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出墙记-拿什么拯救婚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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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说,余亦舒不该喜欢么?哪知不然,他反抱怨三姨太太生前糊涂,死后满顸。自己既把男巫引来,应该向他索命,怎倒再不闹了。他心里如此设想,念念不忘,又加病魔缠扰,心智不清,忽然一夜趁男巫睡熟,他忽然起来,跪在枕上祷告。祷告的言词,大约总是默告三姨太太,你若不和男巫有私,我怎忍把你治死?你是受了男巫的害,冤有头债有主,如今男巫近在面前,是我花许多钱把他骗来,你怎不趁机会报仇?余亦舒喃喃的说话,大约翻来覆去,说了好半天。谁想也蹈了三姨太太的覆辙,完全被男巫听见。男巫明白了余亦舒怀了歹意,虽知道于自己无害,但也难免怨恨,随着起了坏心。到次日偷偷和仆人商议好了,一入半夜,照样闹起鬼来,而且闹得更厉害了。男巫也跟着闹,装出怪样,一会儿喊瞧见三姨太太满身浴血,进房来了,拿着木剑去赶,假作跌倒,暗地咬破舌尖。把血涂了满脸,声言被三姨太太打倒,又喷了一脸血,余亦舒已惊得没了魂。男巫又喊着三姨太太站到余亦舒身后了,望着他咬牙了,又扑到他身上了,余亦舒疑心本深,真就觉着身后有了鬼影,身上着了鬼手,吓得连昏晕过几次,直闹到天明才完。余亦舒由此更加重了病,整日饮食不进,尿屎长流,永是直着两跟,混身抖战不停,只神智尚还清醒。男巫每见他稍为好些,就闹着三姨太太从床上探头,或是从墙壁中伸手,余亦舒又得发昏。

    恰巧余文锦前来探病,见余亦舒病入膏肓,死在旦夕,突然变了原来巴结的心,想到历年为着将来希望,被余亦舒骗去许多钱财。如今人已将死,希望都无,若不赶快想法取偿,恐怕再没机会。于是他不顾余亦舒病在垂危,先变了面目,恶狠狠的把余亦舒唤醒,办理交涉。他说新建的那座大楼。曾耗费十几万金,无端的三姨太太跑去寻死,把房子沾污。成了凶宅。这几天也不安静起来,全家都害了病,请阴阳先生看,据说这房子再不能住人。若勉强住时,必要个个凶死,所以全家都迁出来了。那样好的新楼,变成废物,一文不值,都是三姨太太寻死所致,故而余亦舒必须负全部赔偿的责任。余亦舒虽然病重,但见这素日恭顺的走狗,也变脸相欺,气愤之下,不特严词拒绝,并且大骂。余文锦不慌不忙,又说出他把三姨太太寻死的凶刀,保存原封未动,连那寻死的房间,也封闭严紧,留着作为证据。倘然余亦舒不允他的要求,就要出首控告余亦舒谋害人命。余亦舒又分辩三姨太太是自已寻死,现已葬埋,控告也是无用。余文锦又说,连三姨太太的葬埋地方,都已寻访清楚,只要告到当局,官府见着凶器,再一验三姨太太的尸,这罪名当然成立。余亦舒又道:“即使官府验明一切,也验不出是我害死的。她是自杀,我什么也不怕。”余文锦又说:“她自杀固是自杀,可不见得没你的关系。要知道你不是逼勒自杀,便是帮助自杀。十年监禁的希望总有。”余亦舒又道:“没凭没据,怎能赖我是逼她自杀,或是帮她自杀。”余文锦说:“我就是证人。”余亦舒说:“你既告我,没有证人资格。”余文锦说:“除了我,还有我一家人,全可以当证人呀。”余亦舒说:“你一家人全不能作证,你趁早收起妄想。我对法律研究的非常透,想要讹我真瞎了眼。”那余文锦本来也心计很深,以前说了半天,全是故意呕他。这时说到紧关要节,才很得意的道:“余大哥,你枉聪明了,这事用不着证人,只要验三姨太太死尸,你的罪就定了。请问她死,你报官了么?”余亦舒一怔,道:“怎会不报官?若不领出殡执照,棺材怎出得去?”余文锦道:“我明白这一层,不过你们虽然报了官,可惜只报的病死。万一官府验出是横死,大约不能不问你吧?再说三姨太太的尸身,经你们一回修理,或者把自杀的痕迹都消灭了,若弄得倒像个谋杀的,那可更糟。所以我为关照你,才封闭了那间寻死的房子,预备过几日打官司时,好给你证明是帮助自杀呀。我若不念同宗之谊。就先把凶器藏起,血痕洗净,然后再出头告你谋害人命。察请开棺检验。那时你再想承认是逼她或是帮她自杀,都不成了,说不定就给她偿了命。不过我因为没作过官,心总狠不起来,只可用和平办法,请你赔偿损失。天公地道,只要你八万块钱。你若肯呢,当时交钱,不肯呢,明天法庭上见,后天尸场上见,大后天监狱里见。现在我没工夫多坐,只听你一句话。”余亦舒听完,战抖一阵,又长叹了几声,就唤仆人取过保险箱,取出五万多的一打银行存摺,添上两张房契,合起来约有八万上下,给了余文锦。余文锦再不说话,拿起就走。

    余亦舒在他走后,又后了悔,派仆人跑去追讨。余文锦一赌气,都拿回来,丢给余亦舒,又自走了。还没出大门,余亦舒又害了怕,再唤仆人将余文锦追回,央告着求他照样拿去。余文锦再不饶了,说什么非告不可。余亦舒给他跪着,到底立了字据,由余亦舒画了押,还写得是清还旧债。余文锦才坦坦然拿着字据和摺契走了。

    余亦舒又遭了这大打击,病更危急,男巫在旁看着解恨。等到夜里,依旧奸仆在外作怪,男巫在内装疯,两下夹攻。余亦舒承受不住,精神和肉体,都受了绝大的损伤,衰颓到不可言状。

    又过了一天,夜里到了时候,外面砖石一响,那男巫早瞪大了眼睛,才“嗷”的一叫,余亦舒忽然随着他的叫声,跳了起来,居然疯了。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病到瘦骨如柴风吹即倒的人,竟劈碎了大桌子,抡着桌腿打人,口口声声自称是式莲,受三姨太太所害,投河身死,如今前来报冤。就把男巫当了三姨太太,打得头破血出。忽然又自称是三姨太太,言说到了阴司,也把男巫当了式莲,向他叩头痛哭。直闹了一整夜,天明才自行跌倒,昏了过去。大家才赶走男巫,请了个医生来诊脉。医生只令预备后事,人已死了九成,万无生理。家人只可替他穿起装裹,抬到床上。哪知他一缕游丝般的气,却不肯断,仍是微有呼吸。

    过去正午,他竟又活了,睁眼坐起,硬说式莲的阴魂,立在面前,逼着他诉说向来所做的坏事。他起初说的,都是当年做官时的奸恶事情,多是人们所不知道的,我也记不清了。以后又说到式欧和房正梁。逃奔到他家里的事。原来那房正梁,既非他好生放走,也并未被侦探捉去,原来房正梁图谋扰乱地方,有许多款项,存在余亦舒处。余亦舒趁那机会,暗地把他害死,将尸身丢到后院洋井里了。”式莲叫道:“呀,怪不得,在我跑出来的前几日,我叔父忽然说那口洋井妨碍风水,亲自监督仆人填平了呢,原来其中有这么一段原故,想起来真怕死了。”祁玲道:“你还害怕,我们才怕呢。听边太太说的这段话,再看你真觉阴气森森,不知你是人是鬼了。”式莲道:“我要是鬼,立刻就掐死你。”淑敏也笑道:“你不是鬼,怎么向余亦舒索命呢?”式欧道:“所以鬼神之事,绝不可信。因为脑中印着神鬼的人,若做了恶事,略一神经衰弱,立刻就能发生这种现象。譬如式莲真个是已死的人,余亦舒这件奇事,很足以教人迷信。但是式莲还新鲜欢跳的活着呢,那么岂不是余亦舒倒给我们一个铁证?证明绝没有死人作祟的道理,而是由神经生出的幻境。他反成为破除迷信的功臣了。”式莲道:“是是,你这医学大家的理论,果然透澈得很,谢谢你,能解释我的恐惧。不过现在且住口吧,听我的老师说下去。”

    芷华正喝着茶,便把茶杯放下,又接若道:“以下就没有什么,他说了谋害式莲的原委,那些事是式莲亲身经过的。又说逼杀三姨太太的情形,那也是我方才说过,无须重述了。他把一切都宣布完毕,忽从床上翻到地下,满屋乱滚。虽然号叫甚厉,却因舌根业已发硬,言语不清。过了一会,忽然七窍流血,才绝气身亡。余亦舒的下场,竟是这样。”说着见式莲用手帕拭泪,就唤道:“式莲,他那样混账的人,死了不是大快人心?你还悲恸什么?”式莲叹气道:“他可恨固然可恨,不过我自幼父母双亡,也随他长了好几年,虽然他不怜恤我,我却对他多少也有些感情。如今听他死得这样惨,不由想起我的亡父,倘然我父亲不死。或者能劝导着他,不致落这恶结果了。”

    芷华道:“呀,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你要赶快回天津去,收回你应得的那一部分财产。因为余亦舒死后,全家大乱,一位正太太和二位姨太太,还有冒认同族的余文锦,都起来争夺家产。竟而一面打了官司,一面大家乱抢。还是那正太太,请求法院,先把一切财产完全查封,不许任何人乱动,等侯官司判决,再行处分。现在离判决日期尚远,你回去不正是机会么?”式莲道:“我去了也未必有收回的把握。”芷华道:“你不是说过,财产有许多是你父亲遗留,被他吞没?便是他上回害你,不也为的谋产么?只要你记得出证据,怎会不能收回?”式莲想了想道:“证据倒是有,一切契券单据,差不多都是我父亲的名字。”芷华道:“既然都是你父亲的名字,那不更可以手到擒来了么?据我想最好你现在收拾收拾,明天就随我走。到了天津,寻个靠得住的律师,商量应该怎样办法,赶快进行,省得睡多梦长。”式莲听了,只转脸瞧着式欧。这时淑敏发话道:“这件事,我看未必有把握,因为余亦舒那样阴谋诡计的人,恐怕早把契据上的户名人名改了。”芷华想了想,问式莲道:“你父亲的财产。由什么时候落到余亦舒手里?”式莲道:“其中有一半,从父亲一死,就被叔父得过去,那当然早已改了户头,无法清查的了。只还有另一半,是在我手里收着,叔父他所以害我,就为的这一部分财产。我跑出来以后,叔父一定都拿过去。不过这一部分,他是否已改了户头,还料不定。”芷华妙目一转,拍手道:“一定没有,余亦舒把你害到身败名裂,料着你必无回去争产的勇气,既使你回去争产,他的手段也足以应付你而有余。自然没有忙着泯灭痕迹的必要,再说你走后没多日,他就病了,又接着出了许多拂逆的事,一直到死。你的那些产业,我料着准还原封没动。你去打官司,也不必存什么奢望,只须顺利的把这一些有凭据的收回,其余再不争竞。大约最少能得几万,够你和式欧的后半世过活了。”式莲听到这里,低头思索一会,心下已然活动,就道:“这倒可以办一下。不过我没打过官司,到天津去怎么着手呢。”芷华道:“你没打过官司,谁又打过啊?明天随我到了天津,就教我们边先生去寻他的律师朋友,商量出章程,你也就明白了。这时候连我也不知道所以然哪。”

    式莲点了点头,回头又瞧式欧。见式欧正在发怔,就推他道:“先生的话你都听见了,你给我出个主意。”式欧被他推得头动一动,式莲以为他也赞成了芷华的主张,故而颔首,便叫道:“欧,你既同意,就快帮我收拾,明天和我一同到天津去。”式欧怔怔的道:“我并没说出同意的话。”式莲道:“哦,你没说就算没说。可是这件事,你该替我作主。”式欧摇头道:“这件事完全是你自己的事,我怎能替你作主?因为财产是你自己的,我纵恿你去收回。自觉可耻。我劝你牺牲,又没有这宗道理,所以只好由你自己斟酌。”式莲忽然气得脸儿雪白,眼泪几乎滴将下来。望着式欧道:“好好,我自己的,我自已的,好好,到这时候,你真分得清楚。”说着别转脸儿,伏到几上,肩井微微耸动。淑敏见式莲生了气,忙嗔着式欧道:“哥哥,你这不是诚心惹嫂嫂生气?你是谁?嫂嫂是谁?你还分你的我的,岂有此理。”祁玲也笑道:“式欧你实在把话说错了,还不快去赔罪?”式欧也自觉话说得太僵,但同着众人又不好意思去央告式莲,正在难过,芷华已正色向式欧道:“你也不必发窘,更不必向式莲赔罪。方才你的言语,连我这旁听的都觉刺耳,你和式莲是什么关系?天下岂有丈夫对太太的事,能因避嫌而不参预,这不成呕气了么?我现在劝你快说负责任的话,解释式莲的误会。”式欧不便向式莲说话,倒把芷华当了对象,走近前道:“芷华姐,方才我并不是故意那样,只为我有不好出口的话,才逼得失了分寸。我的原意……” 祁玲插口道:“我就不信,你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话。难道碍着我们在旁么?”芷华道:“祁姐,你倒也误会了,咱们都是局外人,这件事又是可以公开的事,式欧所谓说不出口的意思,自然另有隐衷。”说着又对式欧道:“你向来不是乖僻的人,今天这情形可怪,你务必把你的隐衷赶快发表,免得你们夫妇间,因此生出隔膜。”又叫道:“式莲,你不要生气,我敢断定式欧是怀着一番善意,你听他说。”式莲才抬起头儿,还不高兴和式欧对面。式欧见芷华从中很敏妙的排解,自知为解释式莲的误会,不能不发表意见了,便仍向芷华道:“芷华姐姐,现时我的地位,对于式莲争产,很难说话。本来式莲已和我订了婚约,两人行将合为一人。譬如我有若干财产,也等于就是她的,反过来她若有呢,也等于就是我的,所以如今你们要式莲去争回财产,简直就是替我去分产啊。我若赞成此议,纵恿着式莲去争,岂不是自图其私,问心有愧?”说完停了一停,芷华摇头道:“你这是神经过敏,多余作这种思想。”式欧道:“不然啊,您若设身处地,恐怕也不能不作此想。我要顾全自己的人格,不愧自已的良心,当然不能附和你们的主张,这是第一层道理;还有第二层就是,虽然式莲的财产,等于我的,但这是就情的方面立论,若是就理的方面讲,她的财产她有自主之权。譬如将来她和我结婚以后,我不能动用她的财产,就和她不能占有我的家私是一样的合理,所以她的产权,完全须由她自作主张,我既不能强她收回,更不能劝她牺牲。我要教她放弃不问,岂不是侵越权制?固然我也知道,倘或我说出一句话,无论是教她争回,或是放弃,她定然为安慰我而完全照办。无奈这是由于爱情的压迫,和暴力的压迫完全没有两样,所以我只可闭口不言。式莲误会我和她疏淡,我才冤枉呢。”

    式莲听到这里,忽然立起,倚到式欧身边,很感动的说道:“欧,你还是错,我现在听明白你的意思,自知方才是误会了。但是还认定你是错误。你和我中间的字典,绝没那个‘理’字,怎只讲起道理来?”芷华也笑道:“式欧,你受西洋的毒太深了,以为夫妻的各个权利,互相不许侵犯。你可明白,西洋家族制度,是重理不重情,中国家族制度,是重情不重理。若把西洋习惯,硬移到你们中间,简直行不下去,这太笑话了。式莲为人,我是深知的,无论虚荣实利,都不在心,只特别富于感情,她看爱情比金钱重到万倍。你的那种无聊想头,若对待旁的女子,或者适宜,但在式莲,就谬以千里了。”式莲开颜吐气的道:“先生真是我的知己,把我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欧,你要再避无谓的嫌疑,可真要伤透我的心。现在一切隔膜都已揭开,你可该痛快的发表意见,说真个的,你以为我应该怎样做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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