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时他因杀人被判处监禁二十八年,但他在监狱里却被称为“教授”。一场生死决斗让他不战而胜,从而成为“卡莫拉”新的领袖。
拉法埃莱·库托洛别名拉费莱,小名拉费,1941年12月10日生于离那不勒斯仅20公里的维苏威山下的屋大维镇。
这是一个贫穷而落后的地方。库托洛的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依靠土地养家糊口,到了他父亲这一代,生活十分潦倒。因此,他从小就饱尝了生活的艰辛。不过,尽管家庭生活是那么艰难,他那位望子成龙的父亲还是节衣缩食,让他上了五年小学两年中学。因此,他是后来黑手党头目中极少数不是文盲者之一,这给他和他的“事业”带来了很大的方便。
读中学的那年冬天,他的父亲被镇上的地主传去,逼他交拖欠了两年的地租。库托洛随父亲前往,在地主那像皇宫一样的家中,他亲眼见到了父亲流泪哀求的样子和所受的凌辱。这时,库托洛心中非常痛苦又充满着仇恨,他由此辍学了。第二年他16岁,就在家中同父母和兄弟姐妹们一起种田、打柴,干着繁重的体力活。镇上的那位地主又派人逼租来了,抢走了家里仅有的一头耕牛,眼看家里的田地没有办法耕种,年老的父亲急得直流泪。第二天,父亲带着他进山去了,去求一位叫马伊斯托的黑手党头目。
马伊斯托是屋大维镇一带的名人,关于他的传说就像故事一样,人们在农闲时常坐在一起讲述,就像讲波旁王朝时代的英雄一样。库托洛从小听得最多的,就是马伊斯托制服瓦利贾的故事。
瓦利贾是维苏威山下的一位牛马贩子,其实是一个恶棍无赖,手下有十几个兄弟,经常在这一带胡作非为。有一天,瓦利贾带着几个兄弟,凶神恶煞似的来到屋大维镇,硬以最低的价格收购农民的牲畜,简直和抢劫没有什么两样。马伊斯托闻讯,立即赶到屋大维镇。他见到瓦利贾以后,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他一直往铁路上拖。这时,一列火车正在呜呜地从远处朝这里开来,马伊斯托趁机把瓦利贾打翻在地,拖到铁轨边,把他的头按在铁轨上。火车越来越近了,人们已经能看到它冒出的黑烟和那庞大的身影。这时马伊斯托一直不放手,吓得瓦利贾又哭又叫,请他放开自己,并向围观的农民赔礼道歉。眼看火车就要开过来了,围观的群众都捏着一把汗。直到瓦利贾答应以五倍的价格,将这批抢购来的牲口买去,马伊斯托才松开了他的大手,随后抱着瓦利贾滚下了路基。这时,那列火车正风驰电掣般从他们身边掠过。
从此,马伊斯托成了屋大维一带的英雄,成了农民的保护神。后来,他拉起一队人马进了维苏威山,专门劫富济贫,为穷人打抱不平,就像“罗宾汉”一样,穷人有难都去找他。
在维苏威山的一条山沟里,库托洛和他的父亲终于见到了这位传奇式的人物。马伊斯托居然很客气地在客厅里接见了他们,并叫手下的卫兵给他们泡了茶,耐心地听库托洛的父亲诉说。父亲说完了以后,马伊斯托就说:“你回去吧,你的牛明天就会回到你的牛棚里。”果然在第二天下午,库托洛的牛回来了。那位送牛来的人还带来那位地主的一张条子,叫库托洛的父亲免交两年的地租。
这件事对库托洛的影响很大。他想到父亲是人,马伊斯托也是人,但人与人却有这样的不同。从此,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自己一定要做个像马伊斯托那样的人。
后来,父亲不甘心自己的儿子在家种田,就送他去学手艺。库托洛先后当过辅祭师、木匠徒弟和肉食店的伙计,但这一切都不能改变他的命运。到了20岁时,他又去学驾驶汽车,后来在全家人的支持下,库托洛终于买了一辆破旧的汽车。从此,库托洛就成了一名汽车司机,开着自己那辆破车到处兜生意赚钱。然而这辆汽车不但没有让他发财,反而把他送进了牢房。
1963年2月的一天,库托洛开着这辆旧车回家。途中车子突然发动不了,他只好和助手下车来修理。这时,走来两位年轻的女子,她们来到库托洛身边,很轻薄地勾引他。她们把他当成了那种“野司机”,认为可以从他身上捞几个钱或者是做笔不大不小的“生意”。库托洛本来就不是那种人,虽然已经20多岁,且长得白白净净,一表人才,但他还没有碰过女人。这时他正在摆弄这辆破车,又气又急,见这两位女子这么轻佻地来纠缠自己,便不由得吼了起来:
“滚蛋吧!你这婊子!”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自作多情的“白马王子”便跳下车来,为这两位女子打抱不平。他指着库托洛的鼻子说:“你这个臭司机,这么不识相,如果她们是我的姐妹,你就别想活着回去!”
这位青年说着,还拍了拍腰里插的一支手枪。库托洛一见,以为他要对自己开枪,便先下手为强,丢下扳手,也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枪,对准这位青年的胸膛开火了。这位青年当即倒在血泊中死去了。
库托洛从此失去了自由,被送到千里迢迢之外的西西里岛西部的波焦雷亚莱监狱服刑,他被判处了二十八年监禁。
从此,他的人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开始走上另一条路。
意大利的监狱是个出“人才”的地方,关押着许多有名望的人。这些人一边在牢里服刑,一边指挥着监狱外的凶杀、抢劫、贩毒走私和各种敲诈勒索。
早在18世纪波旁王朝时代,意大利的监狱里就有一种秘密而又极有权威的地方组织。这个组织的名叫“刮波”,曾一度让从上至下的统治者胆战心惊。因为凡是“刮波”的头目所下达的每一道命令,在监狱外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无论是杀人放火还是刺杀某位政界要人,从来没有打过白条。对外是如此,而在监狱内,这些头目实际上就是监狱长,而真正的监狱长则是他们的保镖和仆人——除了负责他们的安全之外,还得听他们使唤。这些人在监狱里发号施令,为所欲为,无法无天。他们可以走出监狱回家去和家人团聚,可以将白酒、毒品、凶器和妓女带到牢房里来,而监狱长和任何一位狱警都只能装作没有看见,否则,遭殃的将是他们本人或他们的老婆孩子。
到了库托洛被关进监狱的时代,“刮波”已经不复存在了,另一个组织“卡莫拉”取而代之。卡莫拉继承了一百多年前“刮波”的传统,并且将这种传统发挥得淋漓尽致。在任何一座监狱中,凡是卡莫拉分子,都可以享受一切特权而不受狱方的限制。尤其是卡莫拉的头目,其享受的特权简直无法想象。
当库托洛被押进波焦雷亚莱时,这座五百多人的监狱中的卡莫拉总头目叫斯帕沃内。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汉子,当时40来岁,灰白色的头发向后梳理得一丝不苟,黑色的眼睛有些暗淡,但深藏杀机。斯帕沃内平时总是衣冠楚楚,仪表堂堂,他常穿丝绸衬衫,不是米色就是天蓝色,领带是黑白相间的斜纹图案。他一个人住在30平方米的牢房,地上铺着瓷砖,宛如一间客厅。每天至少有三个人为他打扫卫生,整个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房内有办公桌、皮转椅和沙发,靠椅是一排摆满各种书籍的书架。另一边墙壁下是一个精致的矮柜,里面摆满了咖啡、奶粉之类的营养品,此外还有男人用的化妆品和一台大屏幕的彩色电视机。房中间的空地上是不锈钢的健身器材。此外,还有一间私人洗澡间,二十四小时备有冷、热水。唯一遗憾的是他没有私人卧室,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摆在窗子下非常显眼的地方——也许只有这一点,才能看出他是一位囚犯而不是一位真正的富翁。
斯帕沃内平时沉默寡言,很少有人见过他大声说话,更不要说发脾气。他大多数的时间是坐在那里看书或写字,有时也看电视和进行健身活动。白天,他总是一个人单独放风,背着手在指定的地方踱步。犯人们对他非常尊敬,连狱警甚至监狱长都称他为“安东尼奥先生”。晚上,他经常同监狱长及两位太太一起玩牌,其中那位年轻一点的太太是他的情妇。在狱警的庇护下,那位年轻的太太只要丈夫不在,就神秘地来到监狱里同他幽会,然后到看守的值班室里过夜,在那张狭窄的床上与他共度良宵。斯帕沃内是一个很有魅力的成熟男性,他从不显得粗野、傲慢和自吹自擂。他的魅力常常令见过他的女人神魂颠倒、想入非非,但他永远有极严格的选择标准。同时,他常常给自己的妻子写信,用花言巧语骗得她心甘情愿地担惊受怕和独守空房,而自己却不放过任何寻欢作乐的机会。在这一点上,斯帕沃内和所有的黑手党头目没有什么区别。
总之,他就像一位来波焦雷亚莱度假的王子或内阁成员。在这五百多名囚犯当中有80%是忠于他的卡莫拉成员。而在监狱外面,他的部下在不断地为他聚敛钱财。他有五个私人账号,分别在不同的银行,每天都有人往他的账号上存钱。这些钱分别来自西西里、米兰、都灵、佛罗伦萨和罗马,有的还来自秘鲁、哥伦比亚和美国的芝加哥。
这就是六七十年代意大利卡莫拉组织的头目狱中生活的缩影。凡是有卡莫拉组织的地方都有一个这样的“斯帕沃内”,而他们在狱中的生活只不过是大同小异——当库托洛了解这一切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以前是多么孤陋寡闻。那时,他只想做一个“马伊斯托”,而现在,库托洛的目标是要当“斯帕沃内”。
然而,当1963年的那一天,他被押进波焦雷亚莱监狱时,所遭遇的一切却是那样令他触目惊心。当时,22岁的库托洛虽然身材瘦小,但却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一头金黄色的卷发,戴一副金丝边近视眼镜,俨然一副书生的派头,同一个杀人犯的形象相去甚远。他一走进监狱,就引起了所有犯人的注意,那些蓬头垢面、粗俗不堪的家伙,顿时被这位年轻的小伙子震住了。但是,在自惭形秽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妒忌的恶作剧。
按照以往的规矩,新进来的犯人都要自报家门,然后交代自己进来的原因,这次也不例外。库托洛刚一进来,还没有来得及适应这个肮脏和黑暗的环境,正站在牢房中间东张西望时,脚下就被人使了一个绊子,他突然扑通一声倒下了,引得一阵哄堂大笑。只听到一个公鸭子似的声音在叫:“还挑三拣四的,什么地方不好睡。告诉你,这里可没有姑娘身上舒服啊!”
库托洛一下子给摔蒙了,眼镜也掉到一边去了。他好不容易趴在地上摸摸索索地找到了眼镜,刚要戴上,却突然伸来一只手,一把夺了过去。只听得那人说:“你是人还是拉磨的驴子,戴上这个眼罩吓唬谁!”
库托洛只好哀求地说:“大叔,我眼睛近视,看不见,快给我吧。”
“给你?没那么容易。”那位“大叔”说,“有烟吗?全拿出来孝敬大家。”
库托洛说:“没有,我不抽烟。”
“不抽烟?哈哈,不抽烟,”另一个声音在像鬼一样尖叫,“那么,你喝茶吗?”
库托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立即过来两个人把他往马桶那里拖。他们一边拉一边说:“来,请你喝茶去,新来的伙计是不能怠慢的,先请你喝一杯这里的西西里茶。”
库托洛已经闻到了一股尿臊味,他当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便拼命地挣扎。周围全是幸灾乐祸的叫声和笑声,那些人在一个劲儿地起哄:“快去啊,多好的茶啊!”“就是嘛,难道连茶也不喝,怪事!”“喝,快去喝!”……
这时,有的人在用脚踢库托洛的屁股,有的人过来助阵。库托洛的衬衫被撕裂了,鞋子也掉了一只,眼看他的头就要被按到马桶边上了,刺鼻的臊味熏得他流出了眼泪。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个人威严地说:“放开他,让他到我这里来!”
周围的人一愣,马上松开了手,库托洛被扔在潮湿的地上。他们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因为那发话的是这间牢房里的头儿。于是,他们又闹哄哄地说:“去吧,过去啊!”“头儿在叫你呢,你这小白脸有福气了。”“是啊,这家伙长得可真像骚娘们……”
库托洛还没有明白过来,只听到那个头儿又在说:“过来,到我这里来,听见了吗?”
这时,有人把他的眼镜送过来。库托洛戴上眼镜,终于看到了一个肥猪一样的家伙靠着墙壁躺在那里,一双淫邪的目光盯着自己。
库托洛犹豫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过去还是不过去。这时,又是那头儿在说:“哪一位帮他一把,看来他还不好意思哩。”
“是,头儿。”马上走过来一个大个子,将库托洛几乎拽到了头儿的身边,把他摔在头儿的被子上。
这头儿马上伸过一只手臂,揽住了库托洛,另一只手在他的脸上抚摸着。他一边摸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娘们儿,多水灵啊,简直就像大姑娘一样,嘿嘿嘿……”
头儿一边淫笑着,一边把一张臭烘烘的嘴拱了过来,就要往他的脸上凑去。库托洛终于明白了这头儿要干什么,马上一翻身,挣扎着坐了起来。全牢房的人立即大笑起来。
头儿先是一愣,紧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又把手伸了过来。库托洛挡开他的手说:“先生,你看错了人!”
“呸!什么杂种,到这里来充大头!”头儿啪的一巴掌打了过来,“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库托洛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站了起来,以一种很自豪的口气说:“一个杂种侮辱了我,我对准他的胸膛开了三枪,我就这样进来了。”
“真的?”
“一点都看不出,你还敢杀人!”
“哟,是一条汉子嘛!”
这时,周围传来了各种声音,头儿也怔怔地看着库托洛,说:“你是西西里人吗?”
“不,我是屋大维镇人,那里有个马伊斯托,你们知道吗?”
头儿一听,突然站起来,在库托洛的肩上狠狠地砸了一拳,然后对他说:“小子,你说马伊斯托是你的什么人?”
库托洛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一动,似乎看出了一点门道,便神秘地说:“马伊斯托是我的恩人,我那支杀人的枪是他给的,现在你们该明白我为什么敢杀人吧。”
头儿一听,抱住库托洛说:“好小子,差点儿委屈了你。告诉你,马伊斯托也是我的恩人,我是在为他坐牢的。来,睡在我身边吧,我不会再把你当女人了,我是你的朋友。”
就这样,库托洛总算蒙混过去了,没有像其他的犯人一样,刚一进来,就被牢里的犯人折磨得七死八活。然而,这件事也让库托洛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牢里还是牢外,都不能做一个老实人,否则,你只有挨宰。这位头儿叫吉吉涅洛,曾是马伊斯托手下的一个小头目,一个亡命之徒。他也是一个杀人犯,现在在这里坐牢,一家老小都是马伊斯托在帮他照顾。从此,库托洛在波焦雷亚莱监狱,再也不会受到侮辱和惩罚了,他同吉吉涅洛成了好朋友。
来波焦雷亚莱监狱有些日子,库托洛慢慢地了解到,关在这里的犯人,大部分是出身贫苦的农民,有的是流浪汉,有的是小偷,他们都是因为一时糊涂或者是贫穷误入歧途,有的甚至是因为偷了一只羊或抢劫过一次汽车,就被关进来了。由于他们既不识字又不懂法,又无钱请律师打官司,结果就被法庭荒唐地判了个十年八载,甚至是终身监禁。这些人大都很年轻,关进来后,开始是痛苦,然后是失望,再后来就是麻木不仁,醉生梦死。他们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信念和目标,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便在牢里无法无天,残忍无比。有的便拿新来的犯人开心,寻求刺激,有的则互相打架斗殴,来打发这漫长而无望的寂寞。于是,监狱里便经常有恶性事件发生。在这里杀死一个犯人,就同杀死一条狗一样,几乎没有任何人去过问。因此,许多老实的犯人,便在这无缘无故的折磨之中死去了。
当库托洛了解这一切之后,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不再憎恨和仇视这些人,而是同情和理解他们。他觉得自己有文化、有知识,虽然暂时也是他们的同路人,但在心理上,毕竟比他们多了一份承受力。于是,库托洛开始同这些人交朋友、谈心,把书中读到的知识告诉他们,唤醒他们的良知和做人的尊严,重新点燃他们人生的希望之火。
有一天,库托洛对吉吉涅洛说,他想得到一些书,希望他能出面同狱方交涉。因为他知道,像吉吉涅洛这样的犯人头儿,在那些看守的心目中是很有分量的。狱方就是依靠这一个个的犯人头儿,来维持这里的秩序。
吉吉涅洛虽然在这里关了三四年,但他并没有完全麻木。他见库托洛提出这样的要求,居然同意了。于是,在吉吉涅洛的要求下,狱方果然派看守送来了一大捆书和报纸。库托洛一边自己贪婪地阅读,一边鼓励和怂恿其他的犯人也去读。对那些不识字的文盲犯人,库托洛就把书和报纸上的故事和新闻念给他们听,使他们能和另一种世界沟通起来。开始,大部分犯人都在嘲笑库托洛,说他是无事找事,干这些事实在是像蠢驴。库托洛就一边劝说,一边借助吉吉涅洛的威力,请他出面强迫这些犯人去读书或听他讲故事和念报纸。没有多久,这些人开始改变了对库托洛的看法,变得喜欢这种生活了。除了放风和睡觉之外,他们都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库托洛谈天说地,就像学生听老师讲课一样。从此,他们称库托洛为“教授”,开始尊敬他,把心中的话也对他说。这时库托洛身边开始有了一群追随者。库托洛为他们写家信,写申诉状,并为他们同外面的律师联系,有许多犯人由此而得到了好处,有的减了刑期,有的和失去了多年联系的家人接上了头。他们除了感谢库托洛之外,更多的是信任他,尊敬他,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头儿”。
这时,库托洛凭直觉知道吉吉涅洛的权威受到了威胁。有些犯人表面上还是听从吉吉涅洛的,但在心里却对他很淡漠,有事也不再找他而是找自己。他知道这样发展下去,吉吉涅洛会恼羞成怒,说不定还会给自己找麻烦,因此,他便尽量维护吉吉涅洛的威信。比如在分监饭时,他总是第一个给吉吉涅洛送去一份,数量上明显地比其他人要多。当犯人之间发生争斗时,他也总是请吉吉涅洛出面调停,尽量维护他的意见,然后再说服其他犯人。
对于库托洛的这种良苦用心,貌似粗鲁的吉吉涅洛当然看得出来。他开始认识到库托洛是一个正直而又有气量的人,是一个值得信赖并能引为知己的朋友。于是,有一天,吉吉涅洛就对库托洛说,他准备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库托洛,他说只有库托洛,才可以真正让这些犯人心服口服。同时他还把波焦雷亚莱监狱里卡莫拉组织的情况告诉了库托洛,并对他说:“昨天放风时,我已经同总头目斯帕沃内介绍了你,他同意你加入卡莫拉,准备找个机会同你谈谈。”
这时,库托洛对卡莫拉这一组织还很陌生,当他了解这些情况之后,对这个组织很感兴趣。他很感激地对吉吉涅洛说:“朋友,我不会夺你的位子,决不当这里的头儿,这是你打出来的天下,请你相信我这是实话。不过,我非常感谢你能介绍我加入卡莫拉,我们要利用这个组织,团结这里所有的人,为了减少痛苦和烦恼,争取最大的权利。”
从此,库托洛成了波焦雷亚莱监狱中卡莫拉的一员。他利用这个组织,尽量扩大自己的影响,在他的身边团结了一大批犯人,而这一切又都尽量隐藏在吉吉涅洛的身影之下。他的目的,是要充分利用这个黑手党头目的威望,发展自己的力量。从此,他这间牢房再也没有发生打架斗殴和闹事的现象,成为这座监狱中的一个典范。他的“教授”的大名也传开了,其他牢房的犯人都想结识一下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谁知没过多久,麻烦的事情也来了。
有一天,波焦雷亚莱监狱卡莫拉的总头目斯帕沃内突然对吉吉涅洛说:“你说的那个屋大维镇的库托洛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别人都称他为教授?现在,在整个波焦雷亚莱监狱,我的权威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我要和他进行决斗,夺回我的权力。”
听斯帕沃内这么一说,吉吉涅洛也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这位总头目对库托洛为什么如此恼火。
原来在前天晚上,斯帕沃内同监狱长的那位年轻的太太,又一次在看守所的房间里幽会时,那位平日那么多情的太太,这次却心灰意懒了。更为严重的是,她竟非常反感斯帕沃内那种变态的性交方式,而在平时,她却是那样如鱼得水,求之不得。这天晚上,她竟对斯帕沃内说:“你这种做爱的样子,简直是一头驴!”
此言一出,气得斯帕沃内顿时萎缩了。他一下爬下来,坐在她身边,真想用双手将这个女人掐死。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只是问她:
“太太,我到底哪里出了毛病?”
“谁是你的太太?”监狱长年轻的太太躺在那里,拉过旁边的毯子遮住自己的胴体说,“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我以为你是位绅士,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粗鲁的无赖。你以为你真的是这里的总头目吗?告诉你,我已经对你失去了兴趣,我现在感兴趣的,是那位被称作教授的从屋大维镇来的年轻人。我倒真想马上成为他的情人,我想他一定比你富有情调……”
“好啦!”斯帕沃内打断了她的话,愤怒地说,“什么教授,我要掐死他!”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太太说,“你除了这么说,还有什么别的能耐?告诉你,我昨天从窗子里,看到他戴着眼镜在读书的样子,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哎呀,上帝啊,那样子真是一位教授。”
斯帕沃内与这位年轻的情人不欢而散。回到牢房后,他又想到了近日内,监狱里许多犯人都在议论这个年轻的“教授”。有些犯人竟变得规矩起来,在开始读书和看报了。这让他想到这位屋大维镇来的年轻人,实在是一位不可轻视的人物。如果不给他点厉害瞧瞧,让他收敛一点,那么,这间像客厅一样的单人牢房,将是属于他的了。于是,斯帕沃内考虑了一天一夜之后,便向吉吉涅洛详细地了解了库托洛的一切。他问吉吉涅洛:“你说,那个什么库托洛,真的免费为犯人提供辩护律师吗?他真的把别人送给他的衣服,甚至金表送给其他的犯人吗?”
当吉吉涅洛诚实地点了点头之后,斯帕沃内真的感到不可思议,怪不得连他的情人都被感动了。于是,他决定同库托洛进行决斗。他认为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战胜这位年轻人,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从吉吉涅洛那里得到斯帕沃内要同自己决斗的消息后,库托洛是既高兴又担忧。他这几个月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这种结果就是对斯帕沃内造成了威胁,否则,他不会同自己进行决斗。
自从成为卡莫拉的成员之后,库托洛就对这个组织的过去和现状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他知道这个组织同自己家乡的马伊斯托的黑手党一样,是一脉相承的孪生兄弟。当年,他的理想是要成为一个像马伊斯托一样的人,现在,他要取斯帕沃内而代之,成为卡莫拉的头目。如今,斯帕沃内提出要同自己决斗,这实在是天赐良机。但是,让库托洛担忧的是,万一自己斗不过斯帕沃内或者是死在他的手下,那么,自己二十多年的日子就白活了。现在,摆在库托洛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是生还是死,这实在是个问题”——库托洛就像忧郁的哈姆莱特王子一样,经过冷静的思考之后,决定接受斯帕沃内的挑战,公开决斗。
第二天上午,按照狱中的惯例,库托洛请吉吉涅洛做公证人,并正式通知斯帕沃内同意决斗。
根据双方的约定,决斗是在第三天的中午分监饭时进行,地点是在监狱走廊的交叉点上。双方决斗的武器是弹簧钢刀,决斗的胜者将成为波焦雷亚莱监狱卡莫拉的总头目。
当这个消息传开后,波焦雷亚莱监狱立即沸腾起来,其程度并不亚于当年内务部长马里奥·谢尔巴陪同红衣主教来视察时的情景。这主要的原因是很多人都认为,决斗双方的地位、身份和实力太悬殊了。一个是大名鼎鼎、威震一方的黑手党大头目,另一个则是名不见经传,且又是才23岁的无名之辈。这种决斗与其说是决斗,倒不如说是一场谋杀与被谋杀。许多人都为库托洛捏着一把汗,认为他即使当场取胜,也会被斯帕沃内的部下杀死,何况他取胜的机会几乎等于零。如果真要这样去送死,倒不如趁早退出,俯首称臣,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嘛。当然,称赞和佩服库托洛这种勇气的也大有人在。以他这样的实力去同斯帕沃内叫板,无异于老虎嘴里拔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点男子汉的勇气。许多犯人还根本就不认识库托洛,便到处打听库托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很想认识一下。于是,大战未来,胜负未见分晓,库托洛就成了大名人。就连监狱长那位年轻的太太,也娇嗔地要求她的丈夫以巡视为名,带着她到牢房去见一见库托洛。她已将自己视为他的红颜知己,她说她要见见这位勇敢的“烧炭党人”。但是,她的丈夫因为这种视察有公开支持这种决斗之嫌为由,拒绝了她的要求,她继而又要她的丈夫暗中保护库托洛,以防斯帕沃内的部下背后下毒手。监狱长笑着把这位小美人搂在怀中说:“你真是一个多情的女人,竟为这么一位自不量力的犯人去担忧,难道你真的爱上了他吗?”
年轻的太太不置可否地莞尔一笑说:“你知道了就好,免得到时候又少见多怪。”
监狱长大度地说:“我是见怪不怪,你放心好了。”
年轻的太太不再说什么了。
除了这位年轻的太太之外,最替库托洛担心的,还是他牢房的犯人头目吉吉涅洛。他是看着这位年轻的小伙子进来的。走进牢房的第一天那难忘的一幕,他还记忆犹新。当时,他真想把他当成一个“小女人”,结果没有如愿,却把他当成了朋友。他似乎到这时还不相信,这么漂亮潇洒的一位小男孩,真的会朝侮辱他的人的胸脯连开三枪……吉吉涅洛很想取消这场决斗,不做这个公证人,但是,他已经没有这种力量和机会了。
至于库托洛本人,已经不再犹豫了。因为每当他走过斯帕沃内那客厅一样的牢房的窗前,窥见那里面的一切,他都不由得妒火中烧。他常常想:他也是一个犯人,一个杀人犯,为什么他坐牢能坐得这么舒服,就像王子或贵族老爷在这里做客度假一样?他也知道,斯帕沃内并没有三头六臂,也不过是位平常之人,但他凭什么能成为监狱长家中的贵宾,牌桌上的牌友,成为他的太太的情人;为什么在这高墙之外,会有那么多人替他赚钱,为他铤而走险,杀人玩命……库托洛明白,这一切都是斯帕沃内自己赌来的,把他的身家性命和勇气当成筹码押了上去赌来的。结果他成了赢家,才有了今天。因此,库托洛也想赌一把,碰碰自己的运气。他想到家中的父母和兄弟,就是没有赌一把的勇气,结果受苦挨累一辈子。现在斯帕沃内把这个机会送上门来了,他岂能放过。如果他赢了,那么他的一切就是自己的了。
但是,随着决斗时刻的临近,库托洛却变得越来越清醒了。既然是赌博,除了赢之外,还有一种结果就是输。赢和输这两种结果几乎是以相等的概率出现在任何一位赌徒的面前。当时,库托洛想得多的都是赢,而很少想到另一种结果。而现在,赢的结果在开始慢慢地淡化,他开始产生一种恐惧。他坐在牢房里,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他的身上在冒冷汗,他似乎闻到了一种死亡的气息。
特别当一些犯人从他的窗前走过,就像在动物园看猩猩一样对他指指点点时,他更受不了。他不由得朝这些人看上几眼,甚至恨不得蹿过去,用手中的弹簧钢刀把他们捅上几刀。
这时,库托洛开始真正体验到什么叫害怕。原来,害怕竟是一种如此奇妙的感觉。这感觉会让你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咯咯响,会让你的嘴唇自动发干,会让你时不时地想要尿尿……
库托洛这时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那把决斗用的弹簧钢刀,机械地擦了又磨,磨了又擦。他并不是怀疑它锋利的程度,而是以此排遣决斗前这难挨的时光。当吉吉涅洛再一次关照他要当心时,他勉强地挤出一笑来回报他的好意。他心中明白,自己的这一丝微笑也是硬装出来的,吉吉涅洛一定看出了破绽。一名看守一边在库托洛的牢房门口例行公事地踱来踱去,一边时不时地唠唠叨叨地说:“你这蠢货,真是活得不耐烦。你这个蠢货,真是个教授……”
但是,库托洛却没有对他发火,只是看了这位看守几眼。他清醒地想到,如果惹火了这个家伙,到了决斗时,他恶作剧地把牢门锁上不放你出去,或者是吹起哨子报警,那你也只能是干着急。因为这次决斗在整个监狱几乎是尽人皆知,监狱长之所以没有加以防范,完全有他自己的目的。他原则上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他又希望天天发生这样的决斗。因为一个政府的监狱长,大小也是一位政府官员,如果整天去奉承巴结一位犯人,即使这位犯人的地位再高,也总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更不要说还把自己那可爱的夫人赔进来,如果这位监狱长了解这一切,那就更不愉快了。因此,对这次决斗,监狱长此时也同库托洛一样,正在焦急地翘首以待,他也希望早点知道结果。
决斗的时刻终于来了。
在离中午分监饭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时,所有的牢房都打开了,犯人们都排着队,朝那走廊的交叉点走去。这是整个监狱的中心点,南北交叉的四排牢房就像个十字架一样,由这个交叉点辐射出去。这个交叉点有一块不大的露天场地,是监狱中犯人经常集中的地方。尤其是开饭的时候,这里起码聚集着一半以上的犯人。库托洛当时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也是为了趁开饭的机会,在混乱之中尽快地结束这场决斗,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是如何干净利索地击败斯帕沃内的,从而提高自己的威信。
随着吃饭的队伍,库托洛咬了咬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身上藏着那把锋利的弹簧钢刀,朝决斗的地点走去。在他的身后,紧挨着他的都是他的支持者,主要是预防斯帕沃内的部下趁机捣乱。当库托洛走过一间间的牢房时,那些犯人都心照不宣地在窗前望着他。有的对他挥挥拳头,有的对他无声地一笑……
库托洛无意去理睬这些人的评价,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早点结束这场决斗。无论是“英雄”还是“驴子”,他似乎都不在乎了。为了这一关键时刻的到来,他已经熬过了像死一样的痛苦等待。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手持利刃,直面斯帕沃内,痛痛快快地拼一个鱼死网破。是输是赢,也许在冥冥之中,万能的上帝已经安排好了。
走廊里的犯人越聚越多,决斗的消息不胫而走,刺激着这些已经近似麻木的人。在这种地方,看一个人流血或痛苦地死去,也许是这些人最痛快的事情。库托洛终于来到了走廊的交叉点,走到了这个十字架的中心。但是,他抬头四望,却不见斯帕沃内的影子。
库托洛心里一愣,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百倍的警惕当中谨慎地搜索,以防不测。他知道斯帕沃内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他干不出来的事,他不能不防一手。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按照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分钟,但是决斗的对手还没有露面。
“这是怎么回事?”库托洛不由得问身边的公证人吉吉涅洛,“难道他害怕了?”
吉吉涅洛也茫然不知所措,眼睛在人群中骨碌碌地转,还是没有看到斯帕沃内的影子,甚至连他手下那几位贴身的保镖都没有出现。
这时,库托洛有了一种预感,这预感让他浑身战栗,心在狂跳。他居然忘记了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拔出弹簧钢刀高举过头,一边挥舞着一边大声喊:“斯帕沃内,出来!斯帕沃内,有种的就出来!不怕死的就出来!”
库托洛就像疯了一样。他那惊人的狂叫把聚集在这里的几百名犯人吓了一跳。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吓人的样子。
然而,斯帕沃内还是没有出来。
“斯帕沃内,胆小鬼!斯帕沃内,孬种!脓包!混蛋!……”
随着库托洛再一次狂叫,他的支持者也在随声高呼。围观的几百名犯人终于明白了什么,也不禁跟着高呼:“斯帕沃内,胆小鬼!斯帕沃内,孬种……”他们真没有想到,这位在波焦雷亚莱监狱称王称霸、养尊处优的卡莫拉头目原来真的是这么一个胆小鬼。犯人们的高呼声此起彼伏,有的发出内心的受骗的愤怒,有的在推波助澜地戏谑。而其中有不少是平日对斯帕沃内诚惶诚恐的老实人,甚至有他那些忠诚的部下。
在犯人们的狂呼声中,斯帕沃内就像一座辉煌的高楼大厦一样,顷刻之间轰然倒塌,土崩瓦解。周围高楼上的狱警吹起了警笛,拉响了枪栓。几十名看守在挥舞着警棍,驱散在这里的犯人,包围了库托洛和吉吉涅洛以及他周围的支持者,一位看守头目走过来,夺下了库托洛手中的弹簧钢刀。
尽管如此,库托洛还是脸带笑容,满面红光地站在这个十字架的交叉点上,享受着他那不战而胜的荣誉。他看到那些被驱赶的犯人频频地回头向他微笑,有的人向他挥舞着手臂,有的人以“V”形手势祝贺他的胜利。
从此,斯帕沃内在波焦雷亚莱监狱销声匿迹,库托洛脱颖而出,成为卡莫拉一位新的领袖人物。
一代黑道枭雄,由此艰难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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