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藩中华史:前汉-昭君出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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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玄成死后,御史大夫匡衡按照惯例升任丞相,朝廷另用繁延寿为御史大夫。匡衡虽然为人正直,但见石显权势巩固,也不敢与他作对,只得顺水推舟,做个好人。石显有一个姐姐,想嫁给郎中甘延寿为妻,可甘延寿看不起石显,于是婉言谢绝,石显因此心生怨恨。建昭三年,甘延寿为西域都护骑都尉,与副校尉陈汤一同出兵西域,杀死了郅支骨都侯单于。朝臣都请求封赏甘、陈二人,只有石显联同匡衡极力劝阻,于是匡衡的声望大不如前。

    究竟甘、陈二人为何杀掉郅支骨都侯呢?说来也有原因。郅支骨都侯单于迁居坚昆,怨恨汉朝拥护呼韩邪,不肯帮助自己,就将汉使江乃始等人抓起来,派人要求汉朝送回儿子驹于利受。元帝答应了他的请求,并派卫司马谷吉将驹于利受送回,可郅支骨都侯竟杀死了谷吉。郅支骨都侯自知有负汉朝,又听说呼韩邪渐渐强大,害怕遭到袭击,便想迁往别处。恰逢康居国派人迎接郅支骨都侯,想与他合兵攻打乌孙。郅支骨都侯自然答应,领兵前去康居。康居王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郅支骨都侯,郅支骨都侯也将女儿嫁给康居王。彼此联姻后,合兵攻打乌孙,直至赤谷城下,掠夺了很多牲畜。乌孙不敢追击,就将西边的地方放弃,所有在那的居民一律东迁。

    郅支骨都侯打了胜仗,就骄傲起来,蔑视康居,凌虐康居王的女儿。康居王的女儿不服气,惹怒了郅支骨都侯,郅支骨都侯拔刀将她砍死。郅支骨都侯还在都赖水滨让百姓修筑城池,稍有不如意,便斩掉役工的手足,将他们投入水中,工程历时两年多才完工。郅支骨都侯进城居住,据险自守,多次派人到大宛等国,让他们每年上贡。大宛国害怕他,不敢不听从。汉廷还以为谷吉未死,派人前去探问,才知谷吉被杀。再派人索要尸骸,郅支骨都侯不给,反将汉使抓住,假意恳求西域都护,说他愿意归附大汉,派儿子入京做事,当做缓兵之计。西域都护郑吉已经年老,因病离休,元帝于是派甘延寿、陈汤二人前去镇守乌垒城。

    甘延寿,字君况,北地郅郁人。陈汤字子公,山阳瑕邱人。甘延寿擅长骑马、射箭,向来以武力著名。陈汤是文人出身,足智多谋。陈汤与甘延寿商议说:“夷狄畏服大国,这是本性使然。以前西域曾臣服于匈奴。现在郅支骨都侯单于迁移到这里,自恃国家强盛,侵犯乌孙、大宛,并为康居出谋划策,想吞并二国。如果乌孙、大宛被吞并,势必会北攻伊列、西取安息、南击月氏。不出数年,西域各国就尽归郅支骨都侯所有了!且郅支骨都侯剽悍善战,日后必为西域大患,最好是先发制人,把在此地开垦田地的将士全部调过来,合同乌孙的军队,直指他的城池。他守备不严,容易攻入,乘此斩杀郅支骨都侯,上献朝廷,岂不是千载难逢的大功吗?”甘延寿也同意这样做,只是想先将此事上奏,然后再行动。陈汤又劝阻说:“朝廷公卿怎知作长远打算?如果上奏,朝廷未必会听从。”甘延寿始终认为不便擅自做主,不肯行动。正想上疏奏明,忽然得了大病,只好将此事搁置。

    过了好几天,甘延寿病情稍微好转,才知陈汤趁自己生病期间,假传军令把士兵都调来了。那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与陈汤部署士兵,把他们分为六队,即日起行。三队从南边越过葱岭,由大宛绕往康居,甘延寿与陈汤亲自率领三队,从北边经过乌孙国都,进入康居境内。走到阗池西面,恰逢康居副王抱阗领着数千兵马入侵赤谷城,抓了很多人畜,正往回走。陈汤挥兵截杀一阵,夺回四百七十人。再向西走到康居边界,得知康居贵人屠墨与郅支骨都侯不和,陈汤于是派人召他到军中,指明利害关系,屠墨自愿归附。陈汤与他歃血为盟,让他回去安抚部众,然后下令沿途士兵不得侵犯百姓。途中又得到屠墨的侄子开牟的引导,直向郅支骨都侯居住的城池进发。在距城约三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碰巧郅支骨都侯派人到来,责问汉兵为何到此,陈汤回答道:“你们单于上疏说愿意归附汉朝,并要派遣儿子到京城做人质,所以我朝特发兵相迎。只要单于送交妻儿,我们立即东归。”来人返报郅支骨都侯,郅支骨都侯本是为缓兵设下的计策,不料弄假成真,引来汉兵入境,只好派人前往汉营,说行装没有备好,须宽限几天。陈汤答应宽限两三天。期限一到又去催促,郅支骨都侯再次拖延。双方派人往来了好几次后,陈汤生气地对来使说:“我们为单于远道赶来,现在到这里多日,不见一个名王、贵人前来禀报确切消息,为何单于如此怠慢客人?我等粮食将尽,人马困乏,请单于速速决定,不要耽误我们!”来使把他说的话禀报一番,郅支骨都侯虽然也知道汉兵有诈,但想汉军远道前来,粮食越来越少肯定是真的,只要这样耗下去,汉军自会退去。于是命令人马分头据守,令将士们往来巡逻。

    刚布置好,就见汉兵蜂拥而来。单于手下的一百多个骑兵不知好歹,策马杀向汉兵。汉兵早有防备,连连拉弓,箭如雨下,将胡骑射退。汉兵又从后面追击,看到城上兵戈林立,汉兵毫不畏惧,纷纷登城,用箭向城上射去。城上守兵纷纷退落城下。城门内的胡兵慌忙把门关住。城有两重,外边是木城,里面是土城,木城有空隙,胡兵从里面射箭,杀死汉兵数人。甘延寿与陈汤怒不可遏,命士兵放火烧城,木城遇火,立即燃烧起来。胡兵抵御不住,多半逃进内城。

    汉兵一齐扑入木城,扫尽胡兵,然后再攻土城。郅支骨都侯单于见汉兵气势旺盛,就想逃走。后来他想到汉兵经过康居时,没有听说两国开战,定是康居王因为女儿被杀心怀怨恨,帮助汉兵。且汉兵军中,夹着西域各国兵马,看来西域各王也都为汉朝效力,就算得以脱围,也无路可逃。因此决定死守。郅支骨都侯见兵马不足,连宫人也赶上城楼,自己全身披挂,上城指挥。大小阏氏约几十人,有几个擅长射箭的,手持弓箭射击汉兵。汉兵一得空隙便回射上去,射倒大小阏氏数人。有一箭不偏不倚,正中郅支骨都侯的鼻子,郅支骨都侯忍受不住,退入城中。宫人越来越胆怯,自然也随他退去。

    汉兵正想顺着梯子登城,突然听说康居发兵一万多,前来营救郅支骨都侯,甘延寿与陈汤不得不下令暂停攻城。当时天已大黑,二人决定先守住营寨,以防备康居兵突然杀过来。陈汤又想出一个办法,暗中派遣副将带领一队人马,悄悄抄到康居兵的后面,举火为号,两面夹击。副将奉命乘夜行军,无人知道。康居兵只顾前面,与城中人遥相呼应,喊声震天。汉营坚守不动,等到康居兵逼近,才用硬箭射去,兼用长枪大戟迎头痛刺,任他康居兵如何强悍,也无隙可钻。康居兵一夜突击数次,都被击退。

    天色微明时,康居兵都已经疲倦不堪,不料汉营中鼓声响起,将士们争相杀出。康居兵急忙后退,回头一望,大吃一惊,只见一片火光,浓烟中冲出许多汉兵,截住了他们的去路。康居兵进退两难,被汉兵夹击,一万多人死了八九千,只剩下一两千人,抱头逃去。

    甘延寿与陈汤打败康居兵后,乘势攻打内城,四面架起梯子,顿时将内城捣破。军侯杜勋抢前一步,取了郅支骨都侯的首级,拿去报功。众将士陆续入宫,杀死阏氏、太子、名王以下的一千五百人,生擒一百四十五人,收降胡兵一千余人,并搜出汉朝的两柄符节和以前谷吉所带的诏书。此外金帛、牲畜等全部没收,由甘延寿、陈汤两位主将酌量奖赏,全军一片欢腾。

    甘延寿与陈汤假传诏令发兵,他们自己已经上疏请罪,等杀了郅支骨都侯,又将人头献入长安。石显听说甘延寿立了大功,十分生气,便弹劾甘延寿、陈汤,说他们擅自发兵,罪大于功,应立即查办。

    元帝于是令司隶校尉告诉塞上官吏,查验陈汤的将士。陈汤上疏说臣与将士一同杀死郅支骨都侯,万里还朝,本应有使臣在路旁迎接。如今却听说司隶校尉让地方官查验,这明明是在为郅支骨都侯报仇,令臣十分不解。元帝看到来信后,就收回成命,令沿途县吏置备酒席,犒赏西征回来的军士﹔等全师凯旋后,再论功行赏。石显、匡衡又先后上奏,说甘延寿、陈汤擅自兴兵,不仅不诛杀他们,反而加官晋爵,将来有人出使,必会效仿他们,此风万不可开,免得为国家留下后患。元帝认为甘、陈二人有功,想要加封,可石显、匡衡是内外重臣,也不便违背他们的意思,踌躇了几天,也没有定下来。此时刘更生已改名叫刘向,请求封赏甘、陈二人。这个奏折呈进去后,元帝有词可借,于是封甘延寿为义成侯,官至长水校尉﹔令陈汤为关内侯,官至射声校尉。然后祭祀宗庙,大赦天下,欢庆了好几天。

    不久御史大夫繁延寿死了,朝臣多举荐大鸿胪冯野王,冯野王是冯奉世的儿子,已由左冯翊提升为大鸿胪。石显与冯氏有过节,自然仇视冯野王,得到消息后,立即对元帝说:“现在九卿中,原本无人能与冯野王相比,可惜冯野王是冯昭仪的兄长,臣担心天下人怀疑陛下偏袒私亲,专用后宫亲属。”元帝听完这些话,不禁点头,于是另任太子少傅张谭为御史大夫。

    石显为人狡黠,此次排挤冯野王,令元帝中计后,担心被别人斥责,便向元帝密奏道:“夜间宫门早早关闭,宫中如果有急事,还请陛下准许我擅自开门入宫。”元帝不知有诈,便答应了。石显得到命令后,往往趁夜出去取东西,故意拖延时间,等到宫门关闭后,就传诏开门。果然有人弹劾石显,说他假传诏令。元帝付诸一笑,将奏章拿给石显看,石显忙跪在地上哭着说:“陛下因为宠信我,特别委以重任,群臣无不嫉恨,争着陷害我,幸亏陛下圣明,我才活到现在。希望此后仍让我任原职,免得被他人算计。”元帝以为石显说的是真话,好言抚慰,并给予厚赏。后来遇有到有弹劾石显的奏章,一概不理。石显因此更加嚣张,毫无忌惮,牢梁、五鹿充宗等人也都更加猖狂。

    建昭五年,改元竟宁。竟宁元年,呼韩邪单于请求入朝觐见,元帝批准后,他便从塞外起程,直抵长安。自从郅支骨都侯被杀,呼韩邪又喜又怕,所以此次觐见,当面乞求和亲,愿做汉婿。元帝也想让呼韩邪臣服,慨然答应。呼韩邪退下,元帝暗想前代曾有和亲的旧例,往往由宗室子女冒充公主嫁给单于。如今呼韩邪已经投降,今非昔比,只要随便选择一个后宫的女子,嫁给呼韩邪就行了。打定主意后,就命左右取来宫女图,随意提起御笔选了一人,命人代办嫁妆,挑选吉日。

    吉日到来,宫女准备停当,便到御座前辞行。元帝瞧了一眼,发现她竟是一个绝世佳人,粉颊绯红,体态、身材堪称一流,最可怜的是两道黛眉微微皱着,似乎有些怨恨在里面。只见她柳腰轻折,拜倒座下,轻轻说道:“臣女王嫱见驾。”元帝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入宫的?”王嫱详细地做了回答。元帝一想,该女入宫多年,为何从未见过?可惜如此美貌反让与外夷享受。本想将她留住,又害怕失信于外族人,被臣民非议。无奈之下,只得嘱咐几句,让她起身出去。元帝又去查阅宫女图,只见十分中仅有两三分相像,还是草草描成,毫无生气。再与已经宠幸的宫人比较一番,觉得那些人的画工精美,强过本人好几分,于是恼怒地说:“这些画工实在可恨,故意错画佳人容貌。如果不是作弊,肯定有其他原因!”立即传令盘查画工究竟是谁。法司遵旨将长安画工全部传来审讯,当场查出是杜陵人毛延寿。

    王嫱,字昭君,是南郡秭归人王穰的女儿,当时应选入宫,按照惯例要先经过画工摹绘肖像,然后呈给皇上御览。毛延寿本是一个著名画工,只是生性贪婪,多次向宫女索取钱财,宫女巴不得入宫受宠,大都倾囊相赠。毛延寿就从笔底上做些手脚,改丑为美。只有王昭君天生貌美,不需要他作弊,加上她生性奇傲,不肯无故出钱,因此毛延寿心生怨恨,特意将她画得其貌不扬,以泄私愤。

    元帝凭画选人,怎知宫中有这样的美人?到与王昭君见面,才后悔莫及,于是将毛延寿处斩。呼韩邪单于见到美人,当然欢喜,并向元帝上疏,愿替汉朝保护边塞。朝廷重臣都认为可行,只有郎中侯应熟知边关之事,极力说北塞边防万不可撤军。元帝翻然醒悟,于是令车骑将军许嘉传谕呼韩邪单于,说中原边防并非专意防御外患,实际上是怕盗贼出塞,侵犯他人,单于的好意中原自然铭记。呼韩邪单于自愿收回以前的提议,入朝辞行,然后带着王嫱出塞,称王嫱为宁胡阏氏。一年以后王嫱生下一个儿子,名叫伊屠牙斯。后来呼韩邪单于病死,长子雕陶莫继位,人称若鞮单于。若鞮单于见王昭君华色未衰,便霸占她为妻。一介女流,怎能反抗,况且胡人又有娶后母为妻的风俗,王昭君也只好降尊从俗,得过且过。不久又生下两个女儿,长女为须卜居次,次女为当于居次。王昭君后来老死塞外,墓上草色一片青葱,与别处的黄草不同,当时人们称它为青冢。后人因她红粉飘零,远入夷狄,特意谱入乐府,名叫昭君怨。

    元帝遣回呼韩邪以后,对王昭君念念不忘,郁郁成疾,不久就归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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