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次日早晨,把几个仆人唤到房内,出其不意吩咐把男巫赶出去,倒没把三姨太太怎样。那男巫虽知事情破露,忍气不出,又勾通仆人,暗使奸谋,每夜在院中抛砖掷瓦,鬼哭神号。这一来把余亦舒和三姨太太吓出真神经病,只得又去请那男巫。那男巫见已得法,更拿腔作势,非要一万块钱。余亦舒一来舍不得钱,二来不甘再吃哑叭亏,一呕气便不再请。
无奈宅里鬼闹得更凶了,余亦舒想了个主意,要到别处躲避几时。”说着向式莲道:“你有个同族的叔父余文锦么?”式莲道:“余文锦……我倒知道,那是我的同族叔父。提起这人更无耻了,这余文锦是天津的大财主,由贩卖烟土和洋货起家。他原来不姓我们这人未的‘余’字,是姓干字加钩的‘于’字。前几年我叔父做现任官的时候,余文锦赶着巴结,朋比为奸,很为得意,就要和我叔父认同宗。因两家的姓音同字不同,他就迁就一步,随了我们的姓。听说连家谱,都请了个善于挖补试卷的前清老举人,把上面的于字都改成了余字。后来我叔父丢了官,中间冷淡了一阵。不过我叔父总在钻营,常有再起的风声,余文锦怕他真个再起,将来不好转圜,就又去预先巴结。我叔父骗他的钱也不在少处了,那小子也真有财运,去年在英租界又盖了一座十亩方圆的大楼。”芷华道:“我说的就是这座大楼啊,余亦舒为躲避家鬼,就向余文锦说好,搬到这座新楼,借三间房居住,带着三姨太太,同住到那里。余文锦的家人当然也很为巴结。”祁玲听到这里,忽然亦插口道:“我不明白,余亦舒既看出三姨太太不正,为什么还叫她随着?他的姨太太有好几位,不许带别人去么?”芷华道:“这连我也莫名其妙。大约二人是同病相怜,三姨太太又磨着要去,所以才闹出意外的事故。世上事常有这种阴错阳差的,要不然怎么迷信不易破除呢。余亦舒死后,人们还都说是什么前生孽冤。”
淑敏道:“哦,莫非余亦舒就死在三姨太太身上么?”芷华道:“不然,三姨太太倒是死在余亦舒手里呢。”淑敏和式欧同声惊诧道:“怎么?三姨太太也死了?”:芷华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么?你们慢慢听啊。余亦舒和三姨太太,到了余文锦宅里,还由家里带来两个男女仆伺候。因为和那男巫串通的仆人没有随来,故而起初几日,很为安静。余亦舒的病,也稍见好。不过余亦舒方顾过命来,立刻又无事生非了,他想起三姨太太失身给男巫的事,忽然气忿,竟向三姨太太盘根问底。三姨太太便是做坏事,当场被人抓住,都会不认账的,何况事情早已过去。除了余亦舒一人目睹以外,再没丝毫凭据,她自然绝不承认。若在平时,或者她还许回马一枪,向余亦舒撒泼,但她在病中,心虚气馁,才没甚争吵,只咬定是余亦舒冤枉了她。余亦舒又把当夜的情形说了个真真切切,三姨太太硬赖他是病重眼离,将梦作真。余亦舒颠三倒四,每天喊闹,非要三姨太太说实话不可。三姨太太咬定牙根,和他顶撞。二人每天从早到晚,总吵着这件事,闹得余文锦家宅不安。但因事涉暖昧,又不便劝解,只好由他们吵去。其实余亦舒和三姨太太,都是被病魔昏,不由自主。哪知又过了五七日,三姨太太突然神经大起变化,好似发了狂病,哭啼了一夜。余亦舒还向她逼问,三姨太太号叫着又瞧见式莲的鬼魂了……”式莲听着,早偎到式欧怀里,吓得粉面焦黄,叫道:“您别说了,我真怕。”式欧抚慰她道:“他们疑心生暗鬼,你又怕的什么?不要说世界上没有鬼怪这回事,即使有,你还好端端活着,他们如何能看见你的鬼魂?这件事正可以破除迷信,你倒害起怕来,岂有此理。”说着又附在式莲耳边,低声温存了几句。式莲道:“我并不是真怕,只因听见她瞧着我的鬼魂,我就想起戏台上穿青衣挂白纸条的那个样儿,觉着浑身发冷。”又向芷华道:“您快接着说。”
芷华才续下去道:“三姨太太一闹,余亦舒也喊着瞧见式莲了,两个直吵得把余文锦全家都惊起来,过去探问。到天明大家散去,余亦舒看见日光,壮了胆子,重新又审问三姨太太。三姨太太颜色大变,忽而向他说道:“我已被式莲缠得快死,眼看就要断命,你还这样逼我,我不如赶早寻死脱了苦吧。’余亦舒听了大喜,居然表示自己也活够了,愿意陪她同死。两人也不知怎样商量的,大约因为眼前并没寻死的器具。”式莲又插口问道:“到底怎么死的呢?”芷华缓了口气道:“你别忙,听我说啊!两人起初商量要吃大烟,后来因为都是大瘾头,恐怕吃多少也不济事,就改了主意,余亦舒偷偷溜出去,到厨房寻着了两把切菜刀,拿回房里。那屋里有四个大旧木箱,叠在一处,约有五尺多高。余亦舒把最上面的箱子,抬起个缝儿,教三姨太太将两把刀柄都塞入缝内夹住,两把刀背儿相对,刃儿却向着外边。比如说罢,一把刀刃儿向东,一把刀刃儿向西,收拾好了。那三姨太太才妙呢,居然唱戏一样,望空谢了父母养育之恩,又换了新衣服。才和余亦舒各站在刀刃的一面。偏巧他两人身量差不多高,脖子正够着刀口。两人说好,脖子和刀对准,然后互相抱着腰背,两下用力,把身子贴到一处,上身当然也随着向前,那刀刃自会把两人喉咙切断。并且这样谁也不能躲闪,便是有一方不肯用力,也要因对方紧抱,而将颈受刃。三姨太太倒是真心寻死,拉余亦舒隔刀对立,互相抱住脊背。还没用力,余亦舒忽然叫着不成,说是万一看见三姨太太的血,他定然害怕,再不敢死。三姨太太问他想要怎样?他说必须每人脸上蒙一块厚手帕,眼看不见,才好用力。三姨太太只好依他,寻出两块手帕,象儿童捉迷藏一样,互相都蒙了眼。哪知三姨太太真心实意,余亦舒却另有私心,他趁三姨太太蒙着眼,暗地墩了一本厚书,夹在颈下,把书保护喉咙,才和三姨太太抱住,用力紧搂。三姨太太肉挨着刀,觉得疼痛难忍,想要反悔不来,那余亦舒却发了狠,仗着有书隔着,不受伤害,就拚命把三姨太太抱紧,向前拉曳。三姨太太越痛得挣扎,余亦舒越不放手。三姨太太伤痕渐深,不大工夫喉管割坏。余亦舒直等她不动弹了,才要松手。只是三姨太太身体已僵,余亦舒不能叉开她的双手,才喊起人来。余文锦和全家人跑到,都吓坏了,忙把余亦舒解放出来。问他原故,余亦舒一语不发。余文锦因为新建的宅子,怕死了人丧气,就不再客气,硬说三姨太太没死,立刻下了逐客令,教余亦舒带着死尸回去。余亦舒倒也听话,就由余文锦指挥着,令仆人用两条被子,把三姨太太裹上,雇来一辆汽车,连余亦舒一并装入,直送回家。
一进家,式琨式玲看见,登时打电话请医生来看。医生说若是受伤后立刻请他来治,还有几成希望,如今颠菠了一路,气虽未绝,已是绝无生理了。果然三姨太太没过,五分钟,就断了气。余亦舒好象没事人一样,只由家里人主持着,把三姨太太装殓葬埋了。幸而三姨太太娘家并没有人,未致出什么祸事。又过了几天,那和男巫串通的仆人,又作起怪来。每到夜晚,暗地向余亦舒卧房窗上,抛掷砂土,或者藏到楼后,装作女人声音哭号。余亦舒以先对式莲的害怕,还只是神经作用,这次三姨太太临死流血惨状,他却瞧得真切,再听得闹鬼,便不想式莲那一节,只认是三姨太太来索命。而且三姨太太完全由他逼迫而死,良心上如何安静得了?因此更怕到万分。那个好恶的仆人,才向他进言,劝着重把男巫请来镇压。余亦舒到此际还包藏着奸心,他忽然起了个奇怪想头,以为三姨太太虽然是被自己作弄而死,但自己弄死她的原因,却起在那男巫身上。三姨太太死后有灵,必然深恨那男巫,或者竟像京戏里阎婆惜活捉张三郎那样,只把那男巫的命索了去,就许不再找寻自己了。他这样想入非非,便派那仆人去和男巫商量,请再来陪伴两月。那男巫也让了步,居然按七千元的价目说妥,从男巫进门。那仆人当然不再闹鬼,立刻安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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