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没有生下男孩,又因与卫子夫争宠,遭到武帝的冷落,而卫子夫则更加得宠。陈皇后失势后,就召来女巫楚服替她设法祈祷,挽回武帝心意。楚服满口答应,并自夸精通法术,能使她心想事成。陈皇后是个女流之辈,不知楚服完全是为了骗取钱财,便真的叫她为自己祈祷。
楚服于是号召徒弟们设坛祷告,每天入宫一两次。武帝得知这个消息后,怒不可遏,立即将楚服拿下,命人审问她,一吓二骗,不由楚服不招。主审官依法定罪,说她大逆不道,按律处斩。此外她的一群徒弟,及宫中女使太监,也一概处死,共有三百多人。
陈皇后听说后,吓得魂不附体,几夜不曾合眼,结果皇后之位被废,自己被贬到长门宫。窦太主也觉得害怕,忙入宫到武帝面前谢罪。武帝追念旧情,起座答礼,并好言劝慰,说决不让陈阿娇吃苦,窦太主这才退出。
窦太主是武帝的姑母,并有拥立的功劳,本应该入宫谴责,为何如此谦卑、甘心屈膝?说来另有一段隐情。窦太主曾养了一个弄儿,叫做董偃。董偃的母亲以卖珠为业,后来进入窦太主家,有时带着董偃同去进见窦太主。太主见他面相英俊,齿白唇红,心生怜爱。询问年龄,得知只有十三岁,就向董偃的母亲说:“我为你抚养这个小孩吧。”董偃的母亲听了这话,以为喜从天降,急忙应声答谢。
窦太主便把董偃留在家里,请人教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董偃秀外慧中,对于所教的东西,无不心领神会。光阴易过,又过了几年,窦太主的丈夫病死,一切丧葬的事宜,董偃都办理得井井有条。
窦太主年过五十,临老丧夫也是意料中的事情,算不上多苦。她自幼生长在皇家,享受华衣美食,所以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就是她的性情,也还似中年时候。碰巧董偃年已十八,出落得风流倜傥。自从陈午逝世,董偃穿房入户,毫不避嫌。窦太主由爱生情,居然降尊就卑,与他同床共寝。董偃虽然不太情愿,但主人有命,不敢违慢,只好勉强与她承欢。
老妇得了少夫,自然惬意,立即替他行了冠礼。窦太主担心董偃招来别人的诽谤,就让他广交宾客,笼络人心,所需钱财,可任意从她那儿取。董偃好似得了金藏一般,任情挥霍,结交朋友。连当时一些有名的士人和大臣也与他有些往来,都称他为董君。
安陵人袁叔[袁叔:是袁盎的侄子。]与董偃关系很好,两人无话不说。一天,他偷偷对董偃说:“你私下侍奉太主,犯了死罪,倘若被人告发,该怎么办?”董偃于是皱着眉头向他讨教。袁叔说:“顾城庙[顾城庙:是汉文帝的庙宇。]旁边有一些田地,主上每年到这里,没有行宫可以休息。而窦太主的长门园与庙宇很近,你若能说动窦太主将此园献给主上,主上必定欢喜。如果知道这个主意是你出的,主上必然给你记功赦过,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董偃欣然受教,并将此事告诉窦太主。窦太主也乐于听从,上疏说愿献上长门园。武帝果然很高兴,然后改园为宫。袁叔从中取巧,得到了窦太主的赠金一百斤。
不久陈皇后被废,居住在长门宫,生死难料。窦太主为了女儿,也为了自己,无奈之下,只好婢颜奴膝,进宫去求武帝。袁叔又替董偃出谋划策,让窦太主装病。
武帝怎知真假?亲自前来探病,问她想要什么,窦太主故意边哭边谢:“我蒙陛下厚恩、先帝遗德被列为公主,赏赐颇丰,无以为报。倘若遭遇不测,实在是有很多遗憾!私下有个心愿,希望陛下闲暇之时,能随时光临我的山林,使我有机会与陛下共饮,我虽死也无憾了!”武帝答道:“太主何必忧虑,希望你的病早日痊愈,我自会常来宴饮、游玩,不过随从太多,不免要太主破费啊。”窦太主谢了又谢,武帝起驾回宫。
过了几天,窦太主自称病愈,觐见武帝。武帝一面命左右取钱给窦太主,一面设宴共饮。
又过了几天,武帝果然亲临窦太主家。窦太主听说御驾将到,急忙脱去华丽的衣服,改穿贱服,下身系一条破旧的围裙,与灶下奴婢一样,然后站在门口候着。武帝见她这副打扮,顿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笑着对窦太主说:“愿与主人翁一见!”窦太主听了,不禁赧颜,在堂跪下,自己卸下发簪和耳饰,叩头说:“我自知有负陛下圣恩,按罪当诛,陛下不忍处罚,我甘愿叩头谢罪!”武帝微笑着说道:“太主不必多礼,先请主人翁出来,我自有话说。”窦太主这才站起来,戴好发簪,到东厢房把董偃领出来觐见武帝。
董偃一身厨子的打扮,随窦太主来到堂前,惶恐跪下。窦太主代他致辞道:“馆陶公主和厨子董偃,冒死拜见!”武帝笑着起座,让他们上堂宴饮。董偃再拜而起,进去换了衣服。窦太主吩咐左右开宴,董偃也出来敬酒。窦太主格外献媚,讨得武帝欢心,一直喝到日落西山才撤席。车驾起程时,窦太主又献出许多金银财宝,请武帝赏赐给将军列侯,武帝应声说好,就命随从搬运到车上。第二天传诏群臣领赏,众人得了财物,都感念窦太主的厚惠。窦太主向来贪财,平时的积蓄不计其数,窦太后去世后,留下的钱财也都归了窦太主,此次为了董偃,她毫不吝惜。况且董偃得到皇帝的宠爱,连天子都叫他主人翁,还有何人再敢轻视他呢?远近听说后,都争着投奔董君门下。
窦太主既然已经将丑事公布于众,索性带着董偃公然入朝。武帝也喜爱董偃伶俐,允许他自由出入宫中。董偃从此得以出入禁宫,亲近天子,常随从武帝游玩于北宫。不久,窦太主又入宫朝拜,武帝特意为她在宣室置办酒席,并召董偃共饮。
这天,碰巧东方朔拿着戟侍立在殿旁,听说武帝派人召董偃,急忙放下戟上奏道:“董偃犯了三条死罪,怎么能进来?”武帝询问原因,东方朔说道:“董偃本是一个贱臣,竟私下侍奉太主,这便是第一条死罪﹔败坏古礼,违反皇室制度,这便是第二条死罪﹔陛下年轻气盛,正是浏览经书,留心政务的时候,董偃不仅不劝陛下勤学,反而蛊惑陛下,实在是死有余辜!陛下不但不责罚他,还要把他领进宣室,臣很为陛下担忧啊!”武帝默然不语,过了很久才答话:“此次不妨暂且放他进来,以后让他改过。”东方朔义正词严:“不可,不可!宣室是先帝的正殿,非正人不能入内。自古以来,篡逆大祸多是从淫乱开始。陛下若不预防,祸胎便从此种下了!”武帝听了这番话,毛骨悚然,立即点头称是。于是移宴北宫,命董偃从东司马门入宴,改称东司马门为东交门。
武帝天姿聪颖,一经旁人提醒,便知董偃不是好人,于是赏赐东方朔黄金三十斤,不再宠幸董偃。后来窦太主年逾六十,渐渐的头发白了,牙齿也掉了,而董偃才到壮年,怎肯再顾念老妇人,而不去寻花问柳?窦太主埋怨董偃薄情,多次出言责备他。武帝乘机找了一个罪名,把董偃杀死了。董偃终年三十岁,窦太主又活了三五年,最后病死。武帝竟将窦太主与董偃合葬在霸陵旁。
陈阿娇被废之后,并不死心,暗暗思量,母亲做出这种丑事,尚能巧计安排,自己若找人周旋,或许还能挽回局势。她听说武帝常赞赏司马相如,因此不惜重金,求他作赋。然后命宫人日日传诵,希望武帝听到后能顾念旧情。哪知此事与她母亲的事不同,她母亲的所作所为没有人从中作梗,自己却有一卫氏在宫中做生死对头,怎会令武帝再收容她?所以《长门赋》虽是佳作,却也挽转不回武帝的心意。窦太主死后,陈氏更加悲郁,不久也病死了。
陈皇后请巫师祈祷一案,本来不会株连这么多人,只因为侍御史张汤审判此案,所以才连累三百多人。张汤是杜陵人,性情最为刚强。他的父亲曾为长安丞,有一次因事外出,嘱咐张汤看家。张汤生性爱动,喜欢嬉戏。他父亲回来,见厨房里所藏的肉都被老鼠吃完了,不禁恼怒,打了张汤几下。张汤因为老鼠而挨打,很不甘心,于是熏穴寻鼠。果然有一只老鼠逃出来,张汤用铁网罩住它,然后又把鼠窝里剩余的肉取出来,将肉作为证据,写了一篇定罪文,判处老鼠死刑。父亲见了他的定罪文,竟与老狱吏的手笔相似,暗暗惊奇,立即让他学习刑律。久而久之,就培养出了一个法律家。后来张汤成为中尉宁成的下属。宁成是有名的酷吏,张汤效仿他,遇到案子就主张严办。
后来张汤被封为侍御史,审理巫师一案。他不管人家性命,一味罗织罪名,害及无辜。武帝还以为他是治狱能手,升他为大中大夫。当时,中大夫赵禹办案苛刻,与张汤是好朋友,张汤把赵禹当做兄长一样看待。武帝令他们同修律令,加添条例。二人于是创出见知法和故纵法来约束官僚。凡官吏见人犯法,应立即出头告发,否则与犯人同罪,这就是见知法;问官断案,宁可失入,不可失出,失出是故意纵容犯人,应该受到惩处,这叫做故纵法。这两法创立施行后,犯人急剧增多。张汤又巧为迎合,见武帝爱好文学,就附会古义,引作狱辞,还令博士弟子学习《尚书》、《春秋》。
《春秋》学得好的要算董仲舒。武帝即位,曾将他推为首要人才,在江都任相。江都王刘非,本来骄横不法,经董仲舒从旁匡正,才得以安分终生。哪知有功不赏,反而无罪受罚,董仲舒竟因别案牵连,被降为中大夫。
建元六年,辽东高庙及长陵高园殿两处失火,董仲舒援引《春秋》,推演义理。草稿才写成,恰逢主父偃过来拜访,见到此稿,竟乘机偷去,背地里上奏朝廷。武帝拿给儒生看,其中有一个儒生,名叫吕步舒,本是董仲舒的弟子,不知此稿出自老师之手,竟把它贬斥得一文不值。主父偃这才说出是董仲舒所作,并弹劾他文稿中多有讥刺。于是董仲舒被打入狱中,几乎被处死。幸亏武帝器重董仲舒,特别下诏赦罪,董仲舒才免去一死。不过中大夫一职,从此罢去。
菑川人公孙弘与董仲舒同时被选为博士,后来奉命出使匈奴,结果事情办得不合武帝的意思,公孙弘只好借病辞官。到元光五年,武帝又招集文学人才,菑川国再次推举公孙弘。公孙弘年近八十,精神矍铄,只是体力不行,况且他前次曾遭遇挫折,所以不愿入都。无奈国人一致推选,只好被迫上路,再到长安,到太常府中接受考评。太常先评甲乙,见他语意迂腐,就列为下等,仍将原卷呈入。可武帝特别欣赏他的文章,竟将他列为第一,然后当面测试。
公孙弘预先揣摩,所奏甚合上意,因此被封为博士,让他在金马门待诏。齐人辕固当时也来参选,已经九十多岁,比公孙弘的文采还要好。公孙弘心怀妒意,从不正眼看他。辕固本来与公孙弘相识,便开口训诫公孙弘,公孙弘假装没有听到,掉头离去。辕固前次惹怒窦太后,这次又被公孙弘等人排斥,索性辞官回去。公孙弘重入都门,曲意奉承,第一是逢迎主上,第二是结纳权豪。他见张汤很得皇上宠爱,多次前去拜访,又因主爵都尉汲黯被武帝敬重,也特意去结交。
汲黯祖籍濮阳,世代为官,推崇老子的学说。汲黯刚开始是谒者,不久迁升为中大夫,然后又出任东海太守,在任期间一直卧病不出,东海却得到很好的治理。武帝听说了他的大名,于是命他为主爵都尉,位列九卿。当时田蚡为丞相,威赫无比,官吏无不俯身下拜。汲黯不屑于奉承,见了丞相也不过是作一个长揖,田蚡也无可奈何。武帝曾与汲黯谈论治国之道,志在效仿唐虞[唐虞:尧帝的封号。],汲黯竟然直答道:“陛下内多私欲,外施仁义,为何还想仿效唐虞呢?”
武帝突然改变了脸色,下令退朝,对左右说道:“汲黯真是一个憨人!”朝臣见武帝突然退朝,都说汲黯出言不逊,汲黯却面不改色:“天子选出文武大臣,难道是叫他们来阿谀奉承、陷主上于不义的吗?身为臣子,既然拿了俸禄,就应该为主尽忠,如果只爱惜自己的身家性命,恐怕就要贻误朝廷了!”说完,就走了出去。
武帝却也不曾谴责他。唐蒙和司马相如收服西夷、南夷,开通道路,众人都拍手称快,只有汲黯说这样做徒劳无益。果然修了几年的路,死了很多士兵,外夷还是叛服无常。公孙弘奉命前去考察民情,回朝奏报,与汲黯的观点相同。可武帝不相信公孙弘的话,又召集群臣商议,汲黯也在其中。当时,他刚与公孙弘结交,又见公孙弘与自己的意见相同,于是事先约定,坚持到底。哪知武帝升殿,让众人议论,公孙弘竟然毁约,顿时惹恼了汲黯,他生气地对公孙弘说:“齐人大多言而无信,才对我说不同意通夷,现在忽然又变卦,岂不是不忠!”武帝听完,便问公孙弘有没有食言,公孙弘答道:“能明白我心意的人,说我忠诚﹔不明白我心意的人,便说我不忠!”武帝点头退朝,第二天便迁升公孙弘为左内史,不久又提升他为御史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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