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在途中还没有发觉,到了雍县,县令揭开车上的封条,见刘长僵卧不动,才知他已经死了。县令大吃一惊,立即飞书上报。文帝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失声痛哭。这时袁盎进来,文帝痛哭流涕:“朕后悔不听你的话,致使淮南王饿死在途中。”袁盎劝慰道:“淮南王已经去世,这是他咎由自取,陛下不必过于悲伤。”文帝说:“朕只有这一个弟弟,还不能将他保全,总觉得于心不安。”袁盎接着说:“陛下如果心里不安,只好将丞相、御史全部斩首,以谢天下。”文帝一想,此事与丞相、御史终究没什么关系,不能诛杀他们。只将所有护送的官吏、以及送饭的下人全部处死。并以列侯之礼安葬刘长,在雍县修筑坟墓。又封刘长的长子刘安为阜陵侯,次子刘勃为安阳侯,三子刘赐为周阳侯,四子刘良为东成侯。即便这样,民间还有歌谣说:“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文帝出游时听到这首歌,明知暗寓讽刺,只好长叹道:“古时尧、舜放逐骨肉,天下称他们为圣人,无非是因他们大义灭亲,因公忘私。如今民间作歌讥讽我,莫非是怀疑我贪恋淮南土地吗?”于是追谥刘长为厉王,令刘长的大儿子刘安袭承爵位,仍为淮南王。然后将衡山郡封给刘勃,庐江郡封给刘赐,只有刘良早死,没有加封。
长沙王太傅贾谊得知此事,上疏谏阻道:“淮南王悖逆无道,死在蜀中,天下称快。现在朝廷反尊奉罪人的后代,必会惹人非议。将来他的儿子长大,如果不知感恩,反想为父报仇,岂不令人忧虑?”文帝虽然表面上不肯听从,心中却对贾谊的话念念不忘,因此特意派人召贾谊前来。
贾谊应召到来,恰值文帝举行完祭神大礼,静坐在宣室中。等贾谊行了跪拜之礼,文帝便问及鬼神之事。贾谊原原本本地说出鬼神的形体、类别,这些文帝以前闻所未闻,不觉听得入神,竟忘记了疲倦。贾谊也越讲越长,滔滔不绝,直到夜色朦胧,还没讲完。文帝将身子移近前席,侧耳倾听。等贾谊讲完出宫,差不多是月上三更了。文帝退入内寝,自言自语说:“我好久不见贾谊,还以为他不如我了,今日才知我不如他啊。”第二天颁出诏令,封贾谊为梁王太傅。
梁王刘揖是文帝的小儿子,爱好读书,文帝很喜欢他,所以特意让贾谊前去做梁王的太傅。贾谊以为此次被皇帝召见,必定受到重用,谁知又被调了出去,满腔抑郁无处排解,就将执政得失,写成了一篇治安策,有一万多字。文帝看了好几遍,见他满纸牢骚,似乎祸乱就在目前,但自观天下大势,一时不致发生什么变故,就把贾谊的奏折暂且搁起。
这时,匈奴派人报丧,说冒顿单于病死,儿子稽粥继位,号称老上单于。文帝意在束缚胡人,想与匈奴和亲,于是派遣宗室的翁主[翁主:汉朝称皇帝的女儿为公主,众王的女儿为翁主。]嫁给稽粥做阏氏,另外派宦官中行说护送翁主前往匈奴。中行说不想远行,借故推辞。文帝已听说中行说是燕人,生长在北方,料想他一定知晓匈奴情形,所以不肯另遣别人,硬要他前去。中行说没有办法,悻悻起程,临行时曾对人说:“朝廷中难道没有其他人可以派往匈奴吗?如今偏要派我前往,我也顾不得朝廷了。将来助胡害汉,不要怪我!”旁人听了,以为他是一时说的气话,况且一个太监能有什么能力成为汉朝的祸患?因此付诸一笑,由他北去。
中行说与翁主同到匈奴,稽粥单于见有中原美人到来,当然很高兴,便让中行说居住在客帐,自己领着翁主到后帐中解衣取乐。翁主为形势逼迫,无可奈何,只好任由他摆布。稽粥畅所欲为,格外满意,于是立翁主为阏氏,优待中行说,还经常与他宴饮。中行说索性投靠胡人,不愿回国,并替单于想出了许多强国的计策。
匈奴与汉和亲,把汉朝所送的许多物品视为至宝,上自单于下至贵族,都以锦衣玉食为荣。中行说向稽粥献计说:“匈奴人数敌不过汉朝一个郡,现在仍能独霸一方,是因为平常衣食不必仰仗汉朝的缘故。现在听说单于得到一些汉物便喜不自胜,甘愿臣服,真是可悲。恐怕这只不过是汉朝十成中的一二成,难道就这么容易满足?”稽粥听到这话也惊愕,只是心中还迷恋着汉物,不肯将这些东西抛弃,就是单于手下的一群官员也半信半疑。
中行说将汉朝送来的丝绸穿在身上,在荆棘中转了一圈。丝绸碰到荆棘,自然破裂。中行说回到帐中,指着衣服对众人说:“这些汉朝的东西真不中用!”说完,又换上匈奴人穿的毡裘在荆棘中跑了一圈,衣服并没有被损坏。于是单于和大臣们说:“汉朝的衣服远比不上本地的,为何还要舍长取短?”众人都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纷纷穿回本国的衣服,不愿听从汉朝。
中行说见匈奴已经不看重汉物,又教单于的手下学习书算,使他们懂得如何记录人口、牲畜等。不久,汉朝派使臣到匈奴慰问,见此地风俗野蛮,不免嘲笑,中行说就与汉使辩驳。汉使讥讽匈奴轻视老人,中行说答辩道:“汉人奉命出征时,哪个父亲不是节衣缩食,把东西都送给儿子?况且匈奴经常打仗,老人不能战斗,专靠年轻力壮的人出战,只有优待年轻人,才能战胜沙场,保卫家室,怎么能说这是轻视老人?”汉使又说匈奴父子同睡帐中,父亲死了,儿子就娶自己的母亲为妻,兄长死了便娶兄弟的妻子为妻,逆理乱伦。中行说又答辩:“丈夫死后,他们的妻子就会改嫁他人,既然如此,不如娶来给自己家的人做妻子,还可保全种族。如今中原大言不惭地谈伦理道德,反而让亲族的关系日益疏远,甚至互相残杀。这是有名无实,自欺欺人,根本不值得称颂!”汉使批驳他无礼无义,中行说反说中原的那些繁文缛节毫无益处。最后中行说理屈词穷,辩无可辩,索性恶毒地说:“汉使不必多言,我现在就派人把汉廷送来的东西留心检点。如果真的没有一丝损坏,便算你们尽职,否则秋高马肥时,单于就要派遣铁骑南去践踏,到时休怪我背约!”汉使见他翻脸无情,就不再与他争执。
汉帝给匈奴的书简,长一尺一寸,上面先写着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随后叙述所赠送的物件。以前匈奴的答书,没有一定的规则,现在中行说教匈奴制成复简,长一尺二寸,所加的封印都比汉朝还要大,内写天地所生、日月所养,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等。汉使带着匈奴的书简,回去禀报文帝,并且将中行说所说的话叙述一遍。文帝又悔又忧,多次与丞相等人议及此事。梁王太傅贾谊听说匈奴傲慢无礼,就上疏献计教文帝如何对待单于。但文帝认为贾谊年少浮躁,将他的奏折搁置不理。
转眼已是文帝十年了。文帝亲自去甘泉察看,留薄昭守护京城。薄昭得了重权,遇事专横,恰巧文帝派到的使臣与薄昭有仇,薄昭就将来使杀死。文帝听说后,忍无可忍,只好将薄昭依法惩治。只因贾谊在治安策中说大臣犯罪,不宜拘押,应当让他自裁等,于是令朝中大臣到薄昭家饮酒,劝他自尽。薄昭不肯死,文帝又命群臣穿着丧服前去哭祭。薄昭无可奈何,服毒自杀。
第二年是文帝十一年,梁王刘揖从梁地入朝,因为马跑得太快,在半路上坠地受伤,救治无效,最终逝世。太傅贾谊一向被梁王敬重,二人感情很好,听说梁王死了,就上奏请皇帝为梁王册立后代,并说淮阳地方太小,不足以立国,不如将它并入淮南,这样梁与淮南均能自我守护等。文帝准他所请,并封淮阳王刘武为梁王。刘武与刘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刘揖没有儿子,于是将刘武调迁到梁地,把刘武的儿子过继给刘揖。又命太原王刘参为代王,把刘武封为淮阳王、刘参封为太原王。
贾谊没有得志,又痛惜梁王,于是心灰意冷,郁郁寡欢。过了一年多,也染病身亡,年仅三十三岁。
匈奴国的稽粥单于对中行说言听计从,在中行说的劝说下,多次侵犯汉朝边境。文帝十一年十一月,稽粥又入侵狄道,抢走许多人畜。文帝写书信给匈奴单于,责备他背信失约,稽粥置之不理。边境戍军日夜戒严,无奈地方太大,有千余里,顾东失西,顾西失东,累得兵民交困。
当时有一个人,姓晁名错,精通律法、文学,先做太常掌故,后提升为太子舍人。太子刘启因他有才,格外优待他,称他是智囊。晁错见朝廷调兵征饷,抵御匈奴,就乘机上疏,说地势有高下之分,匈奴擅长在山地作战,中原擅长野战,须舍短用长﹔士卒有强弱的分别,只有选练精兵,严加操练他们,才不致失败﹔兵器有利钝之分,劲弩长戟对远击有利,坚甲铦刃对近击有利,贵在因时因地选择合适的武器。结尾又说对付匈奴要以夷攻夷,最好是重用投降汉朝的胡人,让他们作为前驱,与我军互为表里,然后可制伏匈奴。这篇奏折足有几千字,文帝大为赞赏,赐书褒奖晁错。晁错又进言说发兵去守边塞,往返会使人马劳顿,不如招募人民居住在塞下,才能长久坚守。文帝将他的策略多半采用,一时颇有成效,晁错也因此得宠。
晁错评论时政,常常引经据典,说起他的师傅,的确有些来头。晁错做太常掌故时,曾奉命去济南,到老儒伏生那里研习尚书。伏生精通尚书学,曾是秦朝博士,后来秦始皇下令将藏书全部烧毁,伏生不得不照做。《尚书》是伏生最喜欢的,他不忍心将这部书交出去,就把它藏在墙壁中。等到秦末天下大乱时,伏生早已丢官,四处避乱。直至汉朝兴起以后,才敢回到家中,取出藏在墙壁里的书。因为墙壁受潮,原书多半烂毁,仅存二十九篇,还破碎不全。
文帝即位,下诏求取遗留下来的经书,别的经书都有人收藏,并陆续献出,唯独缺少《尚书》一经。后来得知济南伏生用尚书教育齐、鲁两地的儒生,就派遣晁错前去学习。伏生年事已高,牙齿脱落,话也不能说清楚。加上晁错祖籍颍川,与济南相距很远,方言也不太通。幸亏伏生有一个女儿,名叫羲娥,以前受父亲的影响,也精通尚书。伏生讲授时,他的女儿就站在旁边,把父亲说的话逐句翻译,晁错才能领悟其中的大意。偶尔遇到不能体会的地方,就按照自己的理解记录。
其实伏生所传的二十九篇尚书,一半是凭借伏生的记忆,究竟有没有错误,也无从查证。到汉武帝时,鲁恭王得到了孔子旧宅墙壁中所藏的书经,字迹也多被腐蚀,不过在伏生所传的基础上又加入二十九篇,合成五十八篇,由孔子十二世孙孔安国考订笺注,流传后世。晁错在伏生这里学习经书,实际上是靠着伏生的女儿转授,所以有些后人就说他受教于伏生的女儿。此女因父亲而成名,流传千古,也算是女中豪杰了。
当时齐国境内,还有一个女子扬名不朽,说起来,乃是前汉时代的孝女,比伏生的女儿羲娥还要脍炙人口。她就是太仓令淳于意的小女儿缇萦。淳于意家居临淄,喜欢医术,经常到同郡元里公乘[ 公乘:是汉朝的官名。]阳庆那里学医。阳庆当时已经七十多岁,精通医理,但他没有儿子,淳于意拜他为师后,他就将黄帝、扁鹊的脉书及五色诊病的方法,全部传授给淳于意。淳于意潜心研究,三年之后,学成回家,为人治病。
他能预料病人生死,经他抓药医治的病人,全部痊愈,因此淳于意远近闻名,有很多病人去他那里求医,门庭若市。虽然淳于意医术高明,但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这么多求医的人有时也令他烦扰不堪,每每此时,他就会出门远游。
病人登门求医,有时碰到淳于意不在家中,就会非常失望,有的人甚至病重而死,病人的家属不免悲愤异常。生死本有定数,但病人家属不这么想,反说淳于意不肯医治,才导致病人死亡。怨气日积月累,最终酿成灾祸。到文帝十三年,一些有势力的宗族上告淳于意,说他轻视人命。地方官把他抓来,定以肉刑,因为淳于意曾做过县令,地方官不能不将此事上奏朝廷,不久朝廷下令把他押送长安。
淳于意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临行时女儿们都去送父亲,大家相拥而泣。淳于意长叹道:“生女终究不如生男,在危急时刻就没有办法了。”缇萦听了这两句话,就草草收拾行李,随父同行。到了长安,淳于意被囚禁在狱中,缇萦在外面拼死上疏。文帝听说淳于意的小女儿上疏,也很惊异,忙令左右取来一看。文帝看完后,动了恻隐之心,便赦免了淳于意,让他跟着女儿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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