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出墙记-拿什么拯救婚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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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中只剩床上的白萍,和地下的芷华淑敏,对着由屋顶下垂的一盏光色凄黯的电灯,直沉寂了一刻多钟,芷华才悄然退坐到窗前的椅上。淑敏见芷华转动,似乎也忽然觉出倦乏,和芷华隔几坐下。两人都面对着白萍的病榻,只是两人都不抬头,把肘儿拄着膝盖,手儿支着下颊,目光注到地下,做出同一的姿式。心里都想着说话,但谁也不能开口,更都想着到床上去抚视白萍,但谁也不好意思上前。芷华的意思,以为自己无论如何怜惜白萍,也只可蕴在心里,至于形式上安慰,那只有淑敏能那样做,自己怎能在淑敏面前,慰贴她的丈夫呢?淑敏的意思,以为白萍的心灵,仍是被芷华萦绕,他既为芷华而吐血,便必须芷华去安慰他,才能得到效果。况且在现在的局面中,自己已成了赘瘤。若再勉强向前挨凑,岂非不知意味么?两人只顾这样一想,竟都僵住了,房里寂寞如死。她两人和石像一样,呼吸都不闻声,只每隔几分钟,白萍偶发两声低徽的呻吟。这样直过了一点多钟,夜己深了。外面又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微风吹户,疏雨打窗,顿时添了秋意。灯光越发显得惨白。她二人心境更变得惨淡。只是谁都不看白萍的床,而心里却全恨不得把白萍缩小千分之一,由空气送到自己面前。因而觉得背后冰凉,而胸前却是火热。恰巧这时,公司的仆人进来,把一个暖水壶和两个杯子,放在几上。又问淑敏还需用何物。语声说得高些,把白萍惊醒,连着呻吟两声。淑敏忙对仆人摆手,教他出去,仆人慌忙退出。白萍已不断的呻吟起来,眼也张开,但因仰身向着帐顶,并没看见房中有人。他肩臂动了几动,又喘息半晌,看那样子很是痛苦。淑敏和芷华所坐的椅上,好像都生了芒刺,刺激得坐不住。心头跃跃,要立起法看他。但只欠了欠身,便又悄然坐下。白萍忽然有气无力的发出声音,似乎叫唤什么。她二人正在心乱头昏,竟没听见。只稍听得一种余音。便都敛神支着耳朵细听。迟了须臾,白萍微微叫道:“天呀……我怎样好?……死吧死吧。”她二人听着,都悚然一惊。同时鼻子酸了。白萍又呻吟着道:“天啊,我错了。她还爱着我,不忘我,是我自己,该死,弄到,弄到,芷华芷华……我,死也对,对不过你了。”芷华眼泪随着他的呻吟声,如泉涌出,忙把纤掌掩了素面。淑敏虽然并不妒忌芷华,只是她也具有普通女子的心理,听白萍只唤着芷华,不由面色更在惨淡中露出一种苦笑。接着白萍又低叫道;“天呀,我作孽了,淑敏啊,你太爱我,可惜我已不是纯洁的男子,配不上你,你太看重了我,你上当了。”喘了几喘,才又道:“芷华是人家的了,只有你是我的,我为你死。”淑敏听着心情由硬而软,忍不住也落下泪来。以后白萍便不再说话。只继续的唤一声敏,再唤一声华。淑敏觉得白萍那样呻唤,你所思念的人,又近在咫尺,若这样空耗着不去安慰他,未免予心不忍。而且在道理上讲,也太不人道,便扬着泪眼去望芷华,哪知芷华也正用泪眼望她。淑敏便用手向床上一指,做手式教芷华到床前去看。芷华摇头,也指指淑敏,再指指床上。淑敏也摇着头。芷华面上现出焦急之色,看着淑敏,向病床挥手。意思是恳求淑敏,赶快去看她的丈夫。

    淑敏此际,无论怎样存着脱避的心,也有些义不容辞了,只可立起,悄悄走到白萍床边。见白萍的目光已有些迷茫涣散,面色更惨自可怜,忍不住便叫道:“萍,好些了么。”哪知白萍竟认错了人,伸出颤微微的手。把淑敏拉住,目光虽向她看着。但因光线不能团聚,竟好似越过淑敏,正看着远处。他拉了淑敏,抖颤善哀声道:“华,芷华,你来了,你还来看……我可怜……我后悔。”淑敏听白萍把自己当作芷华,立刻心神麻木,僵立不动。要缩回被白萍拉着的手,已没了力气。白萍又接着呻唤道:“我现在……明白对……不住……你晚了,晚了,你别走,看着我,我对你忏悔,死在你……面前。”说着脸儿侧了一侧,似乎觉得芷华坐在他床边,要卧入她的怀里。但力量却不能够,另外的一只手,向外一抓,抓着了枕头的一角,面上露出一种安慰的笑容,便闭了眼。口里仍喃喃的说话,却听不清楚了。淑敏呆望着白萍,忽然灵机一动,觉着白萍发热的手,在自己掌心震动。猛然明白了对这只手的处置方法,忙回身向芷华招手,唤她过来,芷华只是不动。淑敏急得皱眉顿足,却只能脚提起来,不敢重落下去,怕震惊了病人,那神情焦急万状。芷华见她这样,才立起身来,走到床前,挨着淑敏身边。淑敏一把握住芷华的手,低声道:“姐姐,现在只有你能安慰他了。”说着就把芷华的手拉过去,和白萍的手互握。芷华悚然一惊,忙将手向后缩回。淑敏拉住不放,万分恳切的道:“姐姐,对病人是没有避忌的,即便是个生人,你也不能看着他这样痛苦的呼唤,不安慰他。姐姐,你看在上帝的面上,行些慈善吧。”芷华心中本来早已不忍,若是白萍不呼唤她的名字,她还可以上前帮着淑敏看护。白萍这一把她提念不已,她便更不好意思了。这时禁不住淑敏央劝,心中微觉把持不住,那手儿已被淑敏拉过去,放在白萍掌里。淑敏的手却已轻轻缩回,心内一阵海阔天空,如释重负。觉得又把白萍推给芷华,自己解脱这重大的责任了。便把芷华推在床边坐下,道:“姐姐,在这里看着他,好教他睡得更安稳些。”说完便转身退回,仍坐在沙发上。芷华这时似已悟到这样不是自己所应做的事,而且淑敏这一置身事外,更使她忸怩了。几乎也要放手离开白萍。淑敏瞧出芷华的神情,忙叫道:“姐姐,你要念着人道,咱们姐妹是什么交谊,你也该为我。”芷华听着,以为淑敏仍爱着白萍,所以求自己从权安慰他的丈夫,俾得病体早愈,这样就不能推诿了。

    正在犹疑不定,忽然白萍又摇着她的手,叫道:“华,天呀,我求你你可别走。方才……我都……全身死了,你一来,我这……靠近你的半边身子……已经活了。你……看着我,再迟一天……两天……我就全活。”芷华听着他凄惨的声音,立时触起旧情,想起当日和白萍初恋成功的时候,正在冬天,一日同到郊外踏雪,天气冷得异常,两人偎倚着走路。白萍问自己冷不冷,自己回答他说“靠近你的半边身子,热得似被火炉烘烤,另外的半边身子,却像落在冰窖里呢。”白萍笑着就忽左忽右,在自己两边轮流偎倚。自己也觉得全身温度都调和了。芷华想到旧事,立觉身体靠近白萍的一面,软软的不能再动,只如泥塑般坐在床侧,心里飘飘的似有所思,却又茫无所思。这样过了一会,白萍渐渐入睡。忽然外面在雨声中,发出一声哀怨的汽笛,听不出是火车上的,或是工厂里的,惊醒了芷华的麻木心情。瞧瞧自已和白萍接近的模样,不由把手一缩。哪知白萍竟把握得极紧,缩也缩不回来。转脸再看淑敏。却见她歪在一个大沙发上,瞑目无声,竟好似睡着了。芷华暗自诧异淑敏,她的未婚夫病到这样,怎还如此暇逸?其实淑敏表面虽然安静,心里却乱得不可开交。她自把白萍交给芷华,自己退回以后,觉着这里面实已没自己的事了。本待悄悄退去,但又怕自已走了,芷华也不能安然在此,反倒坏事,便倒在沙发上,装起睡来。她听清白萍难舍芷华的话,更觉出自己的错误。过一会,房里又寂静了。芷华微微叹息,淑敏却思潮滚滚,想着看这情形,白萍极应该与芷华重合。只是中间障碍重重,白萍这方面,有自己这障碍物,芷华那方面,有边仲膺那障碍物。这两个障碍物,能把他俩隔断。自己固然甘心退让,不成问题了。可是边仲膺那面,绝无办法,因为以前曾听芷华说过,这边仲膺是把性命向芷华求爱的,恐怕他不能轻轻放弃芷华。而且芷华负一人救一人的主义,也未必忍予改变。看起来这里的症结。全在仲膺。他若不肯通融,只自己退让,于事实毫无裨益啊。

    正想着,忽听白萍又醒了,向芷华喃喃说了许多话,但仍听不清楚。接着似乎清醒,叫道:“华,你再挨近我些。”又听芷华颤声道:“你该吃药了,快松手,我替你拿药去。”白萍道:“我……不吃药,我本要为你死的,现在你来了,我又……不愿死。你只守着我,抱着我,我永不会死。华,你今天能……一切都……饶恕我么……?”芷华悄然道:“我正要你饶恕我呢。”白萍道:“不……不……不这样说,你只说恕我,恕我。”芷华低声道:“我……恕你了。”白萍道:“你爱我么……?”芷华道:“我不配爱你了。”白萍又道:“不,你还给我些安慰,就说爱我,爱我。”芷华却再不肯说话了。白萍作焦急欲哭的声音道:“天呀,她再不爱我了。我……只有死。”淑敏听着,知道芷华在这时候,绝不会吝惜一个“爱”字,任凭白萍痛苦,必是怕被自己听见。几乎要起来代白萍向芷华哀求,求她不必顾忌什么,含糊着给无理性的病人以安慰。但一转想自己的地位,站得不好,若迳直向她譬解,她倒许多了心,无论如何,绝不肯吐出这失态的“爱”字。不如仍自装睡,或者她能在秘密中安慰病人呢。芷华此际被白萍叫唤得实在不能支持,她与白萍中间的两层障隔,是仲膺与淑敏。这时她眼看白萍痛苦的情形,听着白萍哀惨的呻唤,起初还觉自己是仲腐的太太,自萍是淑敏的丈夫,任白萍作何惨状,自己实无给他安慰的可能。继而就心情渐变,暂且忘了顾忌仲膺那一面,只想白萍为自己病到这样,若不给他安慰,简直是太狠毒了。及至自萍昏迷中求她说一个爱字,她那答应的言语,已涌到喉咙边了。忽然想起尚有淑敏在旁,就咽住不能出口。不想白萍又张大了眼,叫道:“华,我后悔,不该因为一件小事,埋没你的好处,我太……这一二年来,我自己已惩罚了自己。如今……我再不能,你说一句爱我,教我回复了咱们初结婚……时候的……心情……我再死,也得着……安慰。”芷华这时便是百炼金钢,也要化为绕指之柔,何况心里早也软到不能支持。只党眼前幻然一变,似乎不在公司之中,又回到当日双栖缠绵之地。忘了仲膺,忘了淑敏,忘了所居何地,忘了此际何时,竟把一只手揽住白萍脖颈,道:“萍,萍,我爱你,我爱你,我……我……虽然不在你面前,可是这颗心,无一时一刻不爱着你啊。”白萍听了,面上露出笑容,喘息着道:“我感激你,你可不要走啊。”芷华道:“我绝不走,你睡吧。”白萍张着口道:“我有……有许多话要和你说,心里发乱。说不出来。你等着……我歇歇儿再……”芷华道:“你快睡。我等着你。”白萍脸上露出恬静之色,脸儿向后一仰。芷华以为他要睡了,哪知他倒举起抖颤的手,也揽住芷华的香颈,向下接着,却又软弱无力。芷华见他可怜,不忍拂他的意,就微俯蝤蛴,低到和他脸对脸儿。相距只三四寸远近。白萍还向下接,而且唇吻频频微动。芷华知道他的意思,是要求一吻。但想到自己的唇,不知被仲膺吻过多少次,他的唇不知吻过淑敏多少次,这一吻实在自觉不堪,就迟迟的不敢再低粉颈。不料芷华因想到接吻,无意中瞧了瞧白萍的嘴唇,见他失了色的唇边,竟有一块通红的地方,是方才吐血留下的余痕。猛然念到白萍这些血完全是为自己损失的,立刻心内一阵发慌,再不能运用理性,便把颈儿直俯下去,和白萍两唇相接,却又把舌尖舔着白萍的唇角,似要将那些微余血,咽入腹中。白萍感受到芷华的口泽,有如受着电力,觉得一阵悠扬的畅适,把双目闭了,很舒服的睡去。芷华把万种情感,都集在心头,不知是爱是怨,是怜是恨,是悲是喜,只合成了一种麻木,身体似软化了,瘫在那里。

    过了不知多大时候,猛听得身后有窸窣窣窸的声音,惊得直起身来回头一看,见淑敏仍合目睡在沙发上,毫无异状。原来淑敏因白萍仍苦恋着芷华,本已甘心引退,睡在那里,要敝聪塞明,不管他们的事。无奈她心里虽想得好,耳朵却不受命令,凡是白萍芷华所说的话,耳朵都一字不剩的引度过来。大凡每一个女子,若见爱过自己的男人,又与别人相爱,总要引起说不出的难过。即便是一个婢女,素日对男主人毫无关系,但若有一日被男主人拥抱了一下,到以后若看见男人和主妇亲昵,也会万分不自在的,更不要说处在同等的地位了。淑敏尚能善自开导,只闭目宁心,想着白萍已不是自己的了,不管他吧。及至过了许久,声息俱无,忍不住偷眼向床上一看,见芷华和白萍已吻到一处,不由想到中央公园和西山以及拍影片时几幕爱情之剧,吻自己的热唇,竟已移到芷华面上,她那少女的柔嫩心情,再也忍禁不住,心中的激刺自不待言。那两条腿儿,竟似琵琶般的弹起来,震动沙发弹簧,故而作声。幸而不久即强制止住,未被芷华瞧破。这时芷华看淑敏好似睡得十分沉酣,暗想她在这种时侯,怎竟能睡着?难道她对白萍不关心么?再一转想,忽悟到淑敏并非对白萍冷淡,她这样只是给自己以亲近白萍的机会,自己被情感支配,把理智都掩没了,白萍虽然需要自己安慰,自己也为着淑敏而给白萍安慰,这种从权的举动,固然未为不可。可是第一要在淑敏监视之下,第二要有限度,怎糊里糊涂,在淑敏睡着的时侯,竟和白萍接起吻来?由此可知淑敏的睡着,定是假装。她必是先听见自己向白萍说爱,又瞧见自己与白萍接吻,实在看不过了,才闭上眼装睡。设身处地地想,倘然此际自己处在淑敏的地位,除了装睡也没有旁的办法。

    芷华这样想着,觉得淑敏已看穿自己的丑态,不禁面红耳热。忑忐不安,觉得既没脸见淑敏,而且这里也绝不能再呆下去,惟有赶快离开。想着便悄悄把白萍的手放在床边,轻轻立起身来。回头又瞧瞧白萍,暗暗在心中叨念着叫道:“白萍,白萍,你病到这样,我实在不忍离开你,应该看护到你病好。无奈我的环境不能允许,我在此太久,不特见不得仲膺,也见不得淑敏,我只得抛下你走了。萍,我心狠了,你原谅我。”同时热泪又直涌下来。连忙拭干,先闭上眼,使自己看不见白萍,才慢慢转过身,蹑脚走到淑敏面前,迟疑了一会,才敢开口呼唤道:“淑妹,淑妹。”淑敏明明听见,但因要作睡沉,只不应声。芷华又推了她两下,淑敏方怔怔地惊醒,用手揉着眼道:“什……什……么?”芷华也明知她是故意做作,但不能说破,便低声道:“淑敏,你醒醒,天已不早,我要走了。”淑敏怔了一怔,瞧着芷华道:“你……走……上哪里?”芷华道:“我要回天津,昨天不是告诉你们了么?现在要趁着早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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