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我们的榎本船长在胜海舟搞开城的那会儿,带了回天(战舰),千代田形(战舰),神速丸外加开阳号(战舰)离开了江户,一起在船上的,还有幕府的旧臣比如当年的大目付永井尚志等,总人数在两千左右,同时在一块儿的,还有两名原幕府的法国军事顾问。途中,榎本武扬又将咸临丸,长鲸丸,美加保号和蟠龙丸(战舰)四艘舰船纳入了帐下。本来他们听说北方组成了奥羽越列藩同盟,想跑过去投靠一下,结果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舰队开到奥州,这同盟就已经被打散了。可怜的榎本武扬顿感前途灰暗,因为这下子也甭提什么救国救幕府了,就连个落脚的地儿都已经找不到了。就这样,榎本武扬在海上漂流了好一阵子,突然听到传闻说,有一批幕臣在会津落城之后,依然不愿意臣服于新政府,于是他突然想到,要是和他们汇合一处,然后去一个新政府尚未掌控或者说还没能完全牢固掌控的地方最根据地,那该多好啊。
最终,在和被请上船的土方岁三大鸟圭介他们商量之后,大家伙一致决定,去虾夷之地,也就是今天的北海道,那时候也叫箱馆。说句老实话,其实这帮子人已经别无选择了,要么去北海道,要么出国,两条都不肯选的,就只能做孤魂野鬼了。
虾夷那地方当时比较荒凉且未开化,主要人口为原住民的阿伊努人,当年幕府对其的控制仅仅是南边的一小部分,并且设立了松前藩,由松前家管理。不过那里也算是个国际港口了,因为根据安政五国条约规定,位于虾夷的箱馆港是对外开放的。所以,在那里不但有各国设立的领事馆,附近还经常会出现外国船只,小到普通商船,大到国家军舰。
必须要说明一下的是,松前藩不产粮食,他们的藩财政收入仅仅依靠幕府每年的一万石补贴和藩内的捕鱼捞海鲜卖钱的税收。
新政府成立之后,朝廷倒也没有忘记孤悬列岛之外的北海道,派了一名叫做清水谷公考的老兄,担任箱馆裁判所总督,作为天皇的代表前去跟松前藩交涉,内容是让他们立刻开城投降。
松前藩比较穷,没啥实力,被清水谷公考三吓两唬地就搞定了,乖乖地宣布从今往后跟着新政府走,之后,新政府在虾夷设立了箱馆镇抚,由那位清水谷担任总督,等于是统领虾夷的一切军政事务了。
再说榎本武扬他们在海上漂了6天,终于抵达了虾夷海岸,首先要面对的,是清水谷公考大本营所在,幕府所建的要塞,五稜郭。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该要塞的外观看起来很像一个五角星。从军事建筑学的角度上来讲,造成这幅模样不但好看,而且还方便大炮作战,因为城头的炮弹可以打到城下的任何地方,不存在死角。
该要塞是当年幕府为了防止俄国入侵虾夷,花费了十好几万两的金子而造成的,总设计师是西洋军事专家武田斐三郎,从动工到完工,总共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当清水谷公考看到气势汹汹的幕府残党朝着自己的五稜郭冲过来时,吓坏了。
不光光因为他是公家,天生胆子小,还因为他知道自己压根就守不住这座要塞。
原因很简单,他没兵。五稜郭是一座空城。
之前我们说过,除了幕府给的那一万石,松前藩几乎是没有任何财政收入的,同样,他们的军事力量也非常薄弱。本来,一万石可以维持大概二百五十人左右的军队,可现在幕府没了,这补贴也没了,军队,自然也就自行解散了。
清水谷公考其实就是传说中不折不扣的光棍司令。
还等什么?逃吧!
在左右的护送下,清水谷司令慌不择路地逃到了海岸边,跳上了一艘外国船就再也不露面了。而榎本武扬他们则率领三千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了五稜郭。
进了城之后,大家立刻从原先的游击队战士转变成了迷惘的一代。
原因我们暂且不说,先来看一看来到这虾夷之地的主要人员都有哪些。
首先是榎本武扬,舰队总司令,把大家运过来的大功臣;其次是新选组副长土方岁三,近藤勇走后他其实就成了这支队伍的实际老大,此刻新选组的总人数已经不满百人了;接下来是传习队的大鸟圭介,原幕府老中小笠原长行,同样是老中的板仓胜静;原幕府大目付永井尚志;桑名藩藩主松平定敬;会津藩家老西乡赖母等等等等,后面我们就不一一诉说了,但通过这么一个介绍,我想你应该已经看出大家迷惘的原因来了吧。
那就是人员出身太杂,之前干什么的都不缺,有幕府重臣的,有新选组的,还有各藩的藩主,这人一多起来就容易产生一个重要的问题:到底听谁的?
要说之前谁也不是孙子,各个都是爷,虽然现在落难了,成游击队了,但并不表示能被当孙子使唤了。
眼看着大家再这么迷惘下去新政府军就要攻来了,榎本武扬提议道:“要不我们投票来选出谁才是领导吧?”
这应该是当时最好的办法了,所以全员一致通过,表示就这么干。
于是,明治元年(1868)11月上旬,日本有史以来第一次投票选举工作正式展开,该投票总参加人数为856人,有效投票为856票。其中,得票最高的是榎本武扬,为156票,排在第二和第三的分别是原幕府陆军奉行松平太郎和原幕府大目付永井尚志,其他的一些人比如大鸟圭介,拿了86票,土方岁三,得了73票,就这样,三千残留幕府军的领导正式被决定了,那就是看榎本武扬。
不过他似乎并不满足当领导,在搞完投票选举之后,榎本武扬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我们来组建一个共和国吧?”
这并不难理解,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你榎本武扬聚集了那么一大帮子人如果没个名分,那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儿?土匪呼啸山林打家劫舍?所以必须要有个来头,也就是给自己立个牌坊,讨个名分。
当然,组建一个幕府是不太可能的,毕竟大家都是德川家的老人儿了,从感情上来讲是很难接受一个非德川家统治的新幕府的;要说干脆自己自立为天皇,那榎本武扬铁定没这胆子,而且下面人也不同意,想来想去,既然是按照西方政治模式选举出来的领导,那就干脆再按照西方模式搞一个共和国吧。
就这样,虾夷共和国诞生了,国家最高领导人是榎本武扬,职位为总裁。以下介绍一些主要的职务:副总裁,松平太郎;海军奉行,荒井郁之助,这哥们儿大家可能看着眼生,其实我也跟他不怎么熟,就知道他精通测量航海以及天气的观察,以前跟大鸟圭介一起搞过传习队,战争结束之后担任了日本第一代中央气象台台长;陆军奉行一职则当之无愧地交给了“智将”大鸟圭介;陆军副奉行为土方岁三;负责内政外交的官职叫箱馆奉行,担任者永井尚志。此外,还弄了一面国旗,蓝底子,当中一个黄色菊花,菊花上面画了个七芒星,也就是七角星。
这领导班子也成立了,国旗也画好了,接下来就要正式开展工作了。
尽管无法确定新政府什么时候会攻过来,但有一点能够肯定的是他们铁定会攻过来,所以必须要做好战前的准备,具体说来分为两部分:内和外。
对内,得要钱,征兵,整顿军备;对外,要搞外交,争取赢得西欧列强的同情和支持,如果能让美国或者英国之类的出兵协同作战,那就再好不过了。
正所谓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榎本武扬很快就显示出了他的强硬手段。
实际上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因为当时他是匆匆带着军舰逃离江户,本来钱就没带多少,再加上这么四处飘荡,开销又大,所以当他们抵达虾夷建立共和国的时候,钱包基本上是比脸还干净了。
在这种情况下,榎本武扬下令向虾夷的各界人民征收各种税款,比如进关费,就是在共和国的土地上设立各种关卡,但凡进出的大小人等,从八十岁老头到吃奶的婴儿,都得交钱,要不就不给进或者不给出;接着,他们又广开妓院和赌场,顺便从中抽成;更牛叉的是,连当地寺庙或者神社的香火钱那帮家伙也没放过,跟和尚谈起了分成问题;最绝的是,共和国的副总裁松平太郎,居然学山川浩搞起了假币制造业,伪造了大量的金币拿到市场上去糊弄自己的老百姓。
这几套政策一出台,当地群众是怨声载道,无一人不在私下问候他榎本武扬的先人,但共和国的头脑们依然觉得资金紧张,钱不够用,于是,在一次会议上,松平太郎提出,要向各商家强行征收他们店里所有的战略储备物资,比如大米食盐和黄金。此提案一出,众人纷纷赞成,因为大伙觉得这个方法简单粗暴来钱快,要比每天伸长脖子等在关卡门口挨个收钱轻松方便多了。
在这一片叫好声中,一个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这样还算是武士么?”
抬头看去,发现了一个和榎本武扬穿戴差不多,也是一套西装一双皮靴,且梳了个大背头的家伙,唯独的区别是,这人还别了个袖章,上面绣了个红色的诚字。
他就是陆军副奉行兼新选组副长,土方岁三。
却说自从上次在大阪跟榎本武扬对过话之后,土方岁三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最终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要打败新政府,那就得学他们一样向西方列强靠拢,而向西方列强靠拢,则必须从一点一滴做起,比如生活习惯,比如穿着打扮,不能因为事小而将其无视,真正的西洋化就是在这一滴一滴的小细节中完成的。
所以他不知从哪儿搞到了一套和榎本武扬几乎一模一样的洋服穿在了自己的身上,而新选组的那套制服,也就脱了下来。不过为了提醒自己永远是那个让人生畏的鬼副长,他还是弄了一个袖章别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要说现在虾夷共和国搞的这一套问商人收钱的招数其实土方岁三并不陌生,因为这都是当年芹泽鸭玩剩下的,不过说老实话,那时候尽管土方是巴不得芹泽烧杀劫掠以此来抓对方的小辫子好将其弄死,但实际上他是从心底里讨厌这种强取豪夺的行为的。
在京都的时候,新选组的使命就是维护治安,保护百姓啊。
面对土方岁三的激烈反对,大家伙也实在不好说什么,再怎么讲也是陆军副奉行,总得给个面子不是?于是这个计划就这么被取消了。
尽管内政方面是鸡飞狗跳的一团糟,但外交搞的还是相当不错的。
自打这帮人进占虾夷之后,在榎本武扬的授意下,永井尚志便开始跟停泊在虾夷周围的英法军舰频频接触,并且还一直发函邀请各国领事前来虾夷共和国参观访问。
当时的诸老外们其实已经被日本给搞糊涂了,说真的,这帮人本来就对日本的局势是一头雾水:为啥管事儿的将军上面居然还有一个不管事儿的天皇?还没等他们弄明白公家武家朝廷幕府之类高深莫测的名词,日本又出现了北方政府,也就是那个奥羽越列藩同盟,还来了个东武皇帝,就在老外们越发丈二和尚的当儿,北方政府没了,却又在不远处来了个虾夷共和国,终于,大家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什么虾什么夷的玩意儿,该不会是土匪窝吧?听这名字就不太吉利啊……
于是,对于永井尚志的暗送秋波,大家选择了无视,唯独不怕死的是英国驻箱馆的书记官阿达姆斯,他在11月4日的时候坐军舰前往虾夷访问,随同的还有一艘法国军舰。而之前出场过数次的那位十处打锣九处在场的英国公使帕库斯,闻讯也亲自给阿达姆斯下了手谕:言行谨慎,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4日当天下午,两艘船舰缓缓驶入虾夷的弁天台场,早就等候在岸上的礼炮纷纷齐鸣,连放了21响,表示对贵宾到来的欢迎。大家一看,觉得这虾夷共和国的名字虽说听起来不咋地,可外交做的真是不错,礼仪方面做的也很周到,看起来实在不太像是土匪窝的样子。
下了船之后,阿达姆斯受到了永井尚志的亲切接见,永井大人首先请来自远方的客人接受自己真挚的祝福,然后又表达了深深的歉意:“抱歉,榎本大人公务缠身没能亲自前来迎接,实在是对不住了,还请诸位多多包涵。”接下来,就是饭局了,包括两艘军舰舰长在内,数名外国友人在五稜郭吃海鲜吃到撑,随后拍着肚子向永井尚志表达了深深的谢意。
俗话说,第一印象很重要,这绝非虚言。
11月8日,榎本武扬正式和阿达姆斯进行了会谈,期间,他的礼貌,洋气打扮,风度和对国际法的精通使得英国人为之所倾倒,最终双方签订了三条谅解备忘录:
1.英国对于虾夷共和国一事,保持严正中立态度。
2.对于交战双方的任何一方,不给于任何意义上的特权。
3.承认虾夷共和国的事实政权。
总的来说结果还是让榎本武扬相当满意的,毕竟你这个新山头开了一个月都没,也不能指望人家立马就跟你好的像亲兄弟不是?能够中立不掺合不折腾不添乱子就已经该烧高香了。
随后,欧美列强一见英国开了个头,也纷纷效仿日不落帝国,跟榎本武扬签订了严正中立的谅解备忘录。
而新政府方面对此反应是基本没啥过激的反应,在他们眼里,英国也好美国也好保持中立跟不保持中立一个样儿,所谓保持中立,也就是不给双方卖武器,就算是退两百步说他英国不中立了,那也就是最多给你榎本武扬送点长枪大炮之类的玩意儿,你还能指着他派个什么志愿军上北海道来参加作战?可真给你武器了又能有什么用?长冈藩还从外国进口了加特林机关炮,不照样被踏平了?
搞定了诸外国人之后,榎本武扬继续开始了扫除盘踞在北海道的新政府势力。11月14日,他率舰队走水路到达了北海道一个叫江差冲的地方,由海上对新政府军展开炮击,并且顺利地占领了那里。之后,他只在开阳号上留下了一小部分人之后,便带着其他大部分手下上陆休整。然而,就在第二天,也就是15日的晚上,海面上狂风大作,浪高数尺,原本抛锚停泊的开阳号也被浪打地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向着一块巨大的礁石漂去。
最终的结果是一头撞上了石头,然后沉入了大海。船上的乘坐人员倒是全部安全脱离,无一伤亡,但这艘榎本舰队中的主力舰,却永远地离开了榎本武扬,使得舰队的整体实力大大下降了一个台阶。
而另一方面,在11月27日,朝廷任命那位从北海道逃出来的清水谷公考为青森口总督,并且从各处开始集结兵力,准备在过完了冬之后一举歼灭榎本武扬等人,顺便拿下整个北海道,其实这也是新政府长期以来的工作计划之一。当然,那位仁兄尽管是总督,但纯粹因为他是个出身高贵的公家,至于实际作战指挥,那是怎么也不敢再请他来了,而是交给了萨摩藩的黑田了介。
这一年,榎本武扬也好,明治天皇大村益次郎西乡隆盛也好,都过了一个蛮太平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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