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义消失了,消失得无声无息,以致时隔许久朝廷百官才意识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和尚不见了。然而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此事,仿佛这个人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平心而论武曌对薛怀义还是有一丝感情的,即便薛怀义种种举动令她大失所望,可那毕竟曾是她的闺中爱物,他们已经在一起十年了。明堂搭彩棚也好,天津桥的无遮会也罢,武曌并非不喜欢,而是想用冷漠告诫薛怀义,令其安分守己。不过她严重地高估了薛怀义的智慧,或者说薛怀义并没摆正自己的位置,男女之欢只是皇帝的消遣,无论身为面首还是将军、和尚,终究属于臣子之列,既身为人臣,注定不能按一般男女之情的法则来处理和女皇的关系。
醋意大发拒绝面圣,公私不分火焚二堂,或许这在寻常人看来也算“为情所困”,世上哪个女人不希望男人爱自己爱得疯狂?可对武曌而言,这错误是不能容忍的,天堂还倒犹可,明堂号曰“万象神宫”,是拆掉大唐的乾元殿修造的,是象征她承受天命的神圣之地,更是武周王朝的标志。明堂都敢烧,岂不是动摇她的统治?薛怀义的命运就此注定——性爱的滋味是很美好,但在权力面前它连提鞋都不配!
武曌的杀意早就有了,只是不便公开处置。若将薛怀义捉拿治罪无异于自曝其丑,面首失宠火烧朝堂,这种事传扬出去武曌有何脸面见天下臣民?所以她才极力遮掩,实是缓兵之计,等时隔甚远大家渐渐淡忘才下杀手。办这件事自然越隐秘越好,而论及最值得信赖、最能严守秘密的人,除了亲女儿还有谁?于是太平公主当了刽子手,不但杀人而且毁尸灭迹,手段可谓狠辣至极!
斩草必要除根,薛怀义虽死,其余党羽不可不除。很快武曌又把先前驱逐出京的“净光如来”召回京城,说是有祥瑞之事询问,可一到麟趾寺便立刻派兵擒拿,一刀了结老尼,所有弟子皆被没入掖庭为奴;继而又派兵去抓韦什方。那位顶着宰相头衔、受赐国姓的“仙人”哪会炼什么仙丹?说是回山采药,其实是避祸,消息传来之际他正拿着朝廷颁发的名刺在驿站骗吃骗喝,“掐指一算”自己在劫难逃,干脆投缳自尽省得受罪。事后武曌随便寻个理由将白马寺僧人尽数流放,继而派御史追至岭南,以推鞠反情为名把这些僧人连同先前被流放的假和尚一并处死,又贬黜不少攀附薛怀义的大臣,自此薛怀义一党彻底肃清。
失去巍峨神圣的天堂,又杀了曾经宠爱的面首,武曌的心情不免有些低落。不过她并未伤心很久,因为在此之后值得庆祝的事一件接一件到来。该年的科举考试成果丰硕,有崔日用、苏晋等二十二位才子得中进士;头名状元是越州永兴(今浙江萧山)人,名叫贺知章,不仅能诗善赋,而且学识渊博,他考中状元还不罢休,半月后又参加制举,再度斩获登超拔群科第一名。武曌大为赞赏,立授贺知章四门博士之职——国子监以下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三级学馆,教授四书五经以及女皇亲著的《臣轨》。同样是为国家教育人才,但国子学只招收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弟,太学招收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四门学则招收五品以下的官员子弟和寒门子弟,除了教授儒家经典,也传授书法、算学、律法等知识。四门博士即四门学的教官,官秩正七品上,这比一般的科举入仕者的官职要高得多。
科举、制举后的授官工作刚刚完成,另一喜讯旋踵而至——武周的另一大祥瑞建筑天枢建造完成。
相较已经烧毁的天堂,天枢不仅有宗教色彩,更能代表武周文化的兴盛。这座建筑的基座完全是铁铸而成,高二十尺,周长一百七十尺,周围有铜铸的蟠龙、狮子、麒麟、白泽等瑞兽环绕,颇有神话色彩;其上是高达一百零五尺的八棱铜柱,直径二十尺,很有西方建筑的特色;顶部却是一座巨大的承露盘,四条十二尺长的蛟龙腾绕其上,共同捧起一颗巨大的铜火珠。这颗大珠直径足有一丈,浑圆光华,金碧辉煌,堪比日月,不仅代表祆教(拜火教)的光明之神,也寓意女皇之德普照天下。“天枢”一词寓意甚多,从星象学来说是北斗七星顶端的那一颗,从中医而论是人体正中的重要穴位,但无论取哪方面的含义,这座纪念柱都完美地诠释到了,此时的大周帝国是世界文化的核心——这真是一座融合东西方艺术、凝结无数人智慧的伟大建筑!
凤阁舍人李峤有诗赞曰:
辙迹光西崦,勋庸纪北燕。何如万方会,颂德九门前。
灼灼临黄道,迢迢入紫烟。仙盘正下露,高柱欲承天。
山类丛云起,珠疑大火悬。声流尘作劫,业固海成田。
帝泽倾尧酒,宸歌掩舜弦。欣逢下生日,还睹上皇年。
当然,建这么一座伟大的建筑代价也不小。整个天枢共耗费铜五十余万斤,铁三百三十余万斤,钱二万七千贯,不但有胡商的捐赠,也熔化了大量农具和兵器,在铸铁基座的四周密密麻麻镌刻着藩国君长的名字,还有一篇武三思撰写的铭文。
武曌参观后极为满意,当即提写“大周万国颂德天枢”八个字,命工匠加刻于铜柱正中;又册封阿罗憾为金城郡公、高足酉为渔阳郡公,各赐食邑二千户——两位外族之臣为这座建筑劳心费力,贡献出大量家产,又在工地忙了整整两年,得此厚赏也是理所应当。
就在朝廷上下为此庆贺时,义净法师取经归来——义净法师于咸亨二年搭乘波斯商船由广州出海,游历室利佛逝(苏门答腊)、末罗瑜(马来西亚)、裸人(安达曼群岛)等三十余国到达天竺,又在那烂陀寺留学十一载,遍习瑜伽、中观、因明、俱舍等各派学说,带回梵文经、律、论四百余部,合计五十万颂,还有金刚座真容一尊,其成果不逊于玄奘法师西游。
证圣元年五月,武曌驾临神都上东门,备下旛盖佛乐,亲自迎接法师;阖朝文武、宗亲贵族、京中僧侣、信徒百姓夹道欢迎者难计其数。虽说出家人不宜动情,但义净法师看到这热烈的一幕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为求真理漂洋越海,这一走便是二十五年。离开时还是而立盛年,归来之际已是六旬老叟,历经惊涛骇浪,饱尝世间磨难,却不知故国多少沧桑变幻,大唐变成了大周,东都变成了神都,天皇换成了女皇,踏上故土怎不令人感慨?心潮澎湃之际法师口占一绝:晋宋齐梁唐代间,高僧求法离长安。去人成百归无十,后者安知前者难?路远碧天唯冷结,沙河遮日力疲殚。后贤如未谙斯旨,往往将经容易看。
随着义净法师的归来,武曌心中的夙愿终于可以达成。梵本《华严经》已到手,她立刻召请义净、法藏、实叉难陀、菩提流志以及西明寺圆测、华严寺神英、福先寺法宝、玉泉寺弘景等当世第一流的高僧大德入居大内遍空寺,重新翻译这部佛门宝典。
消息传开,佛门弟子皆感荣耀,普天之下寺院伽蓝乃至兰若山房香火愈加兴盛。大福先寺僧人惠澄趁此良机公开上书,请求女皇下令毁除《老子化胡经》。
《老子化胡经》乃西晋道士王浮所作,该经声称老子当初西出函谷关,来到天竺迦毗罗卫国,此国王后名曰净妙,老子乘其午睡之机化为日精钻入其口内,居胎十月诞育一王子,名曰乔达摩·悉达多,即后来的佛祖释迦牟尼。此经出现后备受道家推崇,儒家之士不喜胡夷之教盛行中原,也颇为拥趸,但佛门子弟岂能赞同此说?三百年间此经引发的争执从未停止。显庆五年(公元660年),天皇李治曾召高僧静泰、道士李荣入宫辩论老子化胡的真伪,结果道门落败。但李唐以道教立国,尊老子为玄元皇帝,天下道士皆由宗正寺管理,僧人则归鸿胪寺管辖,李治怎能坐视道门屈于沙门?辩论虽然败了,依旧没有禁绝该经。
改唐为周天翻地覆,世人皆知女皇是以佛立国的,曾诏令“释教在道法之上,僧尼处道士女冠之前”。现在正值沙门最为兴盛之际,这次又有人提议禁绝《老子化胡经》,女皇应该从之如流吧?哪知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经过与秋官侍郎刘如璿、太学博士张思道等人的讨论,武曌下达了一份措辞严肃的诏令:
老君化胡,典诰攸著,岂容僧辈,妄请削除。故知偏辞,难以凭据,当依对定,佥议惟允。傥若史籍无据,俗官何忍虚承?明知化胡是真,作佛非谬,道能方便设教,佛本因道而生,老释既自元同,道佛亦合齐重。自今后僧入观不礼拜天尊,道士入寺不瞻仰佛像,各勒还俗,乃科违敕之罪。
化胡是真,作佛非谬!这道诏书不仅严词拒绝沙门的请求,而且公然承认老子化身佛祖,并把佛道两教摆在同等地位,这与登基之初的崇佛抑道背道而驰——武曌固然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但更是皇帝,她的一切抉择必从统治需要出发。
往昔的崇佛抑道很大程度上是出于革命需要,武曌就是想利用佛教颠覆李唐推崇的道教,从而颠覆李唐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现在她的个人统治已稳固,没必要再继续下去,反之佛教势力过于强大有可能威胁皇权,北魏的法庆叛乱(大乘教起义)不就是前车之鉴吗?唐高宗以来陈硕贞叛乱、白铁余叛乱都打着宗教的旗号,虽然这些叛乱规模不大,也应引起足够的重视。武曌可以出于统治目的用佛教神化自己,也可以出于个人信仰重译《华严经》,但绝不会把佛教抬到无限崇高的地位,当其发展到一定程度就要转而利用道教制衡佛教了,此乃帝王之心术。
再者无论佛教在中原之地有多大影响,毕竟是外来宗教,而道教是本土宗教。武曌身为地地道道的中原皇帝,自然要鼓吹华夏文化是世界各种文化的核心,她既然要做一统华夷的大皇帝,就必然要把中原文化摆在至高地位,所以“佛本因道而生”成了不容置疑的定论。
另外,随着自身的一天天苍老,武曌的信仰也有了微妙的变化。佛教固然塑造出一个美好的极乐净土,但究竟能不能往生到那里谁又能现身证明?而她今世所拥有的富贵和权力却是实实在在的。相较而言道家讲养生、讲修仙,对不想失去实际利益的统治者而言,长生不老有何等巨大的诱惑力?
恰在此时一个人的去世越发令她感到人生无奈——安定公主。
安定公主本是唐高祖之女,身历李渊、李世民、李治、李显、李旦五位大唐皇帝,晚年为求苟安又认武曌为母,改姓武,如今年至八旬,虽然曾患风疾,但最终死因却是衰老所致。其实武曌对这个寡廉鲜耻的干女儿何尝有什么感情?只是取乐罢了。但她还是给公主很高的丧葬礼遇,并为此唉声叹息——荣华富贵如何?锦衣玉食如何?再长寿终有撒手而去的那一天!我的那天恐怕也不遥远了吧?
这一年的冬月,武曌在洛阳南郊举行了祭祀天地的大典,宣布削去“慈氏越古”的尊号,改称“天册金轮大圣皇帝”。不要小看这次文字游戏一般的修改,它背后的意义深着呢。
祭祀天地本来在明堂进行,但明堂烧毁了,新的还没建好,所以只能改在南郊设坛。“慈氏”便是弥勒,当初武承嗣构思这个尊号有误,以致“慈氏”与“金轮”互相矛盾,现在去“慈氏”留“金轮”是有必要的,但武曌何以又加“天册”二字呢?细推敲起来“天册”与佛教无关,反而贴近道教的天命观,这个尊号已脱离原先的思维,而且在祭典结束后她再度大赦改元,订立的新年号十分特殊,竟然有四个字——天册万岁!
从汉武帝首创年号以来,皆用二字年号,打破惯例的只有那位崇道灭佛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曾用“太平真君”四字。现在武曌也用充满道教寓意的四字年号,这愈加确证她思想的大转变——不再自诩佛陀,只想安安稳稳当人间的金轮王,恳求上苍保佑自己长生不老。
一生不曾屈服命运的武曌终于在古稀之时向天命低头了……
二、嵩呼万岁
改元天册万岁之后文武百官骤然发现,原本热衷政务的女皇有些不务正业了。以往女皇清早临朝,讨论政务常常要到正午,午后在武成殿审阅奏疏,即便没什么重要的事也要召见个别臣僚。现在女皇懈怠了,朝会不到一个时辰就散,奏疏都交给宰相甚至上官婉儿打理,她本人不是去遍空寺观看佛经,就是召道人入宫探讨养生之道。
百官早已适应女皇事无巨细的统治风格,需知过去连一个太学生请假都要女皇亲自批示,这个猛然的转变大家都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很快群臣就意识到这未必不是好事,皇帝管得不严,大伙的日子也可以轻松些嘛!
至于道门更是对女皇的转变受宠若惊,天授以来沙门昌盛,道士只能在和尚面前忍气吞声,如今女皇也开始崇道,正该极力迎合啊!于是东明观主孙文隽、青元观主麻慈力、弘道观主桓道彦、金台观主赵敬同等洛阳的著名道士争当女皇的座上客,连隐居伏龙山的洞真先生胡惠超也被请到京城。
胡惠超,不知何方人士,也不知他生于何年何月,但他确实生得相貌俊逸、举止潇洒、长须伟岸,颇有些仙风道骨;更不同于俗流的是他并不住在道观,而是隐居于伏龙山洪井洞(今江西南昌市洪崖丹井),甘于林下潜心修炼,撰有《神仙内传》《十二真君传》等书。除著书立说外他也经常外出云游,青衣幅巾、竹杖芒鞋,来去不定、随遇而安,所过之处若见暴骨遗骸他便收殓掩埋,若遇不平之事便评理讲法,若有孝子节妇贫苦无依便化缘相助,解危济困广行善事,故而在民间有很高声望,甚至有人传说他能呼风唤雨、降妖捉怪、撒豆成兵。上元年间他曾到过洛阳,受到二圣召见,李治敬其品格,赐号“洞玄先生”。
如今武曌又想起他的大名,于是下诏请其入朝。这可难坏了地方官员,胡惠超独来独往飘忽不定,到哪儿去找?只能派人到处寻觅,花了俩月工夫总算遇到胡先生,不由分说请上车,当即快马加鞭送到洛阳。一见此人武曌不禁震撼——昔日李治召见胡惠超时她也在场,时隔二十多年此人相貌竟无丝毫变化,连根白发都没有!
“先生究竟贵庚?”她忍不住询问。
“虚度五十三载春秋。”
武曌记得清楚,当年李治召见他时曾经问过年龄,那时他就说自己五十三岁,岂会二十余载年纪不变?无论如何身体康健、驻颜有术自是不虚,单此一点这人就没白请。武曌当即赐座,待之以师礼,向他询问修道成仙之法。
哪知胡惠超淡然一笑:“为父者慈,为子者孝,为君者明,为臣者忠;遵行教化多行善举,万事顺其自然,便是修行之道。”他绝口不提修仙,却以此为发端大谈治国安邦之事,劝女皇少兴土木劳役,倡清静无为、休养生息。一旁陪坐的孙文隽、赵敬同等道士都是整日调息炼丹之流,听他说出此等言论不禁汗颜。
武曌这些年又是天堂又是天枢,火烧明堂还要重建,听胡惠超之言也不免赧然,连道:“受益匪浅,受益匪浅……”心里却只惦记他的养生之法,欲将其留在朝中,以国师之位相授。
胡惠超坚辞不受,还欲回归山林。武曌再三挽留也留不住,只好任其离去,但思来想去终不甘心,于是亲手写了一道诏书:
先生道位高尚,早出尘俗,如轩历之广成,汉朝之河上,遂能不远千里,来赴三川。日御先开,望霓裳之渐远;天津后渡,瞻鹤盖以方遥。空娣风云,惆怅无已,傥蒙九转之余,希遗一丸之药。又取黄金珍宝,命宦官携之快马追赶,交与胡惠超。
自称会炼长寿不老药的假仙人韦什方已死,女皇却没放弃仙丹,认准胡惠超有此本领,务必要让他炼一丸。胡惠超接诏哭笑不得,可女皇如此恳切只好答应,说三载可以炼成,至于黄白之物一概不受,拄着竹杖飘然回山……
无论如何武曌得到胡先生的承诺,心中颇感慰藉。此时朱前疑又来凑趣——别人升官靠本事,朱前疑升官却靠“做梦”,这个小吏第一次做梦得以入流,第二次做梦晋升六品员外郎,既然做梦有这么大好处,那就多多益善。这次他的梦更是奇特,据他自己声称:“臣梦见自河南返京,途经嵩山,闻嵩山大呼万岁,响彻云霄!”武曌听罢会心一笑,这次没他给升官,而是赏给他一只绯算袋——算袋是盛放龟符之物,按朝廷制度唯有五品通贵才能用红色。朱前疑以六品之身挂绯算袋,自以为将有五品之份,当然喜不自胜。
他固然有些谄媚无耻,“梦”却不是随便做的,嵩山呼万岁听来离奇,却是有史可查之事。据《汉书》记载,汉武帝封禅泰山而归,途径嵩山时忽闻山呼万岁之声,问从驾官吏,并无呼喊者,于是猜测是嵩山所呼,遂在太室立祠祭祀。朱前疑做这个梦其实是掐准时机,等于提醒女皇:陛下!嵩山正朝您喊万岁呢!该去封禅啦!
武曌领会其意,眼下正值腊月,新年将至正是封禅之机,便向司常寺、春官催问其事,果然已准备妥当。四夷使节也陆续到京,尤其新罗的使臣提前半年就送来贺礼,一直在洛阳耐心等候——自从仪凤元年(公元676年)李治划大同江为界,两家罢兵和好如初,新罗规规矩矩当中原的属国,遵行中原历法,学习中原文化,年年入贡岁岁来朝,改唐为周还是如此。三年前新罗王金政明去世,其子金洪理年仅六岁,主少国疑时局动荡,关键时刻武曌降诏正式册封洪理为王,帮新罗稳定了政局。因而新罗人感念女皇之德,参与封禅最是积极。既然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女皇宣布春节后启程。哪知大驾未离开洛阳,吐蕃、突厥同时有边报传来,一则以忧、一则以喜。
忧的是论钦陵亲统大军来犯,兵锋已至临洮——前番吐蕃分兵两路来犯,皆被周军打败,全军覆没损失惨重,论钦陵心中不服跑来复仇。武曌当然不希望这个节骨眼上开战,但此乃仇雠事不可解,好在王孝杰屡败吐蕃,现在大周已稳占优势,没什么可惧的,于是又任命王孝杰为肃边道行军大总管,赶往洮州御敌。
喜的则是默啜可汗遣使入贡,请求投降——突厥自李治末年连番起兵,好不容易复国岂会轻易投降?其实投降只是形式上的,不过是自认藩属,已经割据的土地一寸不会归还。默啜做此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接掌权力不久,两度南下劫掠皆被周军挫败,再这样下去唯恐众心离散内部生叛。左右权衡一番,与其跟武周闹得水火不容,倒不如暂且屈膝,反正称臣只是虚与委蛇,一者省得女皇再兴兵来讨,二者可以归拢人心积蓄实力,将来有可乘之机再与武周翻脸。武曌何尝不知默啜言不由衷?但此时封禅在即,突厥降服正可彰显国威,于是恩准其意,册封阿史那默啜为归国公、左卫大将军,也将他的名字刻到天枢上,突厥使者也有幸随驾封禅。
天册万岁二年二月初一,武曌率领文武百官、王公贵戚、藩国属臣、高僧道士在羽林军护卫下自洛阳出发,浩浩汤汤前往嵩山。回溯往昔武曌曾三度跟随李治游历嵩山,第一次驾幸少林寺,第二次是陪李治寻仙觅道,第三次原本为封禅,不料李治病危在山间,最终遗憾而归。自那以后她十三年未踏上嵩山,更确切地说,她十三年未踏出过京城。这十三年里她殚精竭虑,亲手毁灭一个王朝,又打造一个新王朝,并将其推上繁华巅峰。如今她又回来了,以九五之尊的身份回来啦!
随从众多卤簿冗长,一路上还不断有地方官员上贡觐见,百姓也常夹道观瞻,大驾行得非常缓慢,可从洛阳至嵩山不过百余里,七天工夫已来至山脚下。其实按旧例算现在还是腊月隆冬,但此时的嵩山别有一番风采——纵横无边,岳冠天下,沉郁如郭,光华似璧;峡壑苍然,古松蕴翠,巉峭陡峻,峰峦峥嵘!卢崖石淙,雄奇伟岸,泓泉玉溪,静谧可亲;太室巍巍,独擎天中,雾霭流云,交织萦绕,左拥少室之险,右揽颍水之秀,前藏功德舍利,后筑少林宝阁。十潭卧龙,九谷隐贤,登峰眺远,见大千之无穷;中天四顾,极八荒之兴衰。轩辕肃然倾拜,汉武正冠止车,达摩洞禅开悟,子乔羽化飞升,真乃千古圣贤发祥之地!
武曌不顾年迈舍弃御辇,也不劳内侍搀扶,身披狐腋裘、手拄七宝杖,率领皇嗣皇侄、宰相重臣、有司官员步行登山——随行之人甚多,不可能人人都参与封禅,绝大部分官员只能宿于山下遥助声势。虽说天气正冷,山中愈加寒气逼人,但上至女皇下至宦官、士兵每个人心中都热烘烘的,因为这是一次光荣的朝圣之旅。但见瑞雪未消,松柏俨然,白雾氤氲,如入仙境,转过两道山峦,奉天宫的阁楼遥遥可见……
武曌已多年未想起亡夫,一者因世事繁忙,二者也是不愿去想,今日重见此宫又想起李治。诚然她篡夺了大唐社稷,可李治终究是她的爱侣,人老便会恋旧,回忆当年陪李治在此度过的最后岁月,她心中甚是怆然——雉奴!你三次欲封嵩山而未成,为妻今朝不仅为己,也算帮你圆了梦吧!
大驾入居奉天宫,经过两天准备,天册万岁二年二月十一日(公元696年1月20日,唐历是腊月十六日),武曌在太室山举行封天大典。
与封禅泰山时不同,嵩山封祀坛遍挂黄色幔帐和旗帜——泰山乃是东岳,东方甲乙木,其色尚青;嵩山是中岳,中央戊己土,应用黄色。在场的学士礼官心中暗暗思忖,虽说封禅嵩山不符合儒家旧制,但皇帝不正应该居于中天吗?黄色不正是最高贵的颜色吗?太室封天,少室禅地,再合适不过了,这不比泰山的礼仪更加严谨吗?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圣天子百灵相助,天下既有女子称帝之事,就必然有其道理,这便是天命所归吧!
武曌身穿大衮冕,锦绣黼黻,金钩玉带,左挎鹿卢剑,右悬传国玺,手捧册文登上祭坛。司仪官接过册文高声朗诵,她则恭恭敬敬向昊天大帝的牌位三跪九叩,献上祭礼,洒下祭酒。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些颤抖了,因为激动——她是开天辟地以来唯一的女皇帝,现在又成了唯一封禅天地的女子,而且这次不是充当任何人的配角,是堂堂正正的主祭者,单此一点她已与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以及她的丈夫唐高宗并驾齐驱,成了青史上屈指可数的一代圣主!
亚献武轮、终献武成器相继登坛,礼官将写满女皇心愿的金匮玉册永远埋藏在太室山间。当祭礼完成的那一刻,在场百官爆发出雷鸣般的呐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绵延跌宕的嵩山反复回应着这声呼喊,悠悠如天籁,阆阆如神意,武曌张开双臂、仰望天日,享受着上苍的赐福;待那回声渐渐远去,忽而又听到一阵更强烈的呼喊“万岁!万岁!万万岁!”。天地为之震撼,中岳为之颤动。武曌倏然低头,俯视山下——隐约遥见旌旗林立衣冠如云,三品以下的文武官员羽林将士,以及新罗、突厥、天竺、于阗、龟兹、疏勒、吐火罗等国的使臣听到呼喊知道祭礼已毕,尽皆拜伏在地跟着呼号,还有嵩阳县的百姓、少林寺僧人、玄元宫道士也都加入朝贺的队伍,洋洋洒洒何止十万人?
武曌屹立太室之巅,望着这热烈的一幕欣然微笑。这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她终于心满意足……
三、山雨欲来
祭天已毕武曌颁诏,宣布免除百姓一年租税,大赦天下,大酺九日,并再度改元,新年号同样是四字,比天册万岁更有气势,曰“万岁登封”。
大驾暂回奉天宫,三日后又在少室山举行禅地礼,祭祀地祇神,祈求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又隔两日武曌在朝觐台接受百官朝贺,免不了晋官赏赐一番,但更重要的是册封嵩山神明——因为这次封禅,武曌册封嵩山为“神岳”,地位凌于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之上,嵩山所在的嵩阳县也改名登封县。据道士们上奏,嵩山的山神也姓武,武曌不能亏待本家,遂加封其为“神岳中天皇帝”,虽然没有关于山神夫人的记载,但有夫必有妻、有帝必有后,武曌又大手一挥,加封山神夫人为“神岳中天皇后”。又传说夏禹之子夏启就是在嵩山出生的,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其妻涂山氏生下启,一心期盼丈夫归来,日夜在山崖上瞻望,最终化为一块巨石(嵩山启母石),幸而涂山氏之妹将夏启携养长大。为此汉武帝曾为涂山氏立庙,东汉安帝之时又立启母阙,汉末大儒堂溪典撰有《请雨铭》,碑刻至今犹存。武曌不甘逊于先人,又加尊夏启为“齐圣皇帝”,启母为“玉京太后”,启母之妹为“金阙夫人”。世间既有女皇帝,何妨再添几位女神仙?
当然,如此盛举除了册封还有树碑立传,为此武曌亲撰《大周升中述志碑》,武三思又撰《大周封祀坛碑》,其他官员乃至文人学士也纷纷效仿,李峤作《大周降禅碑》文,崔融作《朝觐坛碑》文,员半千作《封禅四坛碑》诗十二首,尤其洛州参军宋之问作了一首《登封告成颂》,格律严谨、音韵优美,受到群臣一致推崇:
复道开行殿,钩陈列禁兵。
和风吹鼓角,佳气动旗旌。
后骑回天苑,前山入御营。
万方俱下拜,相与乐升平。
并州长史王方庆乃是书圣王羲之的后人,凤阁主书钟绍京也以楷书著称,两人将群臣的作品抄录下来,交由匠人镌刻立碑以为纪念。一切册诰皆已完成,大驾启程回京,登车之际武曌想起一事——年末之际曾命王孝杰征战吐蕃,至今两月未闻捷报,莫非战事胶着?遂追加一令,命娄师德兼任肃边道行军副总管。两员大将一同御敌,应该无碍了吧?
来时走了将近七日,归程却甚快,因为封禅礼还有最后一项,告成于太庙。大驾日夜行进,只用了一天一夜就回到神都,武曌来不及缓口气便赶到太庙祭祖——武氏之庙最早立于文水,后在长安建崇先庙,仅供奉五代先祖,直至改朝换代才在洛阳正式建立七庙,供奉始祖文皇帝姬昌、睿祖康皇帝姬武、严祖成皇帝武克己、肃祖章敬皇帝武居常、烈祖昭安皇帝武俭、显祖文穆皇帝武华、太祖孝明高皇帝武士彟以及历代皇后。
武氏宗亲包括皇嗣、皇孙陪伴在内,文武百官皆在庙外,武曌恭恭敬敬燃香叩拜,又献上祭礼、玉币,整套封禅大礼至此结束。满朝文武乃至宦官、侍卫此时皆感疲倦,武曌也知众人辛苦,不劳大家再送自己回宫了,当即宣布百官可各自离去,休息三日再开朝会。
百官谢恩辞驾而去,武曌却漫顾满堂的祖宗牌位暗自出神——自古以来重男轻女,生男乃“弄璋之庆”,生女不过“弄瓦之喜”,可是谁言养女不如男?以女子之身创今日功业,足以令武氏列祖列宗傲然千古。然而此刻她竟有一丝失落之感,皇位坐稳了,功业建立了,连封禅都搞完了,所有的梦想都已实现,接下来的岁月该干什么?
“陛下……”
“哦?!”听到呼唤声武曌回过神来,才发觉堂侄安平王武攸绪已跪在自己面前,“你行此大礼所为何事?”
“臣恳请辞官。”
“什么?!”武曌怀疑自己听错了。
武攸绪高举牙笏,郑重叩拜:“臣恳请辞官归隐。”
武曌大骇——在所有堂侄中她最欣赏的就是武攸绪,此侄乃武惟良之子。昔日武惟良被冠以鸩害贺兰氏之罪处死,家眷皆被流放,当时武攸绪年方十二,得族人相助逃亡在外,隐姓埋名十八年,在长安西市占卜卖卦为生,直至武曌废黜李显大赏武氏族人才得以恢复身份,然后入朝为官。正因为历经坎坷,武攸绪性情沉稳荣辱不惊,才干也非其他兄弟可比。武曌对他着力栽培,先后任命他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国子司业、司宾少卿,年前又转任右千牛卫将军,甚至有心让他掌管羽林军,而此刻他竟要辞官,武曌焉能割舍?
“好好的为何要走?你才四十出头,前程似锦啊!”
武攸绪泰然道:“臣自小混迹于市井,虽微有诗书之能,终非庙堂之才,况且从无仕宦之心。蒙陛下不弃,沐皇恩十余载已属侥幸。年前胡惠超来朝,臣观先生来去潇洒、无拘无束,颇有向往之意;继而又随陛下封禅神岳,览山野之美景、感先贤之飘逸,此心更迫切。臣本欲在归京前就向陛下请辞,舍弃官爵隐于神岳,又恐不谒祖先大为不敬,故而拖延至今日才言,还望陛下成全。”
虽听他说得这般恳切,武曌还是半信半疑:“你真的想好了?一切功名富贵都不要了?”
“臣意已决。”武攸绪断然道,“人皆集于菀,我独栖于枯。愿赴神岳归隐,自此不问世事,优游岩壑,冬居茅椒,夏居石室,终生与琴鹤为伴。”
见他如此决绝,武曌还有什么可说?但武攸绪恳求归隐真的只是性情使然?固然他饱尝冷暖、看破功名,早已淡漠仕宦,难道就没有其他原因?武曌抬头环顾庙堂,绝大部分宗亲已散去,连皇嗣也老老实实回东宫了,除武攸绪外只剩一人未离开——武承嗣!
此时武承嗣正慢吞吞往外走,却一步三回头,仿佛也有话要说,又显得很踟蹰,似是不知如何开口,神情透着委屈和失落。
“唉……”武曌不禁长叹——是啊!他确实很失望,因为封禅大典的亚献是皇嗣武轮、终献是武成器。此事说来可笑,陪祀昊天大帝的是始祖文皇帝、太祖孝明高皇帝,端上祭品的却是李家子孙,武承嗣这个地地道道的武家儿郎只有在一旁看着的份!
其实武曌已圣心默定,绝不会立武承嗣为储君,且不论他和皇嗣的恩怨,单凭他的才智就不适合。遍观这些年来武承嗣之所作所为,除了谄媚拍马和构害于人,还有什么作为?难道大周社稷就托付给这样一个人?即便复辟势力不再作梗,他能把天下治理好吗?然而除了武承嗣再无可供选择的武氏之人,且不论武三思、武攸宁、武懿宗等人才智如何,他们毕竟都居于武承嗣之后,彼此资历都差不多。你能为之,我为何不可?一旦从他们之中选择,只恐祸起萧墙,跟李家的恩怨还没理清,自己一家子再争起来,朝廷可真要乱啦!
可立武轮又真的合适吗?对此武曌也有顾虑,特别是在她屈杀两个儿媳之后。将来武轮登基,复辟李唐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就算不敢对自己母亲不敬,陵寝祭祀不敢荒废,武家众亲眷岂有好果子吃?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武家好不容易凭借她称帝兴旺起来,难道立刻又要栽进火坑?聪明人已经醒悟了,武攸绪明为归隐实则避讳——封禅的繁华不过是过眼烟云,武家这条船快要沉了,什么安平王?什么大将军?与身家性命相比那都是蜗角小利啊!
武曌与武攸绪对视良久,彼此心知肚明,一切尽在不言中,可武曌有什么法子?身后之事太难了,似乎比夺取天下更难!嗟叹良久她只能摇头道:“走吧,朕成全你……”
“臣感恩不尽,望陛下保重龙体。”
武曌独自伫立太庙之内,望着侄儿一去不归的背影,封禅时的喜悦已荡然无存——《尚书》有五福之说,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现在她就差最后一笔了,这笔若圆不好一切都将失去,甚至贻害后世!若立武轮,必须命其立下誓言,保证不杀武氏之人。可这种保证有意义吗?即便今日承诺,将来他当了皇帝翻脸不认,谁又能把他怎样?恐怕都等不到他自己反悔,朝中那些见风使舵、逢迎幸进之徒就已经开始喊打喊杀啦!若立武氏之人也是同样的道理,而且武承嗣断不可行,必须另择人选并迅速扶持起来,可是年逾古稀的她还有能力办到吗?难!难!难……
武攸绪归隐之后武曌一度十分消沉,但没过多久又有好事,新明堂落成。二次修建的明堂比原先的规模略小,基本设置相同,但是顶端凤凰高达两丈,比原先的大许多,以青铜鎏金制成,取意“浴火重生”。武曌给新明堂也取了个别名,唤作“通天宫”,并改元万岁通天。
武周建国至今只有七载,年号却已经换了八个,证圣用了不到十个月改为天册万岁,天册万岁才用了两个月又改万岁登封,万岁登封至这次改元也只有三个多月,年号变更如此之快连南北朝乱世也有所不及。以万岁通天为号明显是为了纪念通天宫,可改元后不久明堂就出了事,由于金凤太过庞大竟被狂风吹倒,险些砸伤宫人,无奈之下武曌只得下令拆除,效仿天枢的样式,改用群龙捧珠的铜像代替。但是满朝文武心中不安,总觉得金凤倾倒乃不祥之兆,猜测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预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极灵,坏消息很快传来——王孝杰、娄师德兵败素罗汗山(今甘肃临洮界)。
王孝杰收复四镇以来无往不利,娄师德更是久镇边庭从未失手,两人不仅是威名素著的大将,还是手握重权的宰相,北部边庭一切兵马皆听指挥,这次何以惨败?不得不说是将士们太轻敌了。接连的胜利使军中弥漫着骄傲情绪,完全没把吐蕃这次进犯放在眼里,殊不知骄兵必败,更何况论钦陵这次就是拼命来的!
吐蕃的君臣矛盾已闹到剑拔弩张的程度,论钦陵早被器弩悉弄解除了调动诸部的权力,之所以还能与赞普分庭抗礼,一者是因为噶尔家族本身掌握大量军队,再者也因为他们以往功勋卓著,在国内仍有一定威望。然而随着与武周战势的发展,情况对噶尔氏越来越不利,西域四镇丢失,从川蜀之地抢的地盘也被人家收回去了,羌人、蛮人重新归附大周,噶尔兄弟南征北战二十载,取得的战果全都付之东流。功劳既已不在,威望怎能保全?在此情势下论钦陵声望一落千丈,尤其上次冷泉、大岭之战更是给了他们沉重一击。
禄东赞膝下共有五子,长子赞悉若、次子论钦陵、三子赞婆、四子悉多于、五子勃伦赞刃。赞悉若原本担任大相,垂拱元年死于芒辗达乍布的叛乱,论钦陵讨平叛乱,承继兄长的权位。赞婆是五兄弟中最骁勇的,上次阿史那俀子来投,论钦陵鉴于国内的危机形势没有让赞婆统军出征,而是派四弟悉多于、五弟勃伦赞刃前往。岂料两路兵马全军覆没,损失许多能征惯战之兵,更糟的是悉多于在逃亡途中迷路,竟被当地土人擒杀!
既有国仇又有家恨,论钦陵真是愤恨到了极点,再不设法挽回声望噶尔氏家族真要威名扫地了,到时候部署离散中心瓦解,岂不是坐以待毙?因此他也顾不得与赞普僵持了,几乎调集麾下所有兵马,以赞婆为先锋,直扑大周边境而来。其实对战之初周军也曾占据优势,怎奈论钦陵兄弟复仇心切,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发起一轮接一轮疯狂的猛攻。吐蕃之兵本就比中原士兵骁勇,王孝杰、娄师德再三抵挡,终于还是被击溃,损兵数万,率领残兵退入临洮城内。
胜败乃兵家常事,相交以往薛仁贵、李敬玄、韦代价的失败这次损失并不大,可在武瞾看来这却是不能容忍的。封禅刚刚结束,全国尚在喜庆之中,藩国使节大多还没离开洛阳,此时败报传来不是给她难堪吗?况且这是武周建国七年以来第一次败绩,若不严加惩处何以警示其他将领?武瞾一怒之下将王孝杰免为庶人、娄师德贬为原州(今宁夏固原)员外司马。此时首席宰相周允元已病逝,她任命夏官侍郎孙元亨为同平章事,调动军队欲与论钦陵再较高下。
但西征的号角尚未吹响,帝国的东北又发生重大变故——万岁通天元年七月十二日,契丹族造反,攻克重镇营州,杀死都督赵文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周建国至今还未丢失过一城一地,若是吐蕃、突厥之类的强敌也罢了,契丹只是东胡的一个小部落,教化未通贫瘠落后也敢造反天朝,简直活腻歪啦!武曌彻底被激怒了,掉转刀锋先奔东北,派左鹰扬大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二十八部兵马以泰山压顶之势征讨契丹,誓要将这支部落斩尽杀绝。
然而她没有料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部落将成为中原的噩梦,甚至影响到武周的国运。此时洛阳坊间流传着一首奇怪的歌谣:黄獐黄獐草里藏,弯弓射尔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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