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将的历史真相-杨文广:坎坷尴尬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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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文广是杨家将的第三代代表人物,在民间声名响亮,在朝廷名声不大,宋史对他的记载寥寥,甚至于连出生年月都无法确定。与故事传说中的年少英雄、挥斥方遒完全不同,历史中的杨文广并不走运,在军队最底层一干就是30年,始终得不到升迁,四十几岁了仍然只是个类似排长的殿直。

    与此相对照的是,在杨文广生活的那个时代,宋朝乃至中国历史上最顶尖的人物都开始或已经粉墨登场,算得上群星灿烂,与他们相比,他只能用星光暗淡来形容。杨文广一生与名人为伍,有幸与范仲淹、狄青和韩琦等一代贤臣名将打交道,他只不过是个配角,始终站不到舞台中心,他的故事只能追随着别人的名字传扬。

    一 无法考证的“美男”

    如果要在杨家将传说中选美的话,杨文广当之无愧是第一美男。传说中的杨文广貌美如花、俊秀非常,明代小说《杨家府演义》借杜月英、窦锦姑和鲍飞云等几个女人之口,盛赞杨文广“面如敷粉”、“唇如涂朱”、“美如冠玉”,这三个女人对杨文广都是一见钟情,并且设计将自己嫁与杨文广,上演了一出三女争夫的喜剧。小说还套用历史上夸耀武则天男宠张昌宗的典故来极誉文广之美:人谓杨郎貌美恰似莲花,宋太后道莲花亚于杨郎。人问其故,太后回答说:杨郎解语,莲花岂能解语?人人爱着杨郎貌美,看起来果然是莲花不及。

    中国古代的审美标准,一度以“脸如满月,面如荷花”为美,特别是在唐代,这种风气尤盛。唐代的第一美女杨贵妃就面如荷花,《长恨歌》写杨贵妃之美用的比喻就是“芙蓉如面柳如眉”,芙蓉即荷花也即莲花。女人面如荷花是美女,男人面如荷花就是靓仔了。

    “荷花脸”是一种富态相,唐代壁画上的女人通常都是富态的“荷花脸”,很符合唐朝的时代风尚。唐代的审美标准影响到了宋代,因而宋人也常用“莲花”比美男,从小说的描述看,张昌宗虽似莲花,比杨文广还要逊色很多。

    杨文广是否真是个绝世美男已无法考证,因为史书对杨文广的记载并不详细,很多事情跟故事大相径庭,甚至于美男子杨文广究竟是谁的儿子都成了疑问。很多杨家将故事,都将杨文广视为杨宗保之子,也就是杨延昭之孙。这种传说虽然离谱,但在民间流传甚广。

    实际上杨文广应为杨延昭之子。据南宋李焘所著的《续资治通鉴长编》,杨延昭有三个儿子,1014年他去世后,三个儿子都受到了宋真宗的封赏,但三个儿子叫什么名字,封的什么官都没有细说。《宋史·杨业传》记载得稍微明确一些,杨延昭有三子,杨文广是其中之一,并立有传记,其他二人为谁没有提及。曾巩的《隆平集》记载得更为明确,杨延昭的三个儿子分别是传永、德政、文广,传永、德政两人皆默默无闻,没有更多的记录。这也不足为怪,杨业有七个儿子,单独有传的也只不过杨延昭一人。

    曾巩是欧阳修的学生,嘉祐二年(1057)进士,1019至1083年间人。他出生于杨延昭死后的第五年,比杨文广小几岁,1074年杨文广去世时,他55岁。曾巩与杨文广为同时代人,他的记录应该比较可信。后来戏曲小说等文学作品中的杨宗保、穆桂英等都是虚构的,史上并无其人。民间传说多把杨宗保当成了杨延昭的儿子,这种说法借助于戏曲评书的广泛传播,已有点以假乱真了。

    杨文广是宗保之子、杨延昭之孙的说法多为民间传说,而且出现在宋代以后。元代徐大焯的《烬余录》、明代王世贞的《宛委余编》都是其中的代表,元代杂剧《破天阵》最早把宗保视为六郎之子。

    史载杨文广死于1074年,反观杨延昭去世于1014年,有人从二者的死亡年代出发提出疑问,文广卒年是在延昭故后整整60年,按常规推算,父子两人相差这么多年的比较少见,中间若再有一代人似乎更合于情理。王世贞的《宛委余编》第六卷,引用巷人俚歌,称延昭子宗保,宗保子文广征南,被敌人围困。此书内容多来自话本、小说,不是历史读本,可信度并不大。徐大焯为南宋遗民,《烬余录》称“延昭子宗保,官同州观察”,这部书错误很多,有些还是常识性的,而且被怀疑为伪书,所以也不足为信。

    还有一种说法,杨文广为杨宗保之弟。因为文广字仲容,依过去的习惯,这是排行第二的标志,仲(老二)之上必有“伯”或“宗”,宗保应为老大。杨延昭担任过保州防御使,很可能是从杨家世代保卫边疆的意思出发,引申出“宗保”二字。杨文广有兄长是历史事实,不过他的兄长应为传永或德政。如果杨宗保真为杨文广之兄,他应该是传永和德政中的一个。

    为什么杨宗保不见于历史记载而只存在于故事演义中呢?原因很可能是避帝王讳,宋仁宗有位族弟叫赵宗保,在宋一代,如果真有杨宗保其人,也只能改名他叫了,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没有杨宗保历史记载的重要原因。就如杨延昭之前叫杨延朗一样,因为避讳而不得不改名,杨宗保很可能是杨文广兄弟中一个的别名。杨宗保确有其人的可能性比较大,较为有利的证据是山西代县等地保存的《杨氏族谱》有宗字辈,河南还发现了记载杨宗保逸事的碑文,不过那个杨宗保是女性。

    明代纪振伦的《杨家府演义》把杨文广的出生时间安排在了大破天门阵,柴郡主在破青龙阵时生下一子。老太君看后,称这孩子与其兄杨宗保长得很像,取名为杨文广。《杨家府演义》中也提到柴郡主阵前生下一子,但并没有提及此子是谁。

    关于杨文广的辈分,明初宋濂的《杨氏家传》又给出了另一种说法,称杨延昭有子充广,其子贵迁,有孙称文广,杨文广与杨延昭的关系又相差了好几代。宋濂写此文时,《隆平集》已流传开来,宋史也早已刊行,这部号称“家传”的书,不知缘何与正史差距这么大。充广之孙名为文广,听起来有点荒谬,孩子起名都是要避祖讳的,这是最起码的常识,宋濂竟然在这一点上出错,多少有点莫名其妙。

    明人小说《杨家府演义》,第三代英雄是杨宗保、穆桂英,他们有一儿一女,杨文广和杨宣娘,文广的儿子杨怀玉则为杨门第五代传人。宋时确有杨怀玉其人,不过他是内臣,且比杨文广年长,与杨家将无关。杨怀玉在真宗晚年时入宫,作为仁宗的伴读,仁宗当时称寿春郡王。1020年,宋朝发生了周怀政谋叛之事,杨怀玉因没有举报而被贬为杭州都监,两年之后复又回宫担任内侍押班。那时候杨文广不过才刚刚二十几岁,这个杨怀玉不可能是杨文广之子。

    宋史记载杨文广死后被赐同州观察使,对照《烬余录》,杨文广与杨宗保官职相同,只是名字不同,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有人推断后代的戏曲小说中的宗保和文广应由一人演化而来,以前合二为一的多,现在也有一分为二的。因为是演义所以并不拘泥于历史真实,杨文广忽而是杨宗保之弟,忽而又是其子,让人拿捏不定。但无论如何变化,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更加突出杨家将为国为家前赴后继的英勇斗争精神。

    二 早年坎坷

    传说中的杨文广是个少年英雄,史书上写的却都是他晚年的事,更像是个烈士暮年、壮志难酬的老者。他虽然是将门之子,但仕途并不平坦,没有多少出人头地的机会,晋升非常缓慢,年近五十了还是个很不起眼的下级军官。

    宋史记录杨文广的第一件事是“以班行讨贼张海有功,授殿直”,这大约是宋仁宗庆历三年(1043年)的事。“班行”相当于现今的排级干部,是宋军中最低职位,包括“三班借职”和“三班供职”两级,军官向上晋升的顺序依次是“三班借职”、“三班供职”、“右班殿直”和“左班殿直”。杨文广由班行晋升为殿直,类似于现今由排级提到了副连职。

    1014年杨延昭病逝,次年,宋朝颁布了新的恩荫制度,防御使一级的武将,子可授予右班殿直(正九品),其他的则可授予三班奉职或借职(从九品)。杨文广并非长子,所以初任官阶在“殿直”之下,这与当时的政策相符。杨文广从“班行”(1014年)晋升为“殿直”(1043年),整整用了29年的时间。

    宋朝有规定,接受恩荫的子女必须年满15。如果1014年杨延昭去世时他刚好15岁的话,1043年升任殿直时至少应该是44岁。从十几岁的青涩少年到四十多岁的中年长者,杨文广在排长的位置上一干将近30年,这在古今中外都算是罕见。以44岁的年纪还只是个排长,很多人可能并不理解,但在宋朝却不算太过稀奇。

    宋朝官员冗多是不争之事实,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恩荫过滥。1015年宋神宗生日那天,宋朝颁布了新的恩荫条例,恩荫的名目更加繁多,恩荫之滥也自此开始,正所谓“恩逮于百官者惟恐其不足”。据统计,当时每年恩荫补官者多达500人,是科举取士的数倍,这些人多为纨绔子弟,有的百无一用,只能由国家出钱养着。

    以杨文广的职位“班行”为例,宋真宗天禧年间就有4000多人,仁宗庆历八年(1048年)达到6500多人,到神宗末年人数已经超过了一万。如此众多的“班行”,要想从中脱颖而出,可以想见竞争有多么激烈,低级武臣升迁非常困难,僧多粥少,有的人只能老死于“班行”之中。

    宋朝的武将基本上是以战功定升迁的,按说这也算公平。杨文广的父亲杨延昭、祖父杨业都是因为屡立战功才得以不断提升的,以他们的为人和处境,不可能给杨文广留下太多可供依赖的资源,能使杨文广迈入军官行列已经是最大的恩荫了,剩下的就全靠杨文广自己。但自从1004年宋辽澶渊之盟签订之后,北部边防基本处于安定状态,武将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大大减少。1004年宋辽两国息战时,杨文广应该在5岁左右,他堪称是和平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一代。

    进入11世纪40年代之后,形势急转直下,西部边防开始变得紧张起来,西夏的威胁越来越大。1040、1041和1042年,两国发生了三次比较大的战役,宋朝兵将损失惨重,其中有些正是将门之子,开国大将石守信的孙子就死于阵中。不过,杨文广并没有出现在西征的队伍里,因而也就失去了建功立业的机会。此时杨文广已经四十多岁,年龄很可能是他出征西夏的障碍,已经当了30年“班行”的杨文广,不知道还要在这个行列里滞留多久,他的人生之花是不是还没绽放就要凋谢。

    转机发生在庆历三年(1043年)八月。

    11世纪40年代是宋朝历史上的多事之秋,先是宋军在边境被西夏重创,接着国内的安定又出现了问题,1043年张海叛乱引起朝野上下不小的震动。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庆历三年,八月辛酉”,陕西“有贼张海、郭邈山,群行剽劫,州县不能制”,“令左班殿直曹元诘、张宏,三班借职黎遂领禁兵往捕之”。

    陕西一带张海等人聚众起事,队伍迅速壮大,当地州县无兵无备,无计可施,只好向上汇报请命。朝廷派两个“殿直”和一个“三班借职”率千余禁军前去剿捕。很显然,张海最初并没被放在眼里,朝廷以为禁军出动,自然会马到成功。

    轻敌便要误事,托大肯定吃亏。一千禁兵远道剿匪,毫无建树。张海等人备有甲马,日行百里,战略战术灵活机动。禁兵久居京城,对当地情势不够熟悉,被张海来回调动,只能疲于奔命,哪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后来朝廷又派出两批人马前去剿捕,不但没有成功,反而险些闹出兵变来。到了这个时候,朝廷有些慌了,才真正重视起张海叛乱一事。宋仁宗下旨,让各地举荐剿匪人才,并且允诺捕贼者按功论赏,一律提拔重用。

    杨文广就是在这样的情势之下,经人举荐担任巡检追捕张海的。当时张海作乱已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他们公然攻入州城,劫掠府库,施散钱财。其实张海一部不过千余人,但他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得手即撤,纵横千里无人能敌。千余人的游兵散勇,竟让号称战斗力最强的禁军束手无策,由此可以想见,北宋中叶,宋军的战斗力疲弱到何种地步。

    与强大的西夏相比,张海确实只能算是小毛贼,但即便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家伙,也让大宋使出了吃奶的劲,甚至不得不动用牛刀,后来还是韩琦领兵将张海剿灭。1043年十二月,韩琦到了陕西,身份是陕西宣抚使。他改变了单纯依靠禁军围捕的做法,任用谢云行等熟悉当地特点的将领和士兵,深入山林围捕。张海等人身单势孤,无处可逃,又没有什么援手,相继被杀,这场叛乱就这样平息下去了。

    整个剿匪过程,史书并没有提及杨文广,除了“以班行讨贼张海有功,授殿直”外,再没有别的记录。杨文广经何人举荐参与平叛,在其中又立有何功,一切全是未知数,无从考证。有人推论,杨文广获得机会参战,很可能得益于其堂侄杨畋的推荐。那一年,杨畋以殿中丞知岳州,提点荆湖南路刑狱。平叛之后的论功行赏,很可能是人人有份,只要参与了就能够受到提拔。

    张海之乱平定之后,杨文广留在了陕西,等待着新的机会。年过不惑的杨文广在史书上的第一次亮相算不上精彩,但却是他人生新的开始,从军30年,终于得到了自己的第一次晋升。与父亲杨延昭相比,杨文广的起点更低,杨延昭二十几岁就已经是殿直,他44岁才达到这样的高度。殿直的地位尽管依旧低微,但杨文广毕竟已经起步,开始走向崭新的人生之路。

    三 得遇范公

    史书讲到杨文广的第二件事是:“范仲淹宣抚陕西,与语,奇之,置麾下。”

    这里讲到的范仲淹经略陕西是庆历四年(1044年)六月之后的事,当时身为参知政事的范仲淹因变法受阻,自请到西部边防,被任命为陕西河东路宣抚使。第二年春天,范仲淹的职位又有所变化,由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改任资政殿学士,知邠州,兼陕西四路缘边安抚使。十一月,朝廷以“边事宁息,盗贼衰止”为由,罢免了他的陕西四路安抚使之职。

    范仲淹的身份之所以变化如此频繁,起因还得从宋与西夏的三次战役说起。双方在1040至1042年间连续展开了三次大规模战役。

    康定元年正月(1040年),元昊调集十万大军,采用声东击西之计围攻延州(陕西延安)。宋军大败,主将战死,开国元勋石守信的孙子石元孙被擒,西夏军大获全胜。

    延州兵败之后,宋军重新调整边防部署,把沿边州府分为秦凤、泾原、环庆、鄜延四路,户部尚书夏竦为陕西都部署兼经略安抚使,统一协调指挥边务。韩琦、范仲淹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分别主持泾原路和鄜延路的防务。

    庆历元年(1041年)二月,元昊率十万大军卷土重来,欲与泾原路宋军主力决一死战。泾原路主将韩琦派行营总管任福率万余人前往迎敌。任福轻敌冒进,中了西夏军埋伏,几十名宋将全部殉难,士兵死伤万余。事后夏竦被撤职,韩琦被贬往秦州。

    庆历二年(1042年)闰九月,十万西夏大军再次出击,泾原路马步军副都总管葛怀敏等16员战将尽皆战死,9400多士卒被俘。

    从三川口到好水川再到定川砦,宋军三战皆墨。在西部边防,无论是韩琦还是范仲淹都没有打过像样的胜仗,但据说当地民间却流传着一首《边地谣》,“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此中缘由真是天晓得。西夏军虽然三战皆胜,但元昊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连年用兵,国内兵源开始枯竭。再加上宋朝停止了边境贸易,西夏经济受到严重影响,国内人怨沸腾。另外,辽国也感受到了西夏势力日益膨胀的威胁,夏辽关系开始紧张。于是元昊萌生了求和之念,1043年他派使者到汴京与宋和谈,经过一年多的讨价还价,最后双方达成协议。西夏对宋财富的掠夺用条约的方式固定了下来,不需要再打仗,财源依旧滚滚而来,宋朝也因此赢得了和平与发展之机。

    西夏三役的沉重打击,使朝中有识之士痛定思痛,开始反思。宋仁宗“遂欲更天下弊事”,他将范仲淹调回京师升任参知政事,与枢密副使富弼、韩琦等人一道主持朝政,推行“庆历新政”。

    范仲淹处事极为认真,一次在选拔各路转运使时,遇有庸碌贪鄙、不能称职的官员便毫不犹豫地一笔勾去。富弼在一旁感叹,“公但知一笔勾,不知一家哭矣。”范仲淹正色答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路”是宋朝的一级行政区域,类似今天的“省”,为了免“一省”之哭,必须舍得拿下不称职的官员,这也算是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

    正是因此,“庆历新政”触及了权贵们的痛处。范仲淹们已无法在朝廷立足。

    就这样,范仲淹又一次来到西部边防,不过此次陕西之行的时间并不长,若从1044年6月算起,到1045年11月,前后不过一年半的时间。杨文广就是在这期间见到了范仲淹,一个下级军官能与一个边防统帅对话,机遇相当难得。经过一番交谈,范仲淹认可了杨文广,将他留在自己帐下,杨文广有幸成为范仲淹的直接部属。如果没有范仲淹的赏识,杨文广可能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

    史书讲范仲淹“奇之”,他们究竟讲了些什么,杨文广有什么地方让范仲淹称奇呢?除了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个殿直之外,杨文广的家世应该也能够引起范仲淹的注意。杨家将故事在当时已经流传甚广,1051年欧阳修曾撰文称“天下之士至于里儿野竖,皆能道之”,范仲淹身为朝中重臣不可能没有耳闻。但是仅仅因为自己的家世就让范仲淹称奇理由并不充分,无论是杨业还是杨延昭都算不上宋朝最顶尖的名将,比他们身世显赫的大有人在。

    这里面应该还有范仲淹性格方面的原因,他出身贫苦乐于助人,尤愿帮助不得志者,杨文广的际遇一定也引起了他的某种同情。此时的范仲淹也是郁郁不得志,1024年当他初为京官时,曾写下“有客狂且淳,少小爱功名”,“风尘三十六,未做万人英”的诗句,豪迈之情溢于言表。20年过去了,范仲淹一度登上了权力的顶峰,成为当之无愧的“万人英”,但是从变法宠臣到被逐出朝廷重新回到边塞,55岁的范仲淹经历了人生从最巅峰处滑落的失意。惯看春月秋风的范仲淹见到45岁仍然在低级军官中打转的杨文广心中一定是别有滋味。

    范仲淹还联络和帮助过许多著名人士,如胡瑷、李觏、张载和石介等等,或邀聘他们到自己的管界主持教务,或荐举他们出任朝廷的学官,或指点他们走上治学之路,经他指教和影响过的很多人,往往都各有所成。

    乐善好施是范仲淹的天性,他喜欢提携后人或有潜力的人,无论那人时下如何不得志,将杨文广留在帐下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另一方面,范仲淹是个老西夏,他在陕西的军旅生涯中逐渐形成了以守备为主、和攻为权宜的边防思想。范仲淹很注重在要地修堡建寨,他认为那是防御西夏铁骑的有效办法。也许杨文广正好具备他所倚重的才能,符合他对西夏作战的理念。杨文广毕竟是名将之后,很可能继承了祖上修建军事要堡的本领,日后的情况也证明,杨文广确实善于修筑。后来在韩琦手下,他奉命在秦凤路大修堡寨,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可惜的是,杨文广在范仲淹麾下并没呆多长时间,他如何跟随范仲淹征战,找不到任何记录和佐证。那时候范仲淹离其政治生涯的最辉煌处已渐行渐远,1045年底,他离开西部边防,之后一再被贬。

    宋朝对西夏虽然战败,但却使久不经战的宋军受到了一次历练。按《续资治通鉴长编》的说法,在韩琦、范仲淹等人的经营之下,西部边防“人谋渐得,武备渐修”,“勇夫锐将”“稍稍而出”,一代名将狄青自不必言。杨文广在范仲淹帐下,也受到了战争氛围的熏染,如果没有这样的经历,恐怕他连现有的功名都是奢望。杨文广虽然没有更大的战功,但跟随名将名臣的经历,为他日后的晋升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四 恩怨狄青

    范仲淹离开西夏后的5年,从1046至1051年,杨文广的履历是一片空白。1052年,大将狄青南征,杨文广就在军中,虽然还是个无名之辈,但总算是有了些功劳,做过广西钤辖,知宜、邕二州。宜是今天的宜山县,邕是今天的南宁,这已经是宋军的中层领导干部了。宋史对杨文广这一时段的描述是:“从狄青南征,知德顺军,为广西钤辖,知宜、邕二州。累迁左藏库,带御器械。”左藏库使、带御器械都是武官荣誉性的官阶,并无实际职掌。

    杨文广与狄青的关系有些微妙。明代小说《杨家府演义》将狄青设计为杨家的死敌。每一代“杨家将”都会遭遇奸人陷害,杨业时有潘美,杨延昭时有王强,杨文广时代的奸臣则是狄青。按照小说的描写,杨家与狄青结仇起因于宋仁宗时的侬智高之乱。故事中这样交代:

    侬智高联合五国蛮王率大军围攻北宋之时,狄青领20万大军南征,被侬智高斩将夺旗,地失千里,社稷危在旦夕。包拯无奈,推荐已告老还乡的杨宗保出征,杨文广为先锋,父子领军5万前去代狄青为帅。杨宗保到了前线,因不满狄青笑其老迈,下令将狄青推出辕门斩首,虽经杨文广劝说放了狄青,但狄青从此对杨家怀恨在心,发誓要将杨家灭门绝户。杨文广父子平南之战立下大功,受到仁宗的厚赏。狄青本来就恨杨宗保,见到杨家满门受封,心中非常不是滋味,便派心腹家丁师金潜入杨府,伺机取杨宗保性命。不料那夜,杨宗保喝多了酒,再加上年事已高,竟然一命归西。狄青大喜,进而加害杨文广。杨文广向皇帝禀明真相,自己化作一只飞鹤冲天而去,自此隐匿家中不问朝政。

    《杨家府演义》描述的狄青和杨文广与历史真相完全不同。历史上的狄青生于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卒于宋仁宗嘉祐二年 (1057年)。他以士兵出身而官至枢密使,这在宋朝是个奇迹。狄青最初引起朝臣的注意是因为他在与西夏作战中的勇猛表现。当时镇守西北的宋军屡次被西夏打败,很多士兵患上“恐夏症”,狄青却完全不同。每次临战,他总是冲锋在前,头戴铜具,披头散发,大声呼喊,形象骇人,西夏兵为之胆寒。1040年,经略判官尹诛召见他,与他谈兵论战后,认为狄青是“良将材也”,将他推荐给陕西经略使韩琦和范仲淹。韩琦和范仲淹两人“一见奇之,待遇甚厚”。范仲淹还送他一部《左氏春秋》,鼓励他多学兵法。对于范仲淹的知遇之恩,狄青终生不忘。范仲淹去世后,狄青每次到范家,都要进范氏家庙祭拜范公,恭恭敬敬地礼拜范夫人。后来他起用杨文广随军南征,也很可能是因为杨文广曾得到过范公的赏识。

    杨文广与狄青的经历有些相似之处,如果说杨文广出身低微,那么狄青尤甚。杨文广级别虽低,毕竟还是干部,狄青则是地地道道的行伍出身,起点更低。宋朝武将受制于文人,士兵更是低贱。参军入伍首先要在脸上刺字,名曰“赤老”。在宋代,必须在脸上刺字的有两种人,一是士兵,二是罪犯,犯人刺在脸上,兵士有时刺在手背上,有时刺在脸上。刺字同时涂墨,墨痕深入皮肉,水洗不去,历久格外明显,所刺的字称为黥文。

    在西部战场,两人都曾在范仲淹辖下,先后被“奇之”,他们也许会有一些接触。论年纪,杨文广大十岁;论资历,狄青早到西部边防五年;论战功,狄青远在杨文广之上。狄青初入陕西时,地位比杨文广还低,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已经贵为枢密副使,名震朝野。而杨文广仍然默默无闻,不见有更大的作为。但说书人偏要让杨文广位居狄青之上,还把狄青塑造为懦弱无能迫害杨家的奸臣,形象十分不堪,狄青征南的功劳则完全嫁接给了杨家。小说中,杨家将是在狄青不敌侬智高之后才冲上前线的,而实际正好相反。

    1052年5月,少数民族首领侬智高起兵反宋,一度攻陷邕州,并一举拿下附近的九个州,随后围攻广州。宋廷急忙调集兵马前去平乱,杨畋被派往前线,出师许久却毫无建树。朝廷又命孙沔、余靖等领兵进讨,也均无胜绩。侬智高非常凶猛,当时的一些勇将被其所杀,一向被认为知蛮事的杨畋也被击败,为免粮草落入敌手,杨畋焚粮之后退守韶州。危急时刻,身为枢密副使的狄青挺身而出,主动请缨,率兵巧取天险昆仑关,大败侬智高于归仁铺,一举平定了广南战乱。狄青还师回朝时,宋仁宗亲自相迎,拜狄青为枢密使,他由此成为北宋王朝的最高军事长官。

    狄青南征侬智高之时,杨文广只不过是随军出征的一个普通将领,对于他立下什么样的战功,史书只字未提。而且当时杨文广也已经至少53岁了,是年过半百的老将,并非故事中宣扬的青春少年。《续资治通鉴长编》对平定侬智高的记载堪称详细,但自始至终未提杨文广。广西临桂龙隐岩潜真洞,刻有平蛮三将大名,分别是狄青、孙沔和余靖,三员大将之下还有一批重要的将官,内中也没有杨文广。史载平南之战随行的文武官员多达231人,因为人数太多,不是每个前去的人都有记载,由此可以断定杨文广在平南中的功劳不会太大。

    这一切对于铺写杨家将颂歌的人来说显然太过平淡,将狄青与杨家将的身份倒置,把狄青的杰出表现转接到杨家将身上,更能体现杨家将的英雄形象,所以杨家将故事有狄青的影子也就不足为怪了。

    侬智高平定之后,宋廷对有功之臣一一封赏,杨文广又回到了他曾经战斗过的西部,知渭州之德顺军,也就是渭州陇竿城。德顺军设于庆历三年(1043年),这里土地肥沃,人口众多,且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西夏早有窥探之心。杨文广赴任不久,广西报告侬智高与大理国王又准备发兵。1054年6月,仁宗因为杨文广熟知广西情势,具备领兵才干,超升四级,提拔为供备库使,出任广西钤辖,兼判宜、邕两州,以防侬智高。广西钤辖是广南西路兵马钤辖的简称,负责广南西路驻军的训练教阅和赏罚。杨文广受此重任,自是尽心尽力,镇守广西十余年间,侬智高与大理国都不敢轻举妄动,侬智高最终死于大理国境内,边塞未发生大的战事,但杨文广的前途似乎并不明朗。

    从历史上看,狄青不仅没有迫害杨家,反而有恩于杨文广,若不是他带杨文广南征,杨文广可能仍然埋没在军中。通观两宋,除北宋开国诸将外,能够称得上名将的,北宋首推狄青,南宋首推岳飞,但俩人都含冤而死。如果说岳飞的罪名是“莫须有”的话,狄青之死比“莫须有”还冤。狄青没有害人,相反却屡次被害。打压他最为厉害的不是奸人,反而是名垂青史的欧阳修、文彦博、韩琦这些人。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能打胜仗的狄青,却被文人多方弹压,单单从这一点看就可以明白,宋朝为何积贫积弱军力不强。

    以“莫须有”罪名杀人的不是始自岳飞,而是始自狄青,再往前看,杨业也是受害者。宋朝自宋太宗以后,重文轻武的风气日渐浓厚,文臣一般都看不起武将。

    从杨业到狄青再到岳飞都是被“疑”所杀,杨业因为监军的一句“岂非有他志”走上不归路,狄青因“朝廷疑耳”不得善终,岳飞则是在“莫须有”的罪名之下被处决,这些名将在功成名就之后都面临着相同的困境,又都有着相同的下场,被疑即必死,没有什么道理好讲,被怀疑有罪就是有罪,只能认罪。不仅仅是宋朝,整个中国古代历史大体如此,这就是中国式的法律精神,不是疑罪从无,而是疑似从真,怀疑你有罪你就有罪,没罪也是有罪,在防患于未然的大旗之下,“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便成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狄青事详见附录《狄青传》)

    五 老骥伏枥

    1064年,宋仁宗去世,英宗继位。杨文广因新帝登基又获得新的升迁机会。英宗身体虽然虚弱,但还算勤政,很想有一番作为。当时管军出现空位,英宗下决心挑选有才干的人充任。十月,他亲自检阅禁军将校武艺,期望从中发现人才,杨文广幸运地得以中选,被任命为龙神卫四厢大将军,兼成州团练使。

    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是中央禁军的将领之一。凡升至都指挥使的都可以遥领团练。宋代的成州,属陕西秦凤路(今甘肃成县)。杨文广身为宿卫将领,不必到成州赴任,成州团练使只是个虚职,标志着杨文广的身份和级别。

    当时杨文广已经65岁了,他被英宗选中出乎很多人的预料。宋英宗之所以选中杨文广至少出于两点考虑,首先杨文广是名将之后,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有一定的名望。第二,杨文广曾经跟随范仲淹和狄青征战,有较为丰富的作战经验。这一点非常重要,当年跟随狄青的战将多数得到提拔,杨文广受赏识也在情理之中。除此之外,杨文广很可能还受到了宰相韩琦的推荐,杨文广与韩琦的亲信关系非同一般。

    杨文广担任此职,在宋朝文臣眼中,是个莫大的荣宠。20多年之后的1090年,苏辙论述过这个职位的重要性,“自祖宗以来,以管军八人总领中外师旅”,对内平定骚乱,对外威服夷夏,任务非常重要。

    治平四年(1067年)一月,35岁的宋英宗去世,神宗继位。不久,西夏又发起挑衅,十一月,神宗命韩琦判永兴军,兼陕府西路经略安抚使,统筹陕西全局。宋神宗时陕西四路合并为两路,一路为永兴路,治今西安,由韩琦兼领;二路为秦凤路,治今秦州(甘肃天水)。杨文广以兴州防御使出任秦凤路副总管治秦州,由此参加了对西夏的防御作战。宋代的兴州位于现今的陕西略阳县,秦凤路都总管是马仲甫,杨文广是他的副手。宋朝马步军都总管以节度使充之,副总管以观察使以下充任。秦凤路辖区南起岷山、秦岭,东到六盘山,其西部与北部因受西夏侵逼而缩至定西、秦川一线。此线以外的居民多为羌族部落,归附宋朝的称“熟户”,没有归附的称“生户”。

    熙宁元年(1068年)七月,杨文广被韩琦派往边境一个叫做筚篥的地方筑城,目的是掌握要道控制权,更有效地抵御西夏。筚篥在甘谷县城北40公里的散渡河旁(今甘肃武山县大庄乡杨家城子村一带),面积有百里之广,原是秦州“熟户”居住的地方,因为经常受西夏人的劫掠而被迫迁徙。杨文广接到建城的任务后,立即整装待发,为了防止敌人破坏,他故意散布消息说要在喷珠筑城,西夏兵果然闻讯而去。文广抓住机会,急行军180里到达筚篥,连夜抢修城寨,构筑防御工事并作好了战斗准备。天明以后,敌人发现上当,移兵前来,宋军已经占据有利地势,敌兵无机可乘,无奈之下只好退兵。临走前,他们派人送信威胁杨文广说,要派大军前来报复。杨文广不为所动,立即派兵追杀,狠狠地打击了敌人的气焰。

    展现杨文广才智的事件,史书记载的少之又少,只有筑城筚篥这件事还算是比较突出。他判断敌情准确,行军布阵快速,有勇又有谋。事后手下将领问他为何事先要虚张声势,杨文广回答说,筚篥是兵家要地,如果敌人知道我们的真实意图先而据之,我们就没有完成计划的可能,必须抢在他们前头实施行动,让他们措手不及。

    文广据筚篥建堡后,切断了西夏王国与岷山地区氐羌部落的联系。他一面加固城防工事,一面自鸡川砦(今甘肃天水市)至南谷筑堡,此后古渭东南数百里皆成宋朝“内地”。宋神宗闻报大喜,“诏书褒谕,赐裘衣带马”,改筚篥堡为“甘谷堡”。由于御敌有方,秦凤路的兵力和军储都大为增强。

    筚篥堡建于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六七月间,距今已近千年,仍然沿用。距筚篥堡不足20公里处有一安远寨,又名柳州城,当地流传着一个动人的故事,与杨文广的父亲杨延昭有关。

    据说当年西夏侵扰,宋王感到威胁很大,下诏令杨延昭率十万大军出征。杨延昭当时驻军广西柳州,征战西夏时受围攻退守安远,见当地两河环抱,依山背川,土地平旷,便筑城坚守。

    驻扎已定,杨延昭问当地居民此处叫什么名字,百姓说一直无名。杨延昭想,我过去在柳州做郡守,那里绿柳遍地,山清水秀,到这儿也是山清水秀,绿柳成荫,干脆就叫柳州城吧。由此可见,安远也算得上塞上江南。

    后来杨延昭班师回朝,百姓将他曾经穿过的一件战袍埋到城南盈谷山顶,并于山腰平地设牌位以祀,年长日久,香火渐盛,人们就把盈谷山称为香台山,把埋有杨延昭战袍的山顶大土堆称为六郎坟。

    传说毕竟是传说,但却可以反映百姓对杨家将的景仰。西夏攻取筚篥的计划失败以后,转而自清水河谷南下谋求渭水流域。韩琦建言朝廷,任命杨文广知泾州镇戎军,以加强当地的防御。镇戎军为至道元年(995年)所设,在现今的甘肃固原县。

    这一年杨文广已69岁,若以虚岁计,已是年过古稀,老将迟暮是不争之事实。在杨文广的最后时代,中国顶尖的几位人物已然登场。王安石46岁,司马光49岁,苏东坡31岁。熙宁二年(1069年),王安石被任命为参知政事,开始推行变法,王安石与司马光大红大紫的年代由此开始。而在此前的1057年,年方二十的苏轼兄弟由四川来到京城一举中第,宋仁宗盛赞他们是未来的相才。

    杨文广虽然算不上宋朝的顶尖人物,但杨文广所处的时代却是顶尖人物云集,中国文化的繁盛几乎触到了云层的最顶端。杨文广之后,宋朝最好的年华也随风而过。杨文广死后50年,北宋灭亡。1072年,陕甘经略使王韶统大军向西夏展开大规模的进攻,促使西夏王国向宋廷称臣,维护了边境的安定。

    六 梦断边关

    就在宋与西夏发生战事的时候,辽道宗耶律宠基乘机挑起事端,要求宋割让北境土地,企图使宋两面受敌。1069年,杨文广以70岁的高龄被调往北线,以步兵都虞侯的身份兼领定州路副都总管。定州屯重兵,位于中部,是防契丹南下的要冲。如遇重大战事,皇帝御驾亲征,行营必设在定州。杨文广所受之职是定州路的副帅。自从1004年澶渊之盟后,宋辽两国和好多年,北部防务已十分松懈。

    1073年六月,边防通报发现辽人有异常动向,神宗非常担心,但国内的改革已进入到攻坚阶段,主政的王安石不想节外生枝,没有把河北防务放到很重要的位置。他开导神宗说,不必担心,只要加强军事训练,完善边防城垒就应该没有问题。十月,宋朝在西线作战中取得了一系列胜利,但神宗却高兴不起来,他更担心辽国的进攻,而且据当时的情报分析,辽人很可能南下入侵。如果假想成真,宋军两线作战将会非常被动。王安石再次为他宽心,辽人不会轻易放弃和平局面,双方毕竟维持了70多年的和平。宋神宗仍然不能放心,王安石进一步解释说,即使出现不利局面也不用惊慌,对辽可以主守,对西夏可以主攻,西夏不足畏惧。

    熙宁七年(1074年),辽国开始寻衅发难,借口宋军越界筑城进入蔚、应、朔三州,派使臣到宋都争河东地界,要求以雁门山为分水岭划界。九月,双方派使在代州进行谈判,谈判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宋朝内部意见不统一。以沈括等人为代表的一派认为绝不可屈从,不能为辽人所要挟。蔡挺一派则主张克制忍让,甚至建议召回河北沿边将士以示无事。王安石的态度很耐人寻味,他说出了一句令人琢磨不透的话来,“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宋神宗下令王安石改善边境防务,但王安石依然执迷于自己的判断,认为辽国不会动武,甚至主张在河北裁军。在宋使赴辽的过程中,王安石因为改革受到强烈抨击,宋神宗不得已将其罢相。继任的韩绛系王安石推荐,基本上仍然沿用了王安石的政策。

    杨文广身为边防大将,坚决支持抗辽。他认为如果辽人胆敢破坏盟约,必须给予迎头痛击,还可以乘机恢复故疆。杨文广在抗辽前线做了大量的调研,结合镇守定州的工作经验,向朝廷献上了收复失地的阵图以及攻取幽燕的计划,但还没等到朝廷的回音,杨文广就一命归西,时间是1074年十月,享年75岁。第二年四月,宋廷赐其为同州观察使。杜甫《蜀相》云“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对于杨文广而言却是“尚未出师身先死,更使英雄泪满襟”。

    杨文广一向低调,此次高调上奏,引发了朝中非议。1075年三月,也就是杨文广身故后的第四个月。宋神宗召集大臣共商对辽之事,韩琦似乎已知道杨文广献策之事。他对神宗说,现在有些好进之人,以为边防有事,正是谋取富贵的良机。他们肯定会向陛下献策,无非是说现在敌势已衰,以陛下神圣文武,如果选择良将率大兵深入敌境,那么幽蓟之地,可以一举收复。接着韩琦话锋一转,事实果真如此吗?当今河朔之地连年灾荒,民力匮乏,粮草不济,新选的将官没有作战经验,士兵多年不进行正规训练,如果就此发兵去攻强敌,敌人四向来援,我军腹背受敌,再加上粮道不畅,此时进退两难,将如何处之?这也正是太宗前朝,即使拥有曹彬、米信这样智勇双全的大将都无法避免兵败的原因所在。

    当年和欧阳修一起逼退狄青的文彦博也出言反对伐辽。韩琦、文彦博是宋时名将名相,他们众口一词,不能不引起神宗的重视。可以想见,当时如杨文广一样主张北伐的也一定大有人在,神宗本人可能也有光复的想法,但光有想法是不行的,还要励精图治,发奋图强,等待时机成熟。如果准备不足仓促用兵,结果可能事与愿违。以当时边防的情势而论,对辽用兵可能确实并非明智之举。后来南宋的两次北伐都以失败告终也许可以作为一种反证。

    杨文广一生不甚得志,作为杨家将的第三代,他并没能建立与祖辈父辈相提并论的功绩,这里面有着太多的时代因素。北宋坚守的是保守的退让政策,对辽主和防御,对西夏的政策也在和战间不断摇摆。修文偃武的积弊已深,文风日盛,文人受宠,甚至于军队都要由文人统军,武将只能任副职,朝野上下讳言用兵,杨文广不可能有更大的发挥军事才能的机会。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欧阳修们一方面在缅怀杨业,另一方面又在加紧弹劾狄青。曾为杨业之死大抱不平的欧阳修,难道不知狄青之冤吗?假若狄青健在,他比杨文广还要年轻十岁,以他卓越的军事才能,必能使辽与西夏不敢轻举妄动。

    欧阳修对杨业父子很是景仰,但对处于同时代的杨文广却没什么兴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照。那个时候,民间已经盛行杨家将故事,而真正的杨家后人却被埋没。

    杨文广40多岁才开始崭露头角,平张海、战西夏、征南蛮、守北关,南征北战30多年,经历堪称丰富,但并没有太过闪耀的英雄事迹,历史关于他的有限的几次记述都非常简略,无法展现他的聪明才智。

    杨文广与那么多的名臣名将同时代,在他们手下谋生,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历史无言评说。杨家最大的不幸,是自杨文广之后再没有一个较为有出息的子孙,在那个盛行墓志铭的时代,甚至连为杨文广写一篇墓志铭的能力都没有,也无法保存杨文广的著作或奏议。杨文广死后,北宋朝廷追任他为同州观察使,多少是一种聊胜于无的安慰。

    杨家将祖孙三代都捐躯在抗辽一线。杨业在边关屡立战功,号称“无敌”,最后慷慨战死以身殉国。杨延昭自小随父出征,在澶渊之役请饬诸军扼辽归路,袭取幽、易等州,威名犹存。杨文广晚年镇守定州尽心竭力,面对强敌滋事,大胆献策议取幽燕。杨家将虽然并非宋代最有影响的战将,到了杨文广这一代也已是日薄西山,但杨家祖孙三代同仇敌忾,以忠勇传家,却是历代将帅中少见。

    杨家将故事在民间不断传扬,最初只限于杨业、杨延昭两代,很少提到杨文广。明代以后借助戏曲小说的渲染,杨家将声名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们的愿望虽然最终没能实现,但豹死留皮、殁而不朽,杨家将已成为人们心目中不可磨灭的永恒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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