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能剩下一摞也行。”陈桃花抚摸着钱,像是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想到孩子脑子里首先跑出来的就是袁晓兵,“唉!”她叹了一口长气,“怎么就那么不省心呢,真不如生下来就掐死算了。”
“没教育好,咱也有责任。”老袁这时头脑还是很理性的,“得了,别摸了,收起来吧,一会儿人家就来了。”袁晓兵已经通知了他们,张北海今天下午就到,而他自己先躲出去了。本来张北海是不准备踏进老袁家门的,袁晓兵也是这么想的,自己拿钱给人家送过去,这是说好了的,但是老袁没让,怕中间再出什么纰漏,他已经不能相信袁晓兵,再有老袁心里是这么打算的,看能不能通过谈判少给一点,就算最后不成功,但至少也争取了。
陈桃花把钱刚放进柜子里门就敲响了,她的心咯噔一下,手抖着指着门,老袁用下巴示意她去开门,而自己则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门打开是一张笑脸,“阿姨,买两袋洗衣粉呗?我们这是大厂子的,质量嗷嗷好,就是没打广告,现在正在搞促销……”不是张北海,而是推销的,陈桃花本来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了下来,看着面前长得像猴一样的小男生竟也觉得亲切起来,出乎意料地掏钱买了两袋,关上门就见老袁一张脸沉了下来,“都什么关头了,你还买洗衣粉。”
“再什么关头日子也得过啊,过了今天就没明天了?”陈桃花顶了老袁一句,把洗衣粉送进卫生间,“白狗牌的,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女人关心起琐碎的事情来,永远比大事更为用心,仿佛它们本身就是生活。
老袁坐在沙发上突然地悲从中来,是啊,还有明天,可是明天永远那么无穷无尽,他生这一遭来难道就是为了打发日子等着明天?他又想起年轻时那股子拼劲,总觉得有大好的生活等着自己,但怎么就走到了这般田地,为儿为女什么时候为过自己?没尝到过多少快乐,生活尽是困苦,烦劳半生换来的竟也是一场空,假如明天自己突然就死了,那他这平凡的一生还会有什么意义?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人生的意义,楼道间就先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有些怨愤地起身开了门,又是一张笑脸,但是这张笑脸很真诚,比推销的真诚多了,谁来拿钱能不笑得真诚?“您是叔叔吧?”张北海竟也礼貌了起来。
“进来吧。”老袁没笑也没哭,侧身把张北海让了进来,陈桃花急忙沏了一壶茶像贵宾一样把张北海让到沙发上,“不好找吧?这房子太旧了,单元号都没了。”她赔着笑脸,为的是有一个良好的谈判氛围。
“阿姨您不用这样,快把钱给我,我还有急事。”张北海往沙发上一靠,说得直截了当。
“那我也直接说了。”老袁接过话道,“能不能少给一点,都是赌博欠的钱,又不是什么买卖,没本没利的。”
“怎么没本没利?我付出头脑和时间了。”张北海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这里面全都是你家袁晓兵的欠条,白纸黑字的,你别想耍赖。”
“我不耍赖,我就是想少给点,你看我家这条件,我下岗了,你阿姨那厂子也快不行了,袁晓兵那样的也指望不上什么,我女儿还在上大学……”老袁也没啥办法,只能诉苦。
“行了,别磨叽了!”张北海打断了老袁,“不说你女儿还好点,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成你女婿,后来你女儿见异思迁把我抛弃了!”
老袁突然想起为什么看张北海这么眼熟,原来就是以前自己看到的骑车载着袁晓玲的男生,他似乎抓住了什么苗头,脸上也露出了谄媚的笑容,“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晓玲她是年轻不懂事,但你俩毕竟好过,念旧情,你就少收点吧。”
“两千,少收两千。”张北海大手一挥,“我也是仁至义尽了,别说我这人没感情。”他心里是乐得不行,袁晓玲真是没敢把事情说出来,他把这一家当猴耍,现在又周吴郑王地坐在沙发上谈感情,自己真是个畜生。
“太少了吧?”陈桃花也记起了这个小保安的面孔,“你记不记得,那时你还在舞厅门口拦下过我呢?”她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说道。
“还少?我说你们怎么这么得寸进尺?是不是给你们点好脸了?信不信我找人把你家平了?”张北海站起来指着陈桃花吼道,“你这个傻逼娘们儿!”
陈桃花怕了,往后退了两步,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冲张北海咧了咧嘴本来是要露出个笑脸但是没露出来眼泪先掉了下来,回身就进了屋子去取钱,老袁看着陈桃花的背影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自己坐在台下看着台上跳舞的无限风光的小桃花,时光让他的血一下子冲到了脑子里,他冲进厨房拎了把菜刀出来气势汹汹地看着张北海,张北海没敢动,结巴地道:“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杀人可是犯法的,就算你伤着了我只要我能活着出去你家还是没好,我知道你儿子女儿都在什么地方……”
陈桃花跑了出来,“老袁,你要干什么?别犯傻,咱们给他钱就是了,你别把命再搭进去,和这样的人不值得!”
老袁没有说话,缓缓地把菜刀举起来,“我老袁不是赖账的人,但我觉得你怎么也得给我家留条活路,这样吧,你砍我,一刀一万块钱。”他把菜刀递给张北海,张北海没敢接,“我砍你干什么?我要的是钱。”
“好,你不砍我自己砍。”老袁说着挽起袖子在自己左臂上划了一刀,血顺着刀印流了下来,老袁疼得直咬牙,陈桃花大哭了起来,“咱们给他钱,给他钱还不行嘛!”她拉着老袁,可是身体却绵软无力,只是一味地哭喊。
“一万。”老袁冲着张北海说道,张北海吓傻了眼,直勾勾盯着老袁的胳膊说不出话来。老袁又在胳膊上划了一刀,“两万。”
“别划了,你别划了!”陈桃花瘫坐在地上,老袁的血就流在了她初愈的脸上,她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抱着老袁的腿,“你砍我一刀,我替你挨一刀。”
老袁无动于衷,接着划了第三刀,“三万。”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疼痛已经让他有些晕眩,而一双眼睛却发着光。
“行了,别划了,我只接受这三万,再多我可不认账了!”张北海清醒过来喊道,老袁也明白什么叫适可而止,再划下去可能就一分也捞不到了,他用菜刀指着卧室的方向命令陈桃花道:“把钱给他。”
陈桃花从地上爬起来从卧室取出七万块钱递给张北海,张北海把欠条的袋子往地上一扔,“叔叔,你是个爷们儿,比你儿子强多了,我今天算见识了。”说着绕开老袁走了出去。
张北海一走老袁的菜刀咣当就落了地,人也一下子泄了气似的坐在了地上,陈桃花找出一块破布把他的胳膊在根部绑上,抹着眼泪道:“走,去医院。”
老袁没有站起来,摆了摆手道:“让我歇会儿,歇一会儿。”
“再歇血就流干了!”陈桃花焦急地喊道,用力地拉着老袁的身子,老袁突然就露出了笑容,“哭啥?急啥?流点血死不了。”
陈桃花泪中带笑地看着老袁的脸庞,感觉心中苦苦的,又有点甜甜的,她把就要流进嘴里的眼泪抹掉,“你怎么这么傻呀!”
老袁因这勇猛的举动在家里成了英雄,确切地说是保下的那三万块钱成就了他的光荣,他整天提着绑着绷带的胳膊在屋子里闲逛,有时腻了就让陈桃花搀着自己下楼溜达溜达,好像真的是腿脚不利索一般,有邻居看到打听这胳膊是怎么了,老袁也不说实话,因为说实话太丢人,丢的虽不是自己的人,但儿子窝囊也就会牵连到父母的脸面,所以老袁听了人家的询问只是笑呵呵地道:“一冲动和人打了一架。”邻居都知道老袁为人一向和气,为什么和人打架的追问必不可少地会顺势而出,老袁就摆一摆没受伤的手,像是千帆过尽般地露出释然的一笑,“不提了,没什么好提的。”这下邻居们就都认为老袁一定是干了什么大事件,比如见义勇为什么的,也就都等着看政府是不是会给他家送一幅锦旗或是奖状,可是这锦旗和奖状一直都没见着送来,邻居们也就没了耐心去关心老袁的日子,这话题也就在邻里之间一晃而过。
话题虽在邻里之间像阵秋风般吹过去了,但在老袁家里仍旧如即将到来的春风般持久不衰,老袁时不时就会发出一声感慨,“哎,我还有两下子吧?”他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陈桃花听的,他也只能说给陈桃花听,女儿住校,儿子上夜班白天一睡睡一天,倒也不到处跑了。
陈桃花起初几天听了老袁的感慨倒是也会顺着他说几句什么老当益壮宝刀不老之类的赞扬的话,但听多了也就烦了,嘴里不说当然也就不搭话了,就当没听见。
说出去的话没了声响老袁当然不开心,他先是砸吧砸吧嘴巴咽口唾沫,然后便呼喊陈桃花,“我要上厕所,快点扶我一把。”
“上厕所还用人扶?你又不是两只手都不能动!”陈桃花没好气,她这几天累坏了,每天中午都要从厂子跑回来给老袁做饭。
“一只手不方便。”老袁就是故意想使唤陈桃花。
“有什么不方便的?尿到地上我拖,尿到裤子上我给你洗,瞧你那矫情样,人家没胳膊没手的还不照样活?”陈桃花白了老袁一眼。
“你说的那叫什么狗屁话?我变成这样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老袁急了,他本不想急,但就觉得此刻的自己在家里应该受到尊重,可是陈桃花却不吃这一套,还和自己作对。
“这是我一个人的家啊?你为了我一个人啊?我现在还用不着你养活,现在是我在照顾你!”陈桃花也来了火气,她觉得自己最近过得太憋闷,吵吵架败败火也挺好。
“还不是为了你儿子?”老袁把目标转向袁晓兵。
“我一个人生的啊?你怎么就知道和我嚷?你怎么不教育教育他?他白天在屋子里睡觉,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是爹还是他是爹?”说到儿子陈桃花也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的是人话吗?!我不敢说?我是让他自己反省反省,你看我明天就说!我说得他无地自容!”老袁吹胡子瞪眼拍桌子。
“对,是该好好说说了,说不好就打,再叫他这么作下去这个家就要散了!”陈桃花和老袁不知不觉站在了一条战线。
“打啥啊?多大了还打?还当小孩子呢?”老袁火气也落了下去,“你别老说丧气话,家怎么能散?有我在就不能散。”
“唉!这日子过得没个盼头了,一点盼头也没有。”陈桃花唉声叹气起来。
“怎么没盼头?再熬几年,儿子闺女一结婚,咱俩就享清福了,到处走走看看,抱抱孙子散散步,好日子你过都过不够。”老袁给陈桃花吃宽心丸,也顺便给自己吃了一颗,吃了两粒药后,生活也就变得美好起来。
“那倒好,我就等着媳妇女婿给我端茶倒水,装那刁蛮老太太我可会。”陈桃花已经幻想出了一大堆往后的美好场景,眼神中便有了笑意。
“笑了?笑了就扶我去上厕所。”老袁起身道,陈桃花没搭话,扶着老袁去了卫生间,在老袁小便那当口,陈桃花突然想起来道:“老夏和刘大梅离婚了,今天办的手续。”
“和你说了?”老袁问道。
“谁能和我说?打完那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刘大梅,老夏见了我也不说话,我是听厂里人说的,要说吧,刘大梅这人也真是可怜。”陈桃花心软,把打架那事放到一边,就事论事起来。
“你还可怜她?她差点没把你整毁容了,她就是活该!”老袁倒是个记仇的人,小便完了提了提裤子道。
“活着都不容易,她也是一时糊涂。”陈桃花替刘大梅说话,老袁没吱声,这话题就算是搁下了,而刘大梅那头却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搬回了原先的住处,之前还好没一时冲动把房子卖了,可能心里头也预知了这场婚姻的短暂,再坐回自己原先的床上,看着没什么变化的屋子,刘大梅恍惚了一下,觉得就像是做了一个不太长的梦,梦醒了,自己成了离异的女人,但毕竟比女光棍好听多了,她还笑了一下,然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在梦中她又回顾了一下和老夏离婚的过程,其实并不全怪夏凡的胡闹,老夏的懦弱和不行也只占了一小部分,真正的原因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没对任何人说过,也没有人能够听她诉说,她就一直把这事藏在心里,如同守着一个甘甜的秘密。
事情还得回到在医院和陈桃花打架那天,当时的黄昏血染了整座小城,刘大梅一边哭一边沿着护城河岸走,不知不觉竟走过了大半个城市来到了市郊。这些年市郊在她的生活中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脚步都忘记了移动,也像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变了最初的模样。她多少有些欣喜却又几乎完全陌生地继续向前探寻,拐了一个弯脚步便被挡住了,一排整齐的铁栅栏立在她的面前,本想掉头往回走,却被栅栏里面的景象吸引了,一排穿着蓝色条形服装的人在列队缓慢地行走着,领头的是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口中不时喊着什么口号,他带着这些人转了一圈后便让他们自由活动了,有几个人就地坐了下来,而更多的是到处疯跑。刘大梅的眼睛盯着列队最后一名的一个男人愣了神,待他自由活动时竟径直向这边的栅栏跑来,可是跑了一半便被医生喊了回去,刘大梅看着他的背影心猛地狂跳起来,那是一双她寻找了也等待了几十年的罗圈腿!这些年过去了,怎么也没想到竟能在这里见到,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从未离开!
刘大梅几乎热泪盈眶了,身体也因这发现而颤抖不已,她恨不得马上就冲进去把小孔抱住,但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抓破的衣服,还有乱糟糟的头发,以及火辣辣疼痛的脸颊,她冷静了下来,她不能就这么邋遢地去见小孔,更不能让这久别重逢满是酸涩,她脑海中幻想过无数再相逢的场景,那都是美轮美奂诗情画意的,纷飞的大雪飘落的樱花有儿童在歌唱有马头琴在悠扬……如今,现实已经狂妄地击碎了幻想,残忍地把相逢的地点定在了精神病院,可无论怎样,自己也应该维持一个美好的形象,虽然胖了老了不再是当初的大梅花了,可她仍旧要做一个有韵味的女人,这韵味总是藏在身体里,平时不泄露出来,只留给小孔一个人看。
刘大梅掉头回了家,也无心与老夏讲和陈桃花之间的战争,第二天打扮整齐还抹上了多年不用的口红,头发也去楼下的理发店烫了很多大波浪,看着镜子里庸俗的自己,刘大梅竟心跳不已,时间虽已在脸上刻画了太多的痕迹,但这一刻她觉得和从前的自己不期而遇了,她冲着镜子里的自己会心一笑,然后旋转了一圈走了出去。
天气不算好,还飘着细小的雪,刘大梅打了辆车直奔精神病院,在登记窗口写下小孔的名字,老护士瞥了一眼问道:“你是他什么人?这人没什么家属朋友啊,多少年都没人来看过他了。”刘大梅一阵心酸,含糊地答道:“朋友,老朋友,这些年都快把他忘了。”
护士带着刘大梅穿过幽深的走廊来到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里面只有两排木椅子,“在这儿等一会儿吧。”老护士说完便抛下刘大梅一人独自走了出去,刘大梅开始紧张起来,或者可以说是兴奋,她坐不安便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可怎奈屋子也只有两三步的空闲,不够她空出满怀的激动。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这是刘大梅感觉的,其实只过了十分八分钟,老护士把小孔带来了,她站在门口没进来,“进去吧。”她推了小孔一把,“可别再和人家讲什么画啊诗啊的,好不容易有人来看你……”没等护士说完,刘大梅已经一脚迎上前拉住小孔的手,“小孔!真的是你吗?小孔!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瞬间忘记了韵味这一码子事,像是个饥渴的寡妇般拥抱住了小孔,老护士把门一关,“敢情是老相好。”也把自己从这一幕大喜大悲的剧情中隔绝开来。
小孔轻柔地推开刘大梅,脸色竟有些泛红,羞赧地道:“干什么呀,男女授受不亲。”
刘大梅愣了一下,小孔的表现和她预期的有冲突,这才平缓了一下火热的心冷静地打量着小孔。老了,这是唯一简洁而生动的词汇。白了,这是最直观与肤浅的视觉评判。接下来是没胖没瘦,罗圈腿仍旧在有风和没风的日子里哆嗦。
“我是刘大梅啊,大梅花,记不记得?”她耐心地询问道,可小孔的脸上仍旧是陌生的疑惑,他两只手不停地在指缝间来回穿插,像是在思考一道很难的哲学题。
“仔细想想?想起来没?”刘大梅快哭出来了。小孔不说话,只是一味地低着头,也不看刘大梅的脸,刘大梅急了用手扶起他的下巴,“你倒是看看我啊?看清楚点,我虽然老了但样子没多大变化!”
“干吗呀,你又不是画有什么好看的。”小孔再次挣脱开刘大梅的手,“你有事没?没事我就走了,今天的天空这么忧伤,我都想哭了。”
“我才想哭呢!”刘大梅气急败坏地往椅子上一坐。
“我猜你是和我一样的心情,这广袤的大地,这深情的雪,它们都是一首首美丽的诗。”小孔瞟了刘大梅一眼,眼中含笑地道,“我说的没错吧?大梅花?”
刘大梅一个激灵站起来,“你想起我来啦?我就说你不能忘了我!你怎么能忘了我呢?我跳舞的样子那么迷人不可能有人忘了我的!”刘大梅说着便在地上旋转了几圈做了几个舞蹈动作并发出咯咯咯咯听起来很苍老的笑声。
好不容易才停住脚步,刘大梅亲切地问小孔:“这些年你想我了没有?”
“没有。”小孔莫名其妙地看着刘大梅道。
“怎么能不想起我?你这个没良心的人!你怎么那么铁石心肠!”刘大梅甚至带着点娇嗔的语调说道。
“我都不认识你干吗要想你呀。”小孔无辜地说道,双手又不自觉地开始互相交叉。
“那你刚才怎么叫我大梅花?”刘大梅这回是气急了。
“是你自己介绍你叫大梅花的。”小孔低下头自言自语道,“现在这个时候梅花也该谢了吧?”
刘大梅颓然地坐回椅子上,“你是不是装的?你是不是怕我嫌弃你?要是这样你就想多了,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了,我现在都结婚了,男方还是二婚,我都不纯洁了。”
“我也不纯洁了,这地方太吵太乱,我的心都无处安放。”小孔盯着窗外的世界,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带你走吧!”刘大梅站起身拉住小孔的手臂,“现在就走,立刻就走。”
“是去春暖花开的地方吗?”小孔忧伤地道。
“是,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刘大梅又热泪盈眶了,不管你还记不记得我,我记得你就行,我要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记忆。
“得了,这世界闹哄哄的,去哪里都一个样。”小孔甩掉刘大梅的手,刘大梅失去了耐心,火了,硬是拉住小孔的胳膊往外拽,“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小孔突然呼喊道,这呼喊声迅速地传到在门前抽烟散步的老护士耳中,她冲进来的时候刘大梅正试图捂住小孔的嘴巴。
“你干什么你!”老护士勒令道,刘大梅松开了手,“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带他走。”
“劫持病人?你还真胆大了,这地方就见过病人劫持家属的,反过来的你还是头一出。”老护士把手中的烟扔掉,“走吧你,别在这儿杵着了,要不我叫保安了。”
“不行,我要带他走,我必须带他走,他在这儿待得都不纯洁了。”刘大梅语无伦次。
“一把岁数了还要什么纯洁?你是来看望病人的还是来住院的?我看你这人脑子也不灵便。”老护士说道。小孔也重复了一句,“不灵便。”老护士就推了小孔一把,“走吧。”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屋子,刘大梅跟了出去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这时小孔却突然轻快地唱起了歌曲,“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经过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刘大梅蹲在地上终于哭了出来,她把头掩埋在膝盖上,细小的雪落在了头发上,消失在波浪里。
刘大梅回家之后就和老夏商量离婚的事情,她并没有直来直去唐突地开口,而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引子,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自己的心虚,毕竟为了旧爱和新欢分离并不是什么理直气壮的事情。
“我昨天在医院被陈桃花打了,你怎么连问也不问?”她是这么开场的。
“你没和我说啊,你怎么跑去医院气她了?”老夏关心地问道。那亲切的目光让刘大梅有些动摇,但还是说道:“你怎么现在才问?昨天干什么去了?”
“我……我昨天看你心情不怎么好,板着一张脸,就没敢问。”老夏替自己辩解道。
“我板着一张脸?我不板着一张脸还整天眉开眼笑的啊?”刘大梅胡搅蛮缠。
“不是,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做人吧……”老夏脸被呛红了,找不出什么话来就迎着话上,还想扯些大道理进来。
“别和我谈怎么做人!我做人有毛病吗?没有,有毛病的是你,你到头来还反咬一口,说我不讲道理,我怎么不讲道理了?你说啊,你举例说明啊!”刘大梅瞪着眼睛道。
“不是,你别急,这个做人吧……”老夏还在谈做人的道理,刘大梅却等不及了,“瞧你那窝囊样!我今天就告诉你,我被欺负了,你现在就去打陈桃花一顿!不是你说的吗?说咱俩的日子过成这样全怪陈桃花,我想替你出出气吧,结果还被人家打了,你替不替我报仇?!”刘大梅将了老夏一军。
“这个……打人不好,况且这事上咱就理亏,弄的那个化妆品……当时我就阻止你,可你不听……结果……”老夏一时站错了方向。
“报应呗?你说我挨打是报应呗?你呀你呀,我嫁给你算是倒八辈子血霉了!家里外面都受气,我和你这日子还过得有什么劲!”刘大梅终于绕到了正题上。
“谁说你是报应了?这不都是你自己说的么,再说家里的事也不好和外面的事掺在一起啊,这个做人吧得讲道理。”老夏仿佛鬼打墙一般,反复讲做人的道理。
“行了!我怎么做人不用你教,管好你那个儿子再说吧!这一个假期他差点没把家里折腾个底朝天!别的事咱先不说,你就说这事你怎么办?还打算这么对付过下去啊?”刘大梅继续施以压力。
“再坚持一段时间吧,他快毕业了,他不考研了,一毕业就到外地工作了。”看来对这事老夏还是心里有数。
“恐怕再坚持下去我就得死了!你看你,胳膊上的伤不是才好吗?你是他爸,他差点都把你弄死!我一个外人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刘大梅点着老夏的额头道。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都是误伤,他还是个孩子,你让我怎么办?”老夏有苦难言。
“行了,我也不想让你为难,我看我这一腔热忱是暖不热他的心了,你选一个吧,要我还是儿子。”刘大梅终于说出了口,心却紧跟着怦怦跳起来,唯恐老夏脑子短路说选自己。
“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又不是生孩子难产,哪有这么个选法?”老夏愁眉苦脸地看着刘大梅。“不这么选还能怎么办?你想两个都留着啊?想得太美了吧你!你怎么不去买张彩票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运气啊?今天你必须选一个!”刘大梅咬着后槽牙让自己铁下心。
“不选!”老夏往地下一蹲。
“好啊,那我替你选,我走!”刘大梅说着就开始收拾东西。
“你别这样,你别胡闹了!”老夏去阻拦刘大梅。
“我胡闹啊?对啊,我多胡闹啊?我和你结婚就是我一生最大的胡闹!”刘大梅把话说绝了,老夏也不再阻拦她,任凭她收拾东西也不再做声,过了很久又缓缓地道:“离吧,只能离了,明天就去办手续,这屋子里你有什么想要的都拿去吧,也不枉夫妻一场,好聚好散。”
刘大梅就停下了手,看着老夏沉默的背影,摇了摇头,走进厨房给老夏做了最后一顿饭菜,两个凉的两个热的,又热了一壶酒,“好聚好散,我今天陪你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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