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早在争夺皇位失败后,就利用摄政王手中的大权发展自己的实力,抓旗权与政权。他先拿自己兄弟开涮。崇德八年十月,先把阿济格挤到多铎的正白旗,自己独领镶白旗。然后和多铎互换旗纛,多铎领的正白旗改为镶白旗,自己领的镶白旗改为正白旗。按当时八旗排列,正白旗在镶白旗之上,和正红旗并排居于皇帝的两黄旗之下。这样又抬高自领之旗的地位。因此,两兄弟均与他相远。阿济格称病闷在家里。多铎则与豪格亲近起来。
济尔哈朗是多尔衮专权的障碍,不去不快。虽然最初辅政王名次多尔衮在济尔哈朗之后,但由于他钻营抓权,济尔哈朗不与之争;他的才识谋略也胜于济尔哈朗。因此,军国大事,多由多尔衮处理。皇太极驾崩一个月,济尔哈朗与阿济格即率军出征宁远。这期间,多尔衮独自处理军国大事。朝鲜人评述说:“刑政除拜,大小国事,九王(多尔衮)专掌之,出兵事皆属右真王(济尔哈朗)。”
而后,多尔衮又借即将挥师入关之机,接连出台一系列集权措施。崇德八年十二月十五日,济尔哈朗与多尔衮始称摄政王。接着,决定除贝子博洛、公满达海之外,一切王、贝勒、贝子不再兼管部务,部务悉由尚书处理。这样,既减少了诸王干涉政事的机会,又增加了摄政王直接领导和指挥六部的权力,显然是对诸王权势的削弱。而且,多尔衮重申都察院有督奏诸王、贝勒的职能,加强了对诸王、贝勒的监督与管理。
顺治元年(1644年)正月初十,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主动退让,甘居次位。他召集内三院、六部、都察院、理藩院的官员,宣布说:“嗣后各衙门办理事务,或有应禀告我二人者,或有应记档者,都要先启知睿亲王,档上写名也先写睿亲王名。其坐立班次及行礼仪注,均照此例执行。”
辅政改称摄政,多尔衮从次位跃居首位,以及罢诸王贝勒管理六部等措施,都是摄政王多尔衮集权的重要步骤。
多尔衮要大权独揽,当然容不下一个属于皇家的内三院;而要把它改变成自己的亲信机构。皇太极逝世时,内三院大学士分别是:正黄旗满洲希福(内弘文院),镶红旗汉军范文程(内秘书院),正红旗满洲刚林(内国史院)。后来,刚林和范文程分别拨入正黄旗与镶黄旗。加上原有正黄旗的希福,三位内三院大学士都成了两黄旗的属人。皇太后可以用旗主及家长的身份与他们接触。内三院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家机构。顺治元年(1644年),大学士希福以翻译辽金元三史奏进,两宫皇太后及皇帝福临非常欣赏,“展读再四,赏赉有加”。多尔衮则大为恼火,借机罗织罪名,将希福革职罢任,没收家产。历事三朝的元老重臣,蒙受不白之冤。
对刚林和范文程,多尔衮竭力拉拢。刚林经不起诱惑,卖身投靠,被视为心腹,荣宠有加。顺治四年(1647年)由二等甲喇章京晋升为一等。第二年五月,成为文臣领袖。十一月又晋升三等梅勒章京(三等男),赐号巴克什。后来干脆转入多尔衮的正白旗。
范文程不愿与多尔衮同流合污,按正常程序向辅政王济尔哈朗报告工作,多尔衮不满,下司法勘问,又令他与刚林等删改太祖实录。他知道这种事的轻重,便托词有病回家,关门避祸,不再参与多尔衮安排的政务活动。
多尔衮把自己认为可信之人塞进内三院。顺治二年(1645年)二月,起用自领正白旗属下亲信祁充格,代替希福为内弘文院大学士。此人一心谄附多尔衮,与刚林控制内三院,修改《清太祖实录》,为多尔衮匿罪添功。同年五月授正红旗汉军宁完我为内弘文院大学士,此人皇太极时入值文馆,后因赌博被罢。多尔衮满以为他会因为得到重新起用而感激不尽,俯首帖耳,想不到宁完我既不参与多尔衮的越轨活动,也不表示反对和揭发,多尔衮拿他毫无办法。其他为数不多的汉人大学士不起作用,内三院实际上被多尔衮的亲信控制。
多尔衮对六部基本也是如此办理。以最为关键的吏部为例:入关后,首任吏部尚书是顺治帝的族叔、正黄旗人、皇太极病重期间投靠多尔衮的巩阿岱。到顺治四年,任期届满,接替他的是多尔衮所属满洲正白旗人、原任兵部尚书谭拜。谭拜去世,由满洲镶白旗人、原任礼部尚书郎球接任,直至同年十二月多尔衮去世。总之,吏部满尚书都是多尔衮信得过的人。
顺治五年(1648年)七月,六部始设汉尚书,多尔衮选择了大胆劝进,请多尔衮当皇帝的陈名夏。按阿达礼和硕托的先例,这应该是叛逆死罪。然而,多尔衮对他不恼火、不告发,反而重用。
从多尔衮步步夺取中枢机构内三院和六部大权可以看出,他至少没有按时归政的愿望。
二 郑亲王“以他人篡夺为忧”而遭贬
多尔衮大权在握,便肆无忌惮地大施淫威,制造迫害济尔哈朗、豪格及两黄旗大臣的系列冤案,以扫除篡权夺位的障碍。
郑亲王济尔哈朗于顺治元年正月,退避三舍,请多尔衮居于两摄政王的首席,以发挥他的才能。然而,他一朝权在手,便独断专行,挟嫌报复,将皇兄豪格废为庶人。济尔哈朗感到此人阴险狠毒,担心他会加害于小皇帝及皇太后。因此,在八月底迁都北京过程中,为确保幼帝及两宫皇太后等皇眷的安全,临时改变八旗原有排列顺序,把自己所属、原列于右翼最后行进的镶蓝旗调到前面,靠近正黄旗立营,将皇兄豪格的、原列于左翼末尾的正蓝旗调到镶白旗之前、正白旗之后,将两白旗隔开,防止小皇帝和皇太后在途中发生意外。豪格前不久遭受打击,把正蓝旗移到前面,还有对豪格信任与同情之意。这样做,是他和皇太后的共识,经他主持实施。
郑亲王济尔哈朗这一违反常规的安排,在通常情况下,两黄旗大臣不会允许,但这次他们知道郑亲王的用意,所以无人提出异议。济尔哈朗向两黄旗大臣索尼、鳌拜、巩阿岱等人说过:“皇子即帝位,天经地义,还有什么可说的。唯以他人篡夺为忧。”这话只对最知心的人才能说;他万万没想到,曾与索尼、鳌拜共同立下“誓辅幼主”誓言的巩阿岱,竟然已经暗中依附多尔衮。
到北京以后,巩阿岱将郑亲王的话密告多尔衮。本来,讨论皇位继承人时,济尔哈朗先主张立豪格,后同意立福临,就是没投多尔衮的票,多尔衮已耿耿于怀,现在又暗示他有篡位野心,更加怀恨在心。于是,先将济尔哈朗从摄政王中挤掉,降为辅政王,并搜集材料,制造罪名,横加迫害。顺治四年正月,多尔衮说他营造王府时,殿堂的台基违制,并擅立铜狮、龟、鹤等,交部议罪,罚银2000两。又以刑都尚书吴达海和启心郎额尔格图等在议济尔哈朗罪时,徇情偏袒,革去世职。这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惩戒,更严重的打击还在后头。
大致就在这前后,多尔衮曾令他的亲弟弟多铎和济尔哈朗共听政务。不久,济尔哈朗便被罢辅政之任,而多铎被晋封为辅政叔王。济尔哈朗被挤出了决策机构。
接着,以“谋立豪格”为中心罪名的系列大冤案出笼,从整郑亲王到两黄旗,最后冲向豪格,紧锣密鼓,气势汹汹,非“一网打尽”不罢休。
顺治五年三月初四日,济尔哈朗的几个侄子吞齐、尚善、吞齐喀、扎喀纳、富喇塔、努赛,超乎寻常地“团结”一致,向他“反戈一击”,告发他的种种“罪行”。多尔衮借此兴起大狱。在济尔哈朗的罪状中,除了他们家族内部礼仪和待遇上的矛盾之外,主要是说他“擅谋大事”,指当年同意立豪格为君;后在迁都时,将镶蓝旗调到皇帝附近去立营,同皇帝一起在前面行进;又让正蓝旗到镶白旗之前行走,认为是“曲徇罪废之肃王”;在修房用夫役问题上,“有援比君上”的言论等。多尔衮强加给济尔哈朗的罪名,乍看上去,好像是得罪了顺治皇帝,擅自谋立豪格为帝,之后又企图与皇帝比高低。实际是得罪了多尔衮,没拥立多尔衮,又看破了多尔衮的心迹,提防多尔衮一伙有异动。多尔衮将罗织的罪名交诸王大臣会议讨论,拟论死;可是在皇帝那里通不过,最后以圣旨的名义决定:革济尔哈朗亲王爵位,降为多罗郡王,罚银5000两,夺几个牛录。
数月后恢复了济尔哈朗的亲王爵。同年九月就派他远征湖广,进剿大顺军李过、高一功部。他率军镇压山东曹县的农民起义后,即进军湖南,擒获南明的著名将领何腾蛟,最后直杀到广西,攻克60余城,但并未重振声威,仍无权过问朝政。
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忠于皇帝,忠于旗主,多尔衮放心不下。顺治六年将跳出来揭发济尔哈朗的该旗大臣尚善,晋升为贝勒、议政大臣,掌理藩院;富喇塔、扎略纳都晋升贝子;吞齐晋升贝勒,还当过该旗的满洲固山额真。这是多尔衮一箭双雕之计,既奖励卖身投靠者,又企图使其老资格的旗主在很大程度上被架空,对多尔衮构不成任何威胁。
郑亲王济尔哈朗受迫害的当天,两黄旗大臣图赖、鳌拜、索尼等人,也以“谋立豪格”的罪名,受到革职降罚等处罚。隔一天,冤狱降临肃亲王豪格头上。
三 终于未能救出豪格
豪格是多尔衮的眼中钉、肉中刺,很难逃出他的掌心。福临为长兄昭雪,多尔衮无可奈何。就在豪格被复封为和硕肃亲王的当月,即顺治元年十月,在清军两路出击南明和大顺军的同时,多尔衮派豪格率军下山东,帮助平定地方,稳定漕运之路;并与出击南明的军队相策应,进攻江北的南明镇将高杰、许定国等,为清军渡江做准备。豪格完成预定任务,于顺治二年初奉命班师返京,竟然丝毫没有得到奖赏。
清兵入关后,最初两年集中力量征剿李自成的大顺军和南明的福王弘光政权,对四川的张献忠大西农民政权尚未顾及。多尔衮原想将征剿大西军的建功机会送给亲信、驻防西安的内大臣何洛会,于顺治二年(1645年)十一月二十日,任命何洛会为定西大将军,会同固山额真巴颜、李国翰所率官兵入川,征剿大西军。川陕之间有一座绵亘数百里的大巴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胆小如鼠的何洛会徘徊观望,花费两个月时间,竟连陕西境内的农民军都未能剿除,进军四川更无指望。于是,多尔衮将这块硬骨头交给豪格去啃。顺治三年(1646年)正月二十一日,多尔衮命豪格为靖远大将军,统兵征讨四川的张献忠。一同前往的将领有很多也是多尔衮恨之入骨的两黄旗属人。豪格明知多尔衮的派遣别有用心,也硬着头皮领军前去,并且必须打赢这一仗。他率军于三月下旬到达西安,随即发兵攻打在陕西的大顺农民军余部和地方起义军。平定陕西之后,从十一月起,又率军自陕西入四川,在百丈关接受了张献忠部将刘进忠的投降。然后,在刘进忠的引导下,疾驰而过保宁,二十六日到南部,以鳌拜为先锋,向张献忠驻地西充急进。次日黎明,漫天大雾,正好给清军做掩护,张献忠毫无戒备,在观敌料阵时,被清军将领雅布兰一箭射中心脏而死,清军乘对方混乱之际,攻克敌营130余处,斩首数万级。捷报传到北京,得旨嘉奖。豪格则乘胜攻入四川中、南部,以及遵义等地,俘获斩杀不计其数,“川寇悉平”。这样重大的胜利,按照常规应该大大庆贺一番,但是,顺治五年(1648年)二月豪格回京后,仅仅福临在太和殿宴劳一次,此外别无任何举动,异常冷淡。预示某种不祥。
下月,即顺治五年三月四日,济尔哈朗、两黄旗大臣、镶蓝旗大臣,均因曾议立和同情豪格获罪。问题已经完全明朗化,多尔衮以人划线,只要曾拥立或同情、维护豪格的,都是打击对象。主要“罪人”豪格当然逃脱不掉这场劫难。隔一天,即顺治五年三月六日,多尔衮迫不及待地制造了豪格冤狱。罪状是七拼八凑的,什么征服四川已有两年,地方却并未全部平定;对随征将领希尔艮冒功之事不加处理;“因杨善为伊而死”,故推荐杨善之弟机赛补任护军统领,是“乱念不忘”;甚至屡教不改,对多尔衮的“三次戒饬,犹不引咎”。于是诸王大臣议其罪应拟死。由于顺治皇帝一再阻止,降旨:宽宥肃王之罪;“如此处分诚为不忍,不准行”,才免于死。不言自明,又是孝庄太后为救先帝长子一命,指使顺治帝明确表态。多尔衮无法立即杀死豪格,将其幽禁起来,剥夺了他的所属人员。
豪格遭此无端陷害,自然十分震怒,他发誓宁死不向多尔衮低头,翌年三月死在狱中。究竟豪格是怎么死的?有人说是多尔衮谋杀的,也有说是多尔衮命监守者不断侮辱他,豪格“忧愤填膺”,“绝粒而死”。不管怎么说,豪格被多尔衮迫害致死毋庸置疑。享年不过40岁。顺治六年(1649年)十二月多尔衮元妃死,次年正月纳豪格遗孀博尔济吉特氏为己妃。
多尔衮害死豪格,又纳其妃,还要夺其旗,一箭三雕。豪格被幽禁后,他的正蓝旗本应归属其弟顺治皇帝所有,但多尔衮以自身为摄政王,需要加强护卫为借口,强行霸占正蓝旗。然后,逐步将正蓝旗中豪格所属的牛录多数调入镶白旗,少数调入正白旗。与此同时,将镶白旗多铎所属牛录调入正蓝旗,并有意让多铎任正蓝旗旗主。他自己则任正白旗旗主,兼领镶白旗。结果,两白、正蓝三个旗,都是多尔衮兄弟的。满洲以八旗立国,侵夺旗权,是篡夺最高领导权的前奏。
福临明知长兄豪格冤枉,内心深切同情,也尽了最大努力,但因尚未亲政,手中无权,无法救长兄于危难。直到顺治八年(1651年)正月亲政后,才为豪格平反,复封和硕肃亲王,立碑表彰。顺治十三年(1656年)九月,追谥武,称肃武亲王,并再次立碑以纪其功。
四 狂风暴雨中巍然挺立的两黄旗
皇太后与幼帝依靠的坚强支柱是两黄旗。而多尔衮最头疼、最要搬倒的恰恰也是两黄旗。两黄旗对皇帝的忠贞不贰,威武不屈,是他实现野心的根本障碍。他威逼利诱,分化瓦解,使尽解数拉拢两黄旗大臣,也只是拉走几个投机取巧的势利小人,两黄旗主体坚若磐石,岿然不动。最早暗中投入多尔衮怀抱的当是福临族叔拜尹图、巩阿岱和锡翰三兄弟。他们在皇帝身边,暗中充当多尔衮的耳目。所以,这几个人自多尔衮上台之后,官运亨通,扶摇直上。还有一位多尔衮用高爵位拉拢的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多尔衮将他从二等昂邦章京(二等子)超授一等公,又委任吏部尚书要职。谭泰见利忘义,死心塌地跟着多尔衮,做他的忠实奴才。
这类害群之马的确给两黄旗带来不小的危害。他们向多尔衮提供打击两黄旗大臣的依据,说:太宗去世时,“我等凡事皆随图赖、索尼而行”,多尔衮知道这二人在皇太后心目中的位置,遂特别注意他们的一言一行。他们还向多尔衮建议:鳌拜、巴哈都不宜留在皇太后和皇上左右,应当赶走等。致使忠于皇帝和皇太后的大臣受害。他们狗仗人势,甚至竟敢轻视皇帝和太后。有一次,福临去围猎,巩阿岱、锡翰、内大臣席纳布库等人故意把他引上险峻崎岖小路,以致驾前护卫巴海骑的马失足。
福临不得已,只好下马步行。巩阿岱等三人看见,竟讥笑说:“年少不习骑射,连这样的路,都下马步行啦!”另一次围猎时,福临追射一只狍子,席纳布库迎着福临射箭,以至“箭落皇上马前”,将福临置于险境。孝端太后于顺治六年(1649年)四月十七日去世,翌年二月奉送盛京合葬于昭陵。巩阿岱、锡翰竟借口有事,拒绝参加送灵。
而以索尼、图赖和鳌拜为代表的两黄旗正直大臣,在多尔衮软硬兼施的攻势面前,始终坚贞不渝。多尔衮曾企图拉拢索尼、图赖等两黄旗大臣,入关前处罚豪格时,以索尼、图赖为豪格所恨为由,奖励了他们。清进关第二年,索尼晋二等昂邦章京(二等子)。但这二人并不动心,继续忠实奉行两黄旗大臣职守。此时,有些王、贝勒、大臣,只知谄媚摄政王,而不尊崇皇上。尤其是多尔衮的哥哥英亲王阿济格,气焰嚣张,竟敢公然谩骂顺治帝是“八岁幼儿”。索尼报告摄政王,请给阿济格处罚,多尔衮拒不接受。而且多尔衮见索尼不肯就范,决定利用谭泰打击索尼。谭泰讦告:索尼认为多尔衮夸大了攻克北京的功劳,曾对人说:“所攻克的燕京不过空城一座,剩下的只是流贼,何功之有?”谭泰还挖空心思地搜罗一些有影无踪的鸡毛蒜皮之事,揭发说:索尼曾以内库的漆琴赠送人;又曾令仆人在禁门桥下捕鱼;见库院草丰,使牧者在院中秣马;索尼骂他“背主”等。图赖、鳌拜等两黄旗大臣,无人给他作证。尽管如此,多尔衮仍以谭泰之言为据,将索尼革职。
图赖是清开国名臣费英东之子,一生经历多次大战,勇冠三军。顺治二年,跟随豫亲王多铎扑灭南明弘光政权,回师北京后,见多尔衮权势日增,有些人不将皇帝放往眼里,乃于顺治二年十月上书,表示对这种歪风不能容忍,发表自己效忠皇帝的誓言:“图赖当年效力太宗,王之所知。今图赖之心,亦犹效力于太宗,不避诸王贝勒等嫌怨,见有异心,不为容隐。大臣以下,牛录章京以上,亦不徇隐其过恶。图赖誓之于天,必尽忠效力。”图赖的誓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不仅是图赖个人的誓言,而且是两黄旗的大部分官员,乃至其他各旗不满多尔衮及其兄弟欺上压下行为者的共同决心。
索尼等两黄旗大臣的一再警示,迫使多尔衮不得不公开表态。顺治二年十二月,他遣人传话给王公大臣等:“今诸王、贝勒、大臣,只知谄媚于我,未见有尊崇皇上者,我岂能容忍此种行为?”不久,多尔衮又谕内三院,以后在外差遣诸王大臣向皇上奏启:“止令具本御前,予处启本著永行停止。”但言不由衷,不久又故态复萌。
图赖随多铎出征江南时,正在领兵西征的谭泰极为不满,认为这种安排使自己失去一次立大功的机会,便派人对图赖说:“我军道遇险,故后到。请留南京给我军夺取。”图赖对这种不顾全大局、追名逐利之人很反感,立即向多铎揭发。多铎写信,派塞尔特送交索尼,由索尼转交多尔衮。但塞尔特却把信给牛录额真希思翰看,希思翰命他扔到河里,以保护谭泰。图赖回京后向多尔衮报告此事,追查信的下落,塞尔特谎称已交索尼。多尔衮以为得到整治索尼的好机会,交诸大臣议处,议索尼罪当斩首。索尼申辩说:我以前揭发过谭泰隐匿谕旨之事,又怎能藏匿这封信来庇护他呢?多尔衮无言以对,又去审问塞尔特,他这才招供实情,并供出:谭泰派人让他不说实话。多尔衮弄巧成拙,不得不给索尼昭雪,复世职二等子,而将谭泰下狱,定为死罪,后又放出,并加重用。
两黄旗的最大功劳是阻止多尔衮篡位当皇帝。顺治三年(1646年)五月,多尔衮夺皇太后和顺治帝的调兵之权,将存于大内的信符贮于摄政王府。翌年十二月,以“体有风疾,不胜跪拜”为由,停止对皇帝行跪拜礼。大约在顺治四年到五年三月前,多尔衮公然提出一个以他为帝,以福临为太子的篡位方案。他亲自到皇宫内院去,诳称太祖原定传位给他,皇太极即汗位,“系夺立”,应位归原主;而今天下统一,福临坐享其成当太子,可以在将来再正式登皇位。强迫皇太后母子同意他的称帝方案,但未能如愿。他还找过两黄旗大臣,也遭到抵制。由于各方面,特别是两黄旗大臣反对,他的阴谋未能得逞。
多尔衮对不肯屈服的两黄旗大臣耿耿于怀。顺治五年(1648年)三月初四日,迫害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当天,残酷打击落在两黄旗大臣的头上。鳌拜巴图鲁免死赎身。索尼尽革所有职务,赎身,罢官为民,迁居盛京昭陵,剥夺他的投充汉人、以往所赏的蒙古及部分家产。其兄弟子侄为侍卫者皆革退。图赖虽死,也被论罪,享堂被拆毁。剥夺其子辉塞所袭一等公爵,并夺其投充汉人、所赏蒙古及部分家产。其兄弟子侄为侍卫者均革退。图尔格也已不在人世,仍被论罪,夺其子所袭之三等公爵,并夺投充汉人及所赏蒙古;其弟遏必隆免死革职,没收其母子家产一半,夺其所属牛录人丁。他们的罪名是“谋立肃王为君”、私结盟誓、迁都时允许郑亲王在皇帝前立营等三条。这些罪名均源于图赖、索尼、鳌拜坚决反对多尔衮继承帝位,抵制他的谋篡帝位方案。他曾向亲信抱怨:“若以我为君,以今上(福临)居储位,我何以有此病症?今索尼、鳌拜辈,意向参差,难以容留,遂将索尼遣发,鳌拜问罪。”多尔衮不打自招,他之所以惩治索尼、鳖拜,根本原因是他们反对他称帝。
索尼、鳌拜是两黄旗的骨干与核心人物,皇太后母子的得力助手,没有他们,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有人甚至用“风雨飘摇”形容顺治帝岌岌可危的皇位。不过,两黄旗大臣和广大将士不畏强暴,宁折不弯,前仆后继,始终忠于皇太后母子,时时刻刻关心他们的人身安全。索尼在顺治五年三月被“遣发”后,多尔衮曾有意重新起用他,对亲信们说:“索尼虽不附我,然而,商议大事没有人超过索尼,难道索尼至今仍不省悟吗?”巩阿岱、锡翰领会多尔衮的意图,前去充当说客,要鳌拜、索尼改“过”自新,说:“从前我们一心为主,生死与共的誓言,都不足为凭。”遭鳌拜、索尼严词拒绝。
顺治七年(1650年)七月初十日,多尔衮卧病摄政王府,抱怨福临不来探望他。于是,锡翰、冷僧机、席纳布库遣散皇上侍卫大臣等,直接送福临到睿王跟前。当时正黄旗蒙古护军参领喀兰图,刚刚值完班回家,听说皇上扈从人数不多,立即持弓矢、带部众,赶到皇帝身边警戒防卫。由此可见,多尔衮如欲加害于皇太后母子,或有其他异动,也并非易事。他对这种形势看得很清楚,哀叹:“侧目于予者甚多”,担心自己的安全;而羡慕福临母子,因为“两黄旗大臣侍卫等人皆信实”。
五 多尔衮带着皇帝梦离开人世
多尔衮以己为君,以福临为太子的称帝计划受阻,并不甘心,拐弯抹角,先称皇父。顺治五年(1648年)十月十一日,礼亲王代善去世。代善是大清开国元勋,刚正不阿,德高望重。他的存在就使多尔衮不能无所顾忌。代善不在了,多尔衮减少了一个重量级的制约者。其后不到一个月,十一月初八日,多尔衮便称皇父摄政王。从《实录》记载看,多尔衮的“皇父”之称,俨然是皇帝的加封、部院诸大臣集议的结果。事实并非如此。据郑亲王后来揭发,“皇父”是多尔衮自封的。他“背誓肆行,妄自尊大,自称皇父摄政王。凡批票本章,一以皇父摄政王行之”。从此,其所用仪仗、音乐及卫从,都超越本分,冒用至尊规格。皇太后、顺治帝对多尔衮强加的“皇父”摄政王,持保留态度。直到顺治七年(1650年)年初,福临在致朝鲜国王的诏书中,还将多尔衮称为皇叔父摄政王。而清朝使臣同时递交的多尔衮的诏书中,却自称皇父摄政王。
皇父,是皇帝对他人最尊敬的称呼,近似太上皇。皇父摄政王,虽无皇帝之名,而有皇帝之实。这时的小皇帝和太子实际没有什么两样。
国内外对这一举措,都很敏感,十分关注。当时的朝鲜君臣对此事有一段对话。国王问:“清国咨文中,有‘皇父’摄政王之语,此何举措?”大臣金自点答道:“臣问过来使,他回答说:‘今去叔字,凡朝贺之事,可与皇帝一体’。”大臣郑太和接着说:“敕中虽无此语,似乎是已为太上了。”国王则得出结论,说:“是两个皇帝啊!”
德国人魏特著《汤若望传》,对多尔衮称“皇父”前后的情形做了对比叙述:“满人入北京之最初六年间,摄政王多尔衮为中国实际上之统治者。但是顺治皇帝之名义却严格被扶持,一切表章奏疏均直接向皇帝呈递,批答表章奏疏与颁发谕令,皆以皇帝之名义行之。”“摄政时期将近结局……他这时竟要图谋国家最高权位,大有自为皇帝的心思了。他自行建筑美丽宫殿一座,服皇帝之服装,自称为‘皇父与国父’,并且以自己底名义下诏谕。冲龄的皇帝已经开始为自己的生命忧惧操心起来了。满洲的统治却是一个极危险的时期了。”
外国人看得十分清楚,多尔衮在称皇父摄政王之前,对顺治帝在形式上、表面上,还遵守臣对君的规矩。称皇父摄政王之后,则发生了错位性的变化,把皇帝丢在一边,用自己的名义下诏谕,想要自己当皇帝了。
多尔衮的专横,给顺治帝福临的印象最深。顺治十二年他曾对诸王大臣们说:“墨勒根王(多尔衮)摄政,朕唯拱手以承祭祀,凡天下国家大事,朕既不预,亦未有人向朕言者。”
即便如此,对于多尔衮来说,也还是权宜之计,最终目的依然是正式登上皇帝宝座。他已经准备好称帝所用的皇帝服饰了。据正白旗大臣苏克萨哈等知内情者揭发:多尔衮死后侍女吴尔库尼在殉葬之前,把罗什、博尔惠、苏拜、詹岱、穆济伦五人叫来,嘱咐他们:“王爷没有让别人知道,他曾准备下八补黄袍、大东珠、素珠、黑狐褂,现在可以偷偷放往棺内。”经查属实。
可见,多尔衮直到死,也没放弃他的皇帝梦。
他之所以没公然称帝,非不欲也,是不能也。关键是力量对比,他虽掌握两白旗和正蓝旗,但整体实力仍然无法与皇帝的实力抗衡。
两白旗的最大弱点之一是缺乏核心,后继无人。同母弟多铎是他唯一信得过的得力助手,也与他不无芥蒂,且于顺治六年三月去世。同母兄阿济格有勇无谋,不堪重任。之二是,两白旗没有两黄旗那种特殊的凝聚力,镶白旗大部分和正白旗的少部分是夺自豪格的正蓝旗,豪格含冤而死,跟随原主多年的旗属,不可能真心为一位心术不正的新主子尽忠效力。
而两黄旗实力雄厚,与皇太后母子利益一致,命运相连,相互依存,彼此亲密无间,“坚持一心”,成为多尔衮夺取帝位的最大障碍。分化、拉拢出几个人,动摇不了两黄旗的根基;打击、迫害,也不能无止境,对索尼、鳌拜的“遣发”和“问罪”,已经把他与两黄旗、皇太后母子的矛盾斗争推到了公开化的边缘,如继续扩大打击面,逼迫太甚,不仅两黄旗大臣、侍卫们要起来反抗,以保卫自己赖以生存的基地,还可能导致皇太后母子无法容忍而公开出面干涉。
如果多尔衮与皇帝、两白旗与两黄旗因此发生冲突,本来就倾向皇室的镶蓝、正红两旗,肯定站在他的对立面,进一步倒向皇太后母子。
皇太后背后还有她娘家、强而有力的科尔沁蒙古等。清入关后,与科尔沁等蒙古各部一直保持着良好关系。从中起桥梁作用的依然是两宫皇太后。清军继续南征西讨,统一全国,区域扩大,战线拉长。八旗兵的战斗力虽强,但数量有限。科尔沁等内蒙古各部积极参战,大力支援,为大清统一全国,征服喀尔喀蒙古(外蒙古)使之臣服,特别是巩固北疆,作出了新的贡献。也正因如此,两宫皇太后和小皇帝的地位更不容忽视,难以动摇。魏源在《圣武记》一书中总结说:科尔沁部世代听命于清朝皇帝,辅佐朝廷,与大清国同甘共苦,休戚与共。“孝端文皇后、孝庄文皇后、孝惠章皇后(顺治皇后),皆科尔沁女”,故世祖当草创初期,幼年登基,中外恭顺,“系蒙古外戚扈戴之力”。
苏克萨哈等还揭发多尔衮临终之前,准备到永平府建城,率两白旗移驻那里。在清算他的罪行时,将这件事当作他谋反的主要罪证。《汤若望传》的作者魏特认为,多尔衮是想将顺治帝劫持并囚禁在永平,以便自己在北京登基坐殿。笔者以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劫走小皇帝,矫旨登帝位,那就是宫廷政变,或叫谋反,会立即引起包括两黄旗在内的各旗的反对,可能导致流血事件的发生,后果不堪设想。有的学者以全新观点论证多尔衮欲移驻永平之事,认为那只不过是多尔衮给自己设计的一条退路,一旦不得已归政于福临,自己便可率领两白旗移居永平,另辟小天地,作威作福,颐养天年。如果他仍想当皇帝,必定要在北京,而不会去到偏僻的永平府。此论颇有见地[1]。也许因伤害的人太多,他心里不踏实,经营一个安全堡垒,以防万一。
陈名夏曾劝多尔衮自己当皇帝,多尔衮回答说:“本朝自有家法,非尔所知也。”这里所谓家法,就是努尔哈赤定下的“八家共治”体制,皇帝必须“八家”即八旗诸王推举。顺治是诸王大臣会议推举出来的合法皇帝。任意废掉,自己当皇帝,那即是谋反,要受惩罚的。同样,多尔衮要当皇帝,也必须经“八家”推举和同意。直到他死,也没有哪个旗的人提出由他取代顺治当皇帝。
为了这一天,他需要、也正在做的事是继续争取各旗的人,普遍培植亲信,充分壮大自己的实力。遗憾的是他未能等到这一天。
多尔衮一向健康状况不佳。加之身负重任,日夜操劳;又私欲太重,不能如愿以偿,怨气怒火交加,致使健康状况日益恶化。顺治七年(1650年)十一月三日,因“有疾不乐”,率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及八固山额真、官兵等,出边围猎。不料突然发病,从马上跌下,摔伤膝盖,驻扎在喀喇城(今河北滦平县),十二月九日晚八时左右逝世,享年39岁。
几年来,清宫的上空布满阴云,人们感到无限压抑和不安。此时似乎可以安枕了。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多尔衮刚死,阿济格就跳了出来。据说,多尔衮临死前曾与阿济格密谈,但谈些什么,外界却不得而知。只见阿济格出来后立即派300骑兵,风驰电掣,直奔京城,大有武装政变味道。但最受多尔衮信任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事先得到信息,立刻上马,日夜兼程700里,先行入京密报。于是,京城九门关闭,诸王大臣做好准备。等阿济格的300骑兵一到,“尽收诛之”。此事大约发生在十二月十日至十二日的三天之内。
不过,最初的一段时间,清廷以孝庄太后、顺治帝为中心,郑亲王济尔哈朗、两黄旗大臣积极辅助,只集中精力办摄政王的丧事,予以厚葬、加封;除了自己跳出来的,一概不碰。十二月十三日,正式公布摄政王多尔衮去世的消息,下诏让臣民换上素服,为摄政王服丧。又过四天,即十二月十七日,多尔衮的灵柩运回北京。随灵车到京的阿济格立即被扣押监禁。同时,福临率领诸王、贝勒、文武百官换易孝服,到东直门外五里迎接,亲自举爵祭奠。十二月廿日,福临发下哀诏,高度评价多尔衮的功绩。十二月廿六日,追尊多尔衮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后又将多尔衮夫妇的牌位供奉入太庙,并颁诏公之于众。这些,都有稳定形势的意义。
【注释】
[1]许曾重:《太后下嫁说新探》,载《清史论丛》第8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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