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匈奴入侵狄道，抢了许多人畜，饱载而去。文帝用晁错的计策，移民输粟，加强边防，总算平安了两三年。到文帝十四年冬季，匈奴又大举入侵，入朝那、越萧关，杀死北地都尉孙卬，又分兵烧毁回中宫[中宫：此宫是秦时所建。]。前锋抵达雍县、甘泉等地，警报雪花似的传入都中。文帝命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出兵渭北，保护长安。又封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宁侯魏遫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兵分三路，向边疆进发。然后又调集人马，打算御驾亲征。群臣一再谏阻，文帝不听，直至薄太后极力阻止，文帝才顺从母命，取消亲征。另派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率领建成侯董赤和内史栾布，攻打匈奴。匈奴侵入塞内，骚扰一个多月，听说汉兵前来支援边境，才拔营回去。张相如等人一路疾驰，直达边境，却没有看见胡马，料知敌寇已经走远，便率兵南还，内外解严。
文帝觉得清闲，就乘辇巡行。路过郎署，见一老人在前面迎驾。这个老人名叫冯唐，他进谏道：“臣听说上古明王，命将出师，非常郑重，临行时必先屈膝对他们说：在国内，听命于寡人﹔外出打仗，就听命于将军，军功的封赏惩罚，都归将军处置，可以先斩后奏。这并不是空谈，臣听说李牧为赵将时，边防的收支都由他支配，犒劳士卒，不必上报，皇上也不加以控制，所以李牧才竭尽所能，守边退敌。现在陛下能如此信任你的大将吗？近日魏尚为云中守，把军中的收入都发给士兵，并且还拿出自己的钱财，慰劳军吏舍人，因此将士都愿意效命于他，全力防边。匈奴每次入塞，都被魏尚率众截击，杀得他们抱头鼠窜，不敢再来。陛下却认为他报功不实，只不过差了敌人的六个首级，便将他罢官下狱，这不是赏太轻、罚太重吗？臣自知愚直，冒犯忌讳，死罪！死罪！”说完，就磕头谢罪。文帝听了很高兴，忙令左右将冯唐扶起，命他拿着符节到狱中赦免魏尚，仍令魏尚做云中守，又封冯唐为车骑都尉。魏尚再去镇边，匈奴果然畏惧，不敢靠近边塞。此外边防守将也由文帝酌量选用，北方一带又恢复了安宁。
自文帝继位以来的十四五年间，除匈奴入侵外，只有济北一场叛乱，但几十天就被平定了，就是匈奴为患，也不过骚扰边塞，并不曾深入内地。并且汉军一出，立即把他们击退，外无大变，内无大事。再加上文帝降租减税，勤政爱民，始终以恭俭为治，所以官吏奉公守法，百姓安居乐业，四海以内安然无事，也算是和平世界，浩荡乾坤。
但文帝一生抱定老子无为的宗旨，太后薄氏也是如此。母子性情相同，于是就有一两个旁门左道之人，邀宠求荣。鲁人公孙臣上疏说秦得水德，汉在秦后，当为土德，土是黄色，不久必有黄龙出现，请命将衣服一律改成黄色，以应天命。文帝读完奏折后，就与丞相张苍商议，张苍认为汉朝也得水德。文帝见两人各执一词，就将此事搁起不提。文帝十五年春天，陇西的成纪说有黄龙出现，地方官吏不曾亲见，只是根据一时传闻，将此事上奏给朝廷。文帝信以为真，就把公孙臣召为博士，说他能预知未来。从此公孙臣得蒙宠爱，丞相张苍反而被疏。
古人说得好：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有了一个公孙臣，自然还会有第二个公孙臣。当时赵国有一个叫新垣平的人，生性乖巧，专爱欺骗别人。听说公孙臣深得皇上宠爱，便去学了几句术语，然后跑到长安求见皇上。文帝已堕入谜团，立即命令左右把他传进来。
新垣平信口胡诌道：“臣望气前来，愿陛下万岁！”
文帝很惊讶：“你望见什么气了？”
新垣平回答说：“长安东北角上，最近有神气氤氲，结成五彩。臣听说东北是神明所居住的地方，现在有五彩会聚，分明是五帝在那里。陛下应当报答上天对大汉的厚爱，就地立庙，才能永远得到神的保佑。”
文帝点头称是，便令新垣平留在宫中，让他指示别人，在五彩聚集的地方筑造庙宇，供奉五帝。这些本是新垣平捏造出来，哪真有什么地点。不过既然有言在先，只好拣定宽敞的地基，命人修筑祠堂。祠堂中共设五殿，按东、南、西、北、中的位置，配成青、黄、黑、赤、白五种颜色，其中黄帝居中，也是附会公孙臣的话，主张汉为土德，由黄帝主持。
此庙造成时，已是文帝十六年。文帝按照旧例，亲自前往渭阳五帝庙内祭祀。祭祀时举起爟火，烟焰冲霄，差不多与云气相似。新垣平当时也跟着，看到这种情形，就指着烟气说是瑞气，文帝异常欣慰。祭祀完毕，便颁出一道诏令，封新垣平为上大夫。新垣平又联合公孙臣，请求皇上模仿古代的制度，举行巡狩封禅礼仪。文帝已被他们迷惑，就命博士商议此事，博士等酌古斟今，各费心机，不免需要一段时间。文帝也不来催促，只让他们慢慢定夺。
一天，文帝经过长门，忽然看见路北站着五个人，所穿衣服的颜色各不相同。正要留神细瞧，这五个人已不知去向。此时文帝已经出神，暗记五人衣服的颜色，好像是青、黄、黑、赤、白，莫非他们就是五帝不成。文帝立即召问新垣平，新垣平连声称是。文帝于是下令在长门亭畔筑起五座帝坛，用猪、牛、羊等物品祭祀。
新垣平见文帝容易哄骗，又上言说一天中太阳能两次直射大地。不料新垣平的瞎话，居然得到史官的附和，上报说确有此事。文帝信以为真，下诏改元，就以十七年为元年，汉史中叫做后元年。元日将到，新垣平又捏造妖言，对文帝说周鼎沉入泗水已有多年，他现在望见汾阴有金玉之气，想是周鼎又要出现。请文帝在汾阴建立祠堂，祭拜河神，便会有祥瑞降临。文帝又被说动，立即命人到汾阴建造庙宇。转眼间便到元年元日，文帝下诏天下大庆，与民同乐。
正在普天同庆的时候，忽然有人状告新垣平，说他欺君罔上，装神弄鬼。堕入谜团的文帝顿时如梦初醒，勃然大怒，下令把新垣平交给廷尉审问。廷尉张释之早知新垣平行为不正，此次落到自己手中，岂肯善罢甘休？新垣平被张释之一威吓，便将装神弄鬼的伎俩和盘托出，哭着求张释之保全生命。张释之怎肯容情，不但将他定成死罪，还将他的家族老小全部杀死。
文帝醒悟之后，很是扫兴，下令停止修建汾阴庙，就是渭阳五帝祠，也只令祠官致礼，不再亲自前去祭祀。封禅一事，从此便不再提了。丞相张苍自从被公孙臣夺宠，就称病不上朝，况且年龄已高达九十岁，老态龙钟，不能重用。于是文帝从旧臣中选出关内侯申屠嘉，先让他做御史大夫，然后再迁升到丞相的位置。张苍退归阳武原籍，活到一百多岁才去世。
申屠嘉是梁人，因随高祖征战有功，得以封侯。他年逾古稀，但与张苍相比还小二三十岁。申屠嘉平时刚正廉洁，不受贿赂，升为丞相后，更是疾恶如仇，不徇私情。一天入朝奏事，见文帝左边斜立着一个侍臣，形神怠慢，好像很疲倦的样子，就看不过去了。等公事一奏完，便指着这个侍臣对文帝说：“陛下如果宠爱侍臣，不妨赐他富贵。可是朝廷仪制，不可不肃，希望陛下不要纵容！”文帝向左一看，心知肚明，又恐怕申屠嘉指名道姓，连忙出言阻止：“你不必担心，我自会惩戒。”申屠嘉听完此话，非常气愤，只是当时勉强忍耐，退朝出去。文帝回到内廷后，并未惩戒侍臣。
这个侍臣名叫邓通，现任大中大夫。邓通是蜀郡南安人，没什么才能。后来辗转进入都城，得了一个黄头郎官衔。黄头郎便是御船水手，因为戴着黄帽，所以才有这样的称呼。邓通得到这个官职也算侥幸，本没可能升迁，偏偏他时来运转，吉星高照，一个小小的水手，竟能平步青云。原来，文帝曾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腾空而起，与天界只相距咫尺，但因力气不够而未能上去。恰在此时来了一个黄头郎，用力一推，文帝才得以登上天界。文帝非常喜欢，俯瞰这个黄头郎，只看见他一个背影，衣服好像已经破裂，露出一个洞。正要叫他转身，看他长什么样，却被鸡叫声惊醒。文帝便想在黄头郎中留心观察，效仿那殷高宗应梦求贤故事，希望遇到奇人。
第二天早上，文帝上朝，中外无事，就令群臣退朝，自己前去渐台巡视御船。文帝吩咐左右将黄头郎全部召来，听候传问。黄头郎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只好战战兢兢前来见驾。文帝等他们参拜完毕，下令让他们站在左边，一个一个地向右走去。一群黄头郎遵旨慢慢向右走，邓通也一步一步地照式行走，才走到御座前，只听得一声“站住”，吓得邓通冷汗直流，站在一旁。
等到众人走完，又听文帝传令，召邓通前去问话。邓通只得上前几步，到御座前跪下，头也不敢抬。文帝问他姓名，邓通据实上报。后来听皇上说让他去做侍臣，并且皇上语气和蔼，邓通这才喜出望外，磕头谢恩。文帝起身回宫，叫他跟着，他急忙爬起，紧紧跟着御驾进入宫中。其余黄头郎远远望见，都很惊异，就是文帝左右的随员，也都莫名其妙，议论纷纷。其实没有别的原因，无非是邓通的衣服后面有一个小洞，正与文帝的梦境相合。又因邓[ 邓：这里是说繁体字。]字左边是一个“登”字，于是文帝认为帮助自己登天的定是此人，所以平白无故地将他提升。后来见他庸碌无能，也不怪罪他，反而更加宠爱。邓通虽然没有特长，但能始终不违背文帝的意思，所以，不到两三年，竟升任为大中大夫。
丞相申屠嘉对此早已瞧不上眼，想除去邓通，凑巧见他怠慢失仪，便乘机状告他。没想到文帝出言回护，申屠嘉愤愤退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召邓通到相府议事，好严加惩戒。邓通听说丞相召见他，料想不是好事，不肯前往。哪知接二连三地有人来传丞相的命令，称邓通不到，就请旨将他处斩。邓通惊慌失措，忙入宫将这件事告诉文帝，哭着求文帝救他一命。文帝说：“你去吧，我一会儿派人把你叫回来。”邓通无可奈何，不得不去相府。他进了相府的正厅，只见申屠嘉高坐堂上，满脸带着杀气，好似一位活阎罗王。邓通进退两难，只好硬着头皮向前参拜，不料申屠嘉开口便说了一个“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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