,原来是右丞相王陵,就想出言反驳,却又找不出理由,急得青筋暴露,面颊青红。左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见太后变了脸色,齐声迎合道:“高帝平定天下,曾封子弟为王,现在太后亲政,分封吕氏子弟有何不可?”吕太后听了这话,才转怒为喜。

    退朝以后,王陵与陈平、周勃一同走出,对二人说:“从前与高皇帝歃血为盟,两位也在其中。现在高帝驾崩不过几年,太后毕竟是女流之辈,想封吕氏一族为王,你等违背信约,将来有何面目到地下去见高帝呢?”陈平、周勃微笑道:“今日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我等不如你。他日安抚社稷,立刘氏后人,恐怕你就不如我等了。”王陵不肯相信,悻悻离去。

    过了不久,太后颁召,令王陵为少帝太傅。王陵知道太后有意夺他相权,索性辞职归隐,后来在家中去世。王陵离任以后,陈平升任右丞相,左丞相一缺,由审食其补上。审食其本没有才能,仍在宫中厮混,名为监督宫僚,实是巴结太后。所有廷臣奏事,往往由他裁决,所以他的势力越来越大。

    吕太后查知,御史大夫赵尧曾为赵王刘如意出谋划策,推荐周昌为赵相。现在吕太后大权在手,就诬陷赵尧渎职,另召上党郡守任敖入京做御史大夫。任敖以前是沛县狱吏,曾竭力保护吕后,因此破格升迁。吕太后又追尊生父吕公为宣王,长兄周吕侯吕泽为悼武王。吕后害怕别人心中不服,特封先朝旧臣郎中令冯无择等为列侯,再选取他们的儿子五人,强名为惠帝的儿子,赐侯封王。一个是刘彊,封为淮阳王;一个是刘不疑,封为恒山王;一个是刘山,封为襄城侯;一个是刘朝,封为轵侯;一个是刘武,封为壶关侯。

    这时,恰逢鲁元公主病逝,吕太后就封公主的儿子张偃为鲁王,谥公主为鲁元太后。做完这些铺垫之后,就要封吕氏族人为王了。陈平等人被形势所迫,不得已上疏朝廷,请求割齐国的济南郡为吕国,将吕台封王。可吕台受封没多久就染病身亡了,吕太后很是悲哀,命吕台的儿子吕嘉袭封。此外封吕种释的儿子为沛侯,吕平为扶柳侯,吕禄为胡陵侯,吕他为俞侯,吕更始为赘其侯,吕忿为吕城侯,甚至吕太后妹妹吕媭也被封为临光侯。吕氏子侄,威显无比。吕太后担心刘、吕不和,互相倾轧,又想出一条亲上加亲的计策。当时齐王刘肥已死,他的长子刘襄嗣封,吕太后把刘肥的次子刘章、三子刘兴居都召入京师做宿卫,将吕禄的女儿配给刘章,封刘章为朱虚侯,刘兴居也被封为东牟侯。赵王刘友与梁王刘恢已经成年,吕后代为撮合,把吕家女子嫁给二王为妻。

    哪知外面尚未生事,内廷却已不安。吕太后所立的少帝,起初年幼无知,接连做了三四年傀儡后,略懂人事,后来得知吕后暗地掉包,杀死自己的生母,心中便有了怨恨。连张后平时的教训,他也全然不听,甚至任性地说:“太后杀死我母亲,等我成年后,定要为母亲报仇!”这话传到吕太后那里,太后大吃一惊,便把少帝送到永巷,囚禁在暗室里,准备另立新君。还发出一道诏书,谎称少帝多病,迷惘昏乱,不能治理天下,令各大臣商议改立贤君。陈平等有意逢迎,带领僚属上言说:“皇太后为天下百姓废暗立明,奠定宗庙社稷,臣等愿奉诏行事!”说着,又叩头请示。吕太后还是让群臣推选,叫他们将结果呈上。

    众臣奉命退出,互相讨论,都不知太后中意何人,不敢擅自决定。陈平足智多谋,嘱托宫中内侍秘密向太后问明。太后确实心有所属,想立恒山王刘义为皇帝,义即前日的襄城侯刘山。刘山是恒山王刘不疑的弟弟,刘不疑夭逝后,刘山因嗣封改名为刘义。太后授意内侍,又由内侍转告群臣,群臣于是上疏立义,然后太后下诏立刘义为帝。又叫刘义改名为刘弘,并将囚禁在永巷中的少帝置于死地,改称刘弘为少帝。刘弘年龄还小,吕太后仍然临朝亲政,恒山王爵令轵侯刘朝接封。不久淮阳王刘强死了,壶关侯刘武继承兄长的爵位,称为淮阳王。

    吕嘉骄恣不法,傲慢无礼,连太后都看不过去,于是想把吕嘉废掉,另立吕产为吕王。吕产是吕嘉的叔叔、吕台的胞弟。弟弟代任兄长的职位,是当时的惯例,可吕太后还想假托公道,要经大臣商议后再册封,所以延迟数日,不曾立定。这时恰好有一个名叫田子春的齐人来都城游玩,得知宫中之事,便巧为安排,一来是为吕氏效劳,二来是向刘氏报德。

    高祖堂兄弟刘泽受封营陵侯,留居都中。田子春常到长安,有一次没钱了,就被人领到刘泽的家里,田子春与刘泽相谈甚欢。刘泽希望自己能被封为王,田子春答应为刘泽谋划,刘泽于是赠金三百斤,托他谋划。不料田子春得到厚赠,便回了齐国。刘泽大失所望,就把此事暂且放下。

    转眼过了两年,仍然没有田子春的音信,刘泽于是派人到齐国寻访田子春,责备他忘恩负义。当时田子春正在置办产业,发家致富,见到来使,慌忙谢过,并遣回使者,约定时间入都。

    使者回去后,田子春整备行装,带着儿子一同来到京城。到了长安,他并不急着与刘泽相见,而是另外租赁一座大宅住下,取出金银,托人把儿子介绍给张释。张释是阉人,很得吕后宠爱,正想招罗士人作为自己的爪牙,一听说有人推荐田子春的儿子,便慷慨答应收留。田子春的儿子按照父亲的计划,谄媚张释,讨得他的欢心,并伺机请张释到家中宴饮。张释也不推辞,欣然前往。

    到了田子春租赁的房子,田子春早已做好准备,开门迎接。张释见他帷帐内器具华丽,与侯门相似,已经非常诧异。等到菜肴上陈时,又见件件精美,山珍海味,很是丰盛,乐得开怀畅饮。饮到半酣,田子春退去下人,对张释说:“太后现在春秋已高,想多封母家子侄,但又担心大臣们不服,所以只立吕王一人。现在又听说吕嘉得罪太后,将要被废,太后必定另立吕氏,你侍候太后,难道不知太后的意思吗?”张释说:“太后无非是想另立吕产。”田子春说:“你既知太后的隐衷,何不转告大臣立刻奏请呢?吕产如果能封王,你就可以做万户侯了,否则你知情不说,必被太后忌恨,恐怕就要惹祸上身了!”张释惊喜道:“不是你提醒,我就错失良机了。他日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定会报答。”田子春谦逊一番,又各自饮了好几杯,张释才告别离去。

    没过几天,吕太后升殿对群臣说,决定废去吕嘉,改立他人。群臣已经得到张释的授意,便将吕产保荐上去,太后很是欢喜,下诏废掉吕嘉,另立吕产为王。退朝以后,太后取出黄金千斤赏给张释,张释不忘前言,分出一半转赠田子春。田子春坚决不接受,张释更加敬重他,把他当做至交,遇事就找他商议。田子春乘机进言:“现在营陵侯刘泽虽官至大将军,毕竟未被封王,不免有些怨言。足下何不告诉太后,分出十多座县城,封刘泽为王?刘泽封王后,必然心喜,众大臣也没什么话说了,吕王的地位,也会更加牢固。”张释于是又去太后那里进言。

    太后本不想加封刘氏,但听了张释的话,就改变了主意,况且刘泽的妻子是吕媭的女儿,于是封刘泽为琅玡王。田子春为刘泽活动成功后,才去拜见刘泽,向他道贺。刘泽已得知自己能封王,功在田子春,就下座相迎,然后设宴款待。田子春饮了数杯酒,便说道:“你快快整装登程,不要再在京城逗留。我也随你一起走。”刘泽还想再问,田子春只催促他快快动身,不肯明说。刘泽于是趁夜将行装备好。

    田子春回到住所,草草收拾一番,第二天一大早,又去催刘泽。刘泽入宫拜见太后,报告行期,太后也不多说话,刘泽叩头告退。一出宫门,见田子春已备好车马,二人就马不停蹄地奔出函谷关。刘泽还在疑惑,后来得知太后后悔,命人把刘泽追回来,走到函谷关,知道追不上了,才沿原路折回。刘泽从此更加敬重田子春。

    太后后悔封刘泽为王,却难以收回成命。不久,赵王刘友的妻室入宫告密,说赵王将要谋变,气得太后倒竖双眉,立即派人召来赵王。究竟赵王有没有谋反呢?详查起来,实是子虚乌有,全是他妻室吕氏信口捏造,有意诬陷。吕女是赵王的妻子,仗着吕太后的势力欺凌赵王。赵王多次与她反目,另爱其他姬妾。吕氏又妒又怒,就来到长安对太后说赵王谋反。吕太后信以为真,等赵王一到,也不问明虚实,就把他囚禁在密室,活活将他饿死。他的遗体,只用民礼葬在长安。

    吕太后令梁王刘恢为赵王,改封吕产为梁王,又将刘太封为济川王。吕产始终听不到让他赴国就任的消息,就留在京师做了少帝太傅。赵王刘恢的妻子,便是吕产的女儿。刘恢秉性懦弱,常被妻子欺侮。听到从梁地移封到赵地的消息后,不怎么情愿。因为以前赵地的官吏多半是吕氏,这次由梁地带去的随员也有很多吕姓的人,两处联合,刘恢事事受制,没有一点儿实权。那位母夜叉更加嚣张,竟将刘恢所宠爱的姬妾用药毒死。刘恢郁愤难平,辗转反思,觉得毫无生趣,于是撰成诗歌四章,令乐工谱入管弦。听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更令刘恢悲不自胜,索性服毒自尽。

    赵臣奏报刘恢死去的消息,吕太后不但不责怪吕产的女儿,反说刘恢像一个妇人,有污孝道,不再册封他的后代。另派使臣到代地,令代王迁往赵国。代王刘恒情愿长守代边,不敢移封赵地,于是托朝使推辞。使臣返报吕太后,吕太后立吕禄为赵王,并且让吕禄仍留在都中。吕禄的父亲就是吕释之,当时吕释之已经去世,特追封为赵昭王。

    不久又听说燕王刘建病死,留下一个儿子,乃是他的小妾所生。吕太后暗中派刺客到燕国杀死刘建的儿子,改封吕台的儿子吕通为燕王。高祖的八个儿子,仅存两个,一个是代王刘恒,一个是淮南王刘长。那时吕氏也有三王:梁王吕产,赵王吕禄,燕王吕通。与刘氏势力相当。而且吕产、吕禄虽然称王,仍然盘踞宫廷,手握兵马大权,势倾内外,不是刘氏这些王侯所能抵抗的。刘家天下,几乎变作吕家天下了!

    流光易逝,一转眼就是八年。这八年都是吕太后专制,灾异横生,一会儿地震,一会儿山崩,一会儿水灾。吕太后也有些察觉,但终究是本性难移。少帝名为人主,吕太后却不让他参与政事,因此少帝简直与木偶没什么两样。内有临光侯吕媭、左丞相审食其、大谒者张释出谋划策﹔外有吕产、吕禄分别带领禁兵,护卫宫廷。右丞相陈平、太尉周勃,有位无权。只有一位刘家子孙,少年时便很有志气,在暗暗等待时机,欲做一番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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