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是受老崔的启发,他想既然他不识拇外翻,法医也有可能遗漏某些线索。是不是可以回到“痕迹”上?从尸体上遗留的痕迹来收集死者身份线索。
“法医系是没有,但是我们有尸检课,有教法医学的教授。请教授来可能性不大,我是想请学校刑事科学技术系的老师和同学们一起来研究,从死者身上的痕迹来判断身份。请他们来,肯定没问题。反正他们也需要现场实践机会。”
小武讲的“刑事科学技术”其实属于公安法医和技术们应该掌握的基本技术。教学中,刑事科学技术系和法医系的学习科目很多是重叠的。由于对法医的医学基础理论知识要求越来越高,现在警校的法医系都不招收本科生。国内最好的两所警校公安大学和刑警学院都只针对医学院校毕业生招收研究生或者第二学位。不过法医学是警校里学刑事科学技术的本科生的必修科目,尸检也是不可或缺的。
刑事科学技术系的学生大四到公安机关和各种鉴定中心实习时,也是给法医打下手,或是做物证鉴定。反正同学都需要实践,小武想去请他们来,肯定没问题。
“好吧,那就试试看,死马当活马医。”老崔本想说你真以为臭皮匠可以胜过诸葛亮啊。无论是法医尸检还是痕迹分析,都是一个非常讲究经验的行当。老崔并不看好这帮菜鸟。但看到小武如此积极,不好意思再打击。
小武给自己和老崔鼓劲:“人多力量大,也许学弟、学妹们会有新发现。”阳光积极,意气风发,不断蹦出新想法。看着小武,老崔似乎想起自己的年轻时代。
唉,老崔,要振作起来!老崔也暗暗地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事情如小武判断,果然很顺利。公安大学刑事科学技术系派了一个毕业班来,还有两位带队老师。其中一位老师是法医学专业的副教授。一共三十多个人,把一个解剖台围了个里外三层。小武只瞄了一眼尸体,就闪到人后了。老崔负责介绍情况。
原本小武和老崔商量是不是先不提供既有的尸检报告,让同学们自己去找答案,这样不容易被束缚住。老崔认为学生毕竟经验不足,不必浪费时间,把既有的报告提出来让大家讨论更好。
所以老崔先把已有的尸检报告陈述一遍,把一些要点一一指给老师和同学们看。同时说明可以对已有的尸检报告提出质疑,但必须有确凿证据说明不成立的理由。老崔明确指出,邀请大家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通过技术分析还原死者身份。
“希望通过大家细致的检查和分析,告诉我们,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怎样找到她?”
整个尸检过程持续了一整天。上午,由那位法医学的副教授负责操作和讲解。对照着尸检报告,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各种尸斑、伤痕和腐败痕迹,一项项找到、识别、观察、记录、拍照。学生提问,老师讲解,完全就是一场现场教学课。
老崔觉得有点乏味,小武却越听越有劲儿,慢慢地也挤到前面观察。毕竟想当个好刑警,怎能怕尸体呢?
小武特别留心死者的脚,死者两只脚的大拇指外侧都是畸形的,明显凸起一块。其余四趾也受压挤蜷在一起,脚指头微微翻起。脚底有茧,脚跟有磨损。这肯定不是遗传,是高跟鞋的受害者。
拇外翻实物比照片更难看,小武想,一定要建议女朋友以后少穿高跟鞋。
在讲解到死者的吸毒特征时,老崔请副教授注意检查死者手臂是否有注射痕迹?结果确实如赵拙文指出的一样,大家在死者手臂上,包括上半身都找不到注射针眼儿,上臂静脉血管也没有明显毒品侵袭痕迹。
相形之下,死者腹股沟处就有明显注射毒品留下的瘢痕和瘀青以及针眼儿,邻近的静脉血管也带有青紫色和硬结,这些应该都是注射海洛因造成的。副教授指着腹股沟的一处瘢痕说:“从这个凹痕看,死者注射毒品至少一年以上。但手臂上和身上却一点注射痕迹都没有,这种注射习惯是很少见的。”再度仔细观察后,副教授指出,死者腹股沟的针眼儿有两种:一种是较长时间以前的,针眼儿颜色发黑;一种是近期,应该就是死前留下的,颜色青紫。老针眼儿数量较多,两侧都有,大概有数十个。新针眼儿只发现两个,在右侧大腿上。由于腹股沟靠近阴部已经被蛆虫吞噬部分,也许被吞噬部分内还有新针眼儿,就尚未可知了。老崔问:“能看得出老针眼儿和新针眼儿发生的时间吗?”副教授又认真看了一会儿,对老崔说:“老针眼儿应该是三个月以前的,两个新针眼儿应该就在死前几天内吧。从这两种针眼儿分析,她应该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注射毒品了。这些疤痕看起来还挺干净的,不像一些吸毒的那样脏、化脓。我想应该是去戒毒了,停了一段时间没吸,化脓感染之类的也得到了治疗,最近可能又复吸了。这种很久没吸突然又复吸,剂量如果没控制好的话,特别容易导致猝死。”
副教授要求学生们:“等下你们可以对血液和头发分别取样,要检测毒品种类和含量。头发要分段检测,这样可以大致掌握她的吸毒时间和吸毒量。如果她在前段时间确实戒毒了,那么靠近头皮的这二三厘米头发中毒品的含量应该递减到零。”
之前老崔和赵拙文讨论时,赵拙文虽然没有提到新旧针眼儿,但对死者没有一般吸毒者显得那么“肮脏病态”,赵拙文的看法和副教授一致,死者之前应该是在戒毒,身体的炎症应该是得到缓解和治疗。
老崔基本同意法医的观点,不过他还有自己的看法。由于毒品对人体免疫力的迫害以及共用针管传染疾病,吸毒人员往往避免不了各种细菌性疾病的侵袭,因此患上各种炎症,体表会有化脓、溃烂等病症。老崔还只是鼻吸,就觉得身体越来越差,很容易患感冒发烧,容易疲劳。这个死者体表显得相当“干净”,这也许与她处的环境、经济情况、注重个人卫生以及使用海洛因质量有关。死者生前应该比较讲究卫生,没有和别人共用注射针管,所以没有发生交叉感染。因此体表比较干净,没有吸毒人员常见的化脓和溃疡,体内除肺结核外亦未见更多疾病。因此,老崔猜测死者也许和他一样还算一个“体面”人。而且她很可能是一个有工作的人,需要经常和别人接触,对个人形象比较注重。手背和手臂上注射海洛因,针眼儿容易被外人看到。为了避免被怀疑是瘾君子,她在注射毒品的时候选择比较隐蔽的腹股沟。
同时考虑到吸毒和戒毒的费用不菲,老崔因此推断死者很可能是一个个人收入较高或者家境很好的人。
下午,在副教授上完法医课后,刑事科学技术系大四的同学们开始干本行工作。他们分工协作,各取所需。女尸从头到脚,从外到里,几乎所有部位所有器官都被拍照采样。
等三十个学生把需要的东西都搜罗干净,女尸已经千疮百孔了。比如原先的披肩长发,现在成了瘌痢头。原先手指就被切掉一部分,现在指甲也被拔光了。实在是有点触目惊心!
老崔心想这帮人才是真正的“老摧”,我是不是应该把遗体捐献书撤回来?不过,有一组学生特别对脸部翻开的肌肉和皮肤进行复位。这是干什么?小武有点得意地对老崔说:“这是我要求的。我要求他们复原死者面貌。”“这也行?”“没什么不行。到时候他们会根据残存的五官,进行定位,再画像。试试看能不能复原死者面容,嘿嘿,死马当活马医,试一下总比无作为好。”
……晚上收工的时候,小武高喊:“同学们,希望你们不要给公安大学丢脸。这个大案能不能破就靠你们啦!同学们,有没有信心?”“有!”
老崔在一旁笑了,他觉得小武执着、肯干、有想法,将来会是一个好刑警。
6.菜鸟发现
出乎老崔的意料,小武请来的大四菜鸟很快有了重大发现。在他们带回去的女尸面部取样中,发现了一小块隆鼻用的假体碎片。一开始同学们把它当作鼻软骨,后来在显微镜下才发现它的组织结构非生物体,研究之后认为是人为添加的隆鼻材料假体。而且这块假体不是常用的硅胶假体,而是相对高价的膨体。
“知道什么是膨体吗?老崔。”老崔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什么是“膨体”。“嗯,我来给你上课哈。”小武很是得意。师弟、师妹好样的,没给母校抹黑。
“女人整容,隆鼻,把鼻子垫高,就是把一个假体小塑料片放进鼻子里。膨体是假体的一种,它的学名叫聚四氟乙烯。”
实际上在学弟通知他有重大发现前,小武也不知道膨体是什么东西?以下资料来自他在网络上的搜索:
膨体的学名叫聚四氟乙烯。惰性的聚四氟乙烯被膨化后能够产生微孔构造。由于其良好的生物相容性及特有的微孔结构,无毒、无致癌、无致敏等副作用,而且人体组织细胞及血管可长入其微孔,形成组织连接,如同自体组织一样。从医学角度,是目前最为理想的生物组织代用品。
“死者生前应该做过隆鼻手术,膨体很柔软,应该是凶手在毁容时用刀把膨体切碎了。”小武用手指在鼻子上比画着横切竖割。
“我已经和殡仪馆那边联系好了,同学们下午再去尸检,看看能不能找到剩下的膨体碎片。”
“那最好再仔细检查一下,看她还有没有做过其他的整容手术?”“好,我会交代他们的。”老崔问小武:“做一个隆鼻手术现在要多少钱?你说的膨体要多少钱?”“膨体是一种比较高级的隆鼻材料,另外还有一种便宜的材料叫硅胶,两者价格要差好几倍。我在网上看到,硅胶假体隆鼻一次材料加手术费便宜的四五千,贵的八九千,膨体隆鼻一般都要上万。这是我初步了解到的,网上价格很乱,具体的价格需要到整容医院去问。”
老崔想,这膨体确实是一个重大发现,赵拙文他们尸检的时候疏忽了。死者生前曾经整过容,这更印证了老崔的猜测:死者应该是个有钱人。
小武不以为然:“整个容怎么就是有钱人了?现在女人整容太平常了,我中学的时候就有女同学去割双眼皮。隆一个鼻子几千块或者上万块,省吃俭用一点儿就可以攒出来了。很多女生在大学时就去整容,为的就是毕业好找工作,或者嫁个好老公。假期整容又不耽误时间,很多家长都支持。家里出钱,就算一笔投资。”
老崔不紧不慢:“你说得没错,整容花钱是一次性的,可以攒够钱再去做手术。但是你知道这些吸白粉的每天要花多少钱吗?”
“崔老师,我知道。”小武上过缉毒课,知道吸毒是一种高消费,尤其是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
在北京买一克纯度不明的海洛因,价格从两百元到两千元不等。瘾君子每天至少两至三克,多的要五克以上。如果死者每天吸两克海洛因,那么每天毒资至少四五百元,每个月不算其他开销,光购买毒品就至少需要一万元以上。
染上毒瘾之后又无心工作,发展到后面家财耗尽、穷困潦倒,为了一点毒资往往走上犯罪道路。
老崔认为死者比较“体面”,经济上应该可以负担得起吸毒开销。而“体面人”拿到的毒品价格往往超出平均水平,而这要求她的经济状况更高。一般4号海洛因要卖到五百元以上每克,每天两克,每个月至少三万毒资。
小武说:“每个月三万,算上吃穿用的,五万差不多。五万,也不算很高啊!”老崔差点被烟呛着:“五万一个月不多?你口气大,你一个月赚多少?”小武笑嘻嘻道:“怎么能和我比?现在北京多少有钱人啊?这里随便一个农民都比我有钱。”小武还在实习期,每个月工资、补助加起来不到五千。“也许原来有钱,现在折腾光了,快没钱了,最后来一针大的,自杀。”
“自杀的可能性有,比较小。”
“为什么?”
“要自杀就不用去戒毒了。她之前应该在戒毒,不像要寻死的人。如果不是强制戒毒的话,去民营戒毒所,花的钱可能比吸毒还要多。而且吸白粉的人一般不会自杀,‘溜冰’的自杀率比较高。”
“为什么?”小武好奇了。“白粉吸进去可美了,飘飘欲仙,生活如此美好,怎么舍得死?就想着怎么搞钱再吸。”
“那冰毒呢?”
“冰毒吸进去是亢奋,过后焦虑、沮丧、有幻觉,容易得抑郁症,部分人会寻死。”
“哇,老崔你是不是吸过啊,这么懂?”
“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吧!”
“什么时候也尝一下,到底是什么滋味?听说第一次吸白粉很难受,只要不再吸,就不会上瘾。”
“千万别,好奇害死猫。毒品这玩意儿绝对不能碰,什么一次不会上瘾?那是骗人的。吸海洛因第一次是不舒服,很多人会晕、会吐,但是过后就觉得很轻松、很舒服。然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然后就上瘾了。上瘾之后人就废了。千万别去碰!知道吗?”
白粉和冰毒,老崔都试过。从刑警转为缉毒警,老崔也是自信满满,认为自己意志力强,反正是工作需要,试一下不会上瘾,最终没逃过惩罚。前车之鉴,老崔可不想小武重蹈他的覆辙。
“照你说的,死者是个有钱人的话,那寻找的范围就可以缩小很多了。每个月开销五万,那她住的地方肯定不差。”小武打开电脑,把他追踪的那些吸毒人员调出来。那些登记住址看上去住在比较高级地段的都已经找到、确认身份且排除了,反而是那些看上去经济条件比较差的还有多位没找到。
这下又要头痛了。死者如果根本不在案,怎么办?
也许等校友们弄清楚她的整容项目之后,可以到整容医院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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