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找到我的时候,我已把长条课桌靠在窗台前。
我爬上课桌面窗而立,大宁问我这是要做什么。
我反问他,想不想真的杀人不偿命。
大宁一愣,随即道:“你当是玩游戏PK呢,现实中怎么可能杀人不用偿命。”
我笑了笑,说:“可以。”
大宁又是一愣,追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幽幽地说:“杀死自己不用偿命。”
大宁哼笑道:“这还用说,自杀当然不用偿命。”
我继续往下说:“但我却有办法让别人替我偿命!”
“别人?谁?”
“老陈!”
“陈老师?你到底有什么想法,别卖关子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出自己的计划:“我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人人都知道我是自杀,可如果在我跳下去之后你将我脚下的课桌拖回原处,那么我的自杀就会变成他杀!”
大宁没研究过跳楼,对此甚是不解:“我不明白,为什么把课桌拖回原处,自杀就变成他杀了?”
我没有解释,只是从课桌上跳下来,对他道:“你自己爬上课桌往窗下望望,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宁依言爬上课桌,当他将脑袋探出窗外看到二楼那个平台时,他确实什么都明白了。
“你是想把自己跳楼自杀伪装成被人推下去的,只是你如何把这一切嫁祸给陈老师?”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纽扣,说道:“只要跳楼时紧紧攥着这枚纽扣,就不怕警方不怀疑老陈。”
大宁一眼就认出那是老陈西服上的扣子,但他还是拿在手中反复地端详。
我说:“这是很久以前我趁人不备偷偷从老陈西服上剪下来的扣子,连同纽扣的断线我都一直好好保存着,为的就是等这派上用场的一天!”
大宁听后倒吸了口冷气:“看来你早有准备,只是可惜那件西服陈老师平时很少会穿。”
我说:“不错,老陈确实很少穿那件西服,但如果你去过他的办公室,就会看到他办公桌上摆了很多他和往届毕业生的合影。”
大宁说:“是摆了很多毕业照,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笑了笑,接着说:“假如你观察仔细的话一定会发现,最近四届毕业照中,老陈都是穿着那件西服和学生们合影的!”
大宁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这跳楼计划要在毕业日那天实施?”
我微笑着点点头。
大宁仍不放心:“可是,如果陈老师那天没穿西服,这不是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吗?”
我笑着说:“不会,你想老陈连续四届穿同一件衣服拍毕业照,单单这一届没穿,而他衣服上的纽扣又恰恰被一个坠楼而亡的学生攥在手中,这不更让人起疑吗?”
大宁听到这里忍不住鼓掌叫好。
我叮嘱他说:“此事一定要注意保密,千万别走漏了风声,否则前功尽弃!”
大宁拍着胸膛说:“当然不会,何况我还要找陈老师好好谈谈呢!”
“找他谈什么?”我忽然警觉起来,问道。
大宁叹了口气:“希望他能恢复我的考试资格呗。毕竟走到今天这一步能拿到毕业证已是很不容易,若是因为一门考试作弊被抓而毕不了业,多冤枉啊!本来以陈老师的为人,我根本不抱任何希望他能放我一马,但现在你告诉我这个计划之后,我觉得我似乎有把握说服陈老师了!”
说完,大宁从课桌上跳了下来,看都不看我一眼,急匆匆地转身离去。
我想,他是急着要去和老陈谈判啊。可是他这一去,不就等于把我出卖了吗?
6.在我之前跳楼的人
在我参加第三十四门功课补考的时候,校园里有学生跳楼了。是一对学生情侣经过育才楼时在旁边的草丛里发现的尸体。那里地处学校偏隅,平时罕有人至,若非那对情侣为了图个清静选择在那里增进感情,只怕尸体躺上几天也不会被发现。
据目击者称,死者是仰面躺倒在地的,脑浆四溅,面目全非。
此等噩耗一经传出,死气沉沉的校园立刻沸腾起来。原本不见人迹的僻静之地立刻热闹非凡,也许太久没有跳楼自杀事件发生了,常年被学习压抑的学生们显得异常兴奋。他们有拿手机拍照摄影的,也有图文并茂发微博微信的。
还有一个大四模样的男生摆出一副学长姿态,不屑一顾地说:“往年每到快毕业时,总会有三五个学生跳楼自杀,只是前年学校安装了防护措施,跳楼的才少了,你们现在看得稀奇,其实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此言一出,直惊得周围人叹吁不已,纷纷赞他见多识广。
学生们已经炸开了锅,学校当然也不能闲着,先化身成段祺瑞政府驱散围观学生,结果学生视死者如刘和珍君,百驱不散。接着学校又命各学院辅导员查询死者身份,由于死者摔得面目全非无从辨认,于是辅导员又责令各班班长即刻用手机联系本班学生确认安恙,班长心疼话费将任务下达给各宿舍长来完成。
于是全校一千三百个宿舍长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打电话联系自己宿舍的成员。
当时我正在参加补考,手机调成了静音,舍长打我手机不接,又忙问其他舍员有没有和我在一起,非但告知没有,甚至还有人打小报告说曾不止一次见我独自在育才楼顶层徘徊。
如此一来,舍长赶紧向班长报告邀功。
班长闻讯大惊,转念一想我挂科甚多因此跳楼自杀也在情理之中,当即盖棺定论,层层上报。
一时之间,我认识的,我不认识的,认识我的,不认识我的全都一股脑聚在我们宿舍,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
我们舍长大人沾着和死人同屋的光,成了第一个被采访的对象。他长这么大还没感受过众星捧月的感觉,正应接不暇地答疑解惑时,突然手机铃声大作。他百忙之中抽出手机一看,屏幕显示竟然是我的来电,顿时惊骇不已,下意识地以为是我从地狱打来的长途,手一颤,手机差点掉落在地。
愣了半天神,他才迟疑地接通电话,颤悠悠地“喂”了一声。
我说:“你刚才一个劲儿打电话做什么!催魂哪!”
舍长大人倒吸了口凉气,一时间人鬼不辨,鼓起勇气悄声问:“你,你现在在哪?”
“我?已经到宿舍了啊!”
舍长大人大吃一惊,回视四周不见我人影,只道我真化成鬼魂在天上注视,吓得双腿哆嗦,差一点就要跪下朝天作拜,正在这时,我扒开人群走了进来。
舍长见我没死,心里老大不乐意,又一想自己谎报案情邀功不成反要挨训,更是火冒三丈,当即质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说我补考当然不能接电话。
舍长挑不出刺,又不愿就这样咽下这口气,于是恶狠狠地说:“像你们这种学生不学习来上什么大学?你看现在别人都开始忙实习找工作,你们呢?补考!哼哼,就算学校肯让你们毕业,你们将来到社会上又能有什么用?除了游戏什么都不会,还不如……”
他虽没说出口,但意思再明白不过:还不如死了呢!
要放以前我肯定会和他大吵一顿,可是今天我却一言不发,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像我这种人,活着有什么用,还不如死了呢!
舍长仍不解气,继续往下挖苦:“对了,你那个同伙呢?你俩不是成天形影不离吗?怎么没看见他,是不是又去网吧了?”
我说:“我不知道啊,昨天中午之后我就再没见着他。”
舍长发号施令:“快打电话叫他回来,学校出大事了,每个宿舍都在核对人数,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上网!”
于是,我打电话给大宁,可打了三遍始终没人接。
舍长咒死之心不灭,当即进行株连:“你说跳楼的人不会是大宁吧?!”
他字斟句酌用词谨慎,生怕再出纰漏。
7.季警官登场
站在远处我就看到大宁的尸体横躺在草丛里,虽然他的脸血污模糊,但身上的衣服不会错。
我赶到时,警方已经拉起警戒线,我看到围观者们站在警戒线外对着大宁的尸体指手画脚,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难受。
我记得以前不论走到学校的哪个角落,始终有人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嘲讽笑弄。现在大宁死了,他的尸体仍要成为那些人的谈资。假如毕业日那天我也以同样的方式终结自己的生命,我会不会和大宁一样的下场?
我感到悲伤,为大宁也为我自己,我阻止不了看客的谈论,却可以遮盖大宁扭曲的脸,为死者保留住最后一丝尊严。
我这样想着,弯腰钻过警戒线,快速朝大宁的尸体跑去。
有警察拦我,但没拦住,接着又有警察在后面追。虽然我距大宁的尸体只有二十米左右,虽然我跑得很卖力,但长期颠倒昼夜地上网早已拖垮了我的身子,所以在跑到距尸体还有两三米的时候,我终于被警察们扑倒在地。
倒地的瞬间,我想起了我和大宁的约定,声嘶力竭地喊:“手!手!”
可惜,喊声很快被淹没在围观者的欢呼声中,当我想再喊时,双臂已被警察扭到身后,剧烈的疼痛让我发不出声来。
这时过来一个警官,又高又瘦,他对押我的警员一挥手,示意放开我,然后和蔼地说:“我是负责此案的季警官,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
我张口欲言,却又止住,只是用余光瞄了眼大宁的右手。
季警官顺着我目光看去,立刻会意,当即走到尸体旁,蹲下身子去掰死者的右手。
结果,右手空空如也。
难道我记错了?于是我又去瞄大宁的左手。季警官忙又掰开左手,依旧空无一物。
咦?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跳楼的时候扣子没拿住,掉了?这可麻烦了!我一边寻思着一边使眼色暗示可能有东西掉在了四周草丛,季警官怕再摸空,干脆命令下属搜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名警员在尸体周围发现了那枚扣子。围观者中有眼尖的一下子认出那是陈老师西服上的扣子,接着又有人认出大宁身上的衣服,更有人添油加醋自称今天上午曾亲眼看见大宁和陈老师发生过冲突。
一时之间,各种流言蜚语伴随着各种假设推理在人群中流传开来。
季警官听着众人的议论,眼见案情真相就要水落石出,赶紧往自己脸上贴金,对众警员道:“起先校方报案说学生自杀,我不放心,执意亲赴现场调查,怎么样,我的担忧还是很正确的吧!”
众警员见长官自吹自擂,生怕错过表现机会,忙不迭地追拍马屁,纷纷赞他料事如神。
季警官哈哈大笑,随手一摆止住歌功颂德,毫不吝啬地对众警员传授经验:“其实我远远看见这栋楼时,就觉得那学生不可能是自杀,原因很简单,这栋楼的二层搭建了平台,按理说死者站在窗台往下跳应该直接掉到平台上,而死者却是越过平台直接跌落在地,这只有一种解释,死者是受了某种外力才摔下楼的!”
众人闻言作恍然大悟状,季警官接着往下分析:“后来当我看见尸体时,更加认定自己的想法,死者是仰面倒地,你们想想,跳楼者自杀多是脸部朝下俯卧在地,怎么可能仰面倒地呢?现在在尸体周围又发现了这枚纽扣,破案也算是十拿九稳了!”
季警官吃水不忘挖井人,言已至此,深深望了我一眼,道:“同学,你认识死者?”
我想我们一起打了四年游戏,何止是认识,简直熟得不能再熟。
季警官又问:“那你认识这枚纽扣吗?”
我想我挨了老陈四年骂,恨他恨得牙根痒痒,他衣服上的扣子怎么可能不认识。
季警官点点头,将手中纽扣交于身边警员,叮嘱说赶紧把扣子送到市局刑科所检验鉴定,一有结果立刻告诉他。
那警员不解,心想把扣子的主人抓来讯问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还鉴定什么扣子啊?他心里虽这么想,却不好明说,只是婉转道:“把那姓陈的老师控制起来吗?”
季警官生出放长线钓大鱼的乐趣,不愿急于收网,于是道:“不着急,先去死者跳楼的楼层看一看再说。”
说完,看了我一眼,笑着问:“同学,可以给我带路吗?”
8.破绽
给季警官带路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放牛的小二郎,正一步步把敌人带进设计好的圈套。只是小二郎最终英勇就义,而我则期盼自己能全身而退。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预感自己费尽心思设计的圈套会被看穿,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我不甘心,反复思索计划中的每一个细节,也始终没有发现漏洞,我想是我多虑了。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而此时此刻季警官正站在大宁跳楼的窗台前探出身子朝楼下张望。
我看着他俯身张望的姿势,想他一定是在勘察现场。其实在我决定跳楼自杀的那一刻起,有无数个夜晚,我也曾保持着和他相同的动作往楼下张望,我甚至闭着眼都知道他能看到什么。
可是季警官伏在窗台看了半天也不说话,这反倒让我有些不安。
眼前这个警官到底在看什么,能看得这么久这么专注?
我正疑神疑鬼之际,季警官终于开口说话了,就看他一边解开衣领扣子,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大热天爬这么高的楼累死了,你们学校真该安部电梯!”
本以为他是在勘察现场,原来却是在靠窗休息纳凉,这让我略微安心。
季警官满头大汗让风吹得着凉,连打了几个喷嚏,这才惊觉,忙离开窗口。可是腿上疲劳感未消,四下找东西倚靠,他回视了一圈见墙角堆放了七八张废弃的课桌,如获至宝般赶紧快步走去。
起先我见季警官奔着课桌而去,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但看他只是转身倚靠在上面,这心才算安定下来。巧的是他倚靠的课桌正是我准备用来助跑跳楼的那张。
季警官千辛万苦爬到顶层勘察现场,岂不知最重要的证物就在他屁股下面坐着,我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骑驴找驴吧。
季警官歇了片刻,便开始工作。他所站之处透过窗户正好能看到对面的图书馆,于是他指着图书馆问我:“那是哪里?”
我说:“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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