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长州人山县有朋出任兵部大辅之后,大久保利通不甘示弱,连夜跑到岩仓具视家里去,说动了对方,起草了一份圣旨,让敕使带着来到了萨摩,交到了已经解甲归田在家里养狗吃闲饭的西乡隆盛手里,为的是请他出山担任参议一职。
面对发小的邀请已经前来的钦差大臣,西乡隆盛并没有当场允诺去做参议,而是摸出了一份信,交给了敕使:“您只需把这份书信交给大久保,再让他呈上金銮即可。”
使者低头一看,上面还有标题,叫《西乡吉之助意见书》,吉之助是西乡隆盛的通称。于是他点了点头,说自己一定带到。
意见书是不太可能直接送到天皇手里的,一般情况是先由岩仓具视或者三条实美过过目,以防有什么不健康内容毒害天皇成长。这次倒也不例外,不过陪同在一起的,还有参议大久保利通,大藏卿伊达宗城,大藏大辅大隈重信,兵部大辅山县有朋等主要高官。
估计岩仓具视是觉得西乡隆盛提出的意见多半是善意的,或者压根就是一些建设性意见,比如什么山县君,你兵改辛苦了,一定要注意身体,你身子垮了我可要批评你哦,或者是伊达大人,你跟英国人讨价还价嗓子都冒烟了,要不要来几颗萨摩产的胖大海之类。所以想让大家聚集一堂,共同聆听一番,暗爽个十几分钟。
但很快这里的一大群人就不爽了,因为这真的是一份意见书,且针对性很强。
在文章的开头,西乡隆盛表示,对于日本的建设,主要应该倚重于那些武士出身的人,也就是士族,同时这个国家也应该打造成武士的国家,因为这是日本一贯的传统,所以,对于建国方针,主要是八个字:加强军备,农本主义。
说到这里其实都还好,毕竟言论自由有啥说啥,你西乡隆盛就算提倡星际战争主义那也是你的自由,但接下来就不对了,他笔锋一转,表示,当今,新政府里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明明是武士出身,但却整天想着赚钱,搞什么工业建设,还要问洋人借钱造铁路,那不是跟当年问法国人借债的幕府一样可吗?更何况,这样只单纯的搞什么“富国”,是属于典型的只算经济账不算政治账,久而久之原本高清丽洁的武士之国就会成为浑身充满腐朽铜臭味的商人之邦,不妥,大大的不妥。同时,提出这个建议的人都是被钱迷了心窍,是武士中的人渣,败类中的绝品。
要说,信里的话虽然很毒舌而且有的观点的确非常古板不合时宜,但西乡隆盛写这东西倒也并非纯粹出于攻击政敌的心态。因为在江户时代,幕府就跟各国签了不少不平等条约,结果闹得国家不得安生,现在你大隈重信跟英国人谈什么借钱造铁路,还答应让英国人参与建设,这搞的好倒也没啥,万一搞不好,折了铁路又赔钱,岂不是连幕府都不如了?
而骂人信被传阅了之后,在中央政府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凡认字的基本上都算是看出来了,西乡隆盛信里说的那些个什么铜臭之人,商人行为,完全针对的是大藏省,再深入一点,其实终极目标是大藏省那群人背后的木户孝允。
说白了又是萨摩和长州之间的战斗。
不过因岩仓具视的大力支持,西乡隆盛依然在明治四年(1871)一月的时候顺利担任了参议。岩仓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好心,而是眼看着长州就要做大,经济军事两条命脉一旦全部落入其手,那搞不好就是第二个德川幕府了,所以为了遏制这种形势的扩大,非常有必要让萨摩人大批量入驻新政府,跟长州人来一出窝里斗,他们斗得越凶,就越不会出现一方坐大的现象,自然天皇的位子就坐得越稳当。
当年6月25日,为了更好的压制大隈重信,大久保利通任命由西乡隆盛举荐上来的安场保和为大藏大丞,大丞就相当于科长,虽说官位并不高,但因为在此之前,大隈重信拼了命地折腾了好一番,使得大藏省和民部省又再度合并为一体,所以这个大藏大丞其实是主管全国税收,不但是个肥差,还是个重差。
要说这位老兄也是个相当知道投桃报李的家伙,他刚一上台,就弹劾了大隈重信一本,说他涉嫌在跟英国人谈判过程中卖国。
卖国是个很广义的词,特别是在日本这种神经敏感的地方。你把皇宫割让给外国人叫卖国,可你要说一句外国的月亮比日本的圆,搞不好第二天也会有“爱国志士”找上门来天诛你,罪名仍旧是你卖国。总之,这个罪行基本是属于道德范畴,很难用条条框框来判定。换句话讲,如果想要整你,就算你只说了句外国月亮圆,那我也能将其拔高到你割了皇宫卖了皇后的高度。
安场保和就打算把大隈重信的那些连影儿都看不见的“卖国行为”给凭空且无限制拔高一下。
状子交上去没几天,大藏省的那群长州派就知道了,尽管大隈重信本人没说什么,但另外的一些人早已按耐不住心头的怒火,比如坂本龙马的老相识,参议后藤象二郎,再比如佐贺藩出身的大藏省官员江藤新平等人也纷纷上奏,一连参了安场保和好几本。内容从渎职贪污到打老婆五花八门样样都有。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异常。
最终这些奏折全都丢到了明治天皇的跟前,这时候他连20岁都未满,在日本尚且属于法定未成年的年龄,自然不可能精通什么政治斗争,看着这满桌子白纸黑字的人性阴暗揭露,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把这堆东西给了三条实美,让他来看看该怎么办。
三条实美仔细地阅读了每一份骂人的文,然后表示,处理不了,两派矛盾太尖锐,以自己这两把刷子实在是无法调和。
最后,东西还是转到了岩仓具视的手里。他瞄了首页上的签名之后,连内容都没看一眼,就说:“不用管他们,这帮人自己会消停的。”
三条实美不解,忙问理由是啥。
“安场保和的背后是萨摩,针对的其实是大隈重信他们幕后的木户孝允,西乡隆盛虽说是个不怕事儿的人,可大久保利通呢?以现在这个局势来看,他会就这么站到长州派的对面,跟他们明着干起来么?”
事实上岩仓具视说对了一半,不仅大久保利通觉得如今乃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并不赞同安场保和的弹劾行为,就连西乡隆盛也反对这种行为,他对安场保和表示,我推荐你是来收税的,不是来找人茬儿的,你要那么喜欢找茬儿,出门右转弹正台,海江田信义是我哥们儿,跟他打个招呼你就能进去,然后天天玩大家来找茬儿游戏。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被内部解决了。
眼看着中央政府里斗得不可开交,从开春厮杀到炎夏,山县有朋派人来通知木户孝允,说那个御亲兵的招募工作都做的差不多了,训练也已经快要结束了,接下来该做啥了?
木户孝允接报后立刻又去通知了岩仓具视,说咱们现在手里有兵了,可以具体讨论讨论怎么把这中央权力给集合起来了。
当年7月某日,岩仓具视向中央政府各级高官宣布说过两天开会,主要议题是讨论接下来的制度改革,与会主要成员除了他自己以外,还有三条实美,木户孝允,西乡隆盛和大久保利通。其他的还有大山岩,西乡从道,板桓退助,大隈重信等参议和各部要员。
结果开会当天,西乡隆盛派人请了病假,说自己肚子疼。大久保利通知道西乡隆盛不去的消息时,他人已经在半道儿上了,然后当机立断,说自己头疼,也回家了。木户孝允因为消息闭塞,所以当真赶到了会场,傻坐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萨摩的那两位今天根本就不会来,于是再度发扬了桂跑跑精神,溜出了会场回家睡觉去了。
接着,板桓退助都已经走到了门口,听说三巨头不出席,转过身子就打道回府。大隈重信很给木户孝允面子,充分做到了老大在,我在,老大不在,我回家。此外,西乡从道大山岩等人也坚定了自己的立场,发扬紧跟老大西乡隆盛共进退的风格,一起回了家。
这也算是在某种程度上的互相对立了,如同男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有你的地方我绝对不出现。
最终结果是,大家都没出现,只有岩仓具视和三条实美两人到场,坐在屋子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岩仓具视猛地一拍案子,愤怒地表示,这帮孙子忒不是东西了,要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那就是愧对列祖列宗了。
数日后,岩仓具视下令解散参议团,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解散议会。只留下了3个人:木户孝允,大久保利通和西乡隆盛,接着他又表示,从今往后开会讨论制度改革,都只有他,三条实美还有这3个参议共5人参加,如果无故缺席不来的,一律踢出去。
当然,这话最终全被写在了圣旨上面,以至于那仨是不敢不从,再也没迟到早退过。
会议再开之后,这个制度改革的具体方案也被拿上了桌面,概括来说四个字——废藩置县。
在之前的版籍奉还中,全日本被划分为305个行政单位,每单位领导人由各藩藩主担任,现在则正式决定,将这305块地方合并为75块,并且给予统一的称号:县,也有一两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可以叫府或者道。然后,由中央政府指定地方领导,即委派知事或者县令。
计划制订之后就该实施了,按岩仓具视的想法是分两个方面进行,第一方面就是武力威胁,明治政府招了一万多御亲兵不是用来看的,这群人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军事力量,足以让任何一个藩感到锋芒背刺,在这种压力下,自然也就能乖乖地将祖产上交政府了。另一方面,他决定来一招阴的。
7月14日,鹿儿岛藩知事岛津忠义,长州藩知事毛利元德(毛利敬亲隐退),佐贺藩知事锅岛直大,土佐藩知事山内丰笵等56藩原藩主现知事被从各自的老家叫到了东京的皇宫。正当他们琢磨着到底是来参加会议还是请客吃饭的当儿,岩仓具视走了出来,随后当众宣布了废藩置县诏,表示你们现在所有的知事都算是失业了,且不得随意走动,必须要在东京居住。说难听点就是把各藩老大骗到东京来搞软禁。这56藩都是当时日本最强的藩国,藩主一留在了东京,手下人自然不敢造次,而其他余下各藩自知实力不济,也只得乖乖从了明治政府。
其实,就算岩仓具视不搞这招,那群人也不敢怎样。毕竟你手里没几个兵,真要打起来,绝对不会是那群御亲兵的对手,更何况人家手里还有天皇。
不过这事儿到这里还不能算完,还得改名,改地名。
原本废藩置县,对于地名也没多做考虑,就打算很平常地把藩改成县,地名沿用,比如说萨摩藩就改成萨摩县,长州藩改成长州县,但岩仓具视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妥。
“如果名字也用之前的话,很容易让人有旧时代的想法,对于创新没有任何好处。”他对木户孝允说道,“只有换了新的名字,才能有新的气氛,新的面貌。”
所以这就是为啥萨摩藩叫鹿儿岛县,长州藩叫山口县的原因。
废藩置县的实行,使得日本自平安时代就已流传下来的那套领地领主制度,被从根本上给否定废除了,所以也有人认为这是明治时代最大的改革。
改了行政制度之后,行政职位自然也得跟着改了,也就是说,必须又要制定新官制了。首先,设立了太政官的最高领导位:太政大臣,由三条实美担当。右大臣还是岩仓具视,左大臣是一个叫万里小路博房的家伙,这人没啥大本事,就是资格老,当年尊王攘夷的时候就是激进分子,跟姊小路公知一起在三条实美手下混。现在终于熬出了头,当上了日本人类中的老三。参议设了四个,分别是木户孝允,西乡隆盛,板桓退助和大隈重信,长州,萨摩,土佐,佐贺四个最大藩一藩放了一人,一碗水端平。而大久保利通则去了大藏省当了大藏大辅,领导起了伊藤博文和井上馨等人,眼看着这又要不太平了。
此外,还设立了文部省和司法省,前者管教育,后者取代了刑部省且兼并了弹正台成为日本的司法机构。而神袛官之前因为干了太多的破四旧活动,造成了极度恶劣的影响,而那些宣教使也成为了日本年度民间最不受欢迎者,没有之一,所以不再把他们高高放在所有人之上,而是将其命名为神袛省,成为了和大藏省兵部省等各大部委一样的普通机关。而那个宣教使,也被废除了。
再说这废了藩,置了县,又改了官制,可接下来该怎么走,谁心里都没个谱。就在这时候,岩仓具视提出,不如组个团,到国外去考察考察,看看老外们是怎么把国家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的,顺便再派一些留学生出去留洋学习,以后回来也好给我们明治政府打工。
除此之外,由于明治政府刚刚成立不久,属于新店开张,所以要去各国转一圈,交个国书,混个脸熟之类。还有就是在江户时代幕府签下了不少不平等条约,也得趁此机会跟洋人们说道说道,能废除的就废除,不能废除的,修改一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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