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痛清盘才是真喜乐
死亡与出生、成长、成熟、生育、衰老一样,都是一种现实、一种必然,我害怕每况愈下、依赖别人、拖累亲人和痛苦绝望所带来的屈辱,远远超过害怕死亡。如果康复无望,那么我要求自然死亡,不要用人工和极端方式维持我的生命。请从怜悯出发,为我缓解晚期痛苦,即使这些做法可能缩短我的生命。这是很多“生前预嘱”文件涉及的内容,在未来的某一时刻,我们可能已经没有能力亲自表述这些决定,在清醒之时签署“生前预嘱”,能够保证我们真正通过自己的意愿决定临终时的各种问题。
除了战争、自然灾害、自杀,以及吸烟、酗酒、吸毒等因素,疾病仍然是导致人类死亡的最主要因素,如果人活得足够老,最终,我们都有可能死于心脑血管疾病、癌症或者阿尔茨海默病和糖尿病。
“如果可以选择,我不要死于心脑血管疾病,因为发病可能非常迅速,人会很快接近濒死状态,根本没有机会和世界告别,而阿尔茨海默病又来得太慢,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痴呆到了没有能力和世界告别。癌症是一个貌似不错的选择,起码得到通知的时候,我是头脑清醒的,有充足的时间来和亲人、朋友以及这个世界告别,用心交代好自己关注和在乎的一切,给我的情书、我的日记、我收藏的瓷器,还有那些注定无法写成SCI但是多年笔耕不辍的临床笔记和手术笔记找好归宿。最后,在我喜欢的音乐声中,在家人的陪伴下闭上眼睛,离开人世,安详和平静得就像一个将要出嫁的新娘,这才是一生追求完美的处女座的选择。”我边吃奶奶切好的水果,边试探着将死亡这件事一谈到底。
“千万别得癌症,咱们老家那些得癌症的人都死得很惨,为了治病,把给儿子娶媳妇的钱都花光了,房子卖了,车卖了,还是没治好,腿一蹬走了,最后人财两空。”奶奶一边说,一边恨不得过来捂住这口无遮拦动不动就说不吉利话的儿媳妇的嘴。
“晚期癌症的治疗,确实很难取得突破性进展,然而客观规律是只要我们活得足够老,差不多都要得癌症,死亡必然到来。医生除了抢救生命,其实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例如给予癌症病人临终关怀和舒缓治疗。当疾病不可治愈的时候,医生不应该再与天斗其乐无穷,不应该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应该再叫喊和病魔斗争到底、同归于尽,而是应该专注于提高病人临终之前的生活质量,让他们的内心舒适,并且帮助他们和家人共同面对这一特殊时期的困难和问题。既然一切都将到来,那就让我们在平缓的步调中推进一切,在有准备之中,让生命的帷幕缓缓落下。”
“癌症还是太痛苦了,你听妈的话,千万别选。你姥爷我的爸爸就是肝癌死的,到了晚期疼得满地打滚,脑袋往墙上撞,哭着喊着说不想活了。我说实在不行就给他打杜冷丁吧,结果他三个兄弟都不让,说杜冷丁是毒品,越打越上瘾,打到后来就戒不掉了。谁知道爸爸不到半年就死了,早知道就让他活得舒服一点,反正没多少日子了,还怕什么上不上瘾的?”奶奶想起去世多年的父亲,不禁红了眼圈儿。
令人痛不欲生的顽固疼痛确实是癌症病人终末期的一大问题,现代医学关于三阶梯止痛的原则已经提出多年,但是有多少癌症晚期病人真正享受到了专业的咨询和满意的治疗,又有多少医生真正懂得癌症止痛的真谛,并将止痛方案和治疗药物用得得心应手?
癌症止痛正是临终关怀和舒缓医学的主要内容,面对晚期病人,医生虽然已经不能令其起死回生,但也不是只能袖手旁观,让病人在病床上翻滚和痛苦地死去。这时候,医生不加速死亡但是也不拖延死亡,而是通过预防和减轻患者的痛苦,尤其是控制疼痛,在身体和精神上给予患者最大限度的抚慰和支持,让病人走得更舒适、更安详。医生不再前怕狼后怕虎地不敢使用吗啡,也不再畏首畏尾吝啬鬼一般地谨慎用量,本来这一药物就没有终极剂量,在创造完美止痛的同时,尽量避免顽固性便秘,以及呼吸抑制等副反应,方才显示舒缓治疗医生的真功。
比起临床一线医生,舒缓医疗团队的医生更愿意花时间和病人及家属谈话。让他们了解自己的处境,清楚前面能看到终点的道路,让他们的心先安宁,一切才能开始。虽然不能治愈疾病,但是舒缓医疗仍然可以做很多事情:他们很少再动手术刀,必要的时候,使用姑息性放疗,缓解梗阻,解除压迫和疼痛,适当使用利尿剂缓解肢体的水肿以及胸水腹水。很多人在生命的最后无法躺平睡觉,适当控制入量,配合使用少量糖皮质激素,就会让病人的呼吸稍微顺畅一些,这对病人临终前的舒适以及家人的心理都非常重要。
如果病人有宗教信仰,舒缓医疗团队会给他请来志愿者,到他的床旁做抚慰或者祷告,舒缓医疗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一切所能让病人有尊严地舒适地离开。
舒缓医疗是最大限度体现医学价值的地方,抚慰,帮助,照顾,一切都是来自人的善意和关怀,不再是寒光泠泠的手术刀、摧毁性的化疗药物、冷峻客观不由分说的呼吸机、浑身上下各种负责灌入药物和引流污秽的管子,医生不再手插在白大衣兜里,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式地查房。一切都会慢下来,医生愿意坐下来,在病人的床边、枕边给予最温暖的问候、最耐心的倾听、最细致的照顾。让接受舒缓治疗的病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过得舒适、有尊严、少痛苦,虽然死亡终将到来,生命犹如一场无可回避的溃败,但是他们有时间道歉、道谢、道爱和道别。
那个下午,我和奶奶聊了很多。
晚饭,我开了一瓶冰酒,给奶奶倒了一个杯底儿,奶奶尝了一口说:“嗯,这色酒
不错,快赶上咱东北老家的九月红好喝了,再给我倒一点儿。”
老家的九月红就是香精、色素兑白开水,用没用葡萄,用了多少葡萄完全不知道,哪能和这高大上的冰酒媲美?我并没有反驳奶奶,只是给她倒满一杯,让她慢慢享用。奶奶老了,她不会用智能手机,信不过网上银行,更不知道淘宝,她只用记忆中的经验和词汇形容此刻并不熟识的事物,貌似和社会脱节,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与世界告别的方式。
她不再接受新事物,可能只是为了不再更多地与这个世界发生联系,以免走的时候难以割舍,她开始健忘,可能是在每天对记忆做一点一滴的放弃,就此慢慢淡出,免得在走的时候太难受。
人到中年,我开始深有体会,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下班路过稻香村的时候,总要换着样儿地给她买一些小包装的点心或者零食,接过小小的防油纸袋和不锈钢小盘中的零钱时,我总会在心里轻轻地害怕,怕有一天老人去了,我就买不成了。
和老人生活在一起是一种缘分,我告诉自己要珍惜,共同度过的每一天,又何尝不是一种正在上演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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