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孝庄皇后-风风雨雨母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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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选后、废后风波

    孝庄太后与皇帝在朝廷大事上非常和谐,既是母子,又像师生。但对汉族文化的态度,曾有分歧。“顺治好汉语、慕华制”,而皇太后则“甚厌汉语”,儿辈学习汉俗,就认为“汉俗盛,则胡运衰”,加以禁抑。皇太后是从太祖时期过来的人,她牢记满蒙联盟、互相吸取带来的发展和辉煌;而与汉人长期处于对立状态,戒备森严,即使没有战争,也要防止被汉化。到了关内,大清成了全国的朝廷,汉人已是为数众多的属民,争取汉人,熟悉汉文化,成为清王朝刻不容缓的大事。皇太后转这个弯需要时间。

    如何对待蒙、汉两个民族的文化,是皇太后与皇帝在选择皇后、皇妃问题上产生矛盾的根源。进关之后,皇太后生怕小皇帝与汉族姑娘接触,产生兴趣,给她娶进一位“三寸金莲”、发髻盘在脑后(满族妇女的发髻盘在头顶)的汉族儿媳妇。于是降谕:不许缠足妇女入宫,“有以缠足妇女入宫者斩”。并将这个谕旨写在木牌上,悬挂于皇宫北门——神武门内。为巩固满蒙联盟,继续推行满蒙联姻政策,并亲上加亲,在她娘家为儿子选后妃。而且,未与儿子商量,请摄政王多尔衮出面做媒,将自己的亲侄女、科尔沁部卓礼克图亲王乌克善之女聘为皇后。

    顺治八年(1651年)正月十七日,即福临举行亲政大典之后的第五天,他的舅舅乌克善,送女儿博尔济吉特氏到京,理事三王以及众内大臣,秉承皇太后的意图,奏请于二月内举行大婚吉礼。不料皇帝竟断然拒绝,降旨称:“大婚吉礼,此时未可遽议,所奏不准行。”女方人已经送上门来,男方连婚期都不定,没有先例。皇太后只好暂留侄女在后宫,另定大婚日期。

    八月初二日,乌克善偕王妃,第二次前来送亲,到达北京。亲王以下,尚书以上,及亲王、郡王妃等,同出朝阳门迎接。当即设宴接风洗尘,也算得上热情隆重。可是,与当年乌克善送妹妹布木布泰与皇太极成亲相比,就显得大为逊色了。乌克善会记忆犹新,新郎、满洲四贝勒皇太极亲率迎亲队伍,北行迎接,双方相会于沈阳北冈;大英明汗努尔哈赤亲率诸贝勒及福晋出城10里相迎,人欢马叫,旌旗招展,锣鼓喧天,气氛至为热烈。这次新郎官福临根本没有露面,与正月那个软钉子联系起来,不能不令人感到冷淡。它表明福临直到这时,仍不情愿接受这桩婚事。

    孝庄太后与郑亲王济尔哈朗等,以及有影响的王、贝勒们,共同对小皇帝施加影响,从坚持满蒙联盟的基本国策,巩固大清国的统治,捍卫爱新觉罗江山的大局方面,晓以大义;指出:绝对不能由于退婚,开罪于科尔沁,自毁长城。总而言之,这桩婚事,不管你皇帝是否愿意,都必须顾全大局,成其好事。福临只得奉命举行大婚典礼。

    八月十三日,北京紫禁城内张灯结彩,举行隆重的皇帝大婚典礼,册立科尔沁部卓礼克图亲王乌克善之女博尔济吉特氏为顺治帝皇后。一切过场都十分周到,将大婚吉礼顺利完成,小皇帝总算给了母后好大情面。

    可是,自幼任性的小皇帝,婚后仍然不愿接受母亲包办的婚姻,“另居侧宫”,长期不与皇后见面。好歹挨过两年,便产生了废后的念头。

    顺治十年(1653年)八月二十四日,谕令礼部、内三院,查阅前代废后事例上奏。内三院大学士们见到谕旨大为震惊,认为事关社稷安危,前代如汉光武、宋仁宗、明宣宗等,都堪称贤主,均以废后一节,成为盛德之累。不得不立即上疏劝谏。望皇上深思详虑,慎重行事。

    顺治帝立即降旨驳斥。然后向母后禀报了废皇后的打算。同年八月二十六日,正式颁发废后决定。

    诸王大臣秉承皇太后的意旨,千方百计争取皇帝回心转意,于九月初一日,提出一个补救之策:仍以皇后为正位中宫,再选立东西两宫。小皇帝毫不退让,横下一条心非废掉皇后不可。

    提出五点理由:一是幼年时睿亲王多尔衮以亲戚关系订婚,未经过选择;二是皇后无能,不胜母仪天下重任;三是册立之始,就“志意不协”,婚后感情不好,“另居侧宫已经三载”;四是皇后极度奢侈,服饰莫不以珠玉缀饰,餐饮必用金器,任意糟蹋财物,“无益暴殄,少不知惜”;五是皇后心术不正,特别嫉妒,凡见到容貌稍好的女人,“即憎恶欲置之死”,对皇帝也处处“猜防”。对于皇后容貌举止没有异议,夸赞她“容止足称佳丽,亦极巧慧”。

    其中第一点,把包办订婚未经选择,归罪于多尔衮,显然是不想把母后公然摆在对立面,用诿过于人的办法,掩盖他与皇太后的矛盾。其余几点归纳起来不外是两方面的理由,一方面是小两口感情不和;一方面是皇后的德、才都不配皇后的地位。特别是嫉妒心重,与一夫多妻制不相容,在古代社会,是休妻的重要根据。

    最后还是皇太后让步。她对于皇帝三年另居侧宫,不与皇后合房很是无奈;儿子“郁慊成疾”,容颜渐悴令她心疼;几经苦劝,皇帝仍不改初衷,便降谕此事由皇帝自己裁酌。议政王大臣等见皇太后谕允,也于九月五日奏报再次会议的结果说:“所奉圣旨甚明,臣等亦以为是。”顺治立即降旨废皇后,降为侧妃,改居侧宫。

    转眼八个多月过去,孝庄太后又张罗为儿子物色皇后。她的目光还是离不开自己娘家科尔沁的姑娘们。这次看好了娘家侄子绰尔济的女儿、自己的侄孙女。绰尔济直到顺治九年才被封为镇国公,家境一般。在这样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毛病毕竟少一些。这位侄孙女崇德六年(1641年)十月初三日生,比顺治帝小三岁,年貌相当,性格又好,便于顺治十一年(1654年)五月初三日,先聘为妃。六月十六日,册立为皇后。后来被称为孝惠章皇后。

    这次册封皇后,仍按当时的规矩,完全由圣母皇太后一手包办。不过,这次没见顺治帝有抗拒行动。看来他是比以前学乖了。公开顺从,暗中消极对抗。尽管奉命将新皇后娶来,但还是不予理睬,无异于打入冷宫。不到四年,又要废皇后,拟由他心爱的董鄂妃取而代之。皇太后坚决不允;董鄂妃长跪不起,请求:千万不要废皇后!否则“妾必不敢生”。顺治帝才不得不收回成命。

    顺治帝的后妃至少在30人以上,有文献记载的共有20位。早在顺治五年,清廷上谕:“方今天下一家,满汉官民皆朕臣子”,允许满汉通婚。皇太后的防范被打破,不许缠足女人入宫的牌子也自动撤销。所以顺治和他的祖父、父亲不同,纳有5位汉人后妃。20位后妃中,满族9位,蒙古族6位。在这6位蒙古族后妃中,有2位皇太后娘家侄女、2位皇太后娘家侄孙女。蒙古族后妃,地位高,没有一位是庶妃,但全都终生没生育子女。顺治的8子、5女中,除1子为董鄂妃所生外,其他全是庶妃所生。康熙生母佟佳氏,当年是庶妃,康熙即位后才晋封为皇后。顺治帝二子福全的生母董鄂氏,原来也是庶妃,康熙十二年圣祖尊封为宁悫妃。可见顺治帝与这些庶妃更密切,或许他选择庶妃有较大的自主权,能娶他喜欢的姑娘。

    孝庄太后与顺治帝福临之间,在婚姻观上存在着尖锐矛盾。孝庄太后凡事从大局出发,考虑朝廷的利益,注重满蒙联盟。但她不理解儿子对爱情的追求。这样做,符合封建统治者政治婚姻的规律,如恩格斯所分析的,他们娶妻乃是一种政治行为,乃是一种借新的联姻以增进自己势力的机会,起决定作用的是朝廷的利益。皇帝地位最高,自由最少,他个人的一切、包括婚姻,都要服从大局。顺治帝不顾一切地追求理想中的爱情,使自己陷入无尽的烦恼和苦痛中,也给母后、家族、朝廷制造了许多麻烦。

    二 红颜薄命的董鄂妃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这是白居易《长恨歌》里写唐玄宗专宠杨贵妃的诗句。用来比喻顺治对董鄂妃的宠爱一点也不过分。

    董鄂氏(约1639—1660年)入宫后封为贤妃,晋为皇贵妃,简称董鄂妃。

    清代民间传说,有时将秦淮名妓董小宛附会为董鄂妃。说是洪承畴招抚江南时,慕名劫得董小宛,但小宛誓死不从,只好将她献给顺治帝,后来竟成为皇帝的宠妃,海誓山盟,恩爱无比。又因洪承畴设计挑拨,小宛被皇太后遣发出宫,避居西山玉泉寺,后失踪成仙云云。情节生动,富有传奇色彩。然而并不真实。

    据史载,董小宛确有其人,生于明朝天启四年(1624年),死于顺治八年(1651年)正月初二日。为明末秦淮名妓,名白,后为冒襄之妻。清兵南下时,辗转于离乱之间达九年,因劳累过度而死。董小宛比福临大14岁,比董鄂氏大15岁。董小宛是汉族,而董鄂妃则是满族,系正白旗内大臣鄂硕之女。

    董鄂氏原是一位有夫之妇,而且是三品以上大员的妻子。清代有三品以上大员的命妇入侍皇后及王、贝勒福晋,贝子、公夫人的制度。董鄂氏通过入侍皇后或其他妃嫔,得以入宫与顺治帝相识,两人一见钟情。

    但她到底是谁的妻子?目前史学界有两种不同看法:多数认为是顺治帝的异母弟和硕襄亲王博穆博果尔的妻子,主要根据是魏特著《汤若望传》所载:“顺治皇帝对于一位满籍军人的夫人,起了一种火热爱恋。当这位军人因此而申斥他的夫人时,他竟被对于他这申斥有所闻知的天子,亲手打了一个极怪异的耳掴。这位军人于是乃因怨愤致死,或许竟是自杀而死。皇帝遂将这位军人的未亡人收入宫中,封为贵妃。”仅从这段叙述还看不出这位军人是谁,另参照《清世祖实录》记载:顺治十三年(1656年)七月三日,和硕襄亲王博穆博果尔逝世,年16岁。七月九日,礼部择吉日于八月十九日册妃(董鄂氏)。顺治帝以和硕襄亲王刚去世,不忍举行册封礼,命八月以后择吉日举行。以后的记载中,决定立董鄂氏为贤妃和皇贵妃时,也于同日或先期祭告襄亲王。由此分析董鄂妃与襄亲王必定有某种关系。襄亲王是满籍,从广泛意义上讲也可称为军人。

    也有人从《汤若望传》上述记载得出另外的结论,认为那位军人不可能是襄亲王。主要理由有二:第一,通读《汤若望传》,满洲“军人”与满洲“王公”之分,十分严格,各有明确的含义,不能混为一谈;第二,顺治帝于十二年封15岁的博穆博果尔为襄亲王,仅仅因为他是先帝之子、自己之弟;他并无任何军功,还不能说是“满籍军人”。由此判断董鄂氏不是襄亲王福晋,只能按《汤若望传》的记载,认定她是一位“满籍军人”的夫人。这位满籍军人是谁,已无从考察。但肯定是三品以上的将领。因为按规定,只有三品以上命妇,才能按期入宫随侍后妃。[1]

    笔者以为,上述第二种见解更为合理。需要补充的是:第一,按清制,亲王福晋是受三品以上命妇侍候的,并不去随侍别人。因而入宫随侍后妃者,不可能是襄亲王的福晋,只能是三品以上文武官员的命妇。第二,三品以上官员为数众多,都统与佐领之间的参领就是正三品官,因此汤若望才不知道他的姓名。第三,汤若望对顺治道德、作风方面的缺点反映得比较详细,毫不隐讳。如果董鄂妃是顺治的弟媳、襄亲王的福晋,汤若望不会不知,既知就不会替他隐瞒,而且很可能有激烈指责的言论。至于与册封董鄂氏同时致祭和硕襄亲王,也许是这两件事距离太近,顺治觉得弟弟死后不久自己办喜事于心不忍;也许只不过是偶然的巧合而已。

    对于顺治帝的这桩婚事,孝庄太后刚开始时很不赞成,一再阻拦。她不愿意儿子背上一个“夺人妻”的丑名。事情既然由命妇入侍引起,便下令停止入侍之制。所以顺治十一年(1654年)四月初五日,顺治帝奉圣母皇太后的懿旨,将随侍皇后和王、贝勒福晋,以及贝子、公夫人的命妇,“俱著停止”。指明其目的在于“严上下之体、杜绝嫌疑”。

    停止命妇入侍后妃,并未能中断顺治帝与董鄂氏的来往。于是顺治十三年(1656年)四月二十四日,礼部又秉承皇太后的意图,建议举行册封妃嫔典礼,以断其接纳董鄂氏入宫的念头。结果惹来顺治帝的愤怒和申饬。又过了两个月,大约在闰五月下旬,皇太后亲自出面,谕内大臣鳌拜等,令启知皇帝:妃嫔尚未册立,应照例举行。顺治只好画“可”,命于八月以后择吉日奏入。

    皇太后提出一位东宫皇妃人选,认为在广西牺牲的定南武壮王孔有德之女孔四贞,淑顺端庄,堪翊典范,宜立为东宫皇妃。皇太后不忘为大清献身的功臣孔有德,将孔四贞养育宫中,视为自己的女儿。这次欲以忠勋嫡裔为儿媳,封东宫皇妃,使之有一个好的归宿,儿子娶一位好媳妇,一举两得。但顺治心中已有意中人,坚持拒绝。孔四贞也不想嫁顺治,因在宫中久住,这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便申明幼年早已许配其父部下将领孙龙之子孙延龄。既然两人都不同意,也不能勉强。皇太后以豁达的态度对待这件事,否则她以皇太后的身份指婚,谁都得服从。

    皇太后阻拦皇帝与董鄂氏婚事的一切措施皆属徒劳,又被顺治帝纠缠不过,才勉强同意,或者确切地说不再阻止。

    顺治十三年(1656年)十二月六日,举行册封董鄂氏为皇贵妃的仪式,赐给她册宝、仪仗。典礼十分隆重,几乎与封册皇后相近。而且破例颁诏大赦天下。按《清会典》定制:册立皇后礼成,颁诏天下;册封妃嫔并无颁诏规定。这次是人特殊,情特重,恩诏特颁,颇有欲以她取代皇后的势头。如此破例违制操办一桩众人存疑的婚事,首先就使皇太后无法赞成。册文中虽然也说:“兹仰承慈命,立尔为皇贵妃”,但孝庄太后并未参加册封典礼。

    顺治十四年(1657年)十月七日,董鄂妃生皇四子。之前顺治已得三位皇子:长子牛钮,2岁死,次子福全,5岁,三子玄烨,4岁,均庶妃所生。四子为皇贵妃所生,高贵一格。皇帝有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第二天给礼部的亲笔《朱谕》中,竟称之为“朕第一子”。礼部官员也跟着称“恭惟皇第一子生”。所谓“朕第一子”,也就是“皇太子”的意思。然而,这位皇四子仅存活了104天,于顺治十五年(1658年)正月二十四日夭亡。顺治帝倍加“感伤”。为了安慰董鄂妃,他竟追封这个仅活百日尚未命名的皇四子为“和硕荣亲王”,并在京东蓟县的黄花山下,专门修建一处荣亲王陵寝,一应规制齐备,设守备一员、千总两员、守兵百名,防守巡护。顺治帝亲手撰写和硕荣亲王墓志文,刻于碣石,安放墓中,上有“和硕荣亲王,朕第一子也”,及生卒年,追封和硕荣亲王等内容。

    董鄂妃不仅是一位绝代佳人,而且善良贤淑,顾大局,识大体,才、智、教养,均属佼佼者。面对宫廷生活的特殊复杂情况,为了避免因皇帝的专宠带来误解和冲突,她谨言慎行,努力把所有的事情做好,和所有的人处好。爱子死后,她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仍强行支撑着。

    董鄂妃自从入宫,就无微不至地照顾皇帝的起居。朝政方面的事,她虽不介入,因她善解人意,能及时发现皇帝的心情变化,进行安慰,为皇帝排忧解难,也曾奉献一些良策。如:皇帝审批刑部秋决疏,犹豫不忍下笔,她问明原因,恳请说:“民命至重,死不可复生”,皇上宜慎重,尽可能宽大,与其失之枉杀,不如失之漏杀。顺治称赞她“以宽大谏朕如朕心”,志同道合。此后审案越加详慎。皇帝深夜阅奏章,她一旁侍奉,有些奏章,属例行公事,皇帝不细看,她便建议细阅,以免有疏漏。顺治视之为贤内助。

    以董鄂妃的智慧,她能知道皇太后和皇后心里想什么。她的成功在于从不抱怨婆婆偏爱皇后,倒是用心去化解因皇帝偏爱自己给皇太后和皇后造成的误会。她孝敬皇太后,十分殷勤,不亚于亲生子女。到皇太后宫里,“左右驱走,无异女侍”。顺治十四年冬,皇太后住在南苑,“圣体违和”,董鄂妃朝夕奉侍,废寝忘食。以致皇太后竟离不开她,“出入必偕”,她不在身边,皇太后便心情不佳。顺治十五年皇帝要废皇后,董鄂妃不仅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协助婆婆平息了这场风波,而且为皇后鸣不平,要皇上多体谅皇后的苦衷。皇后患病她前去照料,小心翼翼地守候五昼夜,并诵读书史、谈心,以解其心中的烦闷。其他妃嫔有病,她也去探视。总之,尽一切努力,促使后宫和睦。她成了纠正顺治在感情上的偏颇、挽救他和皇后关系危机、弥合皇帝家庭裂痕的关键人物。皇太后心中的牵挂和期望得到了满意的回应,所以特别喜爱这位儿媳。

    顺治十五年正月二十四日,皇四子死。董鄂妃如五雷轰顶,心碎肠断。久病不愈,一拖就是三年。虽“容悴身癯”,仍勉强坚持,“诸事尤备,礼无少懈”。直到卧床不起,已临近危亡时,皇太后派人来问安否,仍回答:“今日少安。”顺治听到,很不理解,问她:都病到这般地步,怎么还说安呢?董鄂妃说:不可以我的病使皇太后担忧。我死后,自然就知道了。顺治越发爱怜交加。

    董鄂妃留下了她的临终遗嘱:我身体很疲乏,“殆将不起”,但自我感觉良好,“亦无所苦”。唯独皇太后和皇帝待我的厚恩,不及报答;我死后,皇上圣明,以祖宗大业为重,且皇太后在上,请节哀自爱;可是皇太后必深伤悼,如何是好?想到此,我心不安!还嘱咐死后丧事俭素,束体不用华美珍丽之物,与其虚糜无用,不如施与贫困之人。顺治十七年(1660年)八月十九日,这位年仅22岁的贤智佳人撒手人间,与痴情郎君永别,与千古绝唱的爱情永别,也与埋在心底的苦痛永别。

    顺治帝失去唯一的红颜知己,痛不欲生,辍朝五日,亲自守灵。八月二十一日,谕礼部:“奉圣母皇太后谕旨”,破例追封董鄂氏为皇后,谥号多达十二字:“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痛悼怀念之情,无以倾诉,这位皇帝挥起御笔写下洋洋4000余字的《端敬皇后行状》,盛赞董鄂氏的美德。还命大学士金之俊为董鄂氏作传。皇帝批奏,向来用朱笔,遇有国丧,改用蓝笔,通常只27天。顺治帝为了表示他不尽的哀思,用蓝笔批本的时间特别长,从8月至12月,长达120天之久,在清朝历史上独一无二。

    董鄂氏生前受顺治影响信奉佛教,因此皇帝召在京的湖州(今浙江吴兴)报恩寺禅师溪森为之主办丧事。108位僧人,白天铙钹喧天,黄昏烧钱施食,大小官员都到场,极其隆重铺张。举殡时,命八旗二三品官员轮流抬棺,并令30名宫女和太监为之殉葬。

    我们回顾崇德二年(1637年),皇太极宠妃海兰珠生皇八子,皇太极喜出望外,称之为“皇嗣”,大肆庆贺;翌年皇八子夭折,随后海兰珠死,这位皇帝悲痛欲绝。历史竟出奇的相似,好像在重复着同一个故事。不过,皇太极成熟得多。而福临则缺乏理智。他本身是一位比较节俭的君主,可是为了一个孩子和爱妃,竟如此兴师动众,铺张浪费,显得过分和反常。

    三 劝阻儿子入空门

    董鄂氏之死,顺治帝为哀痛所致,竟寻死觅活,不顾一切,人们不得不昼夜看守着他,使他不得自杀。此后皇帝把自己完全托付给僧徒,“如果没有他的理性深厚的母后和汤若望加以阻止,他一定会充当了僧徒的”。《汤若望传》披露的这些情节大体符合实际。

    顺治皇帝曾要出家的消息,传来传去走了样。说是顺治帝于董鄂妃死后,遭受打击,心灰意冷,出家为僧,清廷假称他崩逝。后来康熙帝陪同祖母孝庄太皇太后一再临幸五台山,就是为了去看望顺治帝。此传说经学者多方考证已完全澄清:顺治临终之前笃信佛教是真;出家去五台山为僧是假。

    顺治帝亲政之后,励精图治,欲以文教治天下,常与儒臣讨论治国之道,对佛教并不崇信。汤若望有意吸引他信奉天主教,也未能达到目的。

    从十四年(1657年)起,顺治帝开始对佛教感兴趣。这件事与宫中太监有关。清朝在关外时,太监极少,只充杂役,成不了气候。明清交替之际,明朝宫中的太监被赶出皇宫,到处漂泊。后来又一批批地收回宫中,人数达数千之众。他们与僧徒结合,对皇帝施加影响。这年年初,顺治帝去南苑,途经海会寺,曾召见暂住该寺的佛教禅师憨璞性聪。后又将其召入宫中,表示要学佛法。憨璞奉承说:皇上即是金轮王转世,信佛法,不化而自善,不学而自明,所以是天下至尊。顺治听到阿谀之词,满心欢喜。憨璞又竭力巴结太监,由太监推崇,而蒙受皇帝宠信,被敕封为“明觉禅师”,多次被召,与皇帝谈论佛教。从此,皇帝信奉佛教,并且引导董鄂妃信佛,但并未沉迷。

    顺治在爱子夭亡、宠妃病魔缠身,而极度苦痛、困惑之时,向佛教寻求安慰和解脱。憨璞借机向顺治帝推荐江苏出生的著名高僧、湖州报恩寺住持玉林琇(1614—1675年)。玉林琇应皇帝宣召于十六年二月十五日入京,向皇上展示其高深禅理,巧妙奏对,博得皇上的倾心。皇上亲往玉林琇馆舍请教佛道,并请为自己起法名。玉林琇拟十余字进览,顺治自择痴字,其上冠以行字,即“行痴”。玉林琇俗名杨通绣,号玉林。“行”是“通”字的下一辈,即弟子辈。顺治帝对玉林琇以禅门师长相待,自称弟子;与玉林琇诸弟子,以法兄、师兄见称。皇帝封玉林琇“大觉普济能仁国师”。

    没有多久,即同年九月,与玉林琇同辈的著名高僧、广东茶阳人木陈忞应召来京,滞留八个月。在京期间,极受皇上崇敬,下榻于万善殿,被封赐“弘觉禅师”尊号,皇上以师礼相待。皇帝曾与木陈忞交谈过出家问题,说:每到寺庙,见那里“明窗净几”,就流连忘返。想必“前身的确是僧”。又说:财宝妻子儿女人生最贪恋摆拨不下。我对于财宝固然不在意中,即使妻子儿女,觉得也是“风云聚散”。“若非皇太后一人挂念,便可随老和尚出家去。”木陈忞不支持皇帝出家之念,力陈帝王为国为民是大慈大悲。“如只图清净无为,自私自利”,修行不到诸佛地步。所以,他劝皇帝万勿萌此出家修行念头。皇帝“以为然”。

    顺治帝的出家愿望出于对现实生活的消极与无奈。皇四子死,董鄂妃久病不愈,他时刻担心发生意外;国事、家事集于一身,他深感心力交瘁,身体难支,故想逃避。可又想到母亲,母亲历尽艰辛始有今日,怎能忍心丢下她,并把这一大摊子家国事扔给她,而跟老和尚去躲清净?此时的皇帝,在十字路口上徘徊。木陈忞的劝导是有益的。

    皇太后竭力设法打消儿子的出家念头。汤若望从旁协助。当他看到“皇帝学子”倾心佛教,不惜花费精力、财力于佛事,便呈递一份严重谏正的奏疏,以“使这被眩惑的人再恢复他的理性”。皇帝也曾赞赏“玛法”的谏正是对的。

    但是,董鄂氏死后,顺治帝实在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以至万念俱灰,竟公然闹着要出家当和尚。消息传出,举朝震惊,皇太后再三规劝,皇帝不从,并召溪森为他举行剃发修行仪式。这时“玛法”的谏正已不再管用。

    说来也巧,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溪森的师傅玉林琇入京,据说是奉皇帝之召前来“证道”的,于顺治十七年十月十五日抵京。皇太后及朝臣,在其中做了什么工作,不得而知。他是一位明白人,懂得事态的严重性,皇帝被视为天子,百姓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于皇帝,一旦皇帝出家,百姓惊慌,大清的敌人借机起事,政局动荡不安,本寺罪责难逃。于是,当即决定采取断然措施,以火刑处罚为皇帝净发的弟子溪森。他命众人堆积柴薪,准备将溪森架在上面,活活烧死。顺治得知,立即谕告玉林琇,自己要蓄发留俗,以求免溪森一死。一场皇帝出家当和尚的闹剧中途停演,皇城恢复了它往日的宁静。

    真正打消顺治出家的意念,需要激发起他内心的巨大力量。当天玉林琇到皇城内西苑万善殿,在方丈室与皇帝见面。顺治帝仍谈想出家之事,并找到根据:说释迦牟尼是古代印度北部迦毗罗卫国国王的太子,毅然舍弃皇嗣地位,出家修行,成为佛教创始人;菩提达摩是南天竺国香至王的儿子,经高僧指点,皈依佛门。他们的共同点是放弃皇位继承权和王室的优越生活,而出家当和尚。有此先例,顺治觉得理直气壮。玉林琇知道顺治是个孝子,劝谏时特别强调要顾及母亲,说:不论从世法还是从出世法而论,你都必须当皇帝,“上以安圣母之心,下以乐万民之业”,并保护佛教。特别把“安圣母之心”摆在首位,说到了皇帝内心的痛处,呼唤起他对母亲的深厚感情。爱妃死而不能复生,母亲是他唯一的牵挂;母亲在,不能去!他“欣然听决”,断了出家之念。

    为了彻底阻绝顺治出家的后路,让他最宠信的太监吴良辅做替身,于顺治十八年(1661年)正月初二日去悯忠寺(今北京市广安门外法源寺)削发为僧,顺治前往亲视吴良辅削发。

    四 顺治英年早逝,八岁玄烨继统

    顺治帝少年英俊,多愁善感。14岁亲政,勤政爱民,日理万机,尤苦读圣贤之书,常废寝忘食,故身体羸弱,健康不佳。董鄂妃死后,他朝思暮想,终日郁郁寡欢,健康状况急剧下降。

    董鄂妃死后四个多月,顺治染上在当时被视为不治之症的天花,时值顺治十七年年底,十八年元旦不视朝,免行庆贺礼。但从顺治于正月初二日,到悯忠寺观太监吴良辅代他削发为僧仪式看,可能仅感不适,病情表象不重。但天花最怕风寒,此行会引起病情加重。正月初四日,朝廷正式向文武大臣宣布皇帝患病,实际病情已经开始恶化。

    大清朝廷,自皇太后至文武百官,满朝上下,都知道成年人出天花的后果,预感大难临头,不得不预备后事。最紧要的当属确立皇位继承人。《汤若望传》对此做了如下记载:

    一位继位的皇子尚未诏封。皇太后立促皇帝做这一件事。皇帝想到了一位从兄弟,但是皇太后和亲王们底见解,都是愿意皇帝由皇子中选择一位继承者。皇帝使人问汤若望底意见。汤若望完全立于皇太后底一方面,而认为被皇太后所选择的一位太子为最合适的继承者。这样皇帝最后受到汤若望的劝促,舍去一位年龄较长的皇子,而封一位庶出的、还不到七岁(按:应指周岁)的皇子为帝位之继承者。当时为促成这一个决断所提出的理由,是因为这位年龄较幼的太子,在髫龄(幼年)时已经出过天花,不会再受到这种病症的伤害,而那位年龄较长的皇子,尚未曾出过天花,时时都得小心着这种可恐怖的病症。这位被选择的皇帝,后来在康熙年号之下,竟成了中国最大君主。

    可见,选择玄烨为皇位继承人,是皇太后的主意。

    顺治十八年(1661年)正月初六日夜半,福临感到生命垂危,大限迫近,急命太监传谕学士王熙并原任学士麻勒吉速到养心殿,降旨一一自责;定皇三子玄烨,命立为皇太子;并谕以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政大臣,令依据以上内容起草遗诏。麻勒吉、王熙遵旨于乾清门连夜撰拟,交付侍卫贾卜嘉进奏皇上。顺治挣扎着将麻、王二人起草的遗诏修改三遍,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最后定稿。之后说:“诏书着麻勒吉怀收。俟朕更衣毕。麻勒吉、贾卜嘉,尔二人捧诏奏知皇太后,宣示王、贝勒、大臣。”又挨过一个白天,到初七日夜子刻(二十三时至次日一时),顺治帝驾崩于养心殿,年仅24岁。

    失去爱子的皇太后,痛不欲生。诸王大臣恳请再三,她难以捐弃幼小爱孙,才再一次“勉留此身”。正月初八日,清王朝正式为顺治帝办丧事。十四日,举行“小丢纸”仪式,她身着黑素长袍,在全身缟素的宫女们的服侍下,来到乾清门台基上,面南手扶石栏而立,哭得撕心裂肺。女人最苦莫过于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她无一幸免。爱子是她的希望和依靠,好不容易成长到能得心应手地掌理朝政,正要大显身手之际,突然离去,她心如刀割,泪似泉涌。

    顺治帝死后遗体火化入葬。他生前用的物品也焚烧掉,“小丢纸”仪式中,焚烧他的冠袍带履、珍玩器皿。二月初二日,顺治梓宫移到景山寿皇殿。上百匹骏马和骆驼驮来他的绫罗绮绣、金玉珠宝,全部在寿皇殿外举行的“大丢纸”仪式中烧毁。

    这是按旧俗行事。皇太后眼看着价值连城的御用奇珍统统付之一炬,甚为可惜,凡焚化不尽的,派专人拾起来,拿到民间出售,以备山陵的费用。皇太后的这一超越常规之举,博得好评。当时目睹此事的中书舍人张宸评论说:“于是知太后之俭德,固逾他代。”幼小的玄烨对祖母的做法深为敬慕,后来他决然废除大丢纸、小丢纸传统习俗,改为“颁赏遗念”,将皇帝用过的东西,赏给亲友及臣下,以作纪念。

    康熙二年(1663年)四月二十二日,世祖福临的“棺椁”发往孝陵。六月初六日,葬于清东陵孝陵地宫,与本年二月十一日故去的孝康章皇后佟氏(康熙的母亲)、先前故去的孝献端敬皇后董鄂氏合葬。康熙六年五月初六立孝陵神功圣德碑,碑文中有“皇考遗命,山陵不崇饰,不藏金玉宝器”的文字。所以,地宫宝床上,平列三个被称为“宝宫”的骨灰罐,随葬品仅有一把扇子、一双鞋。顺治本是一位简朴皇帝,皇太后是一位简朴太后,不忍将大量财物埋入地下。后世盗陵者得知孝陵无财宝,便不去动它。因此,孝陵是清东陵诸陵寝中,唯一没有被盗掘的陵墓。

    顺治帝一生短暂,亲政只有10年。由于顺治朝所谓“疑案”太多,又被炒得沸沸扬扬,把人们的注意力一下子引向那些奇闻逸事上去。好像顺治和他的母后没把心思放在朝政上,太后忙着下嫁多尔衮,皇帝热恋董鄂妃、出家当和尚。因此,认为顺治朝没有作为。理清楚那些“疑案”,同时实事求是地评价顺治皇帝及其王朝确有必要。

    概括而言,顺治朝,经过皇太后、皇帝、摄政王、诸王、大臣及广大官民的共同努力,取得了重大成就。首先,经过近20年的征战,歼灭了反清主力,基本统一大陆绝大部分省区,奠定了大清帝国的坚实基础,为康熙实现全国的彻底统一做了必不可少的准备。第二,进一步削弱诸王权势,消除与皇权对立势力,建立全国统一的中央集权制体制。这一体制为以后诸帝所继承。第三,顺治朝财政经济遇到特殊困难,顺治帝在母后的指点下,千方百计开源节流,克服困难,使各项事业不间断地进行。同时,由皇太后和皇帝领头,压缩宫廷开支,节支爱民,救济灾荒,蠲免钱粮。这一传统为康熙继承,并大力发扬。第四,加强与西藏宗教领袖五世达赖、军政首脑顾实汗的联系。顺治十年(1653年),授达赖喇嘛满、汉、藏三种文字的金册、金印,封达赖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达赖喇嘛由中央政府册封之制由此开始。授顾实汗满、汉、藏三种文字的金册、金印,封他为“遵行文义敏慧顾实汗”。册封标志清朝与西藏君臣关系业经法律程序确立,为以后康乾进一步管理西藏地方事务打下良好基础。第五,保持与周边朝鲜、日本、安南(今越南)等国家的正常交往。驱逐入侵黑龙江流域的俄国沙皇殖民军,保卫了东北边疆。第六,顺应形势发展的需要,努力学习汉语和汉族传统文化、典章制度;广泛培养与选拔人才,“视满汉如一体,遇文武无轻重”。其罗致的人才,为“康乾盛世”做了组织上的准备。

    总之,顺治朝虽然时间不长,形势复杂,困难重重,却为清朝在全国的统治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为康乾盛世奠定了基础。

    顺治帝于弥留之际,严格反省自身不足,想起平日母后教导和众臣谏言未能认真贯彻,深感歉疚。故遗诏用大篇幅进行自责,列14罪,多有苛刻之处。结合当时的实际情况考虑,主要是如何正确处理更张祖制与吸收汉族传统文化的关系问题。这是清入关后遇到的新的政治课题,面对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广大的汉族民众,学习汉族传统政治、经济、文化习俗,势在必行。但学什么,否什么;清朝祖制继承什么,革除什么?一时难以掌握得恰到好处。顺治帝在接受新事物、学习汉族传统文化方面,迅敏,有成就。问题是,宦官制度是明朝一大弊端,顺治不该照搬,把大批太监召进宫里,并设立内十三衙门,受他们挑唆,做与修身、治国无益的事。对此,皇太后、汤若望都规正过他。清朝入关前,并不像明朝那样讲排场,比较朴素节俭,入关后,没以明为鉴,而且受其影响。幸亏皇太后一再警告,并以身示范,顺治平时也遵从母亲教导,但在为董鄂妃和皇四子办丧事时,未能以礼制情,过于铺张。重汉官没有错,但不该忽视满洲王公大臣。对于清王朝来说,恰如其分地解决祖制和汉制的取舍问题,需要有一个相当长的过程,以后诸帝还会遇到。

    【注释】

    [1]周远廉:《顺治帝》,第4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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