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张释之因景帝为太子时与梁王同车入朝,经过司马门时不下车,曾向文帝弹劾景帝,担心景帝记恨,很是不安,便向老隐士王生询问该怎么办。王生信仰道家,名盛一时,朝中大臣多数与他有些交往。张释之向他求救时,王生说不如当面向景帝谢罪,这样就没有事了。张释之按照他说的话去做,景帝却说他守公奉法,应该如此。只是虽然嘴上这样说,心中总不免怨恨。
才过半年,景帝便将张释之迁调出去,让他去做淮南相,另用张欧为廷尉。张欧曾是东宫侍臣,生性朴实、率诚。景帝又减轻杖刑,改五百为三百,三百为二百,也算是新政施仁。再加上廷尉张欧廉政公平,狱中久无冤案,所以海内对景帝讴歌不息。
转眼间已是二年,太皇太后薄氏去世,出葬南陵。薄太后的侄孙女,曾选入东宫,景帝不怎么宠爱她,只因有亲戚关系,不得已才立她为后。重立皇子刘德为河间王、刘阏为临江王、刘余为淮阳王、刘非为汝南王、刘彭祖为广州王、刘发为长沙王。长沙以前是吴氏封地,文帝末年,长沙王吴羌病死,无子可传,把长沙改封给小儿子。
太子家臣晁错,在文帝在位的后十五年间,已被升任为中大夫。景帝即位后,因为晁错以前是他的手下,就将他封为内史。他每次献计,景帝无不听从。朝廷一切法令,都被晁错作了变更,大臣们多半不喜欢他,连丞相申屠嘉也不例外。晁错不顾众人怨恨,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擅自在内史官署正门的旁边开辟一扇小门,穿过太上皇庙的短墙。申屠嘉得到这个机会,就令府吏写奏章弹劾晁错,说他蔑视太上皇,按律应将他诛族。这道奏章还没呈进去,已有人将这件事通报晁错,晁错大惊失色,慌忙乘夜入宫觐见。景帝本来就准许他随时入宫奏事,又听说他趁夜进来,还以为是有什么变故,立即把他传进来。晁错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奏明,景帝笑道:“这有何妨,你不用担心。”晁错得了这句话,好似遇到皇恩大赦一般,立即叩头告退。
申屠嘉并不知道晁错连夜进宫的消息,所以天一亮,便拿着奏章入朝。等文武百官行过常礼,申屠嘉就取出奏章双手捧上。景帝看完后,淡淡地说:“晁错因为署门不便,另外开辟了一扇小门,只穿过了太上皇庙的外墙,并没有损坏庙宇,不能说他犯了死罪。况且这件事是朕让他这样做的,丞相不要多心。”申屠嘉碰了这个钉子,只好叩头谢罪,起身退回。
回到相府,申屠嘉就气得吐出血来。下人惊慌不已,忙扶他回内室休息,然后请医生开药调理。俗语说心病还须心药医,申屠嘉的病是由晁错引起的,不将晁错除去,他怎么会痊愈呢?眼见申屠嘉日日吐血,最终一病不起,直至死去。景帝听说申屠嘉去世,下令厚葬他,升御史大夫陶青为丞相,升晁错为御史大夫。晁错暗暗欢喜。
大中大夫邓通当时已被免官,他还怀疑是申屠嘉将他免去。等申屠嘉病死后,又想活动,希望官复原职。哪知景帝罢他的官是因为吸脓血一事,他却还想做官,岂不是自寻死路吗?景帝下了一道诏令,把他拘禁在狱中,派人审讯。
邓通还不知道是何原因,等到当堂对簿,才知有人告他在境外铸钱。这种罪名全是捕风捉影,所以邓通满口喊冤。偏偏主审官暗承上意,硬要邓通认罪。邓通贪生怕死,只好俯首认罪。主审官复奏上去,又得了一道命令,收回严道铜山,并将邓通家产全部抄没,还要令他交清官债。邓通已做了富翁,怎会欠债未还?这显然是在罗织罪名。邓通虽然得以出狱,但已家破人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吃饭了。
馆陶长公主记着文帝遗言,为了不让他饿死,特派人给邓通一些钱物作为救济。后来长公主无暇顾及他,邓通到处乞讨,吃了上顿没下顿,终落个被饿死的下场。
晁错接连升官,气焰越来越嚣张,他给景帝献计,削减诸侯的封地,第一个便从吴国下手。吴王刘濞以前因吴太子与朝廷有些过节,谎称有病不上朝,按律应当把吴王灭族,文帝于心不忍,就赐他不用上朝的特权,令他改过自新。可吴王非但不肯改过,反而更加骄横,招集一些亡命之徒,潜谋作乱。
景帝平时也想削弱王侯的势力。现在晁错既然将此事提出来,就令大臣们上朝商议,众人都不敢反对。只有詹事窦婴说不可以这么做,景帝便将晁错的建议暂时搁起来。窦婴字王孙,是窦太后的侄子,官职很小,未列九卿,只因他是太后亲属,所以毫不畏惧晁错,放胆力争。晁错当然怨恨窦婴,只因窦婴有内援,所以晁错不敢强辩,只得暂时忍耐,以后慢慢做打算。
景帝三年十月,梁王刘武入朝觐见,刘武是窦太后的小儿子,由淮阳迁到梁地为王。梁国土地肥沃,收入颇丰,历年得到朝廷的赏赐不计其数,府库内的金钱、珠玉宝器比京城还要多。
因他是窦太后最喜爱的小儿子,景帝又只有这一个亲弟弟,自然格外优待。刘武到来之后,景帝下令为刘武开宴接风。一母两儿,欢聚一堂,共叙天伦乐事,喜气融融。景帝酒后忘情,对弟弟说:“千秋万岁后,我将帝位传给你。”听了这句话,刘武又喜又惊。明知是一句醉话,不能当真,但皇帝既有此言,将来总好作为话柄,所以表面上虽然谦谢,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欢喜。窦太后也十分高兴,正要说些让景帝签订密约的话,不料有一人走到席前说:“天下乃是高皇帝的天下,父子相传,早已立有定例,皇上怎么能传位给梁王呢?”说着,就将酒杯捧到景帝面前,大声说道:“陛下今日失言,请喝了这杯酒。”景帝定睛一看,乃是詹事窦婴,也自觉出言冒昧,理应受罚,便将酒接过来,一饮而尽。
梁王刘武瞪眼看着窦婴,脸上带着恼怒的神色,更着急的是窦太后,好好的一场美事,竟被自己的侄儿打断,当即下令撤掉酒席,怅然入内。景帝领着弟弟出宫,窦婴也退去了。第二天,窦婴上疏请辞,告病回家。窦太后余怒未消,就将窦婴的门籍[ 门籍:就是出入殿门的户籍。]除去,让他永远不准入见。梁王刘武在京城住了几天,也辞行回国去了。
御史大夫晁错,前次因为窦婴反对,被迫停止削减王侯封地的举动。此次见窦婴被免职,心中暗喜,于是又提出原议。此事还没定下来,恰逢楚王刘戊入朝,晁错于是吹毛求疵。说楚王生性好色,薄太后丧葬时,仍然纵情享乐,依律当定成死罪,请景帝将他明正典刑。
楚王刘戊是景帝的堂弟,他的祖父是元王刘交,即高祖同父异母的弟弟。刘交在楚地称王二十多年,曾重用名士穆生、白生、申公为中大夫。穆生不喜欢喝酒,刘交与他饮酒时,特意设置甜酒,以示敬意。刘交死后,长子刘辟非已死,次子刘郢客受封。刘郢客继承先志,仍然优待三人。不久刘郢客也死了,他的儿子刘戊袭承爵位。
起初刘戊还能勉强效仿先人,后来渐渐沉迷于酒色,无意礼贤,就算有时召宴穆生,也不再特意设置甜酒。穆生退席长叹:“不设甜酒,说明楚王已经不再敬重我,我如果再不离去,恐怕就会有祸事临头了。”于是称病不出门。申公、白生与穆生共事多年,听说他有病,两人就前去探望。到穆生家里,见穆生虽然睡着,脸上却没有病容,心里便明白了一二分,于是齐声劝解,穆生喟然道:“先王对我们三人始终有礼,无非是为重道。如今楚王无礼,明明是已经忘道,我怎么还能长久地跟着他呢?我岂是为了区区甜酒?”申公、白生也叹息而出,后来,穆生辞官而去。
刘戊对于穆生的离去毫不在意,一意沉迷于女色,终日淫乐,所以薄太后去世的消息传来,刘戊并不悲哀,仍在后宫自图快活。太傅韦孟曾作诗讽谏,毫不见效,韦孟也辞官离去。刘戊以为距离都城遥远,朝廷未必会察觉,正好花天酒地,风流快活。哪知此事传到晁错耳朵里,趁刘戊入朝时,将这件事上报朝廷。景帝不忍严办,只削夺了楚国的东海郡。
晁错削楚成功以后,又商议削赵,刻意找出赵王的过失,把他的常山郡削去。又听说胶西王刘卬私下卖爵,便提出削去他的六县。这三国都对晁错有怨言,只是一时不敢妄动。晁错以为安然无事,就趁势削吴。
吴王刘濞听说楚、赵、胶西都被削地,已有些担心,这时又从都中传出消息,说晁错正在商议削吴。吴王暗想,束手待毙终不是好办法,不如先发制人,或许可以泄愤。只是独力恐怕难以成事,总须联络各国,才能起兵。各国诸王要算胶西王最有勇气,况且他曾被削地,必然怀恨在心,不妨约胶西王共同起事。计划一定,就令中大夫应高出使胶西。
胶西王刘卬听说有吴使到来,立即召见,询问来意。应高说:“近日主上任用邪臣,听信谗言,削减诸侯封地。吴国与胶西都是有名的大国,今日削了封地,恐怕明日便要受到诛杀了。现在听说大王因封爵小事被削,罪轻罚重,后患更是无穷。不知大王有这样的顾虑吗?”
刘卬答道:“我也为此担忧,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应高答道:“吴王之所以派臣前来,就是请大王起兵,拼出一条生路。”
刘卬不等应高说完,就惊叫起来:“身为人臣,我怎么能这么做?”
应高接着说:“御史大夫晁错蛊惑天子,侵夺诸侯封地,各国都心生叛意,事情愈演愈烈。现在又逢彗星出现,蝗虫并起,可见天意如此。吴王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只要大王一句话,便能向西攻取函谷关,占领荥阳敖仓。等大王一到,两国共同进军长安,皇帝的宝座唾手可得,那时大王与楚王共分天下,岂不更好?”
刘卬听了这些话,禁不住高兴起来,连连拍手称快,然后与应高立约,让他回去禀报吴王。吴王刘濞担心刘卬中途变卦,又扮作使臣模样,亲自到胶西与刘卬当面订约。刘卬负责集合齐、菑川、胶东、济南等国,刘濞负责集合楚、赵等国,彼此说妥之后,刘濞就回吴国去了。胶西大臣中有几个见识高明的,料到此事难以成功,便上谏阻止,刘卬不肯听从他们的建议。
不久使臣回报,称齐国与菑川、胶东、济南各国都愿如约起兵。刘卬更加欢喜,马上派人将此事报知吴王。吴王也派遣使臣前去联合楚、赵两国。楚王刘戊早已回国,正在愤恨不平,还有什么不答应的?申公、白生劝刘戊不要这么做,反而触怒刘戊,先后被关押起来。楚相张尚、太傅赵夷吾,又上谏阻止,竟被刘戊下令处死。然后刘戊调动兵马,响应吴王。赵王刘遂也答应起兵,赵相建德、内史王悍苦谏赵王,赵王不听,反而将他们烧死。于是吴、楚、赵、胶西、胶东、菑川、济南七国同时起兵造反。
齐王刘将闾之前曾与胶西联谋,后来突然变计,拥兵自守。济北王刘志,本来答应听从胶西王的号召,可当时正在修复城池,况且又被郎中令等人约束,无法发兵。胶西王刘卬因齐国中途悔约,就与胶东、菑川、济南三国合兵攻齐,准备先把临淄攻下,然后再去与吴兵会合。赵王刘遂出兵西境,等候吴、楚士兵到来,一同西进,又派遣使臣到匈奴,请求匈奴援助。
吴王刘濞此时已得到六国响应,又遍征国中士卒,向广陵出发,并下令军中:“寡人今年六十二岁,现在亲自带兵出征,小儿子年仅十四岁,也随我赶赴战场。将士等年龄不同,最大的大不过寡人,最小的小不过寡人的小儿子,应各自努力,争取建功领赏。”军人听到命令,并不完全赞成,但也不能不去,只好向西行进,差不多有二十万人。
刘濞又向闽越、东越各国请兵相助,闽越抱着观望的态度,东越却发兵一万人前来与吴军相会。吴军渡过淮水与楚王刘戊相会,声势越来越大。刘濞又写信给淮南各王,令他们出兵。淮南分为三国,淮南王刘安是厉王的长子,还记着父仇,看到刘濞的书信,便想发兵。可是中了淮南相的计谋,淮南相假装请兵出征,等兵权一到手,就不服从刘安的命令了。衡山王刘勃不愿听从吴国,谢绝吴使。江王刘赐还在观望,含糊答复。吴王刘濞见三国的兵马不到,又传令四方,借诛杀晁错的名义起兵造反。当时汉朝共分封二十二国,除楚、赵、胶西、胶东、菑川、济南与吴同谋外,其余的都观望不前。刘濞骑虎难下,也顾不得祸福利害,竟与楚王刘戊合兵攻打梁国。梁王刘武派人到都城请求援兵,景帝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吃一惊,急忙召集群臣商议征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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