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的身体逐渐好转,看在赵祺臻的眼中应该称之为一件喜庆的事情,可事实上,每当她脸色红润一分,他的心也就跟着揪痛一分。
一旦她恢复健康,就将意味着,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彻底走到了终点。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对自己承诺过的誓言产生了悔意。
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现在才想着要收回承诺,已经来不及了。
“我已经在宫外几处幽静的地方为你安排好了居住的宅子,那里有管家,有仆从,有婢女,吃穿用度方面也有专人侍候打理。”
“另外,我还派了四个明卫,四个暗卫会随你一同出宫保护你的人身安全,宫外不比宫内,龙蛇混杂,尔虞我诈,如果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赵祺臻像个老妈子啰嗦的时候,正在收拾行李的蔡宝儿终于回头,淡淡抛给他一句,“祺臻,你所做的一切我很感激,可是抱歉,我不会接受你为我安排的生活。”
不理会他瞬间崩溃的神色,她又继续道:“既然这次决定出宫,你我之间,今后怕是再也没有相见的一日……”
当绝望的目光从他眼中迸发出来的时候,她不敢去看他的脸色。
心底明知道放弃他的感情,就等于放弃了全世界,可继续和这个男人生活下去,只会让两个人都陷入痛苦之中。
看来劫数这个东西,果然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可怕厉害。
茫然而又毫无目的的整理着手边的行李。
所有的一切她都想带走,可所有的一切,却都不归她所有。
房间中流淌着沉默的气息。
就在她以为,他会因为自己的无情愤而离去的时候,却听他道:“如果这就是你最后的愿望,我可以成全于你,可是宝儿……”
一双手臂,从她身后揽了过来,将她紧紧拥进怀里,温热的气息吐在耳后,他带着几分卑微的姿态,小心翼翼道:“最后一晚,求你,让我抱着你入睡。”
在那个下着雨的春夜里,他就像一个即将失去至宝的孩子,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一遍遍索取着她的灵魂和骨肉。
当天边慢慢泛出鱼肚白的时候,两人的心底,同时产生了一股离别的愁绪。
即使明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改变的地步,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还是不受控制的,从她身后紧紧拥了过来。
“如果我说,那个孩子并不是我害死的,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信?”
这是蔡宝儿第一次用平和的心态转过头看他,从他那双布满悲伤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令她心痛的泪意与无助。
胸口剧烈的疼痛着。
她知道自己残忍的决定,已经快要令这个坚强的男人逼至崩溃。
是走是留,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可闭上眼,出现在脑海中那片刺目的鲜红却提醒着她,这个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
他杀了她的孩子,让她因此而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这是勿庸质疑的事实,她不知道既然有些事情他都已经做了,为什么还是不肯坦荡的承认自己的残忍。
面对他卑微的乞求,可怜的目光,她狠下心对他道:“祺臻,做个无愧于百姓,无愧于天下的明君,这便是对你所犯下罪孽的最好的救赎方式。”
那一天,圣德帝并没有留住他妻子离去的脚步。
在他的不舍与不甘之中,蔡宝儿带着死活要跟她一块离开的傻蛋,就这么狠心的走出了他的世界。
“大个儿,快快弃暗投明,飞奔进小爷我的怀抱吧,你放心,咱家宝儿不会介意多带你一只拖油瓶,只要你跟爷走,爷保证你吃香喝辣,绝不亏待于你……”
临行前,傻蛋还在极力游说老鹰凌云与它一起离开皇宫。
只是凌云认主,傻蛋也认主。
它们的主子因为感情纠纷不得不分道扬镳,做为宠物,彼此只能选择各自的立场,承受这可能永远也没有团聚之日的分离之苦。
很显然,傻蛋的劝说和游说,最终并没有让凌云真的与她们一路同行。
一人一鸟就这么渐渐地走出众人的视野,直到再也捕捉不到那抹娇小的身影,久久未语的赵祺臻,突然从腿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宫中内侍及夏候雄等人的注视下,突然对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划下了一刀。
由于这个动作发生得太过突然,毫无防备的众人,被皇帝突如其来的举止吓了一跳。
大概是那一刀被划得极狠,鲜血顿时向外喷了出来,瞬间染红了他的袖袍。
夏候雄忍不住惊叫了一声,“三爷爷,你这是做什么?”
吼着的同时,对侍候在皇帝身边的太监喊道:“张福,别傻站着,赶快去宣太医啊……”
“哎哎!奴才这就去太医院叫太医过来……”
吓傻了眼的张福这才反应过来,提起袍摆,三步并两步的便向反方向跑去。
狠狠划了自己一刀的赵祺臻,却像是感受不到那股痛意一般,怔怔看着那血流如注的伤口,良久之后,才自言自语道:“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既然没有能力去守住自己的所爱,就该受到这刺骨的惩罚……”
看着不断向地面滴落的鲜血,他紧紧握着匕首,笑得惨淡而又疏离。
“也许只有疼痛才能时刻提醒着我,今天被我弄丢的,究竟是怎样一颗无价之宝。”
不理会夏候雄担忧的目光,再一次深深看了那早已不见任何人影的官道一眼,转过身,带着几许惆怅、几许无奈,朝着皇宫的方向,步履蹒跚的向回走去。
看着对方那萧索而又孤寂的背影,夏候雄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怎么也没想到,那两个人,在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和考验之后,最后的结局,却是走上了这样一条分手的道路。
深有感慨的夏候雄,回府后的第一件事,便将正在厨房中忙碌的穆紫寒一把扯到怀中,不理会旁人诧异的眼光,也不理会自家娘子愤慨的抗拒,就这么毫无忌惮的捧起她的下巴,不顾一切的对着那张娇唇,狠狠吻了下去。
夏候府上当差的佣人,搞不清自家主子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虽然夏候雄平日里也是个没什么正经样子的主子,但当着下人的面对当家主母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今儿还真是头一遭。
完全搞不清状况的穆紫寒被她夫君亲得脸色通红唇瓣红肿。
在一番较劲儿撕扯中,她终于没好气的一脚将色欲上头的夏候雄踹到一边,也不理会旁人诧异的目光,顺手拎起一根烧火棍子,对着夏候雄便是一通好打。
这该死的混蛋兼色胚,晚上可着劲儿的折腾她也就算了,这光天化日子下,不顾旁人眼光,不顾身份立场,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当着佣人的面,明目张胆的把她抱在怀中亲亲吻吻成何体统?
那天晌午,夏候夫人追着夏候大人满院子揍。
直到夏候大人被揍得抱头求饶,这场暴力事件才算是小小的告了一个段落。
“娘子,我突然之间觉得异常感慨,说起这人世间最伤人的,莫过于一个“情”字。我家三爷爷没本事留住蔡丫头,受伤很深,却又无能为力。万一有那么一天,我哪件事没做好,也把你给活生生气走了,我夏候雄这辈子,可就真的是没法活了。”
他是个粗人,平日里最不会说的就是甜言蜜语。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他一个丑鬼,居然能娶到紫寒这么漂亮的姑娘为妻子,上辈子真是不知修了多少福份。
从前倒是觉得女人嫁作他人妇,便可以长长久久不离不弃。
可当他眼睁睁看着蔡丫头,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放弃她与三爷爷之间的这段爱情,才让他深深的意识到,爱情这东西,若是经营不好,就会让投入于其中的两个人,同时粉身碎骨。
穆紫寒还道她家这没脑子的夫君今儿究竟发什么疯,待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时,才恍然道:“宝儿真的走了?”
夏候雄心有余悸的点头,“走了。”
“虽然这一切都是皇上亲手酿成的悲剧,可宝儿就这么离开,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说到此处,她又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不过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不顾身份不顾场合的胡乱发疯。”
夏候雄委屈道:“我……我不是怕有那么一天,你也会像那个蔡丫头一样,狠心的弃我而去嘛。”
“你这狗熊,我都已经嫁给你当老婆了,干嘛还要弃你而去?”
“万一哪天我真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
穆紫寒顿时柳眉倒竖,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怒道:“你做了什么让我不开心的事?”
“没没没,我就是随便打个比方!”
抱着耳朵大叫的夏候雄扯嗓门子大叫:“娘子,哎哟娘子,你可温柔着点!”
虽然耳朵被捏得通红,但夏候雄的眼底却流露着满足的笑意。
娘子越是对他凶,就说明娘子越是在乎他。
而且经过三爷爷和蔡丫头的负面教育,他也在心底对于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对待这个被他好不容易娶进家门的娘子,哪怕上刀山下油锅,他也一定要将这个宝,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直到永远永远……
转眼之间,距皇后离宫已经整整一个月过去。
朝中的大臣在得知帝后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直至闹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时,才隐约猜出,当时那个不小心流掉的孩子,很有可能就是造成帝后失合的导火索。
毕竟国宴的时候,失狂的皇后,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皇上所犯下的恶行公诸一众。
虽然这件事被皇上很好的掩饰了下去,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大臣们嘴上不说,并不代表他们心里不去猜测。
对此,有的人觉得可惜,有的人觉得感叹,大部分人却无法接受皇后娘娘极端的处理方式。
不管怎么说,既然她已经嫁给帝王为妻,就该遵守帝王家的规矩。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女人,不过就是男人身边的一个附属品。
当初皇上在立她为后的时候,曾当着天下人的面宣布,仅此一生,只娶她一人为妻。
这等荣耀,羡慕死多少名媛闺秀。
偏偏皇后却是个不知感恩的女子,只不过流掉了一个孩子,就这么没完没了的与她的帝王夫君闹得不可开交。
这么不管不顾的离开,丢的不仅仅是皇家的脸面,同时也让整个天启王朝倍感蒙羞。
要知道,后宫空虚,对于皇帝来说,就等于是承担了一份不可饶恕的罪孽。
这天底下任何男人都可以无嗣传承,唯独皇帝,若断了血脉,那就等于断了天启王朝的后路。
就这样,那些打着正义旗号的大臣们,仔细思量了好一阵子,终于在某个早朝的时候,由礼部大臣为代表,当众提出,要向民间征选美女,给皇帝纳妾娶妃,以此来延续皇家血脉。
当礼部大臣振振的词的把心中的想法出说来之后,很快便有一部分臣子趁机奉劝,话里话外,全都希望皇上能够尽快做出决定,广纳美女,以充后宫之用。
坐在帝王宝座上的赵祺臻由始至终都没吭声。
他面无表情的听着那些自以为是的大臣,铿锵有力的将祖宗家法像背书一样给他从头背到尾。
直到那些人讲得口干舌燥,并开始大肆在他面前推荐张大人家国色天香的千金,李大人家德才兼备的妹妹,刘大人家聪慧机伶的小姨子,他才当着众人的面,缓缓站起身,一字一句道:“朕,曾当着天下人的面发过誓言,仅此一生,只娶蔡宝儿一人为妻。如有背叛誓言的那一天,便是朕遭五雷轰顶之日。”
说到此处,犀利冰冷的目光,逐一在在场众人的脸上寻视一圈。
“莫非诸位爱卿,是想让朕遭五雷轰顶,所以才在今天的早朝之上,给朕提出这么一个诛心的意见么?”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动一分一毫的脾气。
可在场的诸位大臣,却同时产生了一股没来由的冷意。
礼部大臣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颤颤惊惊的用袖子拼命抹着额上不断渗出的汗水,在皇帝那如同利刃般的目光中,终于小心翼翼道:“臣……臣等不敢!”
赵祺臻冷笑一声:“既然不敢,这个话题,便成为朝中的禁忌,从今以后若是朕再从谁的口中听到要朕纳妾娶妃的提议,可就不要怪朕以诛心之罪,亲手夺下他脑袋上的顶戴花翎。”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