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彻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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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微微慢慢地跟肖季远讲了年青时对何启明的那一段单恋,说着说着眼泪就干了,越说心里头倒越松快了。

    也就是在这一个晚上,顾微微与肖季远有了最亲密的一层关系。

    肖季远主动的,顾微微也并没有拒绝。

    这一个过程缓慢绵长而柔和,快捷旅馆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叫玉树临风,房间极小,家具摆放得极紧凑,有点像他们彼此都曾感到过局促的这一段感情。屋里收拾得异常地整洁,四壁的墙壁也极薄,所以他们都很隐忍。

    那这种最热情的时刻,顾微微好像听到自己的血液急速奔流的声音。她自认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怪的是这一刻她不顾一切,可是脑子里一片清明。头一回,她在肖季远这个年青英俊的男人面前的自卑烟消云散,那自卑积沉得这样厚重,她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它坍塌的轰然的声音,在她的想像里,自己奋力地英勇玩强地一下一下重击着这厚重的积压,直至它彻底倒塌,用力用力,她热汗滚滚,披头散发,身体却慢慢地轻起来,升腾起来。她能感觉自己肉身有些松驰,可欲望却天真澎湃,她面孔有些沧桑,可灵魂却稚气鲜嫩,或是她从来都是可笑甚至可怜,不过她谁都活得更加纯粹,爱就拼了命地爱,一旦想明白了不爱,走得头也不回,你不在意也好,你恨也好,你欺骗也好,与她不相干,她其实只关注她自己的灵魂,她自己的感觉,这么多年她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现在这一刻,她想明白了,她其实一直只想为她自己活,她有什么好自卑的?她为什么不可以痴爱何启明?他身上的确有她最喜爱最迷恋的东西。她为什么不能离开刘德林?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她又为什么不能享受肖季远的年青与英俊,她单身,他也单身,她为什么不能享受这一次放纵的性爱?肖季远的脸与她贴得很近,这一刻顾微微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她甚至完全不想自己与肖季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是不是可以算做一种肉体与金钱的交易,这都无所谓,或许他并不爱她,那又有什么,她也并没有热切地爱上他,甚至她都不知道肖季远到底是不是网上的那个阿诚。这一刻他们只是相互温暖相互需要的两个人,肖季远是出于什么目的跟她有这么一场,是同情是关爱还是还债这都是肖季远自己的事,与她顾微微不相干。

    肖季远与顾微微平躺在床上,房间地方虽小可有一张宽大的床,占了屋子三分之二的面积,像在召示着自己的功用,理直气壮,坦坦荡荡。

    微微微笑起来,拧亮床头的灯,从从容容地穿衣服,露着她削瘦的背与线条不再优美的腰,她想她再也不会见肖季远了,但如果他需要,她依然可以帮他把书念完,他或许会有良心地还她钱,也许不,没有关系,她只当是捐资助学,也是行善积德的事。

    这些天顾微微的心情都很不错,十一小长假到来了,她也没打算出去玩,她发现自己在这个城市里这样久了,其实还有许多许多地方没有玩到,她打算就在市里好好玩一玩,再呆在家里好好休息两天,挺好。

    二号那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真正的秋高气爽,这个城市的秋天,这样晴朗又凉爽的日子真是少见。

    顾微微在街头一个人逛了一会儿,身上出了点汗,想着回家好好洗个澡。突地想起离家不远新开了一家很高档的洗浴中心,一时兴起,搀了母亲一道过去。母亲听说出去洗澡,也挺高兴的,拎了一只花布的包,装进换洗衣服和香皂与洗发水,一路上拉着顾微微的手。到了洗浴中心,听服务生介绍说,有人参浴,适合老人家,微微买了票,果然是好地方,环境干净极了,一格一格的小冲淋室,冲好澡,进到一个很大很大的厅,厅里有一个一个小巧的泡澡池,微微扶着妈进了人参浴池,果然一股人参特有的混着土腥气的药香。

    微微说,我替你揉揉背。

    母亲的背很削瘦,仍然很白,却有许多老人斑,顾微微在她的肩背上揉着捏着,手下控制着劲,母亲像是很舒服,小小声地哼了两声,却回过头说,我也替你揉一揉。母亲实在没有手劲了,像是抚摸似的,突然她说,顾微微,你的身材真好看。看看,这胳膊,多么圆润,像藕段,腰身也好。

    顾微微笑起来,是了,在母亲看来,她这个年纪,还是好的,皮肉紧绷绷的,光滑细润,腰还算细瘦,大腿还算丰腴,因为没有生育过,乳房还是紧而小的,自己抚摸着也觉颇有劲道。像母亲喃喃说的那样,真是好。

    顾微微活到这么大,头一回充满爱怜地审视自己的身体,她在水里缓缓地转过来转过去,借着那点水劲,活动她的腰,感受水的阻力,人参的味道越发浓郁起来。

    洗完澡把东西送回家,微微搀着母亲沿着街边散步,梧桐的叶子渐次地黄了,经阳光一照金闪闪的,大片大片长青树的中间夹着一些槭树,叶子纤细火红,洒水车鸣着笛开过,拖着一片细雾,地面光洁湿润。顾微微觉得这一刻浑身真是洁净极了,她与母亲都温润芬芳,带着水气还有人参的气味。她们俩一天一天地亲密起来,缓慢而可喜。微微曾经恨透了这个女人,是了,她是把她的妈妈当成一个女人来恨的,觉得她自私偏执,仿佛天底下就只有她一个明白人似的,又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现在,那股年青的冲动的恨意慢慢地消散了。母亲有点糊涂,不过这也没什么,她会用亲亲热热的声音叫她顾微微,她在她一片迷惘的世界里清晰地爱着她。这就够了。

    她们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铁道边,这一带有一段铁路,早中晚各有一趟北上的火车经过。

    火车轰鸣着开过来,是货车。微微跟母亲隔得远远地看着,在巨大的声音当中,微微隐约听见母亲说:“我告诉你,佑书上前线了。他说他会回来,叫我等着。”

    这是微微头一回听见佑书这个名字。

    微微问:佑书是谁啊?

    可是火车开过的声响实在是大,母亲大约是没有听见。

    微微莫名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母亲的箱子底看见的那张年青男孩子的肖像画。那画上的人,是很配得上佑书这样一个名字的。

    顾微微想起多年以来,她其实都下意识地按那画像上男孩子的样子去寻找爱人。她没有找到过,母亲是找到了可是没有得到。某种程度上母亲比她幸运,而另一程度上,她却要比母亲幸运。她们母女俩个,其实骨子里头,还是有相像的地方的,比她们能够想像的要多得多。

    顾微微伸手揽住母亲的肩头,问妈妈,佑书姓什么?

    母亲只重复着:佑书,佑书。

    接下来的半年,微微依然还是在供肖季远读书。肖季远说住学校环境太不好,微微还为他在外头找了一小套房子,肖季远说房租他自己负责,微微再也没有跟他约会过。

    陈晓薇终于要结婚了。

    她不大敢跟微微提及结婚的事,怕微微敏感。微微却主动地提出陪她上街买结婚用的东西。

    陈晓薇前段日子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也好,大家都说她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这一忙结婚的事,她又立刻地有点憔悴。微微劝她说,学生也毕业了,干脆好好地检查一下身体,反正也是要婚检的嘛,我陪你去。

    微微总觉得替晓薇检查的女医生看晓薇的眼神有点奇怪,微微问她,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她就是最近忙得厉害,人常常觉得累,胃口也不好。

    女医生说,这也是正常的,说着就开了化验单。

    等了约摸有二十分钟,微微陪晓薇把化验单送给医生,那医生对晓薇说:“你怀孕了。”

    微微愣了愣,反应过来,说,那也没有什么,马上她就要结婚了,下个礼拜。回头再看陈晓薇,才发现大大地不对劲。

    晓薇面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筛糠。

    微微把她扶到外头,安慰她说,这也没有关系,你们证都领了,马上要结婚了怕什么?说起来是双喜临门呢。

    陈晓薇一把扣住微微的手腕,手劲奇大,微扬了头,眼神空洞如盲人,越过微微的耳畔,直望进后头一片灰白中去。

    她说:“我不可能怀孕的。我跟李宏伟什么也没有做。”

    李宏伟就是晓薇刚领了证的丈夫。

    微微这才大吃一惊。

    这种事是瞒不了人的,李宏传飞快地与陈晓薇分了手,办了离婚的手续。婚礼取消了。

    他说那说孩子并不是他的,他没有跟晓薇有过关系,他一直以为陈晓薇是一个难得的硕果仅存的纯洁的姑娘,为此才等她到现在,表示对她的尊重,可惜陈晓薇辜负了他的信任与尊重。因为介绍人是学校的老师,所以很快,这件事整个学校都知道了,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陈晓薇有口难辩,微微只担心她会做傻事。

    顾微微怎么不相信晓薇会是那种背了男友再找旁人的人,她跟那些闲人碎语的人公开吵过几回,说,这种事我就算能做出来晓薇也不会做出来,有人笑她讲话不闲寒碜。

    陈晓薇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好几天,顾微微把她挖出来,死活拉着她到了全市最大最好的医院复查。顾微微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像堂吉柯德,挥舞着长矛,戳破一切假象与荒唐。

    陈晓薇安静温顺地依偎着她,就像多年前,她依偎着晓薇一样,那个时候她身体破碎心灵张皇失措,保护她的是晓薇。现在换她来保护晓薇了。她试着像拍小娃娃那样拍着晓薇的背,叫她:薇薇,薇薇,不怕。

    新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晓薇不是怀孕,她得了子宫癌。医生说要尽快地手术,尽快地治,还不算是晚期。

    顾微微回学校就找校长,坚决要求给陈晓薇老师正名,希望那些闲言碎语的人向陈老师道歉。

    晓薇很快地住进了医院。微微常常去照顾她。

    晓薇的妈是一个胖大的女人,行动间带点龙钟之态,不是那种利落的老太太,从前微微去晓薇的家,晓薇的爸常时在外地,晓薇说她还有一个异母的哥哥,还说父母感情并不好,母亲不大懂得照顾人,当年也不大乐意嫁给父亲,全凭父母做主的,父亲念念不忘头一位太太和他们的儿子,常跟儿子在一块儿过。顾微微没见过晓薇的爸,每回去晓薇家就只见到老太太,十回倒有八回她是坐在麻将桌上的,看微微去了,也不下桌,只是一叠声地请人买小笼包或是锅贴去,人是好说话得了不得,就是爱打牌,打起来就昏头胀脑,更加地不利落。

    微微去的时候,也常看老太太她坐在晓薇床边,手里尚捏着一把纸牌,凑得近,在看。一边看牌一边泪就落下来。

    晓薇入院一个星期之后,有一天,微微又去看她,走到病房门口,房门打开了一道缝,顾微微看见一个很熟悉的背影。

    一个男人,坐在晓薇的病床前,微微太认得他了,毕竟一起好些年,只看他那一头茂盛的浓发,就不会认错人。

    是刘德林。

    顾微微就在门边站住了,她听到刘德林小声但很清晰地跟晓薇说:你是我全部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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