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太后顾恋侄女,便替她设法,令女儿纪翁主住在宫中劝诫刘次昌,暗地里管束刘次昌。纪翁主已经成人,年龄比刘次昌大,本是刘次昌的姐姐,因为是纪太后所生,所以称为纪翁主。
纪翁主的容貌性情,都与刘次昌相似。刘次昌被她管束,不能接近姬妾,索性就与姐姐调情,演出一场齐襄与文姜[齐襄与文姜:齐襄王与妹妹文姜私通。]的故事。
齐人徐甲受了阉刑,进入长乐宫当差。长乐宫是帝母王太后居住的地方。王太后见他口齿伶俐,头脑灵活,常叫他在旁边侍候。王太后的女儿修成君,是王太后的前夫所生,自从被武帝迎来,视同亲姐姐,疼爱多年。
修成君有一个女儿名叫娥,尚未婚配,王太后想将她配给一个君王,安享富贵。徐甲离开齐国已经很长时间了,不但没听说齐王与姐姐通奸的事,就连齐王纳后一事,也一无所知。他禀明太后,愿为修成君的女儿做媒,到齐国说亲。王太后很高兴地答应了。
主父偃也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齐王,听说徐甲奉命到齐国,就托他顺便说合,就算做齐王的姬妾也心甘情愿。徐甲应声而去,见了齐王刘次昌,便将大意告诉他。齐王听说后,当然愿意娶修成君的女儿,却不愿意纳主父偃的女儿为妾。
这件事偏偏被纪太后知道了,纪太后勃然大怒,命令左右让徐甲速速返回长安。左右遵命,立即去报知徐甲。徐甲乘兴而来,怎能败兴而归?就留下来探听,才知齐王与姐姐通奸。徐甲自思有词可说,就回京去了。
徐甲对王太后说:“齐王愿娶修成君的女儿为妻,只有一事是阻碍。齐王品性与燕王相似,臣不敢与他订下婚约。”这几句话,是有意挑起事端,想激怒太后、加罪齐王。太后不愿生事,随口答道:“既然如此,就不必再提了!”
徐甲怅然走出,转报主父偃。主父偃最喜欢捕风捉影,侮弄他人。况且齐王不肯纳自己的女儿为妾,毫无情面,便想乘机将齐王与姐姐通奸的事上奏,给他一点教训。武帝于是任主父偃为齐相,嘱咐他教导齐王,使齐王能够改邪归正。
主父偃阳奉阴违,一到齐国,就要查究齐王的私事。一群兄弟朋友听说主父偃荣归故乡,都来迎接拜见。主父偃应接不暇,心生怨恨。想起以前贫贱时,曾受到他们奚落,此时正好报复,索性将他们一起召进来,然后取出五百金,按人数分配。说道:“诸位原是我的兄弟朋友,但记得你们从前是怎样对待我的吗?我现在做了齐相,不劳诸位费心,诸位拿着金子离去吧,此后不要再来见我!”众人听了,又惭愧,又后悔,拿着金子纷纷离开了。
主父偃乐得清净,就召集侍臣,询问齐王与姐姐的奸情。侍臣不敢隐瞒,只好实话实说。主父偃将侍臣抓起来,扬言要把这件事上奏给武帝。主父偃本意是想让齐王向他乞怜,好把持一国大权。哪知齐王刘次昌年轻胆小,一遭到恐吓,便去寻死,一命归西了。主父偃不仅没有如愿,反而招惹祸事,也后悔不已,无奈之下,只得据实奏报。
武帝知道后,怨恨主父偃不遵从命令,反将齐王逼死。再加上赵王刘彭祖上疏弹劾主父偃,说他私受贿赂。武帝恨上加恨,就下令把主父偃打入狱中。赵王刘彭祖本来与主父偃没什么过节,只是因为主父偃曾到过赵国,他没有重用主父偃,担心自己重蹈燕国覆辙,所以等主父偃到齐国后,就出头告发。御史大夫公孙弘也想置主父偃于死地。武帝将主父偃拿下,并没有定主父偃的死罪,经公孙弘上前力争,武帝才下诏诛杀主父偃和他的全家。主父偃得意时,门客不下千人,现在都害怕受到连累,没一个人敢过问。只有洨县人孔车替他收尸,武帝听说后,说孔车是忠厚长者,并没有责罚他。
严安、徐乐虽然不及主父偃得宠,却安然无恙,保全自身。公孙弘除去主父偃后,受到专宠,武帝对他言听计从。汲黯为了筑城一事,见公孙弘出尔反尔,知道他是一个伪君子,便不愿与他结交。后来汲黯听说公孙弘为了显示自己俭约,睡觉竟用布被,于是觐见武帝说:“公孙弘位列三公[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称为三公。],俸禄甚多,用布被假意显示俭约,这不是欺人之举吗?”武帝于是召来公孙弘询问。公孙弘直言答道:“确有此事。众大臣中,与我关系最好的莫过于汲黯。现在连汲黯都责备我,说明我真的有这个缺点。我身为御史大夫,竟与平常的小官一样,怪不得汲黯斥责我了。”武帝听他满口认过,更加认定他是一个贤士。汲黯也无法再弹劾他,只好退出。
公孙弘与董仲舒一起学习过《春秋》,只是他没有董仲舒学得好。董仲舒赋闲在家,武帝还时常提起他。公孙弘略有所闻,不免有些忌恨,又听说董仲舒常斥责自己阿谀奉承,因此越加恼恨,暗暗排挤。武帝没有洞悉此事,还以为公孙弘为人正直,始终信任他。
到了元朔五年,武帝竟将丞相薛泽免官,让公孙弘继任,并封他为平津侯。公孙弘被封侯拜相,名重一时,特开阁礼贤,商议国家大事。什么钦贤馆、翘材馆、接士馆等,每日接见宾客,格外谦恭。故人高贺前来拜见,公孙弘当然接待,并留他在府内吃住。不过每餐只有一份肉,吃的是粗茶淡饭,睡的是布被。高贺勉强住了几日,探知内情,就告辞离去。有人问高贺为何回来,高贺气愤地说:“公孙弘内穿貂裘,外披麻布。他吃的是山珍海味,我吃的是粗茶淡饭,如此虚伪,怎么能令人信服呢?”自从高贺将此事说破,京城的士大夫才知公孙弘为人奸诈虚伪,他的假面目也渐渐被揭穿了。
汲黯与公孙弘有过节,公孙弘竟然举荐汲黯为右内史。右内史部中多是贵人宗室,很难管治。汲黯也知道公孙弘心怀鬼胎,故意这样做,不过既然皇上下了诏命,也只好前去上任。汲黯处处小心,时时谨慎,没有过错可供指责,倒也安然无事。
董仲舒闲居数年,不再入仕为官,偏偏公孙弘说胶西缺少一个丞相,将董仲舒推荐出去。董仲舒领了命令,前去上任。胶西王刘端是武帝同父异母的兄弟,阴险狠毒。他与众人不太一样,天生就有一种缺陷,每每接近妇人,便几月不能起来,所以后宫佳丽虽多,却形同虚设。有一个少年,狡黠得很,暗中与后宫轮流同寝。不料事情败露,被刘端支解。此外刘端对待国内官员也很残酷。
公孙弘无端推荐董仲舒,也是有心加害。偏偏刘端久仰董仲舒的大名,董仲舒到达胶西之后,刘端特别优待董仲舒,董仲舒的威望反而更高了。不过董仲舒也是一个识时务的人,在胶西待了一年多,见刘端拒绝接受别人的建议,不是一个明主,就向朝廷辞职,仍然回家著书,直至老死。他的《春秋大义》约有几十万字,流传后世。所著的《春秋繁露》一书,脍炙人口。
大中大夫张汤,平时常说仰慕董仲舒,只不过是表面上推崇,有名无实。他与公孙弘一样,擅长使诈。二人臭味相投,成为莫逆之交。公孙弘称张汤有才,张汤说公孙弘有学问,互相谄谀。武帝升任张汤为廷尉,张汤办案时,必先探察上意,上意从轻,就从轻发落,上意从重,就从重加罚。总之,让武帝没有话说,便算判决得当。
一天,他把所定的案件上奏朝廷,竟遭到斥责。张汤连忙召集属吏,连连修改,仍旧不合上意,又被武帝批驳下来,弄得张汤忐忑不安,莫名其妙。再和属吏商议,众吏面面相觑,不知是何原因。过了好几天,还没想到好的办法。这时,一个狱吏拿出一篇稿子让同僚们看。众人见了,无不叹赏,立即报知张汤。张汤也暗暗称奇,嘱咐狱吏把它交给写稿的人,让他写成奏章呈报上去,果然很合武帝的意思。
这文稿出自千乘人倪宽之手。倪宽少年时便学习《尚书》,投奔在欧阳生门下。欧阳生字和伯,是伏生的弟子,精通《尚书》。武帝曾设置五经博士,公孙弘为相,重新增添了博士弟子人员,令郡国选取青年学子入京。倪宽有幸被选中,来到都城。
武帝批准后,召来张汤询问:“这次的奏章不是一般的狱吏所作,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呢?”张汤答称是倪宽。武帝又说道:“我也听说过他勤学刻苦,你得到这个人,也算是一大幸事了。”张汤退回府中,忙将倪宽召进来,任命他为奏谳掾。倪宽口才不好,但文笔极佳,每次判案,往往有典有据。
汲黯见张汤更改法令,变宽为残,常常在廷前责备他。张汤知道汲黯性情刚直,也不与他争执。后来,汲黯又与张汤商议政务,张汤总是主张从严办理,吹毛求疵。汲黯生气地说:“世人称刀笔吏不可做公卿,果然所言不虚!试看张汤这般言行,如果得志,天下只好侧目而视了!”说完就离去了。
不久觐见武帝,汲黯严肃地说:“陛下任用群臣,好像积累木柴一样,后来的反而在上面,令臣不解。”武帝半晌说不出话来,但脸已变色。等汲黯退朝后,就对左右说:“人不可不学习,汲黯现在比以前更憨了,这就是不学习造成的过失啊。”
汲黯始终刚正,不肯讨好别人。后来卫青被封为大将军,尊宠绝伦,他见到卫青仍然只作一个长揖,不屑下拜。有人说大将军功劳最大,应该特别敬重,汲黯便笑道:“与大将军抗礼,就是使大将军成名,如果他为此心生怨恨,便不能成为大将军了!”卫青听到汲黯的话,果然称汲黯为贤士,对他敬重有加。
卫青因何被升为大将军?追究原因,仍是因为他征虏有功,才得以提升。自从北方置郡,匈奴右贤王连年入侵,想将北方夺回。元朔五年,武帝特派车骑将军卫青率领三万骑兵,去高阙攻打匈奴。又令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他们都归卫青统率。武帝再命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去右北平作为后援。共计人马十多万,先后北去。
匈奴右贤王探知汉兵大举来援,自知无法抵抗,只好退出塞外,据险驻扎。后来他令人查探,没听说有什么动静,就以为长安距北方路途遥远,汉军不会在短时间内到达,正好快乐几天。
不料汉将卫青率领大队前来,竟将营帐团团围住。胡人突然遇敌,慌忙进去禀报。右贤王正在与爱妾对饮,已有八九分醉意。忽然听说营帐被围,顿时酒醒了一半,急令营兵出寨御敌,自己抱妾上马,带了几百名骑兵,混到帐后。等到前面战鼓喧天,杀声不绝,右贤王才一溜烟似的逃出帐外,向北奔去。因为汉兵多在前面厮杀,所以让他逃脱了。前面的胡兵仓皇接战,一大半成了俘虏,逃脱的寥寥无几。汉兵攻破胡营,抓住了裨王[裨王:即小王。]十多人,俘虏一万五千多人,牲畜全数截住,约有上百万,于是收兵南回。
这次出兵,总算是一场大捷。武帝喜出望外,立即派遣使臣前去慰劳卫青,传旨提升卫青为大将军,统领六师,加封卫青食邑八千七百户。卫青的三个儿子尚在襁褓之中,均被封为列侯。卫青上疏推辞,把功劳让给众将,武帝于是封公孙贺为南窌侯,李蔡为乐安侯,其余属将如公孙敖、韩说、李朔、赵不虞、公孙戎奴等也都被封侯。卫青率军回朝时,公卿等人都下拜马前,武帝也起座相迎,亲自赐御酒三杯,为卫青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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