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藩中华史:前汉-封禅求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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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人公孙卿是一个方士,听说武帝新得宝鼎,也想乘机讨好,于是胡乱凑成一书,叫做《札》,寻了一条门路,把书献上。书中多是些荒诞之言,比如黄帝得宝鼎是辛巳朔旦冬至,今年汉得宝鼎,恰逢己酉朔旦冬至,古今相符,等等。

    武帝看完后,立即召见公孙卿,问此书是何人所作。公卿随意捏造,说是申公所作,并称申公已死,只有此书留下。武帝信以为真,又问申公有没有别的话留下。公孙卿答道:“申公曾说大汉兴盛,正与黄帝时代的运数相合。大约高皇帝以后,或许是他的孙子,或许是他的曾孙,代代相承,必有宝鼎出现。宝鼎一出,上与神通,应该封禅,就像黄帝时一样。如今宝鼎出世,可见申公所言不假了。”

    武帝又问黄帝是如何封禅的,公孙卿胡乱说了一大篇,把当时的甘泉宫指为黄帝时代的明廷,称黄帝曾在明廷接见众位神仙。后来黄帝在首山采铜,在荆山铸鼎,鼎铸成后,龙垂下胡须迎接黄帝,黄帝乘龙须登天,带去后宫及大臣七十多人。有许多小臣,也想攀着胡须上去,结果胡须被扯断,众人纷纷坠下,连黄帝所带的弓衣也被震落,小臣无从再攀,只得相对哭泣。

    这番话,武帝已听许多方士说起过,不过公孙卿说得更加娓娓动听。武帝于是不禁长叹道:“朕如何能像黄帝一样,弃妻子儿女如同敝屣一般啊!”接着封公孙卿为郎官,让他到太室[ 太室:就是嵩岳其中的一座山峰。]等候神仙。不久,公孙卿入都觐见武帝,称缑氏城上有仙人的踪迹,请武帝亲自前去巡视。武帝担心受到欺骗,便对公孙卿说:“你莫非想效仿文成、五利吗?”公孙卿答称人只有求神仙,而神仙是不会求人的,应该宽限年月,精诚感应,才能遇到仙人。这分明是不负责任的说法,比那文成、五利更为狡猾。所以文成、五利最终都被砍头,公孙卿却得食俸禄,逍遥了好几年。究竟文成、五利是谁呢?

    原来武帝迎回长陵神君的神像后,方士李少君料知武帝迷信鬼神,于是入都献技。李少君不娶妻、不育子,又不肯说明自己的籍贯和年纪,只是凭借法术周游各地,语言怪异。他抵达长安后,便有人替他宣扬,武帝召见李少君,亲自面试,取出一个古铜器,令他说明是什么时代的。李少君也不用手抚摸,就立即答道:“这是春秋时期齐国所制,齐桓公十年,曾陈设柏寝中。”武帝暗暗称奇。原来铜器下面,曾有文字标明,跟李少君所说的一样。再加上李少君容貌清奇,不同凡人,更令武帝肃然起敬,于是赐他旁座。

    李少君又进言说:“只要供奉灶神便可入化。入化之后可将丹砂化为黄金,可以延年益寿,还可见到蓬莱仙人。从前黄帝封禅遇仙,竟能不死,乘龙升天。臣之所以活了几百年,也多亏遨游海上,遇见仙人安期生,给臣吃了像瓜一样大的枣。”武帝听了,就亲自祭祀灶神,并派遣方士入海,访寻蓬莱仙人。然后令李少君炼砂成金,金子还没有炼成,李少君却已死去。

    武帝怀疑他尸解成仙,很是叹息。碰巧来了一个齐人名叫少翁,与李少君的说法一样,武帝正好继续与少翁说鬼谈仙。当时正值武帝的宠姬王夫人得病身亡,王夫人有一个儿子名叫刘闳,王夫人病重时,以子相托。那时武帝已把长子刘据册立为太子,刘闳当然不能再立为储君,只好答应封他为齐王。

    王夫人死后,武帝追念不忘,少翁就说能招来鬼魂相见。武帝非常欢喜,便命少翁作法。少翁命人腾出净室,四周设置帷帐,并拿来王夫人生前的衣服,准备招魂。到了夜间,少翁在帷帐外点起灯烛,让武帝单独坐着,自己走入帷帐中,东喷水,西念咒。闹了两三个时辰,果然有一个美貌女子被他引来。武帝正向帷帐中痴痴望着,见了这般美妇人,不觉出神,目不转睛。这个女子的身材的确与王夫人一样,他想进入帷帐与她说话,却被少翁拦住,转眼一看,美人已经不见了。武帝特封少翁为文成将军。

    少翁请求在甘泉宫中增筑台观,绘塑许多奇形怪状的人像,有的被称为天神,有的被称为地祇,有的被称为泰一神。武帝深信少翁,只要是少翁的主张,无不照办。无奈神仙杳远,始终不肯光临,武帝也不免怀疑起来。

    一天,武帝到甘泉宫探问少翁,忽然有一个人牵来一头牛,少翁便指着它对武帝说:“这牛肚子里应有书信。”武帝于是命左右将牛牵住,立刻宰杀。剖开牛肚子一看,果有帛书一幅,上面的话语非常怪异。武帝看了又看,猛然省悟,便将牵牛的人拿下审问。一番恐吓,牵牛的人老实招供,说少翁知道武帝要来,嘱咐他将帛书掺入草中,让牛吃下。少翁本想借此显示自己的神通,哪知书上的文字,却被武帝瞧破机关,知道是少翁亲笔书写,再加上供词确凿,少翁胆敢欺主,最终人头落地。

    过了一年,武帝抱病鼎湖宫,好多天也不见痊愈,只好遍求天下巫医。有人说上郡有位巫医,能通神语,可预知吉凶。武帝立即派人把他迎来,问起自己的病情,巫医便传达神的话:“天子不必担忧,过几日自会痊愈,那时可到甘泉宫与神人相会。”武帝便令巫医住在甘泉宫,说也奇怪,武帝竟渐渐痊愈了。于是亲自到甘泉宫谢神,还在北宫中重置寿宫,特设神座。

    乐成侯丁义,迎合意旨,推荐方士栾大,说他与少翁同师,武帝立即派人去召。栾大是胶东王刘寄的家人,刘寄的王后是丁义的姐姐,所以丁义特别引荐栾大。等到栾大应召入都,武帝见他身长貌秀,彬彬有礼,已是另眼相看。当面询问平时所学的法术,栾大夸口道:“臣常往来海中,遇见安期、羡门等仙人,就拜他们为师,学习法术。会炼金,能治水患,可以求得不死药,招来仙人。只因文成枉死,方士都闭口不谈,臣虽然蒙召,岂能轻易谈论方术啊?”武帝忙解释说:“文成是吃马肝而死的,不要误听谗言!你如果真有这样的法术,尽可直说,我毫不吝惜钱财!”栾大答说陛下要想求仙,须先贵宠使臣,把他作为自己的亲属,才能令他通告神人。

    武帝听了,担心栾大是说大话,没有真法术,不禁沉默起来。栾大窥破皇上的意思,于是让御前侍臣取来数百杆小旗,分别插在殿前,然后大喝一声,立即有微风徐徐吹来,再念上几句咒语,风势越来越大,把几百杆小旗卷入空中,互相碰触。顿时满朝文武,无不称奇,武帝见所未见,禁不住失声喝彩。不一会儿,风停了,小旗纷纷落在地下。武帝当即就封栾大为五利将军。栾大只说了一个“谢”字,扬长而去。

    武帝见栾大面无表情,料知他心里不满足。当时国库空虚,急需金银,黄河决口,还未得到治理,河南屡有水患,听说栾大具有治水的法术,还吝惜什么官爵?一个官职不满足,就再给他几个,于是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的官衔,连连加封。才过一个多月,栾大已有四个将军封号了。哪知栾大连日入朝,仍旧不高兴。武帝索性依从他的要求,加封他为乐通侯,食邑二千户,然后又将卫皇后所生的长公主嫁给他为妻。一介贱夫,平白地得此奇遇,一呼百应,颐指气使,又有娇滴滴的金枝玉叶任他拥抱取乐,真是快活无比!

    武帝时常召栾大宴饮,有时还到他的府第喝酒叙谈,赏赐黄金多达十万斤,此外还有其他的物品,不计其数。总计栾大入都才几个月,却得了六个官印,名震天下。过了半年,武帝催促他前去迎接神仙,栾大支吾应付。后来实在无法拖延,只好整顿行装,亲自去了海上。武帝秘密派遣内侍扮作平民,一路跟着他。只见栾大到了泰山,辟地为席,跪拜、祈祷一番,并没有仙师出来与他说话。等祈祷完毕,就在海岸边游玩数日,然后折回长安。内侍见他这样,觉得既可笑又可恨,一入都门,不等栾大觐见,先把这些事禀报给武帝。武帝当然动怒,等栾大进来禀报时,就将他拘禁在狱中,按律叛处死罪。

    武帝连杀文成、五利,为何又听信这公孙卿呢?原来武帝不信文成、五利,并非不信神仙,而是他认为文成、五利法术不高,所以神仙难至。如果真的有一个得道的术士,必定有效,因此公孙卿觐见以后,无非叫他再去一试。一切待遇都比不上五利、文成。公孙卿任职较低,不招人猜忌,再加上他手段圆滑,反而得以安身。还有,封禅一事只有公孙卿一人提出,最合武帝的心意。当时司马相如已经病死,他有遗书上奏,称颂功德,劝武帝东封泰山。武帝已为之所动,再经公孙卿一说,便决定举行。只是封禅大典,自秦朝以后不曾办理过,不知道仪式。左内史倪宽说封禅盛事,经史上没有详细的记载,请皇上自行定夺,规定礼仪。武帝于是亲自制定仪式,并与倪宽商议是否可行,还迁升倪宽为御史大夫。

    封禅的礼仪定好后,武帝又想这般盛举,必先兴兵平定海内,然后才能施行。于是在元鼎六年秋天,亲自巡边。又派遣侍臣郭吉前去招匈奴臣服。当时伊稚斜单于已死,他的儿子乌维单于听了郭吉的话,不禁大怒,把郭吉抓住不放。

    武帝等了数日,不见回音,就传令回京。路过上郡县桥山,见有黄帝遗墓,顿时怀疑道:“我听说黄帝不死,为何留有遗墓?”公孙卿急忙答道:“黄帝登天,群臣思慕不已,因此取来他的衣冠下葬。”武帝感叹一番后,下令返回长安。

    转眼间便到了春天,武帝起驾东巡,齐地方士争着前来献书,都说海中居住着神仙。武帝便命人准备了很多船只,让方士一起航海,去寻找蓬莱仙人。并令公孙卿拿着符节先行,遇到仙人就回来禀报。公孙卿又称夜里到蓬莱见有高大的人,身高大约数丈,走近看时,什么也没有,只留下巨大的脚印。

    武帝听他这样说,就亲自到蓬莱查视,足迹依稀可辨,只是形状类似兽蹄,不免起了疑心。可巧随从的大臣也来启奏,称途中遇到一个老翁,手里牵着一条狗,说想见巨人,说完就不见了。武帝这才信以为真,又命随行方士乘车四处寻找。在海上守候多日也不见回音,就回到泰山,举行封禅大礼。

    第二天,群臣上奏说封禅的地方,夜里有祥光降临,凌晨又有白云簇拥,武帝喜笑颜开。群臣再一齐歌颂功德,武帝更加喜欢,于是下诏改称本年为元封元年,大赦天下。想起封禅的这一段时间,天气晴朗,应当是有天神护佑,或许能见到神仙,也未可知。于是又到海上探望,只见云水苍茫,并没有神仙的踪影。怅然站了很久,武帝终究没有死心,便想亲自航海,前去拜访蓬莱仙人。群臣都来阻止,后来东方朔说神仙不久将自己到来,不可急躁,才将武帝劝住,打消了航海的念头。

    当时,霍子侯[霍子侯:名嬗,是霍去病的儿子。]偶感风寒,竟然病死了。武帝悲伤异常,下令厚葬,并命人护送灵柩回京。自己再沿海到碣石,始终没有见到仙人,于是转向西行,过九原,入甘泉。此次出行,总共用了五个月,行程一万八千里,用去的金钱上万。全亏治粟都尉桑弘羊,逐年搜刮。武帝因他理财有功,赐爵左庶长,赏黄金二百斤。

    桑弘羊曾夸自己是理财能手,说无须给百姓增加赋税,国家自会富饶。卜式斥责他不务大体,专营小利。当时恰逢天气干旱,皇上下诏求雨,卜式私下对亲信说,如果杀死桑弘羊,自会有雨水降临,何必祈祷?武帝正重用桑弘羊,怎肯把他杀掉?

    这年秋天,有孛星出现在天空,术士王朔反说它是德星,群臣依声附和。武帝非常欢喜,到雍地亲自祭祀五畤,又回甘泉祭祀泰一神。自从方士称泰一神最高贵以来,武帝特在甘泉设祠,号为泰畤,并且规定三年在国都近郊祭祀一次,各畤中要随时祭祀。

    元封二年,公孙卿又上疏说山东蓬莱有神人想见天子,武帝于是再次东巡,在缑氏县封公孙卿为中大夫,让他作向导,直奔蓬莱。可是海山缥缈,云雾迷蒙,哪里有什么天神天仙?公孙卿无从解说,只好再拿野兽的脚印蒙混过去。

    回去时路过泰山,又拜祀一番,再顺路去往瓠子口。瓠子河决口,已有二十多年,武帝曾派汲黯、郑当时治理,只是屡填屡决。又命汲黯的弟弟汲仁与郭昌等人修筑河堤,还是没有成功。此次武帝亲临决口的地方,先沉白马玉璧,祭祀河神,然后令随从的官员一齐抬木头,填塞决口。河旁有几万人在劳动,看见文武百官尚且这般辛苦,怎能不格外卖力?木材不够,又用竹石。好在天晴已久,河水低浅,竟然凭借众力,堵住了决口。又在那里修筑一座宫殿,取名为宣防。此举总算为民除患,但梁、楚一带受害已经二十多年了。

    武帝回到长安,公孙卿担心徒劳车驾,仙人无从到来,将来必遭谴责,便托大将军卫青进言,说仙人喜欢居住在高楼里面,不如建造高楼,慢慢等待仙人到来。武帝于是下令在长安修筑蜚廉观,在甘泉修筑通天台,台、观都高达三四十丈。前殿建成以后,殿房中忽然长出一棵草,九茎连叶,众臣都称之为灵芝。武帝亲自前去查看,于是作《芝房歌》,下诏大赦。不久武帝在汶河上修筑明堂,又出巡江汉,由南而东,增封泰山,在明堂上祭祀上天。

    武帝正大兴土木,沉于迷信。辽东突然传来警报,于是兵戈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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