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藩中华史:前汉-赵合德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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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延四年正月,中山王刘兴及定陶王刘欣同时入朝。刘兴是成帝的小弟弟,是冯昭仪所生,由信都移封到中山。刘欣是定陶王刘康的儿子。刘康中年病死,正妻张氏没有儿子,只有小妾丁姬生下一子,就是刘欣,由祖母傅昭仪抚养成人,继承父亲的爵位。傅昭仪颇有才智,听说成帝没有儿子,便想把自己的孙儿过继过去,因此乘刘欣入朝时,一同前往,并让傅相中尉一路跟从。而中山王刘兴,只带了太傅一个人。

    刘兴和刘欣两人同时拜见成帝,成帝见刘欣年少俊逸,非常喜欢,特意问道:“你为何带了这么多官吏?”刘欣从容答道:“诸侯王入朝,须让二千石随行,臣想傅相中尉的俸禄都是二千石,所以让他们一同前来。”成帝又问道:“你平日学习什么经书呢?”刘欣回答说学习诗歌。成帝随意找了几章诗歌让他背诵,刘欣早已记得滚瓜烂熟,不仅全部背诵了出来,还能讲解大义。成帝连连称好,然后问刘兴:“你为何只带了太傅一人?”刘兴竟不能说出理由。成帝又问他曾学习什么经书,刘兴答称《尚书》。成帝让他背诵几篇,他只断断续续地答了几句,一半已经忘记。成帝暗想,刘兴已经三十有余,为何这般呆笨?反不如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于是就挥手让他退出去。刘欣也随同刘兴一起走出。

    成帝回到宫中,碰巧刘欣的祖母傅昭仪也来拜见,成帝问她路途是否辛苦,并且夸她的孙儿才思敏捷。傅昭仪谦逊一番,说陪同刘欣入朝,一是顺便向皇上问安,二是怕刘欣失礼,可以随时教导。成帝感谢她的厚意,把她留住在宫中。傅昭仪已拜过王太后,又到赵皇后、赵昭仪的住处问安,并嘱咐刘欣入宫拜见一遍,还让他前去问候大司马王根。他们随身带来的金帛珍玩,一半赠给了赵氏姐妹,一半用来贿赂王根。俗话说得好,钱可通灵。赵氏姐妹虽然锦衣玉食,但得到这许多珍宝,也不免动心。王根贪得无厌,格外欢喜。于是赵氏姐妹和王根相继进言,都说刘欣有才,可以继承帝位。成帝并非没有此意,但仍希望赵氏姐妹能够生下男孩。于是只为刘欣行了冠礼,便把他遣回定陶,傅昭仪自然随刘欣回去。赵家姐妹殷勤送别,席间傅昭仪又婉言相托。刘欣东返时,刘兴早已回去了。

    又过了一年,赵氏姐妹仍然没有生下孩子,二人一再怂恿,劝成帝立定陶王刘欣为太子。王根也上疏奏请,成帝于是决定册立刘欣,改元绥和,让执金吾任宏拿着符节召刘欣进京。刘欣的祖母傅昭仪及母亲丁姬,护送刘欣到都城。御史大夫孔光上疏请求册立中山王,成帝不肯听从,把孔光贬为廷尉,只加封中山王刘兴食邑三万户。同日册立刘欣为皇太子,让他居住在东宫。成帝心想刘欣已经过继,不能承祀共王刘康[共王刘康:刘康死后,谥号为共。],另立楚孝王的孙子刘景为定陶王,让他供奉共王刘康。

    傅昭仪与丁姬留居定陶府中,不能随刘欣进宫,因此怏怏不乐。傅昭仪于是入宫,恳求王太后允许她与太子相见。王太后与成帝商议此事,成帝说道:“太子继承大统,不应再顾及私亲。”王太后说:“太子小时候全靠傅昭仪抱养,祖孙感情很深,让她见见太子,想必也无妨。”成帝不想违背母亲的意思,准允傅昭仪进宫看望太子。不过丁姬却不能。

    孔光遭贬以后,成帝改任京兆尹何武为御史大夫。何武,字君公,蜀郡郫县人,向来奉公守法,颇有名气。做了御史大夫后,上疏说世事烦琐,宰相的才能比不上古人,却令他兼职三公,有些不妥,应仿照古代的制度设立三公官员。成帝认为王根已是大司马,仍令他守职,只是罢去了他骠骑将军的官衔。任命何武为大司空,封汜乡侯,罢去御史大夫官衔,俸禄和丞相一样,与丞相并称三公。

    不久王根因病离职,一时无人接替。侍中王莽想接任王根的职位,又担心被淳于长夺去。于是对王根说淳于长见叔父因病离职,常面带喜色,夸口说自己必定能接替叔父的职位。王根当然动怒,让王莽入宫向王太后禀明淳于长的行径。淳于长是王太后的外甥,赵飞燕立后时,多亏他出力疏通,赵飞燕感恩不已,曾劝成帝封赏淳于长。成帝于是封淳于长为定陵侯。淳于长得到内援,权倾朝野,成帝经常赏赐他,再加上诸侯王每年赠送的东西,家财多达亿万。他还广蓄娇妻美妾,恣意淫乐。

    龙侯韩宝的妻子许孊是废后许氏的姐姐,丧夫寡居,姿色未衰,淳于长借吊问之名,一再勾引。妇人多半势利,见淳于长尊荣无比,情愿委身于他,甘做小妾。淳于长将她纳为妾,许孊不知羞耻,堂而皇之地去探视胞妹,毫不避讳这件事。她的胞妹是废后许氏,被迁居到长定宫后,寂寞无聊,还想再承雨露,渴望被封为婕妤。于是取出以前的积蓄托姐姐转送给淳于长,请淳于长到成帝面前说情。淳于长明知这件事难以说成,只因见财起意,就谎称将乘机入宫,恳求皇上重新立她为皇后,并让许孊转告许氏。

    许氏以为淳于长不会骗她,日夜盼望,有时召许孊入宫询问,让她回去催促。淳于长觉得厌烦,故意让许孊入宫慰问。接连写信给许孊,内容多半是揶揄许氏,说她求欢太急,何不降尊就卑。许氏对他有所求,只好含羞忍气。不料有人将此事传出,竟被王莽得知。王莽向王根报明,并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王太后。太后非常恼怒,让王莽转告成帝。成帝偏爱淳于长,不想治罪于他,只让他离京任职。

    淳于长自知没有回旋的任地,只好收拾行装准备登程。忽然王立的长子王融,前来向他索求车马。王融以为淳于长既然远行,必不能把车骑全部带去,不如叫他留赠给自己。淳于长与王融本是表兄弟,所以见面时倒也应答了这件事。淳于长还想留住在都中,于是要王融恳求他的父亲代为周旋,并取出许多珍宝送给王融。王融一力承担,就将珍宝带回家中,并向父亲告知此事。

    王立以前不得辅政,怀疑是淳于长暗中诬告他,常在成帝面前揭发淳于长的过错。此次见了珍宝,得意忘形,赶忙进宫去为淳于长喊冤。成帝起了疑心,默然不答,待王立退出后,命人彻底查究此事。最后明察暗访,得知王融私受贿赂,便要派人捉拿王融。王立悔恨莫及,怨恨王融惹下祸事,连累家人。王融无话可说,自知闯了大祸,服毒自杀。吏役到了王融家,见王融已死,便去回报成帝。成帝越想越疑,索性抓捕淳于长下狱,一再审讯。淳于长将奸淫贪诈的事情和盘托出,被判死刑,后来死在狱中。淳于长的妻子移居合浦,母亲回归故里,许孊下落不明。成帝让廷尉孔光拿着毒酒到长定宫,赐死废后许氏。可怜许皇后在位十四年,听了两个姐姐的话,却导致先失去中宫位置,后丧失性命。红阳侯王立离京任职。

    王莽揭发有功,王根推荐他接任自己的位置,王莽因而被封为大司马。王莽把持朝政后,想让自己的声誉高出叔伯,于是聘请远近名士作为幕僚,并将所得赏赐全部分给宾客,自己则格外节俭,吃的穿的都与平民相同。

    有一次,王莽的母亲生病,公卿列侯都派遣夫人前去探望,大都衣着华丽。王莽的妻子王氏,是前相宜春侯王诉的曾孙女,听说各位夫人前来,急忙出门相迎,衣不曳地,裙子刚刚遮住膝盖。各位女宾还以为她是仆妇,等密问左右,才知她是大司马夫人,都不禁诧异起来。王莽的妻子接待女宾分外周到,只是所用的茶点不过是寻常货色。众人问过太夫人,陆续告辞回去,都说大司马家非常节俭。王莽听到这话,心中暗暗欢喜。

    绥和二年仲春,上天再次显示异象。丞相议曹李寻上疏丞相,说灾祸将至,君侯难免会有灾难,应立即与全府官员商议趋吉避凶的良策。丞相翟方进异常惶惑,不知所措。果然不到数日,便有郎官贲丽上奏说天象有变,急需移祸给大臣。成帝听了,立即召翟方进入朝,责备他为相多年,不能调理阴阳,导致种种灾异降临,让他赶快做好打算。翟方进免冠叩谢,惶然退出,回到相府,自知难免一死,但还心存侥幸,不肯贸然自杀。谁知过了一夜,便有朝使带来诏书,严加责备,并且赏赐酒十石、牛一头,叫他自尽。翟方进接到牛和酒,想着汉家故例,牛和酒赐给相臣,就是赐死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取出一杯毒酒喝下去,不一会儿毒发身亡。成帝对外说丞相暴病身亡,下令厚葬,并亲自前去吊丧。

    翟方进死后,丞相一职空缺,成帝在群臣之中选择,觉得还是廷尉孔光为官恭谨,可以为相。于是先提升他为左将军,再命人准备策文、打铸侯印,指日封赏孔光。当时梁王刘立[刘立:是梁王刘揖的七世子孙。]、楚王刘衍[刘衍:宣帝的孙子,即楚王刘嚣的儿子。]入朝,成帝已召见了他们几次。刘立、刘衍二人准备第二天早上前去辞行。成帝在少嫔馆留宿,天色大明时,赵合德先起床,成帝也起身,才把袜带系好,忽然扑倒在地。赵合德不知怎么回事,连声呼喊,成帝并不应声,用手摸摸,已经气息全无,赵合德急命内侍宣召御医。等到医官前来探视,皇上的身体已经僵硬,只好将此事报知太后及内外要人。太后急忙前来探望,亲手抚摸成帝的尸体,见身体像冰一样凉,于是号啕大哭。皇后赵飞燕等陆续赶来,陪哭一场。

    等办理棺殓后,太后召入三公,独缺丞相。王莽禀明原因,称丞相已择定由孔光接任。于是太后召来孔光,在灵前任命他为丞相,封为博山侯。好在策文、官印都已备好。孔光拜谢后,就与王莽等人料理丧事。过了一夜,太后下诏,令王莽、孔光和掖庭令一起查明皇帝的起居及暴病的原因。王莽接到诏旨,正好从严查治,连派属吏到少嫔馆调查,诘问赵合德。赵合德虽然没有毒死成帝,但想到从前所做的亏心事断难隐瞒,觉得除死以外已别无他法,于是召集贴身侍婢,给了赏赐,嘱咐她们不要谈起以前的事,然后自己喝药自杀。

    成帝在位二十六年,改元七次,寿终四十五岁。他本来体质强壮,样貌魁梧,俨然一个威严天子,无奈酒色过度,丧失元气,最终乐极亡身,后来奉葬延陵。太子刘欣入宫继位,史称哀帝。尊太后王氏为太皇太后,皇后赵氏为太后。太皇太后王氏生性优柔寡断,傅昭仪为孙儿处心积虑,常到长信宫伺候王氏,就是丁姬也承欢献媚,对太皇太后孝敬有加。因此哀帝继位后,太皇太后王氏便令傅昭仪、丁姬二人,十天到未央宫一次,与哀帝相见,又传旨询问丞相孔光及大司马何武,定陶太后应居住在哪里。孔光知道傅昭仪才略过人,如果居住在宫中,将来必定干预政事,挟制君主,所以回复说应另外选择地方修筑宫殿。何武不知孔光的心意,称不如在北宫居住,省得费事。太皇太后依从了何武的话,于是让哀帝下诏迎接定陶太后。傅昭仪即日移入北宫,丁姬也随她同来。

    北宫有紫房复道与未央宫相通,傅昭仪得以与哀帝日夜往来,多次向哀帝要求,想称尊号,并封赏自家亲属。哀帝刚刚继位,不敢自作主张,所以犹豫不决。高昌侯董宏得知这个消息,想乘机迎合,上疏援引秦朝庄襄王的故事,称庄襄王本来是夏氏所生,过继给华阳夫人,即位以后,两个母亲并称太后,如今应以此为例,尊定陶共王后为太后。哀帝正想听从他的建议下诏,可大司马王莽、左将军师丹联名弹劾董宏,说皇太后乃是至尊,独一无二。董宏竟引用亡秦的弊政蛊惑皇上,说应以大不敬论罪。哀帝虽然心中不快,可王莽毕竟是太皇太后的侄子,就将董宏贬为平民。

    傅昭仪得知这个消息后十分恼怒,立即到未央宫责备哀帝,定要定下尊号。哀帝无奈,只得告诉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准他所请,于是尊定陶共王为共皇,定陶太后傅氏为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妃丁姬为定陶共皇后。傅太后是河内温县人,早年丧父,母亲改嫁,没有亲兄弟姐妹,只有三个堂弟,一个名叫傅晏,一个名叫傅喜,一个名叫傅商。哀帝为定陶王时,傅太后想亲上加亲,特让傅晏的女儿做了哀帝妃,现在又册立傅晏的女儿为皇后,封傅晏为孔乡侯。追封傅太后的父亲为崇祖侯,丁皇后的父亲为褒德侯。丁皇后有两个兄长,长兄丁忠已经去世,丁忠的儿子丁满也被封为平周侯,次兄丁明方正值中年,被封为阳安侯。哀帝的外家亲戚已经加封,不得不将皇太后赵氏的弟弟赵钦也封为新城侯,赵钦兄长的儿子赵为成阳侯。于是王、赵、丁、傅四家子弟地位显赫,都在京城为官。

    太皇太后王氏在未央宫置办酒席,计划邀请傅太后、赵太后、丁皇后等人一同宴饮。在安排座位时,太皇太后坐在正中,毫无疑义,第二位就是傅太后,内者令在正座旁摆了位子,预备给傅太后坐。此外赵太后、丁皇后等人辈分较低,当然坐在左右两边。座位定下后,忽然来了一个人,巡视一周,便生气地对内者令说:“上面为何有两个座位?”内者令答道:“正中间是太皇太后的座位,旁边是定陶傅太后的座位。”话未说完,便听见一声大喝:“定陶太后乃是藩妾,怎么能与至尊并坐?快给我把座位移下来!”内者令不敢违背,只好将座位移在左边。这是何人在发怒呢?原来是大司马王莽。王莽见座位改回来才出去。

    不一会儿,太皇太后王氏及赵太后、丁皇后等都已前来入席,哀帝也带着皇后傅氏一同侍宴。只有傅太后没来,差人至北宫催请,好几次都被拒绝,显然傅太后是为了座位不肯前来赴席。太皇太后无暇久等,就嘱令大家饮酒。天子的家宴自然丰盛得很,只因傅太后负气不来,反使满座不欢,不多时就散席了。傅太后余怒未平,又威胁哀帝,叫他赶走王莽。哀帝还没有下诏,王莽已得到风声,主动请辞。哀帝下诏批准,特赏赐黄金五百斤,让他朔望入朝参拜,如同三公。公卿大夫都称王莽刚正不阿,有古大臣的风范。

    王莽免职以后,群臣都寄希望于傅喜。傅喜当时是右将军,品行端正,颇有人缘,傅家子弟数他最有名望。可傅太后因傅喜经常谏诤,与自己意见不合,不想让他辅政,就提升左将军师丹为大司马,封他为高乐侯。傅喜也托病辞官,交还右将军官印,哀帝下诏赏赐黄金一百斤,让他领取光禄大夫的俸禄,在家养病。大司空何武、尚书令唐林都上疏挽留傅喜,说傅喜忠君忧国,不应无故让他隐退,致使众人失望。哀帝也知道傅喜是正直之臣,但一时被祖母所控制,只得以后再作打算。

    过了几天,哀帝接到司隶校尉解光的奏章,指名弹劾两个有名的外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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