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帝王妻-长门鸦飞惊心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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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蓄意谋害皇嗣无疑是滔天之罪,太后和皇后匆匆赶到,下令将我暂时押至长门宫看管,待天长节后,再做发落,并传太医速替贤妃保胎。

    一波未平一波起,前面的文奉殿突然嘈杂声一片,有一内侍匆匆奔至太后身边,轻轻禀了什么,太后脸色微变,忙携皇后急急往前殿而去。

    吟芩脸色煞白,第一次无助地望着我,她毕竟仅是宫女身份,主子面前,又能说得了什么呢?只能眼睁睁地看我被带走。

    长门宫,寂冷无声,因我的迈进,惊起了一群乌鸦,叫嚣着盘旋扑腾起,黑沉沉地往西北方飞走。

    我被带到一间偏殿,霉变的味道在推门的刹那迎面而来,殿内仅一床,一桌,一椅,极其简陋。

    看守不过是两名约四十岁开外的宫女,均站在宫门那边,碍着我尚未废黜,并不贴身监视。

    我轻轻拂去积灰旧尘,静静地坐于一把破落不堪的椅上,当日,贤妃被禁于此,心境不知是怎样,但必定是积蕴对我更深的恨意,所以,方才,不惜以腹中皇嗣相拼,惟求让我万劫不复。

    可,腹中胎儿何辜,为人母者可以狠心至此,这宫闱权宠于她,怕早是入骨嗜婪。此刻,我没有惊惶,没有哀求,更没有流泪,心中的平静,让我自己都骇了一下,难道,我真的那么相信天烨吗?或者,该说,如果他信我,定然不会被蒙蔽,定知我的冤屈,然,他会真的信我吗?年久失修,红漆斑驳的窗棱射进西晒的阳光,燥热地升高了狭隘室内的温度,身上香汗黏腻,胸中一闷,胃里又翻腾起来,宴席所食甚少,此时,依然这般难受。这室内着实太窒闷了。起身,走到唯一的一扇窗前,甫推开,一浑身是血的人从窗外蓦地翻落,我惊了一跳,忙退后几步,他抬起头,望着我,同样惊讶:“小宸?!”

    “涵堂哥!”他的声音尖细若女子,见他一身内侍的装扮,难道——心内的震惊竟让我不敢再往下想。叔父一家十八岁以上男子皆被天烨下旨斩首于午门,唯独他是逃脱的,如今举国正张贴告示通缉于他,却不想他在此出现。忧虑地从蒙着蛛网的窗户向外望去,两名宫女仍肃守在宫门。我急急拉他至一旁角落,他身上深深浅浅布着几处刀伤,其中左肩一道深见骨,外翻的皮肉不断涌出鲜血,拿帕子替他擦拭后,撕了一块袖纱,略作包扎:“堂哥,你怎么在这里!太危险了!”他脸上浮过一丝似笑非笑的阴狠,全然不似昔日的样子,然后转过泛着血光的眼睛:“我等的,就是今日手刃昏君,可惜!太可惜了!”他语速激动,嘴里又呛出一口血,喷溅在我身上。

    腥甜的气息让我又起了呕吐感,强自压了下去,焦灼中带着颤声:“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会受这么重的伤?”他恨恨的声音从喉间迸出:“你怎么不问昏君对我和仪儿做了什么!我们受的伤有多深!”我不禁想起那晚从吟芩口中知道的点滴:

    “此事我略有耳闻,可,姐姐既然入宫为妃,堂哥为何还与她私下书信往来?以致陷她于不忠之地?”

    他面色一变,眼里似要冒出火,定定地看着我,说:“你又知道什么?什么是忠?那昏君许了你昭仪之位,你就向着他说话?小宸,你竟变得如此是非不分!”我才要启唇,他继续道:“我和仪儿一直真心相爱,她入了宫,何曾一日爱过那皇上,不过为了你们相府,勉强承欢!所谓的书信,不过是因她芳辰,我聊作祝词。可到了昏君那儿,就是不贞背叛!生生害去仪儿一条命!”

    我不禁容色微变:“我一直都没有变,只是,堂哥何以认定姐姐心中未有皇上?”

    “呵呵,”他尖细的嗓子发出一阵令人悚然地低低笑声,“仪儿真傻,她自己亲口对那昏君承认根本没有爱过他,那天昭阳宫内的对质,其实只要她不承认,我定是宁愿自己死都不会连累她。可惜,她真傻,竟天真地以为用真情能感动昏君,放我一条生路!”

    他笑得连眼中都渗出泪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子为了爱流泪,他的泪很真,所以,他说的话,必然也是实情。

    这就是真相?!然后天烨负气去了避暑山庄,太后为正宫规,才把姐姐赐死,原来所谓的真相,不过如此!竟是如此!

    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相!纵然,我知道姐姐入宫前与堂哥是青梅竹马,可不曾想到他们真会有别样的情意!堂兄妹之情,世俗又怎会容许!

    他的咳嗽愈剧,宫门那边有杂乱的人声传来:“见那行刺皇上的逆贼跑到此,怎不见了?”

    “血迹到后墙就断了,定是逃进这冷宫!”“进去搜!”

    脚步声渐近,眼见是要进来,我忙起身,持纨扇遮面,疾步走到门前,“哐”地一声,打开摇摇欲坠的门扇:

    “放肆!”一声娇喝,阻住这些人的步子,眸华不怒自威地环顾四周,大约三四十人宫内的禁军已重重把这狭小的长门宫围个水泄不通。为首的那个上前一步,道:“请你让开!我们奉旨搜查刺客!”我冷笑一声:

    “本宫乃西巽正二品昭仪,居处怎容你们肆意搜查!”

    “这是长门宫,关押此地的都是废妃,请昔日的昭仪娘娘让开!不然做违旨论处!”边上一稍稍年轻的军卒讥讽道。“本宫尚未接到皇上废黜旨意,尔等竟敢这般出言不逊!若真到御驾前,殊不知是谁更违圣意!”我孤绝地站在门口,泠声道:“本宫以昭仪之尊,命你们速速退下!”正在僵持阶段,宫门忽然传来叩拜声:

    “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我看到天烨一脸盛怒出现在立刻分做两排,留出一条甬道来的禁军尽头,他眸光犀利地望着我,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我的身后。日晖的芒光折射在金丝绣刻的龙纹上,刺得我眼睛微微眯起。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昭仪,到朕身边来!”

    望着天烨,我们之间离得那么近,可,为何没有办法触摸到彼此的心呢?真心,在帝王之家,就如色相一样,本就是虚伪的奢侈吧,即便能触到,最终只会幻为一声叹息,悠远无垠。脚步没有移动,空气中弥漫的那丝血腥气愈浓,堂哥喘咳着站在我身后,我向他挪近,唇微动,以极低的声音道:“用我做挟持!”

    倘若堂哥要平安离开这儿,这该是唯一一个办法,眼前骤然晃过那晚客栈的情形,唇畔浮起涩苦的弧度,彼次与这次的意味是截然不同的。

    这次,是我心甘情愿,为了保住叔父家最后的子嗣,让自己作为挟持,算得了什么呢?烨,你能体谅我的苦衷吗?望进他的眸底,只读到深刻的愠意,姐姐与堂哥,于他,是耻、是痛、是无法容忍的背叛!

    所以,此时,不过是一次的赌注,赌天烨心底对我渐深的怜惜,可以深到让堂哥安然离开这是非之地。

    而堂哥,你又能否明白我的用心呢?从此不再固执地去寻所谓的仇,所谓的恨呢?毕竟,骄傲如烨,深爱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所爱的,却根本不是他,这是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容忍的!可,我的冥想仅仅只能是冥想。眼前的一切,还是以另外一种极端方式残酷地结束。

    当天烨因我的举动,眼底酝上更深的阴霾时,堂哥终究选择了一条不归之路,或许,从他决定进宫行刺那天开始,这就注定是一条没有后退,也无法后退的死路。

    我的后背被堂哥一掌果断地推出,人从槛内向外绊出,似断线风筝,若无根浮萍,就这样,径直撞向台阶前的庭柱,天烨的眸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惊惧,急急冲到柱前,伸开臂膀,阻住我疾跌之势,我坠入他的怀内,龙涎香暖暖萦绕着我。

    他的眼神在拥住我的刹那,是如此的温暖关切,这样的天烨是我从不曾见到过的。所以,这一刻,如果可以刹那永恒,该有多好,即便红颜瞬间白发,亦是无悔。可,也就在这一瞬间,身后有凌厉风声袭来,我略侧脸,向后看去,堂哥手持一柄锋利的银色匕首借着我身子遮挡,径直地向近在咫尺的天烨刺去,未容思索,我本能地将自己的身子挡向那匕首刺来的方向,天烨的手更紧地拥着我,不容反抗地抱着我疾速转过,移转的刹那,我读到他眸底深浓的疼惜。

    我确信我没有看错,如果能让我永远地醉在里面,忘记所有的背负,只单纯,青涩地去拥有这分怜疼惜,那该是种幸福吧。原来,我并不是心如止水,原来,我在这冰冷无情的后宫,终是有欲有求的。所欲所求的,仅是他的爱!真真切切可以触摸到的爱!而,这份爱缘于最初的一种情感,叫做疼惜。帝王之爱,得之,为幸,失之,亦是天命。最触摸不到,也是瞬息万变的,但,彼时的我,只醉在眼前的片刻,而忘记,当这份疼惜加上其他限制时,意味与初衷终是不再一样的。“滋”的一声,眼前银光凛闪,天烨的右臂生生划开一道口子,旋即,殷红的血迅速渗出,明黄色的袖袍逐渐染上斑斑点点,须臾,便汇拢为一抹深红蜿蜒的烙进我的心底,在那里,驻进的身影始终是唯一的他。

    “皇上!”我惊呼出唇。他为了我,竟以帝王之身相挡!

    犹记得北溟,那神秘男子也为我受过同样的伤,可,彼时我仅是单纯的感动,但,此时,何尝仅仅只是感动呢?

    眸内嚼上泪光隐现,掩不去那一瞬闪现的悸动。更多的血喷溅在我的脸上,黏腻芬芳,随着每一次的呼吸,沁肤入髓间,是挥之不去的惧心。

    即便隔着雾气,还是清楚地辨出,这飞溅涌出,尚带着残留生命最后余温的血,不是来自天烨,而是来自堂哥。

    禁军一拥而上,手中的秀春刀,刀刀都砍进堂哥的身体,他瞪大双眼,血污浸湿他的衣衫,染满他的面容。

    那一刻,我知道,叔父唯一的子嗣,我也无力去保。天烨还是拥紧我,用他的身躯去挡住背后可能的再次袭击。我偎在他怀里,眼睛却看到了让我撕心的一幕,然,我不能恨,或者说,我无法去恨。纨扇从我手中滑落尘地,寂然无声。怦然响起的,是堂哥的身子如山倾倒,倒在长门泥沙铺做的甬道上,血,很快将他周围那片染成鲜红,一如此时的夕阳残照。只是,明天还会有朝阳的冉冉升起,可他的生命,就在这夕阳下戛然而止。顺公公慌张地传太医替天烨疗伤,禁军忙碌地清走尸体,冲洗血污甬道。周遭纷杂的一切,在我的心底突然开始安静,然后,我听到,那里一声无法湮没的叹息。他松开拥着我的手,缓缓道:“传旨,宸昭仪禁足倾霁宫,贤妃一事交于皇后与德妃核审,不必记入宗正寺。”我该欣喜吗?

    他信我,这道旨,再再告诉我,他是信我的。可,为何叹息之后,心底开始有密密匝匝地抽痛……后来,我才知道,堂哥与一起逃脱的昔日府内十名死士净身为内侍混入宫内,这一举不仅逃过通缉,也近了君王身,伺机报仇。

    于是,在天长节,舞马助兴时,激怒马群,趁文奉殿大乱之际,行刺天烨。但,此举在楚瑜和霍子渊的贴身护卫之下,无疑是以卵击石。纵是失败告终,死士依然拼尽全力为堂哥杀开一条血路,可,也未能助他逃出生天。堂哥和姐姐之间青梅竹马的纯粹爱情,固然没有因入宫而变质,却是伤了三个人的心,赔上了彼此的性命。这就是关于姐姐清白的真相。

    当一切真实被残酷的揭开时,有时候,蒙蔽的真相反而更让人接受。可,人却还是渴望着真相,哪怕知晓后,必要背负种种不堪,亦执意不悔,或者,是来不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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