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藩中华史:前汉-冯婕妤以身挡猛兽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石显专权,怙恶横行。当时有个人名叫贾捐之,是前长沙太傅贾谊的曾孙,多次上言诉说石显的罪过,因此待诏多年,仍没有得到一官半职。永光元年,珠崖郡叛乱,朝廷发兵前去讨伐,历久无功。珠崖郡在南粤海内,武帝平定南越后,才将它编为郡县,居民时常叛乱,朝廷也曾多次派兵讨伐。元帝因此地连年未被平定,准备大举南征,荡平南越。贾捐之上疏阻止说:“臣听说秦朝因发兵远攻,外强中干,最终导致内乱;武帝秣马厉兵,志在平定四夷,却因赋税繁重,盗贼四起。前事可鉴,不宜重蹈覆辙。现今关东饥荒,百姓多卖妻卖子,这才是社稷之忧。珠崖离中土距离较远,不妨弃置不顾。希望陛下专顾根本、抚恤关东。”元帝将奏章颁示给群臣,群臣多半赞成,元帝于是下诏废除珠崖郡,不再过问。

    贾捐之的话虽被采用,仍然没有得到官职,心中闷闷不乐。后来听说长安令杨兴受到圣上的宠信,便托他介绍,代为推荐。杨兴见贾捐之口才敏捷,文采风流,且是贾谊的后人,对他格外看重。彼此交往多日后,恰逢京兆尹一职暂时无人担任,贾捐之乘机对杨兴进言,并直呼杨兴的字:“君兰深谙为官之道,才能非同一般,正好可任京兆尹,如果我能见到主上,必定竭力保荐。”杨兴也直呼贾捐之的字:“君房妙笔生花,是世间少有的人才,倘若君房能做尚书令,应比五鹿充宗好得多。”五鹿充宗是顿丘人,与石显是朋友,石显曾引荐他为尚书令,所以杨兴特借五鹿充宗称赞贾捐之。贾捐之听到他的话大笑道:“如果我真的能替代五鹿充宗,君兰定能做上京兆尹。我想京兆是郡国首选、尚书关系着天下之根本,有你我二人在,求取贤才,辅佐天子治理国家,还怕天下不太平吗?”杨兴说道:“你我二人若要觐见,倒也不难,只要打通中书令,便可得志了。”贾捐之不禁愕然道:“是中书令石显吗?此人奸横得很,我不愿意与他同流合污。”杨兴带着斥责的语气说:“慢着!石显正受皇上宠信,如果不讨得他的欢心,我等就无法被提升。如今你暂且依从我的计策,先投奔到他门下,然后再另作打算!”贾捐之求官心切,只好屈志相从。杨兴就与他商量出一个办法,联名保荐石显,请皇上赐爵关内侯,并请皇上召用石显的兄弟为卿曹。然后再由贾捐之出面上奏,举荐杨兴为京兆尹。两道奏章先后呈进去。

    谁知此事早被石显听说,他提前将贾捐之、杨兴二人的密谋上奏给元帝。元帝开始还心存疑虑,等见了二人的奏章,就相信了石显的话,立即命人把二人逮捕下狱,让皇后的父亲王禁与石显一起办理此案。王禁与石显说贾捐之、杨兴心怀不轨,觊觎王位,犯上作乱,应判死刑。元帝下诏赐死贾捐之,杨兴免去一死,罚做苦工。

    第二年,日食、地震种种变异接连发生。东海郡的匡衡,刚被提升为给事中。元帝问他地震、日食的原因,匡衡便将天人感应的话说了一通,元帝因匡衡的话甚合己意,就迁升他为光禄大夫。不久又有地震、日食的警报传来,从永光二年到四年,警报不断。元帝于是想起周堪、张猛被贬在外,就责问群臣:“你等以前说天气突变,罪在周堪、张猛,如今周堪、张猛被贬官数年,为何种种变异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呢?试问这又错在何人?”群臣无词可答,只好叩首谢罪。元帝于是又封周堪为光禄大夫,领尚书事﹔张猛为大中大夫,兼给事中。周堪、张猛再次入朝任职,以为是元帝悔悟,自己这次总可以吐气扬眉了。哪知尚书四人,都是石显的私党。一个就是五鹿充宗,官至少府,兼尚书令;第二个是中书仆射牢梁;第三、第四个分别是伊嘉、陈顺。周堪与四人位置相同,敌众我寡。元帝那时连年多病,深居简出,周堪有事上奏,反要石显代为传达。周堪郁愤异常,有口难言。俗语说得好,忧能伤人,况且周堪年已老迈,怎么经受得起?一天忽然生病,竟说不出话来,不久就死了。张猛失去了师傅的援助,更加危险,又被石显谗言陷害。张猛不肯受辱,竟在宫车门前拔剑自刎。刘更生得知周堪、张猛死亡的消息,很是伤感,特仿照楚人屈原的《离骚》体,撰写成“疾谗救危及世颂”八篇,聊寄自己的悲伤情怀。

    元帝后宫除王皇后以外,数冯、傅两位婕妤最得宠。傅婕妤是河南温县人,早年丧父,后来母亲改嫁,傅婕妤流离失所,辗转入都,得以侍奉上官太后。她非常聪敏,善察意旨,被提升为才人。上官太后将她赐给元帝,元帝即位后,便把她封为婕妤。傅婕妤凭着柔颜丽质,深得元帝欢心,就是宫中女役,也因为受到她的恩惠,感激不已。

    几年后傅婕妤生下一女一男,女儿是平都公主,男孩名叫刘康,永光三年,被封为济阳王,傅婕妤也被提升为昭仪。元帝对她母子三人怜爱有加,连皇后和太子都比不上。光禄大夫匡衡曾上疏劝元帝不应得新忘旧。元帝于是令匡衡做太子太傅,但对傅昭仪母子的宠爱,仍然像以前一样。

    冯婕妤的家世与傅昭仪不同,她的父亲是光禄大夫冯奉世。冯奉世曾经平定莎车,因假传诏令,没被封侯。元帝初年,才迁升他为光禄勋。不久陇西羌人因为护羌校尉辛汤嗜酒如命,性情残暴,再次造反。元帝因冯奉世熟知兵法,特令他为右将军,领兵前往陇西。冯奉世一鼓作气,打败羌人,斩杀了几千个敌人,陇西再次被平定。冯奉世班师复命,受爵关内侯,调任左将军,他的儿子野王被封为左冯翊,父子都位居高官,显赫一时。冯婕妤是冯奉世的长女,纳入后宫后,生下一个儿子,名叫刘兴,因此被封为婕妤,受宠与傅昭仪相似。

    永光六年,改元建昭。到了冬令,元帝高兴地带着后宫妃嫔到长杨宫打猎,文武百官一律跟从。来到猎场,元帝在场外高坐,左有傅昭仪、右有冯婕妤,此外还有六宫美人,不计其数。文官远远站着,武官多半去猎射。

    到了午后,元帝余兴未尽,又来到虎圈前观看野兽争斗,傅昭仪、冯婕妤等人当然跟随。虎圈中的各种野兽本来是各在各的栅栏内,一经聚集,立即咆哮跳跃,互相争斗。忽然有一只野熊跳出虎圈,向御座前奔来。御座外面,有牢笼拦住,熊用前爪攀住牢笼,想纵身跳出。吓得御座旁边的妃嫔魂飞魄散,争着向后面逃窜。傅昭仪也认为逃命要紧,于是飞动金莲,半倾半跌地跑往他处。只有冯婕妤挺身向前,要去挡住熊。元帝不觉大惊,正要叫她跑开躲避,恰好有武士赶来将熊杀死了。

    冯婕妤花容如旧,慢慢后退。元帝问道:“猛兽前来,众人都惊慌逃避,你为何反而向前呢?”冯婕妤答道:“妾听说猛兽咬得一个人便会停止,妾担心熊到御座前侵犯陛下,所以情愿拼死挡住熊,免得陛下受惊。”元帝听了,赞叹不已。

    此时傅昭仪等人已经返身聚集,听到冯婕妤的回答,多半惊服。只有傅昭仪不免有些羞惭,后来由惭愧变成嫉妒,就与冯婕妤产生过节。回宫以后,元帝封冯婕妤为昭仪,封冯婕妤的儿子刘兴为信都王。昭仪的名位是元帝新设的,比皇后仅差一级。以前只有一个傅昭仪,现在又有了一个冯昭仪,位均势敌,她们二人已到避而不见、两不相容的地步了。

    中书令石显见冯昭仪得宠,冯奉世父子又都位列公卿,便打算倚仗自己的势力讨好冯氏。特意将野王的弟弟冯逡在圣上面前褒扬一番,冯逡已为谒者,元帝即日召见他,想将他提升为侍中。可冯逡见了元帝,极力诉说石显专权误国的罪行,触怒元帝,将他降为郎官。石显得知后,当然快慰,从此与冯氏结仇。

    当时有一个郎官叫京房,因为精通经书而受到重用。京房本来与五鹿充宗都是顿丘人,又同时学习易经,只是五鹿充宗的老师追随梁邱贺,京房的老师追随焦延寿。并且五鹿充宗依附石显,京房特别憎恨他,多次想找机会进言,除去邪党。

    一天元帝召来京房讲述经学,说到历史事件时,京房便问元帝:“周朝的幽、厉二王,陛下知道他们危亡的原因吗?”

    元帝答道:“任用奸佞之臣,所以危亡。”

    京房又问道:“幽、厉为什么会任用奸佞之臣呢?”

    元帝回答说:“他把奸佞之臣误认为是贤人。”

    京房接着问:“如今怎么知道他们不是贤人了呢?”

    元帝反问道:“如果是贤人,又怎么使国家陷于危乱之中呢?”

    京房于是说道:“照此看来,任用贤人就能治理好国家,任用奸佞便会使国家陷于危乱之中。幽、厉为何不另求贤人,仍任用奸佞、自甘危乱呢?”

    元帝笑着说:“乱世之主,往往用人不明。否则从古到今,还有什么灭亡的主子呢?”

    京房又说道:“齐桓公与秦二世也常讥笑幽、厉二王,可偏偏一个重用竖刁,一个宠信赵高,最终致使国家大乱,他们何不用幽、厉二王的事引以为戒,早点觉悟呢?”

    元帝回答说:“这非明主不能做到,齐桓公、秦二世原本就不是明君。”

    京房见元帝还未曾晓悟,免冠叩头说:“春秋二百四十年间,多次出现灾异,原是上天的警示。现在陛下继位数年,天变人异,与春秋相似,究竟现在是盛世还是乱世呢?”

    元帝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现在也是极乱啊!”

    京房直说道:“现在是因为任用了何人呢?”

    元帝答道:“我想现今重任的这些人,应当不会是奸佞之臣吧?”

    京房又说道:“后世视今,就像今世视古,还求陛下三思!”

    元帝沉默半天,开口问道:“现在何人足以导致国家危乱呢?”

    京房答道:“陛下圣明,自己必定知晓。”

    元帝说:“我实在不知,如果知道就不会再重用他了。”

    京房既不敢直说,不说又于心不忍,只好说是陛下平日最宠信,并且经常与他商议政事的近臣。京房退出以后,满心希望元帝能从此省悟,赶走石显等人。哪知石显等人的地位丝毫没有动摇,自己反而被贬为魏郡太守。京房知道是石显等人嫉恨自己,心里暗暗担忧,于是乞求元帝让他有事仍能直接上奏,元帝答应了他的请求。

    才过一个多月,朝廷就派人将京房逮捕下狱,原来是受到岳父张博的牵连。张博是淮阳王刘钦的舅舅,曾跟从京房学习《易经》,后来把女儿许配给京房。京房每次都将自己与皇上说的话给张博讲述一遍。张博为人浮滑,便将宫中的隐情转报给淮阳王刘钦。且说朝堂之上没有贤臣,灾异多次显现,天子已有意求贤,请淮阳王入朝辅助主上。刘钦被他迷惑,替张博偿还了二百万的债务。不料此事被石显听说,立即告发,张博兄弟三人全部下狱。京房也受到株连,罪名是翁婿勾结,诽谤朝廷,误导诸侯王,最终被判死刑。

    御史大夫郑弘与京房关系较好,京房曾将给元帝讲述幽、厉二王的事告诉郑弘,郑弘也深表赞成。京房死后,郑弘也被罢去官职。元帝任命匡衡为御史大夫,对于淮阳王刘钦,只是传诏责备。刘钦上疏谢罪,最终安然无恙。

    后来又兴起了一场冤狱,也是石显一手造成的。犯罪的是御史中丞陈咸与槐里令朱云。陈咸字子康,是前御史大夫陈万年的儿子。陈万年喜欢结交权贵,陈咸却与他的父亲不同,十八岁入补郎官,便正直敢言。陈万年担心他惹祸上身,曾在半夜将他叫到自己的房里,教他为人处世之道。陈咸在床前站着,听了很久,完全不合己意,但又不便反抗,索性置若罔闻,蒙眬睡去。哪知一打盹,头碰到屏风,竟然碰出响声,陈万年非常恼怒,起身取来棍子,要打陈咸。陈咸这才惊醒,忙跪下叩头:“儿已知道您的意思,无非是教我谄媚罢了!”这话一说出,陈万年也无词可驳,只好将陈咸喝退,自己上床就寝,不再与他说话。

    不久陈万年病死,陈咸还像以前一样刚直,却也受到元帝重用,一直被提升到御史中丞。萧望之的门生朱云与陈咸意气相投,结为好友,二人有时畅谈,酣畅淋漓地贬斥石显等人。有一次石显的同党五鹿充宗开坛讲经,仗着石显的势力,无人敢与之辩论。朱云起身进去,与五鹿充宗辩论起来,驳得五鹿充宗垂头丧气,怅然退去。从此以后,朱云的名气越来越大,连元帝也听说了,就将他封为博士。不久出任杜陵令,后来又辗转调为槐里令。

    朱云因石显专权,丞相韦玄成等人坐视不理,就决定先弹劾韦玄成,再弹劾石显。不过,区区县令怎能扳得倒当朝宰相呢?因此朱云与韦玄成结下冤仇。恰在此时朱云因为一件事情杀了人,被人告发,元帝询问韦玄成。韦玄成正在怨恨朱云,便回答说朱云生性暴躁,作恶多端。凑巧陈咸在旁边,听他这样说,不禁替朱云着急,回家就写了一封密信通报朱云。朱云惊慌不已,回信托陈咸代为设法。陈咸立即替朱云写好奏折,并叫朱云把奏章誊写一遍,即日呈进去,请求皇上将此案交给御史中丞查办。朱云按照他的话去做,偏偏被五鹿充宗看见奏章,想借此报之前被朱云驳斥、羞辱之仇,立即将这件事告知石显,请皇上把这个案子交给丞相。陈咸见计谋没有得逞,便将结果告诉了朱云。朱云逃入京城,与陈咸面商救急的计策。丞相韦玄成派人去查问朱云,朱云却不在家,再派人探听消息,才知在陈咸家中。于是韦玄成又弹劾陈咸泄露机密,隐藏罪人,应该一起抓起来治罪。

    元帝准奏,命令廷尉逮捕二人,二人无法逃躲,都被拿住,入狱拷问。陈咸不肯招供,受了好几次大刑,痛苦不堪。忽然有一个狱卒走过来说有医生进来探视,陈咸点头让那人进来,放眼一瞧,并不是什么医生,而是好友朱博。陈咸正想向他诉苦,朱博忙举手示意,假装给他诊视病情,然后让狱卒去取茶水,趁机问明陈咸犯罪的内情。

    朱博,字子元,杜陵人,为人慷慨侠义,做过县吏郡曹,后来又任京兆府督邮。朱博听说陈咸下狱,就改名换姓,偷偷到廷尉府中探听消息。然后买通狱卒,谎称医生,亲自到狱中询问陈咸。后来又求见廷尉,为陈咸作证,说陈咸是被人诬告的。廷尉不相信,反而用鞭子打了朱博几百下,朱博始终咬定陈咸是冤枉的。好在韦玄成得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自愿放宽陈咸的案子,陈咸这才免去一死,被罚去修城,朱云也被削职为民。

    第二年,韦玄成病死,丞相一职由他人接任。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