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藩中华史:前汉-六龄小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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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王刘旦与广陵王刘胥都是昭帝的兄长。刘旦虽然聪慧博学,但性情颇为倨傲,刘胥虽有勇力,但喜欢游猎,所以武帝不册立他们为储君,竟立年仅八岁的昭帝。昭帝即位后,颁示诸侯王玺书,通报举行丧礼。燕王刘旦接到玺书,得知武帝驾崩,他不但不悲伤,反而派遣近臣寿西、孙纵之等人到长安侦察内情。

    众人回报,称主上崩逝于五柞宫,众将军共立少子为帝。刘旦不等他们说完,就开口问道:“你们可曾见到鄂邑公主?”寿西答道:“公主已经入宫,无法见到。”刘旦假装吃惊地说:“主上驾崩,难道没有遗嘱?并且又没有见到鄂邑公主,岂不是怪事?”于是又派遣中大夫入都上疏,请各郡国立武帝庙。大将军霍光料知刘旦心怀不轨,没有批答,只传诏赐钱三千万,加封一万三千户。此外如盖长公主及广陵王刘胥,也照燕王刘旦的标准加封。刘旦与中山哀王的儿子刘长、齐孝王的孙子刘泽密谋变乱,谎称现在登上王位的并不是武帝要立的储君,而是由大臣们擅自决定的,希望天下人共同起兵讨伐。

    刘旦又派刘泽写檄文,传布各处。刘泽没得到封爵,只是浪迹齐、燕,到处为家。此次已与燕王订约,自己回到齐地纠集党羽响应燕王。燕王刘旦汇集奸人,收聚铜铁,私铸兵器,操练士兵,准备择日起兵。郎中韩义等共计十五人先后进谏,都被他杀死。刘旦正打算冒险举事,不料刘泽赶到齐国后,竟被青州刺史隽不疑抓住,奏报朝廷,眼见逆谋败露,大事不能成。

    隽不疑向来有贤名,曾由暴胜之举荐,官至青州刺史。他听说刘泽谋反的事情后,急忙上告,又派人四处侦捕。也是刘泽时运不济,立即被拿下,拘禁在青州狱中。隽不疑飞报都中,朝廷派遣使臣前来查办,一经严审,水落石出,刘泽当场伏法。刘旦本来难逃死罪,大将军霍光等人因为昭帝刚刚登基,只让刘旦入京谢罪。迁升隽不疑为京兆尹,加封刘成食邑。

    车骑将军金日■曾由武帝遗诏封为秺侯。金日■认为皇上年幼,不敢受封,推辞不受。谁知他竟突然得了重病,霍光急忙禀告昭帝,请旨将他封侯。金日■躺在床上接受官印,才过一天便去世了。他的两个儿子年纪都小,一个名叫金赏,封为奉车都尉﹔一个名叫金建,封为驸马都尉。昭帝时常召来二人做伴,并与他们同床共卧。金赏承袭父爵,得到两个官印。金建当然不能与哥哥相比,昭帝也想封金建为侯,特意对霍光说:“金氏兄弟只有两个人,不妨都给他们封赏吧?”霍光答道:“大儿子袭承爵位,所以有两个官职﹔其他的儿子按照惯例难以封侯。”昭帝笑道:“想要封侯,还不是凭我和将军一句话。”霍光严肃地说:“先帝有约,无功不得封侯!”昭帝于是就不再提此事了。

    第二年,昭帝封霍光为博陆侯,上官桀为安阳侯。时光易过,转眼间已是始元四年,昭帝已经十二岁了。上官桀有一儿子名叫上官安,娶霍光的女儿为妻,生下一女,已经六岁,上官安想把她纳入宫中,希望将来能当上皇后。可霍光认为上官安的女儿太小,不适合入宫。上官安扫兴回来,心中暗想,机会难得,怎么能失去?想了很久,竟得了一条门路,跑到盖侯门客丁外人家,投递书信求见。丁外人祖籍河间,颇有才智。盖侯王文信与他熟识,就把他领到幕中。谁知被盖长公主瞧见,不由得淫心大动,她中年守寡,怎能耐住寂寞?况且有那美貌郎君在儿子的门下,正好朝夕勾引,享受鱼水之欢。

    丁外人生性狡猾,正好移篙近舵,男有情、女有意,自然凑合成双。有宫人将此事告知霍光,霍光秘密探询,才知公主私通丁外人。暗想此事非同小可,但照顾皇帝的事情更大,索性叫丁外人一起入宫,好叫公主满足私欲,然后一心一意地照顾昭帝。于是诏令丁外人入宫为宿卫。上官安洞悉此情,特访丁外人,想托他告知公主,代为玉成。凑巧丁外人出宫在家,得以与他叙谈。彼此密谈一会,丁外人乐得顺便卖个人情,满口应承。盖长公主本想将已故周阳侯赵兼的女儿配给昭帝,此次为了情夫的面子,只好舍己从人,一力促成。便召上官安的女儿入宫,封为婕妤,不久就立为皇后。

    上官安也得以迁升,居然被封为车骑将军。上官安格外感激丁外人,便替他谋划,求一个侯爵。有时上官安进见霍光,就极力推荐丁外人。霍光对立上官安的女儿为皇后,本不赞成,只不过这属于后宫内事,不便坚持己见。再加上是自己的外孙女儿得立为皇后,因此任他安排布置。可若把丁外人封为侯,那就大大地违背了汉朝的法例,因此任凭上官安说得天花乱坠,始终不肯轻易答应。上官安拗不过霍光,只好请求自己的父亲与霍光商议。他的父亲上官桀与霍光同时受命辅佐幼主,两人不但是儿女亲家,还是莫逆之交,有时霍光有事回家,上官桀就代他处理一些事情。丁外人封侯一事,霍光非但不答应上官安的请求,就是上官桀出面周旋,霍光也始终不肯答应。上官桀降格相求,打算封丁外人为光禄大夫,霍光生气地说:“丁外人无功无德,怎么能封官晋爵?希望你不要再说了!”上官桀不免有些尴尬,但又不便将丁外人的好处据实说明,只得默然退回。从此父子二人与霍光的关系大不如前了。

    京兆尹隽不疑威望很高,百姓畏服。每年巡视属县,带着犯人回署审问,他人也不敢过问。隽不疑的母亲在官舍留养,经常向隽不疑问起,有没有平反冤狱,是否救活人命?隽不疑一一回答。如果他能开脱数人,母亲必定心喜,多进饮食,否则母亲就整日不吃饭。隽不疑向来很严厉,因为不敢违忤母命,只好略微从宽发落。

    始元五年春正月,忽然有一个男子乘车进京,自称是卫太子。公车令急忙进去禀报,大将军霍光不胜惊疑,传令大小官员打探虚实。百官都去探视,有说是真的,有说是假的,始终不能确定。甚至都中百姓听说卫太子出现,也都出来聚集观看,议论纷纷。不一会儿,有一个官吏乘车到来,大致一瞧,便喝令随从把这个男子拿下。随从不敢违背,立即把他绑起来,百官吃惊地前去观看,原来是京兆尹隽不疑。有一个朝臣,与隽不疑关系很好,急忙走上前对他说:“是非尚未可知,不要操之过急。”隽不疑大声说道:“就算他真是卫太子,也不必忧虑。试想春秋列国时候,卫蒯瞆得罪灵公,逃奔到晋国,等灵公死后,就据国拒父,《春秋》也不以为他做得不对。如今卫太子得罪先帝,逃亡不死,现在亲自前来,也应当定罪,怎么能不拿下问罪呢?”众人听了,都佩服隽不疑的高见,就散去了。

    隽不疑将这个男子送到狱中,经廷尉再三审问,终于水落石出,雾解云消。这名男子是夏阳人,姓成名方遂,流落到湖县,以算命为生。当时有个太子舍人向他卜问,看了成方遂的长相,不禁诧异道:“你长得很像卫太子。”成方遂听到这句话,忽生奇想,便将卫太子在宫中的情况大致问明,想假充卫太子得到富贵。偏偏碰到隽不疑,求福不成反遭祸,弄得自己身陷狱中无法解脱。起初他还不肯如实招供,后来经湖县人张方禄等归案辨认,才真相大白。依照汉朝律法,将成方遂在东市腰斩。这个案子解决后,隽不疑名重朝廷,霍光听说他丧偶未娶,便想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隽不疑却一再推辞,始终没有接受。后来他称病回家,不再出仕,寿终而死。

    霍光器重文人。谏议大夫杜延年,请求重用文帝俭约宽和的政策,霍光就令郡国访问民间疾苦,举荐有才的文人,让他们上陈国家利弊。一群有名的士人、儒生前来请愿,乞求废除盐、铁、酒的税收均归官有的政策。御史大夫桑弘羊还要坚持原议,说是安抚边境,全靠这个政策。霍光听取众人的意思,不再重用桑弘羊,此后轻徭薄赋,百姓的生活大有好转。

    匈奴狐鹿姑单于病死,遗命说儿子年幼,应立弟弟右谷蠡王。偏偏阏氏颛渠与卫律密谋,把单于的遗命藏起来,竟立狐鹿姑的儿子壶衍鞮为单于,召集诸王祭祀天地鬼神。右谷蠡王及左贤王等人不服幼主,屡召不到。颛渠阏氏担心引起内乱外患,就想与汉廷和亲,派遣使臣来到汉廷。汉廷遣使答复,要回苏武、常惠等人,才允许言和。至此苏武被困已经有十九年了。

    以前卫律多次强迫苏武投降,苏武誓死不从。后来李陵战败,投降胡人,匈奴封李陵为右校王,让他到北海劝苏武投降胡人。苏武与李陵关系很好,一见面,自然重叙旧情。李陵带有酒食,摆设出来,对坐同饮。酒过数巡,李陵故意问起苏武的状况,苏武欷歔说:“我在这里苟且偷生,无非是想再见皇上一面,那时我死也甘心!这么多年的苦楚难以描述,多亏单于的弟弟于靬王可怜我,给我衣食,才得以忍耐到今天。如今于靬王已经逝世,丁灵人又来偷我的牛羊,不知此生还能不能重归故国啊。”李陵乘机进言道:“单于听说我与你的交情很好,特意让我前来劝你。试想,你孑身一人,居住在此地,白白受困受苦,虽有忠义,又有何人知道?况且你的长兄苏嘉曾是奉车,因为折断了车辕,就以大不敬罪迫使他自杀。你的弟弟苏贤没有抓到罪犯,无法复命,最后服毒身亡。太夫人已经去世,尊夫人也改嫁了,只剩下两女一男,存亡尚未可知。人生如朝露,你为何还要白白地在此受苦呢?我战败后,投降匈奴,起初也心痛不已,觉得自己有负国家,听说母亲、妻子都被拘禁,更加伤心。可朝廷不察苦衷,杀死我全家,使我无家可归,不得已才留居此地。子卿[子卿:苏武的字。]!子卿!你的家人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呢?不如听从我的话,投降了匈奴吧,不要再被拘禁在此地受苦了!”

    苏武听说母死妻嫁,兄死弟亡,禁不住涔涔泪下,但仍誓死不肯投降胡人。苏武忍泪答道:“苏武父子本没有功德,因主上成全,才位至将军、爵列通侯,兄弟又都入侍宫中。苏武常想肝脑涂地,也不足以报答主恩。你就不要再说了!”李陵见劝不动他,只好与他饮酒闲谈。今日饮完,明日又饮,大约过了三五天。李陵又开口说道:“子卿何妨听我的话呢?”苏武慨然答道:“苏武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如果一定想要苏武投降,今日喝完酒后,我就死在你的面前!”李陵见他语意诚挚,不禁长叹道:“你真是个义士啊!我与卫律罪过太大了!”说着,声泪俱下。

    不久,李陵让胡妇出面,赠给苏武牛羊几十头,又劝苏武纳一胡女为妻。苏武想起李陵的话,担心绝后,就听从了李陵的建议,纳了一名胡女。武帝去世的消息传到匈奴,李陵报知苏武,苏武朝南悲声痛哭,甚至吐血。后来匈奴易主,主张与汉廷修和,汉朝与匈奴的使节往来,苏武却全不知道。汉使索要苏武等人,胡人谎称苏武已死,幸亏常惠得到消息,设法买通胡虏的官吏,于当天夜里拜见汉使,说明详情,并向汉使献计。

    第二天汉使前去拜见单于,指名要索回苏武,壶衍鞮单于回答说:“苏武已经病死很久了。”汉使生气地说:“单于休得相欺!大汉天子在上林苑中,射到一只大雁,爪上系有帛书,乃是苏武亲笔书写,称自己在北海中牧羊。如今单于既想言和,为何还想欺人?”一席话说得单于大惊失色,忙对左右说:“苏武的忠诚,竟能感动鸟兽吗?”赶忙向汉使谢罪道:“苏武确实安然无恙,请你不要怪罪!我立即送他回国。”汉使趁势进言道:“既然肯放回苏武,常惠、马宏等人也请一律放归,这样匈奴与汉廷才能言和。”单于立即答应,汉使于是退下。

    李陵奉单于之命,到北海召还苏武,备酒前去道贺,边饮边说:“你如今扬名匈奴,显功汉室,实是古今第一人,只恨我不能与你一同还朝!子卿是我的知己,此别恐怕成永诀了!”说到这里,泣下热泪数行,苏武听了,也为之泪下。喝完酒后,苏武便与李陵前去觐见单于,告别南归。

    之前苏武出使匈奴,随行者共有一百多人,此次回去,除常惠陪同外,只剩九人,其中马宏是在苏武之后被匈奴拘禁的。马宏在武帝晚年与光禄大夫王忠一同出使西域,路过楼兰,被匈奴发兵截击,王忠战死,马宏被擒。匈奴威胁马宏投降,马宏誓死不从,于是被拘留,现在得以与苏武一同生还,重入都门。苏武出使时,才四十岁,如今胡须、眉毛全白了,手中还拿着出使时武帝颁发的符节,都中之人无不赞叹。苏武入朝觐见昭帝,缴还符节,朝廷下诏让苏武拜祭武帝的陵庙,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院一座。常惠被封为郎中,徐圣、赵终根二人所封官职与常惠相同,此外的几个人,因已经年老,各赏钱十万,令他们回家去了,终身免除劳役。

    苏武的儿子苏元,听说父亲回来,当然出来迎接。苏武回家后,虽然父子得以团聚,但想到老母、前妻以及死亡的兄弟,不免伤感。又想起胡妇有孕在身,未曾跟随他一同回来,更觉得凄伤不已。多亏战争已经平息,汉廷与匈奴往来不绝,才得以收到李陵的书信,知道胡妇已生下一男,心里稍稍宽慰了些。苏武于是写信回复,给胡妇生的儿子取名为苏通国,托李陵照顾,并劝李陵伺机归汉。

    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与李陵有同僚之谊,特派遣李陵的故人任立政等前往匈奴,名为出使,实是招李陵回国。李陵与任立政等宴饮数次,任立政见李陵穿的是胡人的衣服,梳的是胡人的发型,怅然不已。又因卫律时常在李陵旁边,不便进言。等到有机可乘,开口相劝,李陵担心再次受到侮辱,无志归国,任立政等于是告别李陵,南还中原。霍光、上官桀听说李陵不肯回来,只好作罢。

    苏武回国以后,只隔一年,上官桀与霍光争权,酿成大祸,连苏武的儿子苏元也一同被判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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