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与卫子夫同母不同父。他们的母亲本是平阳侯家的婢女,嫁给了卫氏,生有一男三女,长女名叫君孺,次女名叫少儿,三女就是卫子夫。丈夫死后,卫媪仍到平阳侯家做佣人,与家僮郑季暗中勾搭,生下一个男孩,取名为卫青。卫青的母亲独自将卫青抚养多年,其中的辛苦艰难自不必说。卫青长大后,便跟着郑季生活。妇人本来就心胸狭窄,郑季的妻子更是如此,况且家中已有几个儿子,还要他人的儿子何用?但郑季既然已经将卫青收留,也不好再让他到别处去,就令卫青放羊,把他当做奴仆一样任意呵斥。郑家的几个儿子,也不与卫青称兄道弟,一味虐待卫青。卫青寄人篱下,受了很多苦楚。
长大后,卫青不愿再受郑家奴役,就回到生母身旁,求她代为设法。卫媪就到平阳公主那里求情。公主召来卫青,见他是一个彪形大汉,相貌堂堂,于是就让他做骑奴。每当公主出行,卫青就骑马相随,虽未得到一官半职,总比在家里好许多。当时卫氏三女都已入都,长女嫁给太子舍人公孙贺,次女与平阳家吏霍仲孺偷情,生下一子,名叫霍去病。三女卫子夫,已选入宫中。卫青暗想,郑家兄弟无情无义,不如改从母姓,与郑氏断绝亲情,因此用卫姓,自取一个字,叫做仲卿。这“仲卿”二字的意思是,卫家已有长子,自己认作同宗,应该排行第二,所以取一“仲”字,“卿”字是志在求取荣耀。由此可见,卫青进入公主家后,已经粗识文字,粗通音义了。
卫青做了一两年骑奴,认识了好几个朋友,如骑郎公孙敖等,后来有人替他引荐,转入建章宫当差。不料与窦太主做了对头,竟被窦太主派人绑去,险些人头落地。多亏公孙敖等人召集骑士,急忙前去营救,才将卫青的小命救回。武帝知道此事后,更加恼怒,索性召见卫青,加以任用,让他做建章监侍中。不久又封卫子夫为夫人,迁升卫青为大中大夫。就是卫青同母的兄弟姐妹,也都一并加恩。
至于卫青的兄长,史家没有留下他的真实姓名,当时人们因他贵为皇戚,排行最长,就称他为卫长君。因为妹妹显贵,他也得封侍中一职。卫媪的长女君孺嫁给公孙贺。公孙贺的父亲曾是陇西太守,被封为平曲侯,后来犯罪,被剥夺了受封的权利。公孙贺却得以侍奉武帝,曾为舍人,夫因妻贵,升官太仆。次女少儿与霍仲孺私通后,又看中了一个名叫陈掌的年轻人,两人私相往来。陈掌是前曲逆侯陈平的曾孙,上面有一个兄长名叫陈何,因擅夺人妻,被判死刑,封邑被削。陈掌寄寓都中,不过做个平常小吏,只因他面庞秀美,为少儿所喜爱。陈掌既得少妇,又沐皇恩,被封为詹事。就是挽救卫青的公孙敖,也获得奖赏,升任大中大夫。
窦太主本想杀死卫青,反而弄巧成拙,悔恨不迭,却无处诉苦。陈皇后更是闷闷不乐,天天想除掉卫子夫,偏偏卫子夫越来越受到皇帝的宠爱。龙颜咫尺,却似远隔天涯,陈皇后无从挽回局面,只是长锁娥眉,终日不展。
武帝本想废去陈皇后,因怕太皇太后窦氏出来阻挠,所以只有厚待卫氏姐弟,陈皇后母女也不敢再过问。但太皇太后已经不悦,每次武帝前来探望,便说些责备的话。武帝不便反抗,心里却很抑郁,常常与一群侍臣嘲风弄月、吟诗醉酒,消磨光阴。侍臣多来自远方,大都有一些技能,能讨主上喜爱。其中数辞章、滑稽两派最讨武帝欢心。滑稽派首推东方朔,辞章派首推司马相如,其他的如庄助枚、吾邱寿王、主父偃、朱买臣等人都颇得武帝欢心。迄今仍传有东方朔、司马相如的一些事情,脍炙人口,称道不衰。东方朔字曼倩,是平原厌次人,少年时便喜欢读书,语言诙谐。听说汉廷广求文士,他也想乘机光耀门楣,于是西入长安,上疏自荐。
如果是老成的皇帝,看了东方朔的自荐书,一定会认为他为人痴狂,弃之不问。可武帝却把东方朔当做奇人,有心留用,于是令他在公车令处等待诏令。东方朔遵诏留下,可好久也不见有诏令下达,在公车令处领取的钱米,只够一日三餐,东方朔望眼欲穿,囊中羞涩。
有一次东方朔在都中游玩,见有一群侏儒经过,便吓唬他们:“你们的死期就在眼前,难道还不知道吗?”侏儒惊问原因。东方朔说:“我听说朝廷把你们召来,名为侍奉天子,实是设法除掉你们。试想你们一不能为官,二不能为农,三不能为兵,无益于国家,白白消耗衣食,如果一概处死,还能省许多财物。可朝廷又怕无故杀死你们会引起众怒,所以才把你们引诱进来,暗地加害。”侏儒听了这些话,都吓得脸色惨白,声泪俱下,齐声问东方朔有何妙计。东方朔回答说:“你们等御驾一出来,就上前叩头请罪。如果天子问原因,你们就推到我东方朔身上,包管无事。”侏儒信以为真,第二天到宫门外等着,好容易才盼到皇帝的车驾到来。他们一拥而上,跪在路边叩头,请皇上免去自己的死罪。武帝惊问原因,大众齐声道:“东方朔传话,我们将全部被杀,所以前来求皇上免去死罪。”武帝道:“朕并没有这个意思,你等暂且退下,等朕问明东方朔再说。”
众人拜谢离去。武帝就命人前去召见东方朔。东方朔正愁无从见驾,所以才想了这个计策,忽然听到皇帝召见,立即欣然赶来。武帝忙问道:“你妖言惑众,难道目无王法吗?”东方朔跪答道:“侏儒身长三尺,每次领取一袋粮食,二百四十钱;臣身长九尺有余,也只能领取一袋粮食,二百四十钱。侏儒快撑死了,臣却快饿死了。臣以为陛下求才,可用即用,不可用就放回家去,否则到头来,饥饿难耐,难免一死!”
武帝听罢,不禁大笑,传令东方朔在金马门待诏。金马门在宫内,东方朔既然得以入宫,便容易见到皇帝了。不久,武帝召集术士猜谜。令左右取来一盂,把壁虎放在盂下,让人猜测。众术士屡猜不中,东方朔走过来说:“臣曾研究易理,能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武帝就令他去猜,东方朔用蓍草卜卦,依象推测,随后答出四句:“臣以为里面的东西是龙又无角,是蛇又无足,擅长爬壁,不是壁虎就是蜥蜴。”
武帝见东方朔猜中,暗暗称奇,命左右赐帛十匹。东方朔又接连猜了好多次,无不猜中。郭舍人因射复[ 射复:中国古代的一种游戏,类似于今天的猜谜。]而得宠,口才极好,他见东方朔大出风头,不禁起了妒意,向武帝进言说:“东方朔不过侥幸猜中,不足为奇。臣愿让东方朔再猜,若再能猜中,臣愿受杖刑一百下。否则就让东方朔受杖刑,臣领取皇上的赏赐。”说着,就秘密地向盂下放进一个东西,让东方朔猜。东方朔卜完卦,含糊地说:“这不过是个小东西啊。”郭舍人冷笑道:“我就知道你猜不中,何必故弄玄虚?”话未说完,东方朔又补充一句:“寄生虫。”郭舍人不禁大惊失色,揭开盂一看,果然是树上的寄生虫。
既然有言在先,郭舍人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所以他只得走出殿外受罚。随后喝打声与呼痛声一起传来,东方朔拍手大笑:“哈!口无毛,声嗷嗷,屁股高!”郭舍人又痛又恨,等到受刑完毕,一瘸一拐地走上殿阶,哭着对武帝说:“东方朔胆敢侮辱天子的侍从,皇上一定要治他死罪。”武帝问东方朔:“你为何要侮辱他?”东方朔回答说:“臣不敢侮辱他,只是给他说了一句隐语。”武帝问是什么隐语,东方朔作了解释:“口无毛是指狗张开嘴,声嗷嗷是鸟待哺的声音,屁股高是鹤俯下身去啄食的状态,怎么能说是侮辱他呢?”郭舍人从旁应声道:“东方朔有隐语,臣也有隐语。如果东方朔不知道答案,也应该受罚。”东方朔笑了笑:“你说来听听。”郭舍人信口胡诌了一番,东方朔不假思索,侃侃而谈,竟说出了一番道理。郭舍人辩不过东方朔,只好自认倒霉。武帝因此更加重用东方朔,封他为郎官。东方朔常常陪伴在武帝左右,偶尔作些谐语,博得武帝欢颜,渐渐成了武帝的庞臣,就算有时言行有些过分,武帝也不责备他,且常称东方朔为先生。
东都进献一个矮人,矮人进来拜见武帝,见东方朔在旁边,很诧异地说:“此人常偷王母的蟠桃,为何也在这里?”武帝问起原因,矮人回答说:“西方有王母种的蟠桃,三千年才结一次果,此人行为不良,已经偷桃三次了。”武帝又问东方朔,东方朔笑而不答。其实东方朔并非仙人,不过略有异术,在当时小有名气!偷桃一说,也是他与矮人串通好的,所以东方朔毫不辩白。后世以讹传讹,竟把这件事当做实事来看,怀疑他有不死术,说他偷吃蟠桃,得以延年益寿,这更是无稽之谈。东方朔虽然好开玩笑,却也不是没有正经的时候,他也曾上谏劝阻武帝开辟林苑,可惜武帝不肯相信他。
武帝与众人谈笑度日,还觉得趣味有限。大中大夫吾邱寿王阿谀奉承,请旨拓造上林苑,与南山相接,预先估算价值,圈地赔偿百姓。武帝因国库充盈,毫不吝惜。东方朔请武帝收回开拓上林苑的旨意,武帝见他这样说,也连连称好,并迁升东方朔为大中大夫。但游猎一事,始终念念不忘,所以后来仍旧依从吾邱寿王的奏请,拓造上林苑。
拓造上林苑一事,还引出一篇《上林赋》来。《上林赋》是何人所作呢?就是上文所说的司马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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