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中山王刘宽得病去世。刘宽是元帝的弟弟,元帝初元二年,才受封为王,因为年幼留居都中,与太子刘骜一同学习,二人关系很好。中山王死后,元帝领着太子同去吊念,抚棺痛哭,很是悲伤。可是太子刘骜看起来却一点也不伤心,元帝十分恼怒:“面对亲人去世而不悲伤,这样的人可以继承宗庙、做天下子民的父母吗?”说着,向左右看看,见史丹在旁边,便诘问道:“你说太子最有才能,现在怎么样?”史丹急中生智,免冠叩谢道:“臣见陛下太过悲哀,于是劝诫太子不要再哭泣,免得陛下更加伤悲,臣犯了死罪!”元帝被他瞒过,怒气才消。
元帝生病的时候,定陶王刘康与生母傅昭仪朝夕在旁边侍奉。傅昭仪狡黠过人,靠着灵心慧舌,哄元帝改换太子,好把自己的儿子立为储君。元帝被她迷惑,想援引胶东王的典故,晓示尚书。此事被史丹听说,他趁傅昭仪母子不在寝宫时,大胆走进去,跪在青蒲上面叩头。青蒲挨近御床,只有皇后才可以登上青蒲。史丹因为着急,无暇顾及这些,又仗着自己是元帝的近臣,于是冒犯规矩,直言上谏。元帝听到叩头声,睁开眼一看,竟是史丹,忙询问原因。史丹边哭边说:“太子年龄最大,已经册立多年,如今竟听到流言,说太子将被废立。如果陛下真有此意,满朝公卿必然以死相争,臣甘愿先死,为群臣做个榜样!”元帝向来听信史丹的话,知道太子不能轻易废立,喟然长叹道:“我并无此意,常常想到皇后勤劳谨慎,先帝又疼爱太子,我怎能废去呢?现在我病情日益加重,希望你等尽力辅佐太子。”史丹这才站起身,退出寝宫。
又过了几天,元帝驾崩,享年四十二岁,在位十六年,改元四次。太子刘骜即位,史称成帝。当时太皇太后上官氏早已去世,皇太后王氏还在,因此成帝尊皇太后王氏为太皇太后,母后王氏为皇太后,封舅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把先帝的棺材下葬于渭陵,庙号为孝元皇帝。
成帝守丧期间,朝政都委任给王凤,王凤知道石显奸刁,于是请成帝将石显贬为长信太仆,夺去他手中的大权。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谭,以前曾依附石显,见石显失势,竟弹劾石显的种种罪过,以及石显的同党五鹿充宗等人。石显于是被免去官职,遣回原籍。石显怏怏上路,病死在途中。少府五鹿充宗被贬为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被贬为雁门都尉,牢梁、陈顺也被罢免,人人拍手称快。
匡衡、张谭将石显等人弹劾后,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之前的罪过,从此可以高枕无忧。谁知惹恼了一位正直的大臣王尊,他上奏说丞相、御史以前知道石显作恶多端,不仅没有弹劾,反而与他同流合污。如今见石显失宠,投机取巧揭发他,应该一并论罪!成帝看了奏折,也知道匡衡、张谭有过错,但想到自己刚刚即位,不便斥责他们,于是将原奏搁置不理。匡衡得知此事后,慌忙上疏谢罪,乞求告老还乡,并呈上丞相、乐安侯官印。成帝下诏抚慰挽留,仍将官印赐还给他,并把王尊贬为高陵令,以顾全匡衡的面子。匡衡这才像以前一样处理政事,但朝臣多赞同王尊,不支持匡衡。
王尊是涿郡高阳人,幼年丧父,跟着伯父生活。伯父家境贫穷,就让他去放羊。王尊边放羊边读书,得以精通文字。后来在郡中做小吏,没过多久迁补为书佐。郡守见他很有才能,特意向上举荐,王尊以敢于直言被提升为县令。接着辗转迁调,出任益州刺史。
王尊在任二年,又被调为东平相。东平王刘宇是元帝的兄弟,少年骄横,不守法度。元帝知道王尊忠直敢言,特将他迁调过去。刘宇喜欢微服出行,王尊就嘱咐厩长,不准为刘宇驾马。刘宇无可奈何,只是心中很不高兴。
一天,王尊觐见刘宇,刘宇虽然不喜欢他,也不得不请他就座。王尊窥透了刘宇的心意,便对刘宇说:“我奉诏来辅助大王,朋友都为我担心。我早就听说过大王勇猛过人,也觉得自己处境危险。现在任职多日,并没有看到大王的勇猛之处,不过是凭借宠爱作威罢了,像我这样的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勇士呢!”刘宇听了王尊的话,顿时变了脸色,恨不得把王尊杀死,又怕得罪朝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于是强颜欢笑,对他说:“你既然自称勇猛,腰里的佩刀定非寻常利器,不妨给我看一看。”王尊盯着刘宇的脸,见他脸色变了多次,料他不怀好意,就对刘宇左右的侍臣说:“你们为我拔刀,呈给大王!”说完,两手高举,任由侍臣拔刀,然后又郑重地对刘宇说:“大王毕竟无勇,竟想设计陷害我,说我拔刀对着大王。大王是想将这个罪名加在我身上吗?”刘宇见被王尊猜中,暗暗惭愧,又听说王尊为人正直,于是屈服于他。命左右置办酒席,邀请王尊一起宴饮。
刘宇的母亲公孙婕妤只有刘宇这一个儿子,很是宠爱他,此时见王尊监管甚严,恼怒异常,不时为儿子抱屈。于是上疏弹劾王尊为人傲慢,他们母子事事受到控制,等等。元帝见她情真意切,就免去了王尊的官职。成帝即位后,大司马大将军王凤素来仰慕王尊的大名,于是把他召为军中司马。却因弹劾匡衡、张谭而被贬官,仅过几个月,王尊就借病辞官了。
王凤也知道王尊委屈,只因此事关系到丞相,不便出面,只好任由王尊离职回家。成帝对母亲的亲属格外优待,既让大将军王凤执政,又封舅舅王崇为安成侯,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也都赐爵关内侯。王凤与王崇都是太后一母同胞的弟弟,所以王凤先被封侯,王崇接着被封,各食邑一万户。王谭等人都是太后同父不同母的弟弟,所以受封较轻。其实这几个人并没有功勋,只因为是成帝母后的兄弟,所以都被封侯,群臣也不敢多说。
这一年四月,黄雾弥漫。成帝觉得奇怪,下诏询问公卿大夫,让他们畅所欲言,不必忌讳。谏大夫杨兴及博士驷胜等都说是阴气太盛。从前高祖立约,非功臣不得封侯,如今太后的弟弟无功都得以封侯,是历朝所没有的事。大将军王凤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上疏请辞。成帝不肯批准,下诏挽留。
六月,有青蝇飞集在未央宫殿;九月,夜间出现流星,长约四五丈,形状像蛇一样弯曲,贯入紫宫。种种灾异,内外多归咎于王氏,只有成帝不为之所动,仍像以前一样。太后的母亲李氏,早已与太后的父亲王禁离婚,改嫁苟氏,又生下一个儿子,取名为苟参。太后让王凤等人迎还生母,并想援引田蚡的故事,封苟参为列侯。还是成帝稍有见识,说田蚡受封名不正言不顺,苟参不应受封,只封苟参为侍中水衡都尉。此外王氏子弟,除七侯外,无论长幼,都被封官加爵。
成帝继位时,年仅弱冠,正是戒色的时候。可他偏偏生性好色,在东宫时已经喜欢猎艳寻欢。元帝因母后许氏被毒死,特选车骑将军平恩侯许嘉的女儿为太子妃。许女秀外慧中,精通史事,擅长书法,又与成帝年纪相当,引得成帝意动神摇,好像得到了仙女一般,两人整日相亲相爱、相偎相倚,说不尽的千般恩爱、万种温存。元帝令中常侍和黄门郎前去探问两人的事情,都禀报说二人欢洽异常,元帝倍加欣慰。
过了一年多,许妃生下一个儿子,宫中设宴庆贺。哪知过没多久,这个婴儿竟然死了。前御史大夫杜延年的儿子杜钦当时正是大将军武库令,他对大将军王凤说:“古礼一人娶九女,无非是为了继承祖业。现在主上正值大好年华,没有子嗣,将军何不依照古制,慎重选择淑女进宫,早做准备?现在若不早作打算,等到将来争宠夺位时,就祸变百出了!希望将军深思熟虑,不要留下后忧!”王凤听了这番话,也很赞同,就入宫告诉王太后。可王太后固守汉朝的法制,不愿效仿古人。王凤也不再争,只好作罢。建始二年三月,成帝册立许妃为皇后。
那年夏季大旱,第二年秋天又霪雨不断,连续四十多天都没放晴。长安百姓竞相传言说大水将要到来,于是纷纷逃奔,老幼妇孺互相踩踏,伤亡多人。这消息传入宫中,成帝慌忙召来群臣,商议治水的方法。王凤说:“如果水势泛滥,陛下可与两宫太后乘船躲避,所有宫中妃子随驾离去,应当无忧。都中吏民,让他们登城避水就是了。”话未说完,左将军王商[这个王商与王凤的弟弟是同名异人。]接口说:“古时候君王无道,水还不淹城池,如今国泰民安,大水怎么会突然到来呢?这必是民间讹言,万不能相信。”成帝这才稍稍放心。王商命人巡视城中,令民众不要轻举妄动。大约过了三五个时辰,百姓稍稍安定下来,等到日暮,并没有大水到来,才知全城惊动,实是被谣传误导。成帝因此重用王商,多次说王商有见识,王凤又惭愧又恼恨,后悔自己失言。
王商是宣帝的舅舅乐昌侯王武的儿子,王武死后他袭承爵位,并自愿把钱财分给同父异母的兄弟。群臣见他义气可嘉,上疏举荐,因此被提任为侍中中郎将。元帝当时已把他提为右将军,成帝又调任他为左将军,非常敬重他。不过成帝虽然优待王商,但他毕竟不是自己的至亲,没有王凤得宠。车骑将军平恩侯许嘉与自己有双重关系[许嘉是孝宣许皇后的堂弟,过继给平恩侯许广汉,并且是当今皇后的父亲,所以说是双重关系。],并且又辅政多年,成帝怕他牵制王凤,特将他大司马车骑将军的官印收回。过了一年多,许嘉便去世了。许皇后仍旧得宠,后宫虽有婕妤数人,却很少能见到皇帝。偏偏许皇后不再生男,只生了一个女儿,不久又夭折了。太后与王凤等人都为成帝没有儿子而担忧,成帝却不以为意,每日退朝后,只在中宫吃住,与许皇后像以前一样恩爱。许皇后虽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之人,但要让成帝把恩宠移到别的妃嫔身上,她也心有不甘,因此朝朝献媚、夜夜承欢。
建始三年十二月,发生日食,夜里又地震起来,未央宫也为之摇动。成帝深感不安,第二天下诏,令人举荐敢直言上谏之士,询问国家的弊政。杜钦和太常丞谷永同时上奏说因为皇上专宠于一人,有碍宗庙继承。成帝知道他是指斥许皇后,于是置之不理。丞相匡衡也曾上疏规劝成帝,不见成帝听从。
匡衡的儿子匡昌是越骑校尉,因酒后杀人,被捕下狱。越骑官属与匡昌的弟弟密谋,计划劫狱。不幸消息泄露,被人揭发,成帝下诏从严查办。匡衡听说后非常吃惊,赤脚入朝,免冠谢罪。成帝令他照常处理政事,匡衡谢恩退出。不料司隶校尉王骏等人又弹劾匡衡封邑超过划分的界限,擅自盗取田地,应该被罢官定罪。匡衡于是被贬为平民,其余的罪过不再追究。左将军王商接任丞相一职,少府尹忠为御史大夫。
建始四年正月,毫邑落下四块陨石,肥累降落两块陨石,成帝下令罢除中书宦官一职,特设置尚书五人。尚书本来有四人,现在又增加一人。四月间,又下起大雪,成帝让敢于直言的众臣到白虎殿商议对策。太常丞谷永又上奏一书,全是帮王凤说话。王凤揽权用事,兄弟都身居要职,当时已有人议论纷纷,说上天屡次显现变异,实是因为王氏势力太盛所致。一群商议对策的人都不敢明言指责,不过模模糊糊说了几句笼统话,敷衍塞责。谷永更是趋炎附势,极力为王氏开脱,反嫁祸到许皇后身上。此外还有武库令杜钦也与谷永是同一个论调,二人因此讨得成帝喜欢,官吏考核时谷永是第一、杜钦居第二,谷永被提升为光禄大夫。
谷永字子云,祖籍长安,是前卫司马谷吉的儿子。谷吉出使匈奴,被郅支骨都侯单于所杀。杜钦字子夏,在家饱读诗书,因一只眼瞎了,无心出仕为官。王凤听说了他的大名,就把他招到门下。郎官杜邺也字子夏,因两杜齐名,不好区别,人们特称杜钦为盲杜子夏。杜钦很讨厌别人说他的缺憾,特意改戴小冠,游行街市,于是都人改称杜邺为大冠杜子夏,杜钦为小冠杜子夏。杜钦因感激王凤的提拔之恩,就依附于王凤﹔谷永是由阳城侯刘庆忌举荐的。刘庆忌是已故宗正刘德的孙子,袭封阳城侯,也想倚势求荣,但比盲杜还是有些逊色。
王氏专权,灾祸接踵而至。不久黄河决口,百姓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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