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子-黑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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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尔顿气愤地说:“既然你那么感兴趣,不如去肯的监狱直接问他好了!”密尔顿说完,把话筒甩上电话机。

    2012年12月5日,纽约

    肯·派克服刑的监狱在纽约城外。杰森今天下午专门请了假,开车而来。今天上午,他用警局里的号码给监狱狱长打了电话,谎称工作需要,必须见见肯,请狱长提前做个安排。

    杰森开始有点担心,如果这个案子没有问题,凶手的确是肯·派克的话,那么他这一系列的所作所为,足以让他被开除。到时候,他的警探梦,就真的只会是一场黄粱美梦了。

    不过,杰森在心里想,万一凶手不是肯呢?如果他能抓住真凶,那么也算是给死者鲍勃一个交代。警探最基本的职责,就是寻找公正。

    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几十公里的路程很快就结束了。杰森坐在了肯的对面。一名狱警笔直地站在他们身后的一束阳光里。

    肯用一种敌视的、对抗的目光注视着他,表情不逊,眼神像刀。杰森结结巴巴地介绍了自己。他还很不习惯面对凶犯。杰森暗想,做警探的确是需要勇气的。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查这个案子,肯一眼看上去就像个杀人犯。

    最后,杰森调整了心态,硬着头皮迎着肯凶狠的目光,拿出银链的照片,问道:“你见过这条链子吗?”

    肯朝照片瞟了一眼,摇摇头。

    “再好好看看。这条银链会不会是鲍勃·史密斯的?”

    肯的鼻孔里发出骡马喷气般的笑声:“鲍勃那个狗娘养的,他要是有这样的项链,也不至于整天为弄钱发愁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敢肯定,这条项链也不是鲍勃的?”

    肯摇了摇头,但忽然,眼睛动了动。在警校学习时,杰森读过一门课程,叫作“四分之一秒”,也就是训练捕捉被询问者四分之一秒时的表情,借此分析判断,对方是在说真话还是在有意隐瞒。杰森是学习这门课的佼佼者。此时,学校里的练习派上了用场,肯知道这条项链属于谁。

    “它是谁的?”杰森问。

    肯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你应该去问鲍勃。”说完,肯忽然间明白什么似的补充道,“啊,我想起来了,鲍勃死了,你问不到了,而且,他还是我杀的,哈哈哈!”

    看到肯的这一系列欲盖弥彰的表演,杰森更加深信,这条项链的确和鲍勃的死有关。肯越说是他杀死的鲍勃,杰森就越不相信。

    杰森站起来,一句话不说,留给肯一个微笑去揣测,离开了探访室。看着杰森离去的背影,肯大笑的表情像收缩的光束,五官往回聚拢,转瞬间一脸严肃,一脸仇视。

    开车回到纽约后,杰森直奔石玫瑰区鲍勃曾经租住的楼房。之前他查询过,鲍勃的房东没有变,还是同一个人。

    等房东开门后,身穿警服的杰森亮出了身份,然后,他掏出银链的照片,说明来意,请房东回忆一下,鲍勃或者肯有没有戴过这样一条项链。

    房东是个干瘪的高个瘦老头,他站在门口,戴上挂在前胸的老花镜,仔细看了看照片,若有所思地说:“这条链环的做工很别致,我见过。”

    “是鲍勃的?”

    房东摇了摇头。

    “肯的?”

    房东又摇了摇头。

    “谁的?”杰森问。

    房东疑惑地问杰森:“鲍勃的案子不是结了吗?你怎么还要追问?”

    杰森只好撒谎:“我们在清理在现场找到的东西,打算物归原主。”

    “哈!”房东喷出一口假笑,就要往屋里退进身子关门,“我不知道这条链子是谁的。”

    杰森知道自己的谎言被拆穿了,只好推开就要被房东掩上的门,小声说:“如果你不告诉我实情,我就找税务局的人来查你的税。”杰森这么说,也是瞎编,是从电视上学的,他根本不知道老头有没有偷税漏税。

    谁知,老头紧张了一下,低声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在哪里见过这条项链,你不会让我的名字出现在你们的记录中吧?”

    “不会。”杰森掩饰住内心窃喜。

    “我见过这条项链,它很特殊。”

    “它是谁的?”

    “凯瑟琳·梅尔的。”

    “谁是凯瑟琳·梅尔?”

    “她是理查·梅尔的妻子。理查·梅尔是这个区救火队的头儿,一个大高个儿。在石玫瑰区,所有的人都认识他们夫妻俩。”房东说完,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退进屋,仿佛老龟缩回硬壳,轻轻关上了门。

    杰森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看看表,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可是他等不到明天再去找凯瑟琳·梅尔。

    一个救火队员妻子的项链,怎么会遗落在鲍勃这个穷光蛋的家中呢?难道他们俩之间有不能示人的关系?杰森决定,现在就去找凯瑟琳·梅尔。

    九点十五分的时候,他按响了凯瑟琳·梅尔的门铃。从房子的外观看,这是一个殷实的小康之家。虽然距离圣诞节还有十多天,凯瑟琳家的大门上已经挂上了红绿相间的圣诞花环,门前的草地上也摆满了各种装饰物。

    两次门铃响过之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打开了门。灯光下,杰森看见,在女人的脖颈上,赫然戴着一条项链,做工质地和在现场发现的那段银链一模一样。

    “请问,你是……”女人问。

    “你是凯瑟琳·梅尔?”杰森问。女人点了点头。杰森表明身份,接着,他发现自己还穿着警服,就打算撒个小谎,说,“我们接到报警,说听到您的家里有尖叫声。夫人,您没事吧?”

    “哦?”凯瑟琳·梅尔感到莫名其妙,她皱皱眉说,“我们一切都挺好。也许是报警的人听错了吧。”

    “那就好。”杰森笑了笑,然后在转身时,装作忽然有了什么新想法似的说,“啊,夫人,很抱歉,请原谅我一直盯着您的项链看。这真是一条很独特的项链。”

    凯瑟琳抬起手,抚摩着项链,表情更加莫名其妙。

    杰森做出尴尬的表情说:“我有个女朋友,过几天是她的生日,我想送她一件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您的项链……”

    “啊!”凯瑟琳的表情释然了,“原来是这样啊。这是我老公在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送我的。他请人专门做的设计,世界上独此一条。说起来,前天还正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呢。不过,我可以给你珠宝店的名字,你也可以请他们为你设计一条。”

    “啊,那就太好了。”杰森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说,“这条项链是你老公前天送你的喽?”

    “不是,”凯瑟琳笑着摇摇头,“这条项链是我老公在四年前的结婚纪念日晚上送我的。我一直戴着它。”

    杰森记下了珠宝店的名字,和凯瑟琳·梅尔说再见。此时,他激动万分,凯瑟琳的项链是独一无二的设计,而且是她老公在2008年12月2号晚上送她的。鲍勃是2008年12月3号晚上被害的。看来,凯瑟琳在鲍勃被害前见过他。

    现在,杰森要做的是,说服警局重案组,重新审查这个案件,用合法的方式,请凯瑟琳到局里来“谈一谈”。

    1941年12月4日夜,华盛顿

    警探密尔顿·基尔蜷缩在土球里,吃力地呼吸着。他能感到,土球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他想,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用光这里的最后一丝空气,窒息而死。在此之前,他万般惊恐过,拼命地对着四周的土墙拳打脚踢。可惜,除了给拳脚带来疼痛之外,四面墙壁仿佛钢铁铸就,毅然不动。现在,他像一堆被遗弃的垃圾,抱着脑袋,坐在地面上。

    头顶上时而会滴落一滴水珠,正好砸在他的额头上。起初,他还用手袖抹一把,到了后来,等绝望到了极致,他也就不管了,任凭水珠一滴滴坠落。

    他不停地拧着右手手腕,右手里还攥着枪,一遍遍试探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噩梦,只要他拧得够用力,他就会从梦中醒来。然而,无论他怎样拧,土墙依然还在,空气仍旧在减少,这一切都是徒劳。

    从1922年开始,密尔顿就干上了警探这份工作。时至现在1941年,密尔顿做警探将近二十年。二十年来,他从没有像此时此刻这么惧怕。

    土球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他的大脑缺氧,开始出现幻听。他听见远处有音乐,如同仙乐,缥缈而至。那音乐,像是圣诞节的颂歌,却因为来自另一个世界,本应该欢快的拍子被时空拉得又慢又长。

    乐声令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姐姐。在这绝望的环境里,亲情忽然被无限放大,变得无比珍贵沉重。密尔顿的父母早已去世,他如果出不去,就再也见不到奇怪消失的姐姐了。

    渐渐地,音乐更加走了样,节拍拖得更加漫长,带着凄凉与惊悚,仿佛一个就要死去的人,在无限的冰凉沼泽中跋涉,步伐越来越缓慢。他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了……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举起了枪……

    密尔顿并不打算自杀。如果要去死,他最终会被闷死,用不着对着自己开枪。他把枪口抵在了土墙上。这是他最后的选择。他想,如果他对着土墙开上一枪,也许事情就会有转机。然而,就在他把枪口按在土墙的这一秒,他又有了更糟糕的发现。

    土墙和他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他伸出左手,试探着摸了摸另一面土墙,那一面墙的距离也缩短了。他抬起手,向头顶摸去,本应该距离地面两米的顶端现在就悬在他的头顶上方,几乎擦着他的头皮。他恐惧地意识到,这个包围他的土球正在缩小,很快,这个球就会把他挤在中间,压扁碾碎。

    这是怎么回事?密尔顿开了枪。

    他却没有听见枪响。他确定扣下了扳机,却什么也没听到。他摸了摸子弹射入土墙的位置,那里和原来一样,连个小坑都没有。土墙似乎有一种吸力,轻而易举吸走了子弹。或者说土墙会张开嘴巴,一口吃进子弹,然后迅速合拢。

    密尔顿已经不能呼吸,他再次举起枪,对着同一个地方连开数枪,直到用光了子弹。他每发射一枪,都只有手指扣动扳机的感觉,除了那古怪缥缈的圣诞音乐,他什么也听不见,没有枪响,也没有子弹击中墙面的声音。

    终于,子弹被打光了,他把枪砸在了地面上。枪像掉入水中,在他前面几厘米的地方,发出扑通一声,响声很低,像是一只弱小的黑色青蛙跳入了黑色池塘。这是他所有做出的动作发出的唯一声响。

    密尔顿艰难地往前探出手,向扔枪的地方摸去。地面一开始凸凹不平,和左右的土墙一样,但是,在他能够半伸直手臂的位置,地面开始变得柔软光滑,还凉冰冰的,仿佛是摸在了一条鱼的表面。他打了个冷战。

    密尔顿继续往前摸,在“鱼”的表面摸到了一个缺口,刚好可以塞进一只手。枪就是从那里掉进去的。缺口里软乎乎的,像结了冰的水一样凉,同时又像水一样变化流动。

    他惊恐地缩回了手。

    缩回手的时候,他感到动作迟缓沉重。他知道,这是氧气散尽的征兆。真的到头了,真的没有出路了。

    密尔顿鼓起勇气,在即将昏厥时,再次摸到那个缺口,把手伸了进去。缺口的沿口不停地撞击着他的手臂,似乎还在变化形状。缺口下面很深,他摸不到底。他往前凑了凑,整个右肩也可以探入缺口。他听见那音乐的节拍加快一些,变小了一些。

    音乐更快,乐声更小,密尔顿把半个身子塞了进去,然后是头,和脚。圣诞音乐的节拍密集得仿若暴雨雨点,在密尔顿的整个身体完全陷入缺口的时候,乐声速度达到高潮忽然消失了。他发现自己悬在了一片比刚才的土球还要漆黑的黑暗之中。

    很长一段时间,密尔顿都不敢动一动。缓慢地,他的呼吸顺畅了,脑袋也不像刚才那么沉重了,清晰的逻辑思考能力又恢复了。他抬起手,四周什么也没有。他跺了跺脚,脚下还是什么也没有。他好像踩在一片虚空之中。

    “基尔警探。”四面八方传来同一个声音。

    密尔顿·基尔立刻辨别出那是照相馆老头在说话。他想问:“这是什么地方?”可是他还没有张开嘴,就感到自己的话已经被传出去了。

    “黑区。这里是黑区。”老头说。

    “什么是黑区?”和上次一样,密尔顿的嘴巴依旧合拢得严严实实,但是他的思想,已经用语言的方式逃离了大脑。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

    老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往前看,看到了什么?”

    密尔顿的眼中原本一片黑暗,但是这时,他看见了一点光亮。这点光亮像个针尖那么大,上下左右快速跳跃浮动。

    “光亮。”他用大脑“说”。

    “再好好看看。”老头儿说。

    密尔顿盯住了光亮,除了一点针尖大的光亮,他什么也看不到。

    “记住它!”老头说。

    忽然间,光点消失了。

    密尔顿刚想再问,托起他身体的力量也瞬间消失,他的后背猛地被推了一掌,像被人从悬崖顶端推出一样,往前一个猛扑,急速坠落。

    然后,他猛然着地。一阵疼痛之后,他发现自己还在刚才的走廊里,头顶走廊的灯还在昏黄无奈地亮着。他前后一看,来时路的门半掩着,在他前面的不远处,也有一扇门半掩着。他的枪就躺在脚边。密尔顿捡起了枪。拾枪的时候,他看到了几粒弹壳,四散在地面。密尔顿捡起弹壳,看出正是他用的子弹。密尔顿立刻检查弹夹,发现子弹都打光了。他一边换上新的弹夹一边想,难道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是不是疯了?

    这时候,老头从门后探出半个头,说:“别磨磨蹭蹭的,快进来。”

    密尔顿爬起来。他抬手去看手腕,看一看刚才绝望时拧过的地方。他在那里看到了一片瘀红,形状像一片腐叶。他记得,今天早上去鲍勃的案发现场前就看到过这片瘀血。看来,要弄清楚这一切,还非得走进老头的那个房间不可。

    密尔顿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感到走道里空气闷湿,他往前快走几步,推开了门。

    2012年12月7日,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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