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明治维新2-花之会津白虎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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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走左右两条岔路的孩子们,不管是左路还是右路,这两条山路最终又在山腰的地方汇合成了一条,所以,孩子们也再次汇合到了一起,现在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小小的山洞。

    筱田仪三郎点了点人数,总共还剩正好二十人,这些人面前,只剩下两条路可走:要么沿原路返回,要么从眼前的这个洞窟里穿过去,当然,洞窟尽头是怪兽还是世外桃源,谁也不知道。

    队长仪三郎想了想,觉得自己就是被人给打上山来的,现在要是再下山,那岂不是再挨一次打,受二茬罪?所以他做出了决定:集体钻洞。

    其实这是一个溶洞,就是洞上面是钟乳石,洞底下是积水,水还挺深,跟孩子们齐腰,而且里面一团漆黑,必须要打着火把才能前行,有好几回拿火把的那位仁兄脚底下一个打滑,火把落入水中熄灭,然后引起惊叫一片。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大家终于看到了前面有一个小小的亮点,兴奋不已的孩子们知道出口就在眼前了,于是加紧步伐一阵小冲刺,终于走出了这条长长的黑暗山道。

    然后他们发现,自己来到的是饭盛山的山顶。

    当时已经快中午了,太阳当头照着,虽说不怎么强烈的阳光依然让在黑暗中度过了好几个小时的孩子们感到格外的刺眼,他们一边用手挡着额头,一边向远处眺望着。突然一个孩子惊叫了起来:“快看哪!城着火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大家能够清晰的看到会津城的天守阁,也就是城堡,而城堡下面,不断地涌起浓浓的烟雾,而再往下看,已经是火海一片了。

    大家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城池沦陷了。

    接着,整个山头响起了孩子们阵阵的哭声。

    “现在,是切腹的时候了吧。”筱田仪三郎一脸痛苦痛苦地说道。

    “想必,我们的父母和朋友,都已经战死了吧……”人群里不知是谁小声地说。

    “那么,就让我们在这里自尽吧。”

    少年们齐齐的跪在了地上,对着耸立在遥远的会津城拜了三拜。

    然后,大家纷纷褪下了自己的上衣,又缓缓的抽出了随身带的胁差。而筱田仪三郎,则高声诵读起文天祥的《过零丁洋》。

    这里有必要解释说明一下,当时的日本人会写百分百纯汉字的汉诗,这个我们之前已经说过,其实他们不但会原创,还会转帖,对于中国本土的诗词,他们都能给注上日语读音然后念出来,比如白居易的《长恨歌》,李白的那个床前明月光等等,日本人几乎都会。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当仪三郎念到最后一句时,身边的石田和助也跟着一起和声起来,念完之后,和助说道:“腰上的伤口实在是疼痛难忍,抱歉,我先走一步了!”

    接着,是一声特别刺耳的刀插入身体的声音。

    倒下的时候,离15岁还差一个月。

    石田和助自幼丧母,是父亲石田龙玄一手拉扯大的。他们家原本是农民,后来因为龙玄刻苦钻研医术,成了松平容保的专用医生,这才取得了武士的资格。

    在日新馆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学长跑到他跟前,很挑衅的说道:“听说你们家以前是种地的,现在居然成了武士,那可真是暴发户啊。”

    石田和助笑了笑,回道:“你说的不错,我们家本来的确是农民,后来成了殿下的医生这才变为武士,算是不折不扣的暴发户吧。可是,相比我们家,你们虽说有着高官厚禄的祖先,但你们现在不过是在啃他们的老本罢了,难道就不觉得是对祖先的一种侮辱吗?”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尽管性格刚烈,却也有着细心的一面。

    在赤井谷地大家等待日向内记回来的时候,石田和助因为实在过于疲劳,而在滂沱的大雨中睡着了,他的同伴惊异地发现,尽管和助睡得又香又甜,对雨声以及大家的聊天声置若罔闻,但手指却紧紧地塞在了枪眼里。

    他是怕雨水滴入枪管造成武器使用不能。

    真是个孩子啊。

    看着倒在身边的石田和助,筱田仪三郎将大拇指放在了自己的刀刃上,划出了一条口子,鲜血顺着伤口不断的渗出。然后,他将拇指放在和助那已经发白的嘴唇上,轻轻地将鲜血抹了上去:“樱花即便凋落,也不改鲜红本色,武士即便身死,也不能失去生气。”

    随着石田和助的切腹,山顶上的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开始了自尽,有的用刀抹脖,有的互相讲对方刺死,也有的和石田和助一样,切腹自尽。

    短短的几分钟里,二十个十多岁的孩子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安达籐三郎,17岁,就是那个向土方岁三开枪的家伙;有贺织之助,16岁,中等身材,长着一张圆圆的小胖脸,性格稳重,擅长武艺为人勇敢;池上新太郎,16岁,浓眉,高鼻子,宽额,口头禅是:交朋友就要看义气!石田和助,身材其实有点小胖,浓眉胖脸,爱好是每天晚上温课温累了喝两口酒;石山虎之助,17岁,脸颊胖胖的,肤色黝黑,胆子特别大,13岁的时候就一个人在暴雨天里穿越墓地,笑着去,笑着回;伊东悌次郎,15岁,身材矮小,皮肤很白,因为长得小而且年龄小,生怕白虎队不收他,于是谎报说自己已经16岁了,才得以被批准入队;伊藤俊彦,16岁,面色白皙,性格问候,待人真诚,这一天特地从家里带了一把朱红色刀鞘的刀出来打仗;井深茂太郎,是个白胖子,但也是白虎队里文笔最好的人之一,那份给松平容保的要求出战请愿书就是他主笔起草的,现在日本索尼公司的创始人井深大,就是他们井深家的后裔;筱田仪三郎,17岁,这支队伍的队长,身材瘦长,鼻子很高,平素最喜欢的诗就是《过零丁洋》,在石田和助切腹之后,他紧随其后,将胁差刺入了自己的喉咙而亡;铃木源吉,17岁,身材高大,这次出战带了他们铃木家祖传的宝刀,临出门之前,他双手奉刀对着佛像拜了三拜,发誓道:“如若不幸重伤不能行动,宁用此刀自尽也绝不受被俘之辱。”不想一语成谶;津川喜美代,16岁,斯文白瘦,善待一切动物,爱好是写和歌;津田舍藏,17岁,从小在江户长大,是日本战国名将大谷吉继的后裔;永濑雄治,16岁,就是那位穿浅草色衣服出阵的家伙,是个矮胖子,从小就崇拜英雄人物,幻想着哪一天也能跟他们一样,在战斗中,他腰部中了数弹,但依然坚持着和大家一起淋着大雨,趟过山洞里的积水,来到了饭盛山顶;西川胜太郎,16岁,拥有比一般孩子更强的指导力和统帅力;野村驹四郎,17岁,擅长武艺,和西川胜太郎是好朋友;林八十治,16岁,永濑雄治的好友,父亲是日新馆的老师;间濑源七郎,17岁,性格温和容貌端庄,有一个姐姐叫美津,是个大美女,姐弟俩的关系一直特别好;簗濑胜三郎,17岁,性格温和与世无争,和士中二番队全体队员的关系都特别得好;簗濑武治,16岁,簗濑胜三郎的亲戚,擅长弓术;饭沼贞吉,14岁,是二十人里年龄最小的那个,也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因为他力气太小的缘故,所以没能将自己的喉咙彻底刺穿,还留了一口气,这个我们放在后面再说吧。

    时至今日,每当我看到这一串串名字,一个个年龄,就会觉得那些孩子们还活着,至少没有那么惨烈地死在了那座山上。

    红颜可怜美少年,十士九殉饭盛山。

    等一下。

    故事说到这里,有一件事情也不得不交代了:其实会津城并没有沦陷。

    且说在泷泽村本阵的松平容保队在市中二番队离去之后,很快便遭到了敌军的攻击,在抵挡了一阵之后因为实在是力量悬殊从而只能撤退,原本想就这么在城外战死的松平容保被家臣们拖的拖拽的拽死拉硬扯的扛回了会津城,而新政府军自然而然也就一直追击到了城下,开始攻城。

    日本那会儿打攻城战,通常第一步是在城下的街道(城下町)放火。在山上的白虎队队员们看到的熊熊大火,就是新政府军放的。

    而白虎队的大伙,误以为是城池陷落,藩主被俘,从而集体自尽。

    很傻吧?

    很傻。

    很迂腐吧?

    很迂腐。

    真的很傻很迂腐吧?

    不是这样的。

    后人对于白虎队的评价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很忠很勇敢,另一种是很傻很迂腐。前者是主流,后者的观点持有者也不少。

    客观的来说,白虎队其实对于整个战场的影响基本是没有的。自尽的那十九个孩子说的难听点就是白白送死。更何况城还没沦陷就因看错了而抢先一步就地自杀,实在说不上是聪明的举动。

    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的话会是如何呢?

    一群十多岁的孩子,在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吃任何东西,然后被雨淋了一夜,接着又被追着死命狂奔,再在齐腰深的水里走上好几个小时,那是什么感觉?玩铁人五项的估计也没这么折腾的,支撑这些孩子们的,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到城里,回到自己主君的身边。

    结果是他们看到了熊熊烈火,这些又冷,又饿,又累,冻得嘴唇都已经发紫的孩子们第一个反应绝对不会是去辨别这火从哪儿开始烧的,具体烧在哪儿,火焰温度多高是否要打119报警电话,而是直接崩溃,身体上的,同时也是精神上的。

    本来就被饥寒折磨到无比脆弱地步的孩子们,绝望了。

    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回城是不可能了,这座饭盛山估计也早就被敌人给包围,剩下的,唯有投降或者自尽。

    从小接受会津武士道教育的他们,选择了后者。

    这是一场人间的悲剧,因战争引发的人间悲剧,而这场悲剧的可悲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战争的本身。

    但是,我一直认为,这场悲剧的真正根源,其实并不是战争。

    “不可为者则不可为”。

    尽管我知道,现在的小孩子缺乏这种意识;尽管我明白,懂规矩的小孩更可爱,特别是女孩,但是,与其用这种无聊的规矩将孩子束缚得死死的,还不如不要这些玩意儿。

    小孩子真正的可爱,是因为他们无拘无束以及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也正因为会津藩提出了这种“不可为者则不可为”,连个为什么都不让问,才会造成如此极端的悲剧。

    事实上,个人一直认为,日本之所以会有后来几十年的那种种诸如侵华,发动对各国战争之类的扩张行为,其实是跟这种束缚教育有着无法分割的关系。

    将全体国民的思想全都死死的压制,清一色的灌输上要忠于天皇的思想,容不得任何质疑,更不用说反抗,而且要比白虎队他们更为极端,至少那些少年们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保护自家的主君,家乡的人民而奋斗着,不管他们干的事儿是多么不值当或者多么傻乎乎,都是值得尊敬的,但是那些将这种思想束缚教育彻底极端化的军国主义者们,则是完全把家园子民给束缚成了一团,然后随着轰鸣的大炮飞机一起,走上了一条不归的道路。

    “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给别人添麻烦。”显然,现在的日本整体教育方针,要来的科学的多,人性化的多了。

    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后来被新政府定性为朝敌,贼军的白虎队,在昭和年间(1926到1988)不但被平反,还被当做“武士道典范”写进了教科书,并且做了大肆的宣传。当然,在宣传的过程中极大程度地渲染了一些不存在的所谓“忠义”,搞到最后连当时的意大利的法西斯老大墨索里尼都知道有这么一群人了,且深感其精神可嘉,于是特地从古罗马时代的元老院遗址上扒拉下了一根石柱子,做成了白虎队纪念碑,专程让人送到了会津。

    比较可惜的是,尽管墨索里尼喜欢白虎队,也很崇尚这种所谓的精神,但二战时候意大利军队的表现,那是连白虎队精神的一点边儿都没沾着。

    顺便一说,有不少人觉得白虎队是被人利用了的,非常愚蠢的象征。甚至有人专门把白虎队挑出来跟后来日本军方参谋本部那些完蛋玩意儿整的那个神风特攻队相比,说日本军国主义政府把大批孩子赶上前线开着飞机撞人家,怎么怎么地,最后来了句这是向封建腐朽的大倒退,意思是白虎队是封建腐朽。

    说实话我挺想骂人的,真的。

    首先,神风特攻队都是成年人,连20岁不到的都很少,更别说什么14,5岁的了,原因很简单,开飞机是个体力活,你15岁的时候能拉得动飞机的操纵杆?这不扯淡么?

    其次,白虎队不是被人逼着上战场的,他们前后写了好几次建白书,前面也说过,那位索尼公司开山老祖井深大的祖宗井深茂太郎就是建白书的起草人之一,经过几番死缠烂打,再加上局势确实逼人,松平容保这才下达了白虎队出征令。

    再次,我们之前在说坂本龙马的那会儿有说过,当时的日本人并不存在“日本”这么个统一的国家概念,会津人是会津人,萨摩人是萨摩人,对于会津人来说,萨摩人是外国人,英国人是“异国人”,外国人指的是同种不同国,异国人指的是国也不同种也不同,这是当年的概念,所以,白虎队跟新政府打仗,是不折不扣的保家卫国,事实上新政府攻到会津城下的时候杀烧劫掠样样没少干,故而,白虎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乡,保护自己的同胞而战,这是武士的职责,跟侵略战争中输急了拼命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更不是什么封建腐朽。

    当然,你要是一口咬定是封建腐朽死活不肯松口的话我倒也无所谓,不过建议你去找小兵张嘎的原型,那老爷子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还健在,你跑去跟他说你是封建腐朽!看看老人家会不会给你一嘴巴子。

    现在,把话再说回到饭盛山上,因为还有一个饭沼贞吉尚且活着,没死透。在刺喉之后过了很久他睁开了眼睛,此时因为流血过多,饭沼贞吉感到异常地口渴。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农民走上了山,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是一看到满山流血到处尸体,当场被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然而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要发财了。

    因为古代日本武士出征,家里人总会在他口袋里放上一笔数额可观的金钱,以便万一他重伤了,能把钱拿出来给战场附近的老百姓,让他们帮着照料一下伤势,或者万一被打死了,这笔钱可以给任何一个看到尸体的人,但前提是必须在拿了钱之后将其好好安葬。

    这个农民挨个翻遍了孩子们的口袋,将每个人所带的钱如数搜刮之后,丝毫没有任何埋葬他们的意思,便准备自行下山离开。正在走着的时候,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裤腿。农民被吓了个半死,连心脏都差点停止了跳动。当他低头看时,一个孩子艰难地抬起头,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你能带我去有水的地方吗?”

    这孩子就是饭沼贞吉。

    农民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死命地逃了起来,但是强烈的求生欲望促使饭沼贞吉怎么也没松开自己的手,就这么抱着对方的大腿随着对方一起下了山。但毕竟是身体过于虚弱力气也小,而且又流了那么多的血,在那个农民一阵踢打拉扯之后,贞吉不得不松开了自己的手,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农民越走越远……

    在迷迷糊糊之中,他又隐约听到了小河流水的声音,一种强烈的求生欲又一次在他体内燃起,饭沼贞吉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个声音爬去,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条小河的边上。喝足了水,解了渴之后,他被两个刚好路过的农民给救了起来,这才算是活了下来。

    后来,饭沼贞吉当上一名电线工程师,负责架设电线,搞电力建设。日清战争(甲午战争)之后便被派到了朝鲜铺电线,因为那里成了日本人的殖民地。当时的电线架设工作是很危险的,不比现在有那么多安全措施外加电线本身质量也好,那会儿稍不注意就会触电身亡,所以在朝鲜的时候一般是日本工程师站在电线杆子下面看,由朝鲜工人上去操作,但每逢饭沼贞吉当班,他总是亲自爬电线杆子,当下面人担心他的安全时,他只是笑笑,然后回答说:“放心吧,我是白虎队的人,已经死过一次了,没事儿的。”

    而那位搜刮了所有孩子们钱财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的农民,在半年后的某一天晚上,突然梦到一只白虎向他袭来,被吓醒之后终日神情恍惚,在不久之后的一次上山砍柴中,失足落入山谷而亡。

    所有人都说这是报应。

    我不相信有报应,也觉得梦到白虎实在有点玄乎,但是他掉下山去的的确确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真的是报应吧。

    最后再说一下市中二番队的那位日向内记队长。其实那天他真的是去找人要饭团了,可因为天降大雨还是夜晚,所以视线太差,加之对地形又不熟悉,所以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之后再走了几个小时,他惊讶地发现,没找到敢死队,反倒是看见会津城了。

    他这才明白自己走错路了,不过现在这样就算再折回去也是铁定再也找不到那群孩子们了,不如就这么进城参加城防战吧。

    好在那时新政府军对会津城的包围圈还没完全构造完,所以日向内记没费多大功夫就回到了城里,就这样,他活了下来。战后,日向内记开了一家杂货店维持生计,尽管背负上了“坑死白虎队”的罪名,但更多的会津人知道,这不是他的错,所以,那家小杂货店的门前,总有那么几个街坊会来不断地光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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