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夫妻客旅闷难开,(旦)待唤提壶酒一杯。(生)江上怒潮千丈雪,(旦)好似禹门平地一声雷[3]。”(生)俺和你夫妻相随,到了临安京都地面。赁下一所空房,可以理会书史[4]。争奈试期尚远[5],客思转深。如何是好?(旦)早上分付姑姑,买酒一壶,少解夫君之闷,尚未见回。(生)生受了,娘子。一向不曾说及:当初只说你是西邻女子,谁知感动幽冥,匆匆成其夫妇。一路而来,到今不曾请教。小姐可是见小生于道院西头?因何诗句上“不是梅边是柳边”,就指定了小生姓名?这灵通委是怎的?(旦笑介)柳郎,俺说见你于道院西头是假。俺前生呵!
【江儿水】偶和你后花园曾梦来,擎一朵柳丝儿要俺把诗篇赛。奴正题咏间,便和你牡丹亭上去了。(生笑介)可好哩?(旦笑介)咳,正好中间,落花惊醒。此后神情不定,一病奄奄。这是聪明反被聪明带[6],真诚不得真诚在,冤亲做下这冤亲债。一点色情难坏,再世为人,话做了两头分拍[7]。
【前腔】(生)是话儿听的都呆答孩[8]。则俺为情痴信及你人儿在。还则怕邪淫惹动阴曹怪,忌亡坟触犯阴阳戒。分书生领受阴人爱[9],勾的你色身无坏。出土成人,又看见这帝城风采。
(净提酒上)“路从丹凤城边过。酒向金鱼馆内沽[10]。”呀,相公、小姐不知:俺在江头沽酒,看见各处秀才,都赴选场去了。相公错过天大好事。(生、旦作忙介)(旦)相公只索快行。(净)这酒便是状元红了[11]。
【小措大】(旦把酒介)喜的一宵恩爱,被功名二字惊开。好开怀这御酒三杯,放着四婵娟人月在[12]。立朝马五更门外,听六街里喧传人气概[13]。七步才[14],蹬上了寒宫八宝台[15]。沉醉了九重春色[16],便看花十里归来[17]。
【前腔】(生)十年窗下[18],遇梅花冻九才开[19]。夫贵妻荣八字安排。敢你七香车稳情载[20],六宫宣有你朝拜[21],五花诰封你非分外[22]。论四德、似你那三从结愿谐[23]。二指大泥金报喜[24]。打一轮皂盖飞来[25]。
(旦)夫,我记的春容诗句来。
【尾声】盼今朝得傍你蟾宫客,你和俺倍精神金阶对策[26]。高中了,同去访你丈人、丈母呵,则道俺从地窟里登仙那大喝采。
(旦)良人的的有奇才,赵氏 (净)恐失佳期后命催。杜甫
(生)红粉楼中应计日,杜审言 (合)遥闻笑语自天来。李端[27]
评析:
如杭,抵达杭州。本出剧情是:杜丽娘、柳梦梅一行来到京城杭州,赁房而居,夫妇俩如胶似漆,沉浸在新婚蜜月中,过的是实实在在的常人小夫妻生活。忽听说考期已到,柳生急忙赶赴考场。
剧中前部分写道,丽娘和柳生在杭州城过着“山寺月中寻桂子”的佳趣生活,又忆起幽冥重生的旧话。柳生问及当日为何画上题了“不是梅边是柳边”,正暗含自己的姓名,丽娘遂把自己托为西邻女子是假,把前生因情感梦、因梦而亡的旧事说起,把柳生听呆了。柳生庆幸当日不惧怕邪淫惹动阴曹怪,不忌讳挖亡坟触动阴阳戒,才得领受今日夫妻恩爱。此时他们浓烈的感情如火一般的热,茶一般的酽,酒一般的烈。杜丽娘讲梦一段,既是补述前文之不足,又是再一次点《牡丹亭》之题。正如臧懋循评本所云:“丽娘回生之后,柳郎奔走无暇,今已入临安,石姑他出,诘问题诗所以,此一段断不可少。”
及至石道姑沽酒归来,告诉柳生“看见各路秀才,都赴选场去了。相公错过天大好事”。为其后补试伏案。原本买酒是为柳梦梅解闷,此处又变为借酒为柳梦梅饯行。吴吴山三妇合评本云:“解闷之酒,移作饯行,简捷。”于是石道姑提前祝贺道:“这酒便是状元红了。”关目转折可谓十分自然。
在戏文后部分丽娘、柳生对唱中“立朝马五更门外,听六街里喧传人气概”、“夫贵妻荣八字安排。敢你七香车稳情载,六宫宣有你朝拜,五花诰封你非分外……”等句,一方面肯定了柳生的才华与品行,一方面也说明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两人的美满婚姻是寄托在柳生登科及第上的。剧作家不可能超越或脱离当时的现实环境和思想意识,汤显祖对此是清醒的。
【小措大】二曲杜、柳连唱,从一至十,又由十返一,系“嵌字体”一种,既显作者及男女主人公才情,又充满诙谐意趣。
【尾声】曲白暗含访亲之意,为第四十四出《急难》柳生奔赴淮扬,先埋伏笔。
注释:
[1]海月:海生动物名,亦称窗贝。贝壳圆形,薄而透明,多用来嵌装门窗或房顶,以透光线;肉可食。李善注《临海水土物志》:“海月,大如镜,白色,正圆,常死海边,其柱如搔头大,中食。”这里用来指镜子。
[2]“天香云外吹”二句:唐宋之问《灵隐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3]禹门:即黄河龙门,山西河津县西北龙门的别称。相传为夏禹所开凿,故称。“登龙门”、“平地一声雷”,均比喻科举高中。
[4]理会:这里指温习。
[5]争奈:怎奈、无奈。
[6]带:拖累、耽误。
[7]分拍:分说。
[8]呆答孩:发呆。答孩,词尾,无意义。
[9]分:应,该当。
[10]“路从”二句:唐殷尧藩《春游》:“路从丹凤楼前过,酒向金鱼馆里赊。”丹凤城,京都长安。
[11]状元红:酒名。这里以酒名取吉祥之意,祝柳梦梅高中状元。
[12]四婵娟人月在:意思是人月团圆。四婵娟,指花、竹、人、月。唐孟郊《婵娟篇》:“花婵娟泛春泉,竹婵娟笼晓烟,妓婵娟不长妍,月婵娟真可怜。”
[13]六街:唐宋时代的京都有六街,也泛指京都的街市。
[14]七步才:形容人才思敏捷。《世说新语·文学》载,曹植被他的哥哥曹丕所迫,在七步内写成一首诗:“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豉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15]寒宫:广寒宫,即月宫。登上寒宫,意思是月中折桂,高中状元。
[16]沉醉了九重春色:意思是高中状元,得以入宫饮酒。唐杜甫《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九重春色醉仙桃。”九重,天子居处。《楚辞·九辩》:“君之门以九重。”春,酒。
[17]看花:唐孟郊《登科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18]十年窗下:十年寒窗,指长年刻苦读书。元刘祁《归潜志》卷七:“古人谓‘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19]冻九:数九日子,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20]七香车稳情载:一定能坐上七香车,意思是柳梦梅定能高中状元。七香车,贵妇人的座车。稳情,一定。
[21]六宫宣:皇后的宣召,入宫朝拜。六宫,本义是皇后住处,后代指皇后,唐以后泛指后妃。唐白居易《长恨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22]五花诰:册封夫人的封诰,以五色绫做成,故称。
[23]“论四德”句: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工。三从,女人“未嫁从兄、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24]泥金报喜:泥金,用泥金涂饰的笺帖。唐以后用于报新进士登科之喜。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泥金帖子》:“新进士才及第,以泥金书帖子附家书中,用报登科之喜,至文宗朝,遂寖削此仪也。”
[25]皂盖:亦作“皁盖”,古代官员所用的黑色蓬伞。代指官车。《后汉书·舆服志上》:“中二千石、二千石皆皁盖,朱两幡。”
[26]金阶对策:举人参加礼部会试中试后再参加的殿试。殿试由皇帝主持,以经义政事出成题目,叫应试人回答,叫“对策”。
[27]良人的的有奇才:赵氏《夫下第》:“良人的的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如今妾面羞君面,君到来时近夜来。”的的,确实。
恐失佳期后命催:杜甫《送李八秘书赴杜相公幕》:“贪趋相府今晨发,恐失佳期后命催。南极一星朝北斗,五云多处是三台。”
红粉楼中应计日:杜审言《赠苏绾书记》:“知君书记本翩翩,为许从戎赴朔边。红粉楼中应计日,燕支山下莫经年。”
遥闻笑语自天来:李端《长门怨》:“金壶漏尽禁门开,飞燕昭阳侍寝回。随分独眠秋殿里,遥闻语笑自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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