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旗帜,被金甲,衣鬓影香间,这一年,他二十四岁,我十五岁。我端坐朝凰殿,眸光穿过九重宫阙,却望不尽那宇穹空之袤。珍馐佳肴丝毫未能让我有任何食欲,这几日胃口愈发清减,想是窒夏的缘故。
衣珠翠缇绣,连袂歌未尽,宴过半,因着天气炎热,虽殿内堆了几多冰山,仍抵不过热浪袭涌,香汗涔涔,愈加让我难耐,遂起身,退至后殿更衣。
名为更换衣衫,实是源于正殿舞乐频频,觥筹光影地让人眩晕。而后殿清静,倒是如今最好的暂避喧闹之地。
褪下翠纹织锦宫装,换上雪绢罗裙,信步迈出后殿的侧门,走往一边的观景台,往下眺望,禁宫巍峨的宫殿尽收眼底,映着午时艳阳,昭显着盛世浮华。
朱雀台上,台高十丈,九阶为一层,分十层叠次而上,台下引京河水经暗道穿朱雀台流入御池,波光潋滟,水影迷离间,烘衬出高台的气势非凡。
朱雀台平日一直有禁军守卫,遇有宴席,或得皇上恩准,方可登台。所以,我纵然入宫年余,也是第一次踏足,对周遭的景致未免新奇。
素是怕热,此刻却不畏那骄阳灼耀,略带舒心地醉于美景中。然而,美景终是有限,心中所念的又岂仅仅止于这景。“芩,堂妹被发落至何处,可有消息了?”悠悠启唇,不知何时开始,开始防着萱滢,我与天烨难得的淡宁隽永,不愿为这些事再起任何隔阂。“禀娘娘,堂小姐据报是入宫充为宫婢,至于究竟派往何宫,奴婢已托着相熟的公公往内务府查询。”
轻轻颔首,眸光流连在宫殿的画彩仙灵,直到被一娇柔高傲的女子声音打断:“昭仪好兴致,离席来了此处。”回眸望向那女子时,原是贤妃,她仅带了一名贴身宫女,摇着纨扇,冷冷地盯着我,六个月的身孕有些许见形。“臣妾参见贤妃娘娘,”欠身行礼,“贤妃娘娘来此处,莫非同样是为赏景而来?”
“只要本宫愿意,随时可以登这朱雀台,倒是昭仪,可得好好把握这难得一次登台高望的机会。”她语中带刺,刻意咬重了最后一句的发音。我依然恭顺浅笑:“贤妃娘娘深得圣恩,自是臣妾无法比拟的。”
“昭仪心里真是如此认为?”她慢移莲步,走近我,呵气若兰:“这月余,皇上下朝便往倾霁宫陪昭仪用膳,这份隆宠,昭仪怎说比不上本宫呢?是昭仪不屑圣恩,还是轻视本宫呢?”
容色不惊,低眉敛眸:“娘娘居正一品妃位,现携理后宫,臣妾仅是嫔位,此其一皇上宠眷娘娘犹胜臣妾之处;其二,娘娘终日为后宫诸多事务劳神,岂能兼顾伺候皇上饮食之事,臣妾位卑人微,理应替娘娘分忧;是以,臣妾怎会不自知,妄与娘娘相提并论?”
“昭仪乃当朝丞相之女,本宫可看不出卑微于何处。”她睨着我,唇边隐隐勾起一道浅弧,纤手抚上隆起的腹部,“不过,再如何贵胄千金、蒙圣垂恩,于皇嗣之尊,皆是无法同日而语的。”
她似不经意地携起我的手,同下观景台,往玉石栏杆间断处走去,美眸望向我,娇笑嫣然,语声渐轻,只我一人可听辨:
“禁宫之内,蒙皇上的宠爱,可得更高位份,但,只有斗过所有的嫔妃,才能让你活得更久。这点,昭仪可是听清了?”
我颦眉不解间,她已行至台阶前,纤手将我轻轻一推,我身子向后踉跄,吟芩忙近前扶住我时,她却若飘零的叶片般,从间断处径直朝台下跌去。
“昭仪,你——啊!”尖叫响彻云霄,她就这么跌了下去,娇躯滚过九道台阶,直落至平层方停。然后,我看到,蜿蜒若蛇状的一缕深红血液从她裙裾底下渗出,那是一种极其冶艳深邃的暗红,触目惊心地渲染于朱雀台的玉石砖上,可她的脸上依然浮着那抹笑意,正午的阳光映出的点点斑斓阴影在这虚浮的笑意,萌出的,是阴冷悚骨。
“不好了!不好了!快来人啊!宸昭仪把娘娘推下去了!”贤妃身边的宫女适时叫嚷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吟芩惊惶无措地望向我,而此时的我,神色平静。入宫将近一年的时间,一次次的明争暗斗,让我愈来愈明白,这后宫,从来不是你委屈忍让,别人就会容得你。只要你承了圣恩,就一定会被推上纷争的残忍刃锋,刃口舔血的,永远只属于赢者,舔的,便是那败者的芬芳腥血。
唯一无法明白的仅是,我们都是女子,为何一定要为难彼此?一定要让对方伤到无以复加,才算是赢吗?
赢了就能得到君王的心吗?是痴心,抑或是傻呢?
于我,难道真能看透一切吗?纵然看透,早已不能置身事外。我抬眸眺望极目处湛蓝日照的天际,几抹浮云飘游,晖光射透皙薄的云层,洒下片片金色点缀于宫殿的飞檐,却穿不过檐下的黑影,那黑影深黝,一如禁宫不为人知的暗处,终是一直存在着诡讹莫辨。
微凉的风在炎热的午后穿袖而过,心底一片清泠,唯有宽大纱袖掩遮下的指尖轻轻颤了下,新染的丹蔻尖子浅约地晃入眸底的余光,随着渐近的人声在身后响起,我将眸光收回,最后凝注于九道阶下那抹暗红的血色。
如果一切避无可避,那么,就面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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