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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有绝对的安全期——卵子是动摇派，精子是埋伏兵

    俗话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医生也特别害怕自以为有丰富医学知识，但其实不过是道听途说的人。当八卦听听也就罢了，真要拿这些知识去指导实际生活，恐怕就会有“财命”两失的风险。比如眼前这位，自以为有丰富性知识，但最终还是栽进了坑里的姑娘。

    “你能说说什么是安全期吗？”我问她。

    “安全期就是前七后八，月经之前7天和月经之后8天都是安全的，不会排卵，就不会怀孕。”她有板有眼地回答我。

    “这是哪儿学来的？”

    “宿舍里的同学都这么说。”

    “用同学们的传言来指导避孕，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太草率了呢？”

    “大夫，这不光是传言，我看过讲避孕的书，书上有专门讲安全期避孕的章节。”

    “书上介绍的女性避孕方法可不是一种两种，有安全套，有避孕药，还有杀精剂、避孕环等，你为什么只信这个？”

    “避孕药我可不吃，我妈说她们那个年代，很多人吃避孕药把身体都吃坏了。安全套是用来预防艾滋病和性病的，我和我男朋友都是初恋，都是干净的，所以也用不着。您说的那个杀精剂，书上说药物成分可能会引起过敏，我从小就是过敏体质，所以不敢用。至于避孕环，那可是生过孩子的女人才用的，而且上环后还可能腰酸肚子疼，做女人要对自己身体好一点，不能这么折腾自己，我将来就算生完小孩也不会上环的。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安全期最好，只要算清楚日子，不花钱不吃药不打针对身体又没有伤害，为什么不选它呢？还有重要的一点，钱倒是次要的，自己到柜台去买避孕用品多难为情啊！”

    这女孩思路清晰，对答切题，貌似还掌握了不少避孕知识的“精髓”，总之，她把自己对几种常见避孕方式有失偏颇的理解都提纲挈领列举了一遍。不管对不对，她愿意开口和我说话是件好事。看得出来，这女孩还真没少做功课，第一次性生活绝对是“有预谋犯罪”，算是知道对自己身体负责的女孩，比我进入临床工作以来眼见耳闻的大多数女孩子都理智，虽然她一开始没说实话，但我还是禁不住对她心生好感。

    “心生好感”并不是因为她说的对，而是因为见过太多太糊涂的女孩子，她们甚至根本不知道性生活需要避孕这回事，就偷尝了禁果。

    安全期确实是一种避孕方法，也叫自然避孕法，它不用任何药物和工具以及手术方法，是女性顺应自然的生理规律，利用不同的生理信号识别自己是处于“易受孕期”或“不易受孕期”，从而选择性生活日期以达到避孕目的的方法。民间确实有前七后八的说法，分别指月经之前7天和月经之后8天（从月经来潮的第一天算起）不会排卵，是相对安全的性生活时期。

    但这种说法只是针对月经非常规律，而且月经周期在28〜30天的女性而言的。对于月经周期过短的女性，这个“后八”并不靠谱。女性的月经周期各不相同，短至21天、长达37天都属正常的生理范围之内，但不管月经周期多长，排卵的日期是相对固定的，一般发生在下次月经前的第14天。卵子排出卵巢后能存活1〜2天，受精能力最强时段是在排卵后24小时内，精子在女性生殖道能够存活3〜5天，所以，排卵前后4〜5天都被认为是易受孕期。如果女孩子的月经周期是27天，那么排卵日应该在第13天，月经后第8天如果有性生活，此时进入女性体内的精子最长能够存活5天，正好在强弩之末的前夕等到排卵，就可能怀孕。

    和“后八”这个时间段相比，“前七”还是相对安全的，卵子一旦排出，最多能存活1〜2天，如果女性能够通过测量基础体温准确观测到排卵，甚至可以说排卵后两天一直到下一次来月经之间的12天时间都是安全的。即便如此，仍然有可能怀孕，因为女性随时可能发生意外排卵。可见在理论上，天底下根本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安全期。

    我说：“安全期只是相对安全，你的月经经常提前，有时候还提前一个礼拜，如果按照月经周期25天计算，你排卵应该发生在第11天，刚才你告诉我，你的月经要一个星期才干净，就是说要月经来潮7天，你是第8天性生活的对吗？”

    “对啊，我们两个事先算好了的。”她的小嘴巴一噘，还挺小得意。

    “你知道吗？进入你体内的精子最多能存活5天，就是说一直到月经的第13天，你体内仍然可能有使你受孕的精子活着。”

    “啊？！怎么可以这样呢？是不是我们计划在月经前7天就安全了？”

    “即使你们把性生活计划在‘前七’，也不绝对安全，卵巢是个动摇派，你知道吗？排卵受情绪、个人生活变动、性活动、健康状况以及外界环境等多重因素干扰，时而还有加班加点额外排卵的情况，安全期避孕的失败率高达20%，理论上讲，根本不存在绝对可靠的安全期。”

    “啊？”她又用手掩着口鼻轻声尖叫了一下，幽怨地看着我说，“可是那时候我的月经刚刚干净，我的子宫内膜还没有来得及长好呢，就算有性生活也不会怀孕吧？”

    “你知道的可真不少，要是参加我们妇产科出科考试绝不会吃鸭蛋，但是你不知道的更多，精子和卵子根本不是在子宫里面结合的，而是在输卵管，精子能够在输卵管里耐心等待卵子长达5天，精卵结合后还要在输卵管里暂过4〜5天的蜜月期才回到子宫大本营，在这段时间里，子宫早就准备好等待他们的温床了。”

    “天啊！这也太坑人了！这些知识我怎么没看到呢？”此刻，她终于彻底被我说服，接受了安全期不安全、自己有可能怀孕的事实。

    “你先上我们妇产科专用的检查床吧，我得给你补做一个妇科检查。”其实我更想让她去照B超，看看胚胎到底在哪里。但我时刻记得老师的教导，先查体后做化验和辅助检查，永远不能忽视妇科医生亲手进行的盆腔检查，这是很多高精尖检查项目包括B超、CT甚至核磁都无法完全取代的。

    按照老师讲过的步骤，按照临床路径和疾病诊治指南行事，才能最大限度保证医生和病人的安全。

    “不行，我现在正来月经流着血呢，书上说月经期不能游泳和性生活，也不能做妇科检查。”

    这孩子确实看过不少书，知道的真不少。

    “咱们必须得检查，你现在的出血可能根本就不是正常的来月经，而是不规则的阴道出血，你放心吧，垫子和手套都是一人一换完全无菌的，不会感染。你现在有腹痛和出血，按照原则必须做阴道检查，医生需要帮助你除外流产或者宫外孕等情况。”

    经过解释后，她同意了，这个知书达理的姑娘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啊，大夫，血还不少呢，不会弄脏了您吧？”

    “放心吧，我会戴手套的，我们就是干这个工作的，你不用替我担心。”

    我对她的好感又多一层，多善良的姑娘，自己吉凶未卜，还替医生担心呢。

    我用蘸了润滑液的阴道窥具轻轻撑开她的身体，一些暗红色的血液随即流出。我用钳子夹了无菌棉球擦净阴道内的积血，仔细观察宫颈。对阴道和宫颈的视诊是特别重要的，停经、阴道出血和腹痛并不都代表宫外孕，还可能是宫内孕的自然流产，这时候如果医生能够看到宫颈扩张，甚至发现大团胚胎样组织堵塞的宫颈口，就可以基本排除宫外孕诊断自然流产了。如果能够及时钳出组织物，病人的肚子马上就不痛了，如果再做B超确认子宫里已经没有残留物，问题就解决了。

    她的宫颈很光滑，没有异常发现。下一步是双合诊检查。我戴了无菌手套的左手示指和中指放在她的阴道里，右手放在她的腹部，阴道里的两个手指一边向上托举宫颈，一边观察她的面部表情，她很平静。我问她疼不疼，如果疼就叫宫颈举痛阳性，说明盆腔内有炎症或者出血，她说不疼。我又摸了子宫，感觉稍稍大一些，软一些，子宫右侧输卵管的部位有一些压痛，但是摸不清具体的包块。这一方面是因为我的个人经验有限，另一方面还和她的配合度有关，双合诊检查对于女性来说通常是令人尴尬的，并不是人人都乐于接受并且能轻松对待。尤其是她这种第一次上妇科检查床的小姑娘，本来把两腿分开高高架起的姿势已经让她十分难堪了，而且又是刚刚得知自己可能怀孕了还可能是宫外孕，虽然我一遍遍地学着老师的样子让她深呼吸和放松，她仍然紧张得根本无法很好地配合我。这导致我根本没有摸出什么阳性的、结论性的发现。

    我只好说：“你下来吧，喝水憋尿去做B超，检查暂时没有太多异常发现，要好好看看右侧输卵管有没有问题。”

    “大夫，宫外孕会怎么样？也能做药流吗？”

    “先别着急问这些，我们先确诊是不是宫外孕再说，从现在开始你要是肚子痛突然加剧，或者阴道出血特别多，超过平素的月经量，第一时间告诉我或者分诊台的护士。”

    “还好，现在不怎么痛，只是隐约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喝水做B超之前，你要先去护士台建立静脉通道。”

    “什么通道？朝哪边走？”

    “不是什么通道，是输液，我们要让护士在你胳膊上留一个套管针，万一有紧急情况我们好抢救你。”

    “抢救？大夫，我会死吗？”

    真该死，我又危言耸听了，虽然事实如此，但是临床医生永远不该这样向病人表述问题。应该说，在工作的最初，我整天都在犯各种各样不同的错误，有的错误甚至愚蠢至极。这一方面源于医学知识的博大精深，小大夫永远是井底之蛙，一方面源于医学绝非单纯的医学知识，而是一种复杂的“人学”，医学是人类善良的一种表达，是一种人际的互动，不论是客观的病情交代还是仔细的医嘱叮咛，都是人和人在打交道，不同的是一个人有医学知识，另外一个人正因生病而命犯他手。想想自己这二十几年走过来，从一个毛手毛脚的医学生成长为初步成熟能够担起一摊事的高级职称医生，其间既无经验，又无机巧，大错也有，小错不断，盖因心中有爱有善，凡事以善意和尽心为上，才不曾闯出大祸。

    例如，我刚才就不应该向一个惊魂未定的姑娘说“静脉通道”这样的专业术语，不应该把只是可能发生的、以备万一之用的“抢救”这种恐怖用语毫无遮拦地说给一个年轻的病人，毕竟她还只是一个大女孩。

    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我赶紧尽力弥补：“不会死的，只是以防万一，别害怕，快去吧，扎个小针，一点儿也不疼的，我给你开方子，你去缴费然后去治疗室找护士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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