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安从此傲慢自大。当时,太医监充国无故入殿,被捕下狱。充国是上官安的外祖父所宠爱的人,外祖父出面营救,请上官安父子代为设法。上官安和父亲上官桀前去拜见霍光,请求赦免充国,霍光不肯答应。充国经廷尉定罪,要处以死刑,急得上官桀仓皇失措,只好密求盖长公主。盖长公主替充国献马二十匹赎罪,减去死刑。此后上官桀和上官安父子更加感念盖长公主的恩惠,与霍光的仇怨也变得更深。上官桀又想到自己从前的职位不低于霍光,现在父子都是将军,孙女又贵为皇后,声势显赫,却事事被霍光控制,心中不免愤愤不平。于是秘密布置,打算广结内外官僚与霍光作对,好乘机把他除去。
当时燕王刘旦没有得到帝位,常常心怀怨恨。御史大夫桑弘羊因霍光撤销榷酤官,子弟等多半失职,想另谋职位,又被霍光从旁限制。二人不能如愿,也与霍光有了过节。上官桀得知这些隐情,一面就近联络桑弘羊,一面派人勾结燕王,串通一气,再加上有盖长公主作为内援,真的是内外有人,不怕霍光不入网中。
那时正值霍光到广明校阅羽林军,上官桀与桑弘羊就想趁机发难。只是急于一时无从下手,就打算由桑弘羊代修一书,谎称燕王刘旦上疏弹劾霍光的过错。书信还没有呈入,霍光已经回京,上官桀只好延迟数日,等霍光放假回家时才将书信呈进去。那一年本是始元七年,因改元五凤,称为五凤元年,昭帝已有十四岁。
昭帝看了又看,想了多时,竟将奏章搁置,并不答复。上官桀等候半天,见毫无动静,就入宫探问。昭帝只是微笑,并不作答。第二天霍光入朝,听说燕王刘旦上疏弹劾自己,不免有些担心,就前往殿西画室中坐等消息。画室里悬着武帝托孤的图画,霍光在这里坐着,自有深意。
不一会儿,昭帝临朝,单单不见霍光,便开口询问,上官桀应声道:“大将军被燕王刘旦弹劾,所以不敢进来。”昭帝急忙命左右召入霍光,霍光来到皇帝座前跪下,摘冠谢罪。只听昭帝说道:“将军尽可放心,朕知将军无罪!”霍光又喜又惊,抬头问道:“陛下怎么知道臣没有罪?”昭帝答道:“将军到广明校阅,往返不到十日。燕王远居蓟地,怎么能知晓?倘若将军真有叛逆之心,何须用校尉?这明明是有人谋害将军,假借燕王之名写了这道奏章。朕虽然年少,但也不至于愚蠢到这种地步!”霍光听完,很是佩服。文武百官都没想到幼主如此年少竟能察出其中的情弊。众臣虽然不知何人作假,也觉得可疑,只有上官桀与桑弘羊心怀鬼胎,特别惊慌。到霍光起身就位,昭帝又命人将奏章拿去研究,然后退朝。
上疏的人是上官桀与桑弘羊差遣的,一听到彻查的消息,立即到他们两家躲藏起来,试问此案怎么能破获呢?可昭帝连日催促,要求务必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上官桀进宫对昭帝说:“这是小事,不值得追究。”昭帝不肯听从,仍然下诏快速捉拿罪犯,并认为上官桀有二心,渐渐与他疏远,只亲信霍光。上官桀忧恨交并,又嘱咐内侍诉说霍光的罪过,昭帝发怒道:“大将军是当今忠臣,先帝嘱咐他辅佐朕,如果有谁再敢妄说是非,立即判刑!”
内侍等碰了钉子,不敢再进言,只好如实回复上官桀。上官桀索性想出一条毒计,与儿子上官安秘密商议几次后,计划杀死霍光、废掉昭帝,然后把燕王诱入京城刺死,再将帝位据为己有。又告知盖长公主,说要杀霍光、废昭帝,迎立燕王刘旦,盖长公主竟也依从。上官桀又请求盖长公主设宴请霍光前来,事先埋伏好士兵,乘机行刺。然后派人通报燕王,叫他准备入都。
燕王刘旦大喜过望,回信说定会如约到达,事成后封上官桀为王,同享富贵。刘旦又与燕相平商议谋反之事,平阻止说:“大王以前与刘泽共谋,刘泽喜欢自夸,又喜欢侮辱人,导致大事不成。现在左将军生性轻佻,车骑将军年少骄横,臣担心他们也与刘泽相似,未必能成事。就算侥幸成事,他们也难免反叛大王,愿大王三思而后行!”刘旦不肯相信,并且反驳道:“我是先帝的长子,天下都知道,何必担心别人反叛呢?”平无话可说,只好退下。
过了几天,刘旦又对群臣说:“最近接到盖长公主的密报,说想举大事,只担心大将军霍光与右将军王莽[这个王莽是天水人,与下文的王莽不同。]。如今右将军已经病逝,丞相又有病在身,正好乘机发兵,大事一定能成。不久便会召我进京,你们赶快准备,不要错失时机!”众臣只好听命,各自去办理。偏巧天象传来警报,燕都里面,经常有怪异的事发生。一会儿大雨倾盆,有一条彩虹下垂到宫中的井里,井水瞬间干涸,众人都说井水是被彩虹饮尽﹔一会儿有一群猪突然从厕所里冲出来,闯入厨房,毁坏灶台﹔一会儿乌鸦、喜鹊争斗,纷纷坠死在池中;一会儿老鼠在殿门前跳舞而死。宫妃宫女无不惊慌,刘旦也吓得生了病,派人去祭祀葭水、台水。门客吕广擅长占卜,对刘旦说:“今年恐怕会有兵马围城,时间在九月、十月之间,汉廷会有大臣被杀,祸在眼前了!”刘旦大惊失色地说:“谋事不成,妖象显见,怎么办!怎么办!”正忧虑间,忽然有急报从长安传来。说上官桀父子的逆谋败露,连累多人,燕国的使臣孙纵之等都被抓住了。刘旦吓出一身冷汗,忙再遣心腹去探听确切消息。
原来,盖长公主听了上官桀的话,打算邀请霍光饮酒,乘机将他刺死。上官桀父子静坐等待成功的消息,准备庆贺。不料谏议大夫杜延年竟得知了他们的阴谋,赶忙去告诉了霍光。于是上官桀父子几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杜延年的消息是从搜粟都尉杨敞那里得来的,杨敞又是听燕苍说的。燕苍以前是稻田使者,卸职闲居,有一个儿子是盖长公主的舍人,首先听到这个消息,辗转传达,最后被杜延年告发。霍光一听说这个消息,马上进宫禀告昭帝,昭帝便与霍光商定,密令丞相田千秋逮捕逆党。
丞相的征事任宫,先假意邀请上官桀,把他引入府门,然后传诏将他斩首。丞相少史王寿也如法炮制,去引诱上官安入府门,然后一刀将他处死。上官桀父子被诛杀后,霍光派遣相府吏役前去往捉拿御史大夫桑弘羊。桑弘羊无法脱身,只好束手就擒,也做了一个无头鬼。盖长公主听说后,自杀身亡。丁外人自然也难免一死。苏武的儿子苏元也参与谋逆,使苏武受到连累,被免去官职。上官桀的党羽全部被处死后,霍光又去追缉燕使孙纵之等,把他们抓入狱中,然后昭帝特派使臣拿着玺书交给燕王刘旦。
朝使还未到来,刘旦就已经得到了心腹的急报,于是召燕相平进来商议,想要发兵。平答道:“左将军已经死了,我们没有了内应。吏民都知道叛逆的事情,如果再起兵,恐怕大王的家族都难保了!”刘旦也觉得起兵无济于事,就在万载宫摆置酒席,外宴群臣、内宴妃妾。酒入愁肠,随口作歌,唱到最后一句,宠姬华容夫人起舞,也续歌一首。座下的人听到歌声,都痛哭流涕。华容夫人更是伤心欲绝,泪流不止。喝完酒后,刘旦就想自杀,左右上前宽慰,妃妾等齐声阻拦。此时,忽然有人禀报说朝廷派来的使臣到了,刘旦只得出去迎接。朝使入殿,当面把玺书交给他,刘旦急忙展开阅读。
刘旦看完后,将玺书交给大臣,自悲自叹道:“死了!死了!”于是自缢而死,妃妾等随他死去的有二十多人。朝使即日返报,昭帝谥刘旦为刺王,赦免刘旦的儿子,把他们废为平民,削国为郡。盖长公主的儿子王文信也被撤销了侯爵。只有上官皇后未曾通谋,且是霍光的外孙女,没有受到连累。
霍光有志休养生息,不愿再打仗,可乌桓校尉奏报说乌桓部众不服管束,时有叛心。乌桓是东胡后裔,曾为冒顿单于所破。剩余的人后来逃到乌桓、鲜卑二山,于是分为乌桓、鲜卑两个部落,仍是匈奴的属国。武帝时,攻入匈奴各地,将乌桓民众迁到居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四郡的塞外,特设置乌桓校尉就地监护,使他们与匈奴断绝往来。后来乌桓渐渐强大,就想反叛。
霍光正在踌躇,凑巧投降的匈奴人上言说乌桓侵掠匈奴,挖掘前单于的坟墓,匈奴想发兵报复,派出二万骑兵前去攻打乌桓。霍光心生一计,表面上攻击匈奴,暗地里却对付乌桓。聚集众大臣商议,护军都尉赵充国说不宜出师,中郎将范明友却极力主张出击。霍光告知昭帝,封范明友为度辽将军,率领两万骑兵,赶赴辽东。且当面嘱咐范明友:“匈奴多次说和亲,可仍然侵掠我国边境,你不妨声明他们的罪行,然后讨伐。如果匈奴退去,你便可直击乌桓,趁他不备,定能取胜。”范明友领命离去。
走到塞外,果然听说匈奴兵已经退去,范明友立即领兵攻入乌桓。乌桓才与匈奴交战过,正是兵疲力乏,汉兵又来攻打,难以据守,只好纷纷逃窜。范明友砍杀一阵,斩获六千多人,班师凯旋。范明友因此被封为平陵侯,平乐监傅介子也得立战功,获得奖赏。
傅介子是北地人,少年好学,后来认为读书无益,于是从军,得了一官职。听说楼兰、龟兹两国叛服无常,多次杀死汉使,使朝廷不能与大宛互通音信,就上疏自请效命。霍光颇为欣赏,便命他出使大宛,顺路到楼兰、龟兹传诏责问。傅介子受命辞行,先到楼兰。楼兰是西域要塞,自从被赵破奴征服后,便向汉称臣。又害怕匈奴侵犯,只得一面事汉,一面与匈奴和好,两处各派遣一个儿子作为人质。武帝征和元年,楼兰国王去世,楼兰人请求汉廷遣还王子继位。可王子犯了汉朝的律法,身受宫刑,不便遣归,汉廷就设词答复,叫他另立新王。汉廷又责令楼兰再派遣一个王子入汉都,新王于是又派儿子入汉都做人质,同时派遣另一个儿子前往匈奴。不久,新王又死了,匈奴释放王子,令他回楼兰做王。王子名叫安归,回到国中,继承父位。
夷人的习俗是把继母娶作妻子,安归也不能免俗,就将继母据为妻室。忽然有汉使来到,让他入朝。安归犹豫不决,他的妻子从旁劝阻道:“先王曾派遣两个儿子到汉朝,至今都没有回来,您怎么还能再去汉朝呢?”安归于是拒绝汉使,又担心汉朝责怪,索性归附匈奴,并为匈奴拦杀汉使。傅介子到楼兰后,严厉谴责,并说大军将要前来讨伐。安归理屈词穷,连忙谢罪。傅介子于是辞别安归,转赴龟兹,龟兹王也愿意服罪。当时有匈奴使者自乌孙到龟兹,恰被傅介子听说,傅介子夜里率领从吏,将匈奴使者杀死,拿着他们的人头回都。汉廷奖赏傅介子,升官中郎,得为平乐监。
傅介子对霍光说:“楼兰、龟兹反复无常,前几次只是出言责备,不足以惩戒他们。我上次到龟兹,见国王坦率近人,容易受骗。我愿意前去行刺该王,威示各国。”霍光答道:“龟兹路途遥远,不如去楼兰。你若有这样的胆略,可先去试一试。”傅介子于是招募一百个壮士,拿着金帛,说是颁赐各国,奉诏西行。走到楼兰,楼兰王安归听说傅介子又来了,立即出来相见。傅介子与他交谈几句,看安归左右卫士甚多,不便下手,就退出去了。
傅介子假意对番官说:“我奉天子之命,远道而来,颁发赏赐,你王应该亲自出来迎接,为何如此怠慢?我明天便动身去其他的地方。”番官听了这话,急忙报知安归。安归探知傅介子带了许多金帛,就起了贪心,立即命令备办酒席,前去邀请傅介子。可傅介子不肯应召,连夜整装,似乎行色匆匆。到了第二天,安归先派人挽留,然后亲自率领左右近臣到客帐中回拜傅介子,并将酒肴带来,款待傅介子。傅介子怡然就席,故意将金玉锦绣陈列席前,指给安归看。安归目眩神迷,开怀畅饮。等到将醉的时候,傅介子起座对他说:“天子还有密诏传达,请大王退去左右,好当面陈述。”
安归酒后糊涂,竟令左右退出帐外。只见傅介子突然把酒杯扔在地上,之后便有十多个壮士从帐后持刀进来,安归正想喊救命,那刀尖已经刺进心窝,猛叫一声,倒地死去。帐外的番官听到叫声都吓走了,傅介子放胆出来,大声对众人说:“你们的大王安归私下勾结匈奴,多次杀死汉使,得罪天子,所以汉廷派遣我来诛杀他。如今你们的大王已死,但你等无罪。你们大王的弟弟尉屠耆在汉廷做人质,现在已由大军送回,由他继承王位,你等若敢轻举妄动,难免玉石俱焚!”众人听完他的话,连连点头。傅介子于是命番官各就原职,等候新王尉屠耆,自己砍下安归的人头与壮士策马入关。
霍光非常欢喜,转达昭帝,命人将安归的首级悬示出去,并封傅介子为义阳侯。昭帝即日召见尉屠耆,特赐鄯善王印,并把宫女许配给他做夫人,还派兵护送他登程。尉屠耆在汉朝做了多年人质,无意中得此荣耀,自然叩头拜谢,上车西去。从此楼兰国改名为鄯善,不再反叛汉朝了。
尉屠耆西行回国,汉廷连遇凶丧,昭帝也得病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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