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帝王妻-铅华淡淡宫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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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的初秋,天烨依然在南苑举行秋季节狩猎。南苑,位于镐城永定门外永定河中部,地毗连千里,林木葱郁,水草茂盛,故群兽聚以孳畜,是极好的狩猎之地。南苑内皇家的行宫是隆庆山庄,山庄分为宫殿区、湖泊区。

    靖宣九年时,曾对此重新进行过修葺,修葺一新后的宫殿区,内宫由明宫、松宫、竹宫,梅宫,菊宫等几座宫组成。外宫则分春,夏,秋,冬四院。

    湖泊区在宫殿区北部,其中如意洲是帝王饮宴和会客之所,烟雨楼为眺望风景之处。隆庆山庄外,山岳中的试马场是表演摔跤和赛马的地方,其余,则是狩猎围场。天烨此行,除带着一众近亲王爷,朝中武将外,皇子亦得以同行,无忆因是伴读身份,额外得了恩旨,同在此次的名单中,这让我,莫名,有着一丝欣喜,或许,我能更近地看到我的无忆吧。

    后宫嫔妃中仅宸贵妃、芊妃、云妃、芙昭媛四人随行。南苑与镐城所距不远,不过一日,便行至南苑。明宫为天烨所居,有九进院落,主殿为“澹泊敬诚”殿,全部由楠木建成。宸贵妃赐住较近的竹宫,芊妃住梅宫,云妃和芙昭媛分别住剩下的松宫和菊宫。随同天烨出行的近身宫女是我,佾痕,萱滢三人,望舒并未同行。王爷,武将均歇于外宫四院中。

    这样安排妥当,也是月上柳梢,各自歇下不提。翌日,正好是我当值,我去膳房端来两碗桂枝蜜露羹,一路行去时,周围的景致,是不能忽略于心的醉人。彼时我被劫倚翠楼,返京时,也曾在此小住,但,由于是夜晚抵达,次日清晨便匆匆启程返回镐城,对于南苑的印象仅局限在当时所居的别苑,今日的梅宫。而此次,我能欣赏到更多的美景,这里因着天然森林的围绕,终年没有酷暑,也是皇室的避暑行宫。“等朕把前朝的事安排妥当,咱们就去避暑别宫。”犹记起那年,他低不可闻的声音在背后拥住我时响起,许的是这句承诺。

    可,当他真正把前朝的事安排妥当时,却是我和他的决裂。轻抒出幽幽的窒气,我端着托盘,慢慢走回明宫。“王爷,您可以走慢点吗?”一柔弱的女子声音怯怯地响起。前面,松林中,正走来俩人,男子恰是十六王天昊,身后跟着一穿着水绿衣裙的女子,眉目清秀,有着大家闺秀特有的娴雅端庄,该是当今丞相之女,十六王妃秦霜滟。我本想退身避开,但天昊的眸光已如利箭锁在我的身上,我避无可避,只能躬身请安:“奴婢参见十六王,十六王妃。”

    “免礼。”秦霜滟温婉地道。“奴婢?皇兄不是早就颁下旨意,你只需对当今太后才需行礼吗?”天昊的语音带着浓浓的阴霾森冷。“王爷,她是璃妃娘娘?”秦霜滟惊奇地问。

    看来,我的所有过往,虽然八年间在宫里被刻意压住,前朝官员家眷中,却还是有所耳闻的。

    “璃妃娘娘?”天昊玩味着这句话,恢复冷冷的语调,“你贵为丞相的千金,怎么对这些消息,也都这般热衷,不知分寸?看来,相府的家教不过如此。”

    “王爷,妾身知错了。”秦霜滟的声音一直带几分怯意。想她身为如今丞相的长女,依然并未能率性而活,天昊对她,显然诸多不满,怕是早在指婚当日就存下的芥蒂。“本王有些冷,你去替本王取披风来。”

    他们身后本远远跟着侍女,但天昊竟差开她做这件事,必然又要与我牵扯,我忙俯身:“皇上等着桂枝蜜露羹,奴婢告退。”

    “本王让你走了吗?”秦霜滟细碎的脚步已渐渐远去,他更逼近我:“为何要躲着本王?”

    “请王爷自重!”他攫住我的手腕,低声,带着蛊惑的意味:

    “自重?你还以为仍是皇兄的后妃吗?自你被贬为奴,早就不再是他的人,不过皇兄实是吝啬,竟不愿将你赐予本王。”

    他凑近我的脸,我略有些慌张,他的眸子眯起,狭长的凤眸此时,更带着一种兽类的危险。

    宸贵妃正伴在天烨身边,倘若我这么久都未将桂枝蜜露羹端回,必打发其他宫女来催,这样,我岂非又惹出不是,纵然天烨不介怀,惠雅太后,又焉能容得?

    “即便如此,奴婢也是昭阳宫的人,只听命于皇上,王爷不放奴婢,无异也是忤逆于皇上。”

    我急于挣开他钳制的举动落在他的眼里,更引起他的一抹笑意。“你说,如果本王在这里将你宠幸,皇兄会说什么呢?”他并不放开我的手腕,反而愈加肆无忌惮。

    现在天昊,似完全变了一个人般,不再是我熟悉的样子,天烨的指婚,所引起他的叛逆之深,远远超过我所能想象的。

    十九岁的他,身上散发出让我感到恐惧的气息,这份恐惧,来源于他年少轻狂认定的爱,带着嗜婪的危险,和不容拒绝。

    “我不知道皇上会说什么,奴婢仅知道,如果王爷真那么做,那么,得到的会是一具尸体。”我淡漠地说,他攫住我手腕的手微微颤了下。

    然后,他松开手,默默地转身,道:“你走吧。”

    我端着托盘,刚刚的挣扎,并未溢出多少羹来,我用袖巾稍稍擦拭,便急往明宫行去。当我走过他身边时,听到他低不可辨的一声:

    “为什么你不明白我的心。”明白与不明白,早在八年前,我就已经说过,可惜,天昊始终不愿意去懂,他的执拗,在某些程度上,是远胜过天烨的。甫进“澹泊敬诚”殿,宸贵妃与天烨在桌案前执笔画着什么,我端着碗盏呈上:“奴婢参见皇上,贵妃娘娘。”自从七夕后,表面上,天烨和宸贵妃依然恩爱如昨,有些什么,却终究是变了,一如,宸贵妃再也不愿唤出“烨郎”二字,而天烨望向宸贵妃的眼神,更多的,是淡淡的温柔,但,这份温柔,却是无关乎爱情的。

    宸贵妃伸手从托盘中取过玉色骨瓷碗,递与天烨,自己才另外取了一碗。“这是宸儿最爱的甜羹,趁热,多用些吧。”天烨放下羊毫,接过瓷碗,舀了一勺桂枝蜜露羹,未入口,复放下置于一边。今日宸贵妃倦懒地伴天烨在明宫共用早膳,见她几乎未动食,天烨便命膳房特意加了这道甜点,因膳房人手大部分都在整理食材,我才亲自去端了来,伺候天烨这么多日,今天才赫然发觉,他对甜点钟爱一般,反倒是宸贵妃犹喜甜点。

    然,我那日,替天烨所煮的亦是甜点,他却悉数用完,原来,他为我也曾改变过自己的心意。

    我并不熟悉他的饮食喜好,但,他却深知我所喜的是什么,包括藏云的那道芦蒿炒香干,也是他平日留心,方能吩咐顺公公替我传人去做吧。

    原来,他的付出,其实一直都没有比我少,只是,我未曾体味到。宸贵妃舀起一勺才入口,却引起一阵干呕,我忙接过她手中的碗盏,一边水悠已递上绸帕,并轻抚她的胸口:“娘娘,怎这几日一直这般?还是传太医来瞧瞧吧。”“不必,本宫的身子自己知晓。”她摇首。“传太医看下吧。”天烨的眉心蹙起,旋即松开。“启禀皇上,芊妃娘娘求见。”殿外,小允子尖声通传道。“传。”天烨离开桌案,吩咐道:“小允子,另传太医前来。”水悠已扶着宸贵妃坐往窗台下的暖榻。

    “臣妾参见皇上,贵妃娘娘。”芊妃一身玫红的衣裙,脸若桃李艳丽,轻声问安。“免礼。”天烨移转步子,我已退至一边。她的容颜本就不俗,但这几年,注重妆容之浓,反掩了天然的本色,倒无昔日间的清雅可人。

    “有何事吗?”天烨踱到酸枝椅上坐下,望着她,温和地问。“臣妾今日前来,仅是有一愚见,望能得到皇上恩准。”“且说来听听。”

    “这次秋季狩猎,是玄景第一次跟随皇上出行,臣妾想借这个契机,让他同玄铭及诸位王爷府中的郡王,切磋一下宫内师傅所教的骑射,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芊妃所言极是,朕的皇子自当文韬武略皆备,就安排于此番的初次秋狝之后吧。”“臣妾谢主隆恩!”她婉柔谢恩,眸底掠过的,是一抹意色。说话间,太医已匆匆前来,不是常见的太医,面生得很,向天烨见过礼后,至宸贵妃前,请平安脉。

    芊妃并不退下,在旁冷观其变。少顷,这名太医已请完脉相。“娘娘身子如何?”水悠急切地问。太医走至天烨面前,按礼跪下,语音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动:“臣高飞恭喜皇上,娘娘的脉相乃是喜脉,已两月有余!”“当真?”天烨的语音中明显带着喜悦。“臣虽刚入太医院,但行医三十余载,定不会有误。”

    心中,突然似被抽去空气般,有种闷痛,我看到天烨的目光望向我,里面,含的是什么,我不愿去辨,只迅速低下头。

    “臣妾恭喜皇上再得龙嗣。”芊妃悦耳的声音打破刹那的寂静,“恭喜姐姐又能为皇上孕育龙嗣。”

    “小允子,带高太医下去开药方,赏银百两。”天烨甫启唇,有种艰涩的味道,他起身,脚步往宸贵妃处走去。

    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一定会将自己再次逼到崩溃的地步。为什么,我竟连其他女子为他孕育子嗣这种在过去八年稀松平常的事都无法克制住今日心中的难受?

    我低垂的眸光看到前面几案上的碗盏,或许,我可以借着收拾碗盏为由,退下去。缓缓移步至案前,耳边已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近了,近了,那白色骨瓷的碗盏在此时,流转出别样的色泽,当我的手触到碗边时,是一种寒到心底的冷冽,微微一哆嗦,碗差点从手中掉下,我忙紧紧用另一只手抓住摇摇欲坠碗的边沿,然后,放到托盘中,翻出的羹汤在我玉色的肌肤上盛开一朵褐红诡暗的花,我无暇去顾及擦拭,端着托盘,踉跄往殿外行去。

    “娘娘未说撤下,你竟敢擅做主张。”水悠的声音撕破我周围的寂静,清晰地刺进耳中。“水悠,这位嬷嬷,想必年事已高,才会做事不知分寸,你又何必苛责呢。”芊妃的轻言细语,仿同不认识我般,缓缓响起,“皇上,您说是吗?”

    “这甜羹已冷,怎可再让宸儿用,自然该撤下去。”天烨冷冷地道,并不回答芊妃的话。“皇上,奴婢知错了!”水悠听出天烨的不悦,忙跪地。“本宫尚未说话,你做奴才的,这么不知事理,传出去,倒是本宫纵容了你们。”宸贵妃话中有话地斥责水悠,“还不给本宫下去。”“奴婢知错了,奴婢即刻退下。”

    “宸儿的身子还是静养为上。小允子,传朕的御辇,送贵妃娘娘回宫。”天烨的语意越发淡漠,“芊妃,你陪贵妃回竹宫吧。”

    “是,臣妾遵旨。姐姐,妹妹扶您回宫。”芊妃似方才未发生任何事般,笑着去搀扶宸贵妃。

    宸贵妃未料天烨竟这么快就打发她回宫,嗫嚅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退到一边,待她们华服从我眼前迤逦而过,我端着托盘,正欲离去。“朕——对不起。”他声音极低,此时,我才发现,殿中,除了我和他之外,其余人,都被他摒退出去。我抬起眸华,眼底一片烟雾弥漫,却,也掩盖了那一瞬闪现的恋眷,悲凉与自怜,而他深邃的眼睛如一泓深水,静得连暗涌亦消逝无寻。彼此望着,直到我缓缓启唇:“皇上,奴婢当值的时辰到了。”我端着托盘,返身,退出殿外。

    萱滢正从回廊后转来,看到我退出殿时,嘴角硬生生牵出一道不屑的弧度,我只作未见,返身,往另一侧走去。

    天烨,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身为帝王,怎可能不遵循雨露均沾的祖训,当日,我身为你妃,尚不能要求你独宠于一身,今时,更没有资格承受得了你的一声对不起。

    或许,这句对不起,是包含着另外的意味吧。可,我宁愿听不懂,因为,懂得太多,心会痛,会无法再去负荷,也无法正视今日的心境。

    回到屋内,早早歇下,却是辗转不得眠,拂晓时分,起身凝视镜中的自己时,不禁用花蕊粉稍稍遮掩脸上的憔悴,这也是八年来,再一次对镜理红妆,细梳如瀑的长发,借着微弱的晨光,隐隐间,乌发渐渐增多,我将发髻简单绾起,仅用普通的银簪固定。

    换上素青的宫女衣裙,小允子已在外面唤道:“安姑娘,万岁爷让你今天侍驾围场。”我轻轻应了声,已推开屋门。今日,便是秋狝典礼。

    碧空如洗,清风徐徐,一望无际围场内,数万马匹往来其间。天烨与随扈诸王、大臣等立于黄幄前,阅兵南苑,奏乐与诸臣等共饮美酒。因宸贵妃有孕在身,故陪同而来的后妃换为芊妃,她美貌依旧的脸上,洋溢着妩媚的笑容。

    宴饮毕,天烨站起亲射五矢,箭箭中的,驱驰而射,一发又中,众臣高声喝彩间,我侍于一旁,心思沉重。接下来,要举行的就是塞宴四事。

    所谓塞宴四事,指的是什傍、相扑、教、诈马。前三事,无非是助兴的娱乐,最后一事“诈马”即赛马,今年却是皇子和郡王都会参与的一项活动。

    选良马数百匹,去鞍鞯列于二十里外,众位皇子,郡王各择其一乘之,以鼓声为令,众骑齐驰。

    我站在天烨身后,极目远眺,旦见远处尘烟渐起,我的无忆,虽然今年才八岁,亦是要参赛的,心中有忐忑,担心马驹是否驯良,更多的,则是期盼,因为,我的无忆,一定是最骁勇的。

    这几年,李太医每次问诊,都会告知我关于无忆的近况,摄政王对他的照顾不仅无微不至,对于文武的要求,更是高于同龄的孩子,我每每听了,是欣慰的。也在无数次的午夜梦徊,仿佛能看到,无忆甜甜的笑脸。

    可,事实上,我从未见过他灿烂一笑,永远只是远远地望着,神情模糊,看不真切。而现在,我终于可以不必有所顾忌。看着我的无忆策马前来,越来越近,随着马蹄声渐响,我看到,八岁的无忆一身湖蓝的短装,与处在第一位的皇长子玄铭仅差半个马身,他的身后,紧跟的正是皇次子玄景,这三骑咬得十分紧,恐怕不到最后一刻,定是难知胜负。

    但,在接近地上划为红线的终点时,我还是注意到无忆似乎轻轻勒了一下缰绳,让过玄景的马匹,最后,玄铭,玄景依次冲过红线,无忆仅是第三。

    他,如此小的年龄,就知道委让,这实是出乎我的意料。待回过神来时,他已跟随两位皇子上台来领嘉赏。这是他们父子第二次相见吧,看着那张神似天烨的脸,我的手指在袖袍下紧紧握着,怕没有忍住,让面上的表情泄露心底的秘密。天烨如常的褒赞赏赐他们三人,我端着赏赐物上前时,手心的汗意已将托盘底部濡湿。无忆从盘内接过赏赐,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白玉,上书“勇”字,他腼腆一笑:“多谢。”

    这句多谢是对我所说,也是无忆对我说出的第一句话,虽然只有区区两个字,却直抵我心底深处,胜过任何的千言万语。

    我抑制住眸内的雾气,手不露痕迹的震抖了一下,端着托盘复退回天烨身后。接着是正式的狩猎。布围二十里,此时围而不合,待把动物聚集在一起时,再进行合围,随着众人高呼:“围毕,请皇上猎。”天烨出看围,率着一众人等奔驰在山林草原之间,战马嘶鸣,飞箭如雨,最凶猛的禽兽见了,亦心惊肉颤,经过一番追逐鏖战,晌午时分,天烨等已猎获虎一百一十只,熊二十、豹二十六、猞猁狲十、麋鹿十四、狼九十六、野猪一百三十二,射获之鹿数百,其余射获诸兽,更不计其数。

    按着惯例,放生部分动物,留其繁衍,随后收兵罢围,犒赏军队。午后,则是皇子郡王进行狩猎,因顾及安全,布围的地点在偏外圈以鹿为主的食草类兽区。

    天烨带着几名将领,于围场外静侯各位皇子郡王的战绩。我随驾伺候在侧,心中却隐隐担忧,无忆的安危,虽然这一围没有猛兽,但,不知为何,心中一直抽得很紧。叠翠清幽,峰峦俊逸,我遥望这些景色,在日晖照耀下,令人心旷神怡,可,这几多绮丽背后,又有几许的诡暗呢?“皇上,皇子郡王狩猎已有一个时辰,不如稍后派霍子渊进去送些茶水补给,也好提前将各位皇子郡王狩猎的战绩报于皇上知晓。”楚瑜提议。“准。”天烨端坐九龙椅,一声短装骑服的他,比往日更添英气。突见一边萱滢神色异常返身往后走去,本侍立在前面的霍子渊也随即往黄幄后走去。心下顿生不详预感,我不动声色借着添茶的机会,尾随他们而去。他们一前一后来到黄幄后几步远的竹林边,因忌着他们均有武功,我尽量放轻声音,借着黄幄的遮掩,依稀听到:“可安排妥了?”萱滢轻问。

    “已妥当。”沙哑的声音必是霍子渊,语言也极其简洁。“今日便是他的大限。”

    萱滢的语中带着一抹阴狠,我心中骤然一惊,霍子渊稍后入林,那么,他们所说的大限之人概莫在皇子郡王中。

    自倚翠楼一事,我知滴血盟的行事素是阴狠毒辣,并且只受命于主上天烨,那么,今日他们所行之事,也是得到天烨之命?

    不知何时,背上汗意涔涔,茶壶中的水溢出也不知,我收回心神时,那俩人早不见踪迹。颦眉间,心一横,不再回御前,从黄幄后,直往林中而去,围圈外虽有兵士驻立,但我的昭阳宫腰牌却让我畅行无阻。我必须要在他们之前找到无忆,哪怕今日他们下手的对象不是他,我也要看到他无事,方能心安。

    密林中,道路比平原难走许多,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穿梭在林中,我拨开枝杆,荆棘绊住裙裾,我着急地往前,不禁撕开一条口子,象牙色的小腿也被划伤,顾不上这些,我艰难地往密林深处行去,却听得一声凌厉的笑在身后响起,惊悚回首,看到萱滢手握三尺青锋剑站在我的身后:

    “你果然还是愚笨。”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兽看到猎物时的嗜血杀戮。“刚才是你们设的套?”

    我明白过来,方才他们窃窃私语,必是引我上钩,目的,其实并不是皇子或者郡王,而是我。

    但,他们又怎断定,我必会因着担心而走进这个圈套?

    莫非,无忆的身份,已然被他们洞悉?所以天烨才这么急着除去我?思绪里转过这么多疑问,随着她的下一句话,顷刻豁然。“你难道真以为,滴血盟会对皇子下手?看来,德妃临终拜托你所做的事,却是你今日的催命符!”

    心中一块重石放下,原来,他们所知道的,仅是德妃临终的托付,并非关于无忆的身世。“八年前,让你侥幸逃脱,当你再回到主上身边的那一天开始,你就该死。”她的唇边弧度犹如刀锋一样尖利。这,就是曾经为我断去两指,陪伴在我身边数年的萱滢。有些什么,其实从北溟归来时都变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使她转变至此,但她一次次的背后伤害,直到忆晴那次,我就知道,她的恨,清晰明了,再没有掩饰。

    “这是皇上的意思?”甫启唇,问出的,仅是这句。“不论是不是主上的意思,此时,你必须得死。”她的剑舞出一朵剑花,寒气袭面而来,我慌忙避过,剑,割破我的右手手臂,血迅速濡湿素青的袖衫,她的下一朵剑花已罩面涌来,身后是千年的古柏,我避无可避,眼前,利刃封喉,突兀一道寒光闪过,随着“当”的脆响,萱滢被震退数步。

    “还不快走!”低吼,是天昊。“你——”

    他回身奋力推开我:“快出林子,找皇兄!”

    是,我该退出这里,天昊贵为十六王,萱滢不敢对他怎样,我留着,倒是他的拖累。我回身,急奔。如果真是天烨要我的命,不可能会设这样的圈套,他没有必要,也没有任何动机,毕竟,在他不知道无忆的身世之前,我如今只是一个卑微的宫女,对他没有任何的威胁。可,萱滢纵再恨我,她也不敢擅自做这主张,何况刚刚还有霍子渊的配合,难道,是楚瑜的意思?

    八年前的侥幸逃脱,无非就是指,我没有在安陵灭族后,一并寻死。而楚瑜在彼时所额外加传的话,乃至带我特意从午门经过,这些昔日的场景一幕幕浮现,终于渐渐地串联起来。不知奔出多远,身后听到不任何声音,我发现,还没有走出林子,似乎,愈走愈深,裙裾已经被撕划出几道口子,丝履也被磨破,而我迷失其中。森暗的树冠彼此交缠,遮去阳光,我连辨别方向都困难。“咻”地一声,惊起一群鸟雀,盘旋嘶叫,伴随着翅膀扑腾的声音,却被下一刻男子凄惨的叫声掩盖过,那种凄惨,是关于生命即将逝去前的最后一道竭尽余力的吼叫,带着让人惊悚栗的警醒,回荡在密林中。

    我止步望去,透过树枝间的缝隙,不远处,看到的,是一幕我永远无法忘记的场景。玄景立在那里,唇边露出一道阴冷的弧度,正放下手里的弓箭。“殿下,您——”无忆惊愕地道,“您射的不是鹿,是人!”

    玄景冷冷地将那弓箭掷在地上,说出的话,全然不似这个年仅七岁的孩子所应该会说的:“孤何曾射到人了?明明是你射的。”我这才发现,他们周围,竟一个侍从都没有,仅是他们二人。玄景的心计城府,必是遗传了芊妃,或者说,是芊妃自幼的教诲,让他已显现出一种孩童所没有的成年人的早熟和阴暗。与此同时,丛林另一端,有惊呼声同时传来:“快来人啊,大皇子殿下受伤了!”

    我的步子不由自主向他们走去,玄景射伤大皇子,再借着周围没有第三人,嫁祸给无忆,这样,即可以除去与他争太子之位的最强的对手,也等于给予摄政王最有效的回击。

    此时,无忆的脸上,是平静,没有一丝的急躁,也没有愤怒:“相煎何太急。殿下如此说,无忆自知殿下的心意,可,只怕无人会信是无忆所射。”“无忆你射伤本王,竟然连皇兄都不放过,狼子野心,一如你父。”玄景手中握着一支羽箭,光泽闪过,箭簇已没入他自己的肩部。穿过最后一片荆棘,我站在他们的面前,风,有些吹乱我的发髻,却,吹不散我眼底深深的愠意。

    我的出现,显然让玄景的脸上,闪过一丝惶张,他没有料到我会在这,当然,他该记得,我是他父皇身边的宫女。

    林中嘈杂的脚步声逼近,不容我细想,我弯身捡起那张弓,随后,对上,顺公公惊愕的眼神。

    “安儿——”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我淡淡一笑,将愠意掩去,弓握于手,心底知道,一切终归还是来了,后宫和前朝的争斗还是波及我的无忆,既如此,那么,我唯有将这些躲在阴暗背后一直谋算的人除去,方能保我的无忆平安。

    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伤害他的人,就一定要付出代价。“将她拿下。”

    楚瑜的声音旋即响起。对于我出现在这,他显然一惊,刹那闪过的惊讶表情,更证实了,布局害我者,与他脱不开关系。

    一边的禁军正要上来擒我,顺公公尖利的声音响起:“慢着,她是昭阳宫的宫女,如要审问,也是宗正寺的事,岂是大理寺该管的?”楚瑜闻言,语气更森冷:

    “顺公公,谋害皇子罪名可并非宗正寺能担当的。”“长湛侯,咱家提醒一句,该谁发落,也是由万岁爷说了算。”顺公公说罢,不再言语,转对身后的小内侍吩咐:“带安姑娘回去。”“公公,此事与这位姑姑无关!”无忆朗声道。我停住脚步,第一次,可以坦然地看着他,轻轻一笑:

    “这件事,请世子勿再为奴婢忧心。”他面上的不解,在听到我这话时渐笼上一层忧愁,我的无忆,终究还是心善,所以,他本来就不适合深宫的皇子生活。当年送他出宫,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抉择。

    经过楚瑜身边,我的唇际勾出一道冰冷却极其妩媚的笑靥,八年前你不放过我,将我父亲惨死的情景深刻在我心中,让我这八年都活在痛苦的噩梦中,今日,你还是步步相逼。

    既然如此,你们都将为今天的筹谋后悔!顺公公径直把我带回明宫,但,并未让我直接见天烨,只把我关在一侧的偏殿。我坐在殿中,想象着,楚瑜该是如何绘声绘色地形容我谋害皇子,如何丧心病狂地做出这种不容天地的事,或者,芊妃同时也会洒上几滴泪,为了她的玄景。夕阳余晖拂过我残破的裙边,勾勒出腿边的伤痕也染上一层金光,光晕潋滟流转,仅衬出我眸底的淡漠。手臂的伤还没有收口,稍一动,有血缓缓渗出,这道剑伤如此深狠,倘不是及时避开,刺中胸口的话,此时,怕早已是一具尸体,在秋天落下的黄叶中,结束一生的漂泊殇情吧。但,我避过了,十六王的出现,更让我发现另一个阴谋,当这两个阴谋合起来时,他们背后所隐藏的血腥残忍,才是今日西巽前朝和后宫平静背后的本质。殿门,在月华洒下第一道银色的光弧,替代金晕时被推开。天烨,缓缓走向我,他身后的小允子将殿内的蜡烛点燃,烛火跳跃间,我脸上的花蕊粉必定让我此刻的容颜看起来,不再那样的素净。他看到我身上的伤,眉心深深的蹙紧,那里的皱纹,这么多年下来,竟然已这般地深刻,仿同刀雕一般,带着岁月的痕迹,更多的,是难以抹去的过往。“是你射伤玄铭和玄景?”他问,不带任何感情,一如从前的他。“是。”我抬起眼眸,迎上他的目光,同样,没有任何的惧怕,坦然承认。“谋害皇子是何罪,你该清楚。”“是。”简单的话,没有多说一个字。

    “为什么?”他的眸底终于不再平静无澜,带着伤痛,更洇出失望:“他们不过还是孩子,你恨朕,恨到这么深?”

    我轻轻笑出声,慢慢站起身,走近他,近到,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近到,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

    这样的距离,很好。“因为,他们,是您的孩子。让您尝到和奴婢一样的绝望和痛苦,才是奴婢唯一的祈愿。”“你的祈愿,让玄铭至今昏迷不醒!”他的手钳住我的手臂,眼里聚起的怒意却盖不过一抹浓厚的悲怆。伤口的痛楚沁进心脾,我的眉颦起,落入他的眼中,他松开手,手心已沾上淡淡的血迹:“你的手臂受伤了?”他的语音里含着惊愕,还有疼惜。我受伤,他从来不会漠视,我早就知道,然而,我并没有因为心中的感动贻误此时的筹谋。

    我冷冷地望着他,反问:“难道皇上自己做的事都不知?”

    他眼底的阴霾渐深,萱滢所为,果真与他无关,一切如我所料,那么,今晚,也休怨我心狠。

    我手臂既有伤,又怎可能拉得动那弓箭,这本身就是疑点,他即起疑,我所说的话,则字字必落其心。

    “今日到底发生何事?”“皇上心中已知经过,又何须再问奴婢,奴婢心怀嫉恨,射杀二位皇子,罪该当诛,可这是奴婢等了八年的机会!”一气说完,他如玉的脸上却有一丝释然的神色。

    “朕知道不是你。玄铭尚在昏迷,但,玄景说,是你射箭伤了他和玄铭。”芊妃这招转得确实是快,眼见因我出现的缘故,无法诬陷无忆,竟让玄景反陷害于我,借机除掉我,对于她来说,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摄政王世子怎么说?”

    问出口,忽然后悔,生怕他有所起疑,可,他凝注于我的伤势中,并未觉察到异样:“无忆自出围场,就高烧不退。”一阵眩晕旋即袭来,无忆,他怎会高烧不退!天烨的手扶住我,我无力地瘫靠在他的怀里,然后,他发现我腿上的伤痕,触目惊心。“今日你在围场内,究竟发生何事?怎会有这些伤痕?来人——”他语音里带着颤意,急欲传太医,而忽略了我眩晕背后的真相。我阻住他:

    “孩童之话最是真实可信,皇上,您再问奴婢还有什么意义呢?”“无论别人说什么,朕只会信你一人所说。”“您说信我,却仍要奴婢死,奴婢知道伴君如伴虎,可,奴婢不知,为何不能光明磊落赐死?而非要选择暗地里处置呢?”我抬起眼眸,凝着他,语音平静。“朕要你死?”

    他一字一句说这句话,眸底的阴霾转为震惊后的酷寒,那样的寒意,多望一眼,便会将人的心冰住,但我还是望着他,慢慢地,在眸底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烨,”我轻轻唤出他的名,看到他眼底的酷寒骤然因此化了些许暖意,他的手在那瞬间分明更紧地扶住我,心底有些许欣喜,是属于谋算得逞的欣喜,但同时,纠结漫上的,是淡淡的不忍,因为淡,所以我强自镇下心神,依然继续以最温柔的语音说出最毒恶的话语:“不然为何萱滢会用剑伤奴婢?倘若不是被人所救,您现在就已称心了吧。”

    “是萱滢伤你?”他的眸光中添了浓浓的杀意。“或者,不该说是伤,是杀。如若不是十六王,奴婢不可能逃出,也不可能看到——”我适时收住话语,细忖他的反应。“你看到什么?”他刻意略过天昊救我,始终,他的皇弟在他心中,那日的举止,如刺哽喉,除非不去念,念及,就是痛。“奴婢不愿说。”“朕说过,在朕面前,无需自称奴婢。”

    芊妃,从你动了要伤害无忆之念开始,就逼到我必然不能容你。我清楚知道,自己在天烨心中如今的位置,纵然,我心中对他,已全无当日的感情,但,我还是要伪装出看似无情却有情的举止言行。

    后宫中,假借帝王之手除去你要除的人,才是最高的上策。只可惜,宫中困束的后妃在日复一日的争斗中,早就忘记,这最初也是最终的保障。“我今日看到什么并不重要,我的命早该在八年前就去了,可我还是放不下……”我低垂眸华,语音中带着哽咽:“我射杀两位皇子,罪无可恕,你若还念着昔日的情分,旦请赐我一死,也算对今日之事有个交代!”

    “朕八年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下你,今日就更不会让你死!”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朕不会让自己再失去你第二次!”

    “你知道吗,当我知道宸贵妃再次怀上你的子嗣时,我竟会嫉妒她,本来,我一直以为,可以做到云淡风轻,可以做到淡漠自如,但,在昨天,还是功亏一篑。我甚至想,如果我们的孩子,当年,不是因我残忍的割舍,如今也该和玄景差不多大了,可,今日之事,却让我有了一些庆幸,庆幸我们的孩子终于不必以垂髫之稚,陷入更为残酷的争斗中。”

    轻声软语,里面蕴着几多真心,我无法分辨,我只知道,这些话,凭天烨的睿智一定辨析出话外之音,这已足够。

    “此事与玄景有关,对吗?”“烨——”我轻轻的喟叹,犹如月华般清冷,“太子之位,储君之争,生于帝王之家,幸,也是不幸。”

    我看到他眸底的失望,那么深,那么真的浮现,但,未待他再启唇,殿外忽然响起顺公公仓促尖利的通报:

    “太后驾到!”惠雅太后此番匆匆从禁宫赶到南苑,想必是不会放过这个除掉我的最好契机。我没有离开天烨怀抱,这样地倚靠,让我可以有勇气去面对惠雅太后,这个西巽最尊贵女子口中一切犀利的话语。而他,稍稍怔了下,也未松开拥住我的手。这样的相拥,在此时,我没有顾忌。

    殿门开启,惠雅太后肃穆的容颜出现在那里,一身绛紫凤纹的袍衫,在殿内不算太亮的烛火映照下,泛出一种涩暗的光泽,一如她含着愠怒的凤眸深处的意味。

    “皇上!你真让她迷了心窍?竟连铭儿的生死都不顾?”她的声音里带着无法克制的颤抖,愠怒使她看来并不再像以往那般从容淡定,反而,有阵脚大乱的前兆。借着低首,我隐去唇边不屑的弧度。

    天烨,伤我至深的人,却也一直是,可以保护我周全的人,就如同此刻,我倚在他的怀里,陡然发现,其实,楚楚可怜,低眉顺目的样子,更加能坦然活于这深宫尔虞我诈中,只可惜,这真谛,我到今时今日才领悟。

    “母后,此事,请容许儿臣亲自彻查。”“彻查?哀家不知皇上的彻查是否又是一拖无期!皇上,玄铭他——”太后手捂住胸口,喘出一口重重的气,方道:“已然不治!”什么?!玄铭死了?我没有料到,年仅七岁的玄景射出的箭竟如此精准,德妃当年,临死前的嘱托,我始是有负,或许,早在那时,她便早预料到,失去母亲的孩子,在宫中要生存是多么的不易,哪怕可以平安地长大,却随时会死于一场意外,而,这场意外背后的阴谋,往往是不为人知的狠绝。

    天烨拥住我的手忽然变得无力,仿佛不同存在般虚无,我没有抬首看他的表情,只更紧的偎依在他怀中,这举动,自然引起惠雅太后再次的不容:

    “皇上,为何凡事只要涉及这女子,你就做不到清明?难道,安陵氏真是我们嬴家最大的劫难吗?!”

    “母后,朕自有分寸,此事,与她无关!”天烨低声,但坚定地道。

    “玄景亲眼所见,怎会有假?倘若不是平湛侯及时赶到,哀家恐怕玄景也遭了她的毒手!”

    “母后岂可听信一面之词?”“玄景不过七岁的孩童,难道还会说谎不成?”

    “朕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母后以此来断定她的罪,是否太过武断?一切还是等无忆醒来再说。”

    剑拔弩张的局势,却被殿外一男子声音轻易化解:“何必等到无忆醒来,本王也知道此事的真相。”我轻抬水眸,看到,天昊嘴边嚼着一抹笑意,从殿外徐徐迈进,余光睨到我蜷缩在天烨怀中时,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凌厉。“天昊?”太后的带着疑惑,不解地望向他。

    “射杀两位皇子,是皇兄身边的萱滢所为,萱滢同她一样穿着素青的宫女衣裙,所以玄景才会认错。”

    他指着我,语气极淡,甚至带着一冷漠,却有着让人不能忽视的肯定。“萱滢为何要对两位皇子下毒手?”太后更加不解。“因为,心有不甘,因为,怨恨积蓄,更因为,她得不到皇兄的垂怜。”他唇边的笑意转成别样的含义,眼神锁在我的身上,我别过脸,不去看他。“天昊,兹事体大,你能确定?”惠雅太后望着她的另外一个儿子,眼里,是更深的痛绝,她知道,天昊素是护着我,只是没有想到,本来可以轻易除去我的一次机会,又被他所破坏。“儿臣亲眼所见,自然不会有假。”他顿了一顿,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道:“儿臣本想趁着湖光山色邀她共赏美景,未想到,皇兄的宫女竟极羞涩,为躲儿臣,避进围场,但,倘若不是这般机缘巧合,儿臣又怎能看到萱滢行凶呢?”

    “顺公公,哀家问你,你当时同平湛侯一同前去,是看到萱滢还是她手中拿着弓箭?”“母后,行凶者,难道必须手持凶器才算是行凶吗?”天昊抢先顺公公一步的反问,无疑给顺公公最好的台阶可下。“启禀太后,奴才只看到安儿从地上捡起弓箭,并未看到她射箭时的情景。”顺公公自是领会天昊的意思,恭顺地道。“哀家倒不明白,按你所说,想必彼时也在一边,却为何,平湛候和顺公公都未曾提及呢?”

    “母后,儿臣追着这名宫女——安儿,到围场深处,才发现,萱滢正欲继续刺杀已然受伤的玄景,故儿臣上前阻止她时,她眼见不敌,遂弃箭而逃,儿臣只顾追凶,其后发生什么自然无法顾及,刚听下人提及,才知道,平湛侯和顺公公误抓了无辜者,所以,儿臣才不能置身事外,容这冤情继续!”他念到安儿两字时,语意莫测深浅。

    “那萱滢此时人在何处?”“儿臣虽追上她,哪知她负隅顽抗,终自坠崖下。”

    萱滢死了?天昊的话语中,人命,仿佛不过是捻死一只蚂蚁般轻松,若干年后,我才发现,人命对他来说,其实,真的不算什么。

    他看着生命的凋零,从来不会有一丝地动容,那份冷酷嗜血,与天烨冰冷外表下的温善,是完全不同的。

    “你——”惠雅太后脸色微变,却是说不出下面的话来。天昊的轻描淡写,与此时殿内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终于让她开始无法克制情绪,而一直默不作声的天烨悠悠启唇,道:“母后,此事,儿臣定会查明真相。小顺子,送太后往明宫正殿歇息。另传楚瑜,拨一队禁军明日往十六王所说的崖下寻得萱滢。”“奴才遵旨。”

    “皇上,这名宫女在此事未查清前,亦不可留于此,以免危害龙体!来人,替哀家把她押往黑房。”

    黑房本是南苑用来安放活捉猛兽的笼牢,太后的意思,怕不仅是羞辱于我这般简单,在黑房,我若死于意外,也是一种交代。

    “慢!”天烨阻住太后身边那几个嬷嬷,道,“昭阳宫的宫女,并不隶属六宫,如何处置,也是朕亲自发落,还请母后,勿违列祖留下的宫规。”

    “好,好,很好!”惠雅太后似未料到天烨会这样公然违逆她的口谕,毅然回身,迈出殿外。

    “皇兄,果然不负美人恩。臣弟明日会带禁军找到那处悬崖,请皇兄安心。”天昊淡淡的笑意里含着凛寒,那“安心”二字,更是加重语音。我不禁回首望向他,正对上他的眼眸,他深深地望了我最后一眼,随即,走出殿外。穿殿而过的风让我裸露在外的腿,感到一丝沁骨的冰冷,我稍稍移动,想让残存的裙裾遮住呼啸的风,可,终是徒劳,碎缺的布,怎么能抵住风的无处不在呢?一如,心若残缺,则,再怎么伪装,都不可能以完美的样子呈现。

    小允子将殿门关阖,虽不再有风,可,为什么,我仍然没有办法感觉到温暖,哪怕在他怀里,我依然手指冰凉,心里也苍涩到觉不出任何滋味。

    萱滢死了,我该开心才是,所有的罪名由她来背,又可救我的无忆于是非之外,这样的结局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也算是,对她曾经的所为,做一个了结。但,我的耳边,反复出现的,是客栈中,她为我挡去滴血罩时的声响。无论我伪装成怎样的冷漠狠毒,原来,终究没有办法,只记得一个人的坏,而忘记她的好。

    所以,我才会割不断和天烨丝丝缕缕的牵缠,才甘愿,让自己,用恨,或者是其他的名义,来一步步演到如今的迷惘。

    他松开拥住我的手,负手背对于我。手臂的伤痕,血已凝固,素青上,褐色的血渍,如同腐败的花蕊,僵硬成没有生气的枯瓣。

    “皇上——”他背对着我,不辨神情,这一瞬间,他的寂寥,清楚地映现,颀长的背影,矗立在烛台下,影子,随着烛焰微微晃动,摇曳得连帐幔上都笼了晦暗的憧影。

    “你的温柔背后,每次都隐着另外的目的,是吗?”他的声音,虚幻地传来,原来,他一直都懂。

    睿智如他,我的几窍玲珑心,又怎能藏匿到不为他所看透呢?“既然你都明白,我还能否认吗?”恢复清冷的语气,无求于他,我的温柔便会吝啬得给予,真的是这样吗?“朕信你说的每句话,哪怕温柔的背后,是毒鸠,朕也会饮尽。”

    他徐徐说出这句话,八年前,他所说“女子的美貌果真是致命的毒药。她很聪明,但,朕却不会去饮那噬骨之鸠。”这言犹在耳,难道,八年,真能改变,或者说,他一直心底都是这么认为呢?

    反咬住下唇,齿根和樱唇相互给予的疼痛,让我不会流下泪来,不能说话,因为,不知道怎样去回这句话。

    这样的话,要用多少深情浇灌才能绽出真实的芬芳?既然这么多深情是存在的,又为何,可以用伤害来做最终的诠释?我真的不明白,昔日灭我一族的男子,是此时深情款款的君王。帝王之爱,是最虚无缥缈的,亦最不可能长久的,但,天烨予我的,即便是隔了八年,却让我更真切地读到,其间的深情。以至于,我开始怀疑,八年前那场绝杀的背后,是否另外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他往殿外走去,突然间,我不愿一个人,面对这寂冷的空殿,哪怕,这里,在他的庇护下,依然是周全之地,可,我不想今晚,一个人数着更漏,等到晨曦微露。“烨——”轻唤出声,但,请他留下的话,终是说不出口。殿外,传来肃穆的钟声,昭示着皇长子玄铭晏驾的事实,我看到他的背影,在月华披笼一身的清冷中,不易查觉地微微震了一下。

    然,没有停下向殿外慢慢走去的步子。在这一刹那,我急走几步,至他身后,素手从他身后,紧紧将他拥住,脸贴在他宽广的背部,我听到深沉的叹息声,从那里溢出。他身为君王,继位十余年来,子嗣一直单薄,今日,玄铭又离他而去,纵然,他对德妃没有感情,可,毕竟玄铭是他的孩子,为人父,他又怎能不伤怀呢?而我,还是利用他对我的深情,去谋算他仅剩的皇子——玄景,只为了,让我的无忆可以平安成长。

    我的自私,在经过这么多年宫廷生涯后,原来,也是这么残忍深刻。“不要走……”

    轻轻低呓出这三字,心中,有什么东西骤然松开,如果,一定要背负所有的悲伤过往,那么,今晚,容许我暂时地遗忘,就当做,我人生最后对于自己的一份宽恕,一丝奢望。

    十年,当我发现,积蓄的感情,不会因任何恨,或者情殇所改变时,我就明白,只有伪装冷漠,才是唯一的救赎,但,这样的伪装,在今晚,轻易地在他的叹气声中被粉碎。

    或许,明天,当第一束晨晖映进我的眸底时,我又必须回到绝情忘心的样子,可,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此刻,我不想离开他,哪怕,他的手心寒冷依旧,哪怕,他的眉心蹙紧依然,依在他身边,哪怕最后只这一晚,已足够我用余下的一生来凭吊,来遗忘。

    他停住步子,手覆在我的手上,没有温度的手心,我用我的温度去熨贴他:“你先歇息,朕,去看下玄铭。”手,从他手中抽回,也松开揽住他的手,我留不住他,从来,都是这样。当他要走,我能做的,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逝在视线中。殿门开启,复又关阖,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归于最初的寂静,而,这份寂静中,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起来,是如此地幽暗。我怔怔地站在殿内,当我表露出情意的时候,他便会不屑一顾吧。得不到,才是最想得到的,这份征服的欲望,是他这样男子,所追逐的感觉,姐姐,因为死别,所以才会胜过任何人在他心中的位置。可,我还卑微地活着,得到的,也仅是一瞬的牵怀,如此而已。有小宫女带着医女进殿,替我将伤口细细上药、包扎,我木然地任她们在面前忙碌,眼底,如死水无澜。她们做完一切,医女先行告退,只留那名小宫女问我:“皇上命我伺候安姑娘歇息。”

    方回神,道:“可有酒?”

    “安姑娘要酒?”她似乎被我的话骇到。“嗯,今晚太冷,替我取些酒来,也好暖身。”“我替安姑娘生碳吧?”“不必,我只喝一点,暖身即可。”

    她犹豫着,想必天烨吩咐过她,要好好伺候我,故还是勉为其难地下去,不一会,便托着一瓶玉酿进来。

    我让她退下,自斟自饮,衣衫单薄,寒噤袭来,却不愿添衣,心下苍茫,凉意入髓,恰早已习惯。

    星疏月明,流光泄银,从来滴酒未沾的我,第一口被辛辣的液体呛到,第二口灼热地炙进心扉,第三口渐觉微甜,第四口……直到饮之如水,恍恍然似梦非醒间,轻吟浅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才唱出这句,忽然噤了声,自嘲十年韶华,人心依旧不足。此生的幸福不过是场虚幻。

    解忧的,不是酒,而是醉。但,人生最悲凉的,就是醉了之后,还会醒。素手将剩下的酒倾进盏中,琥珀霓光,辉映间,只得涩淡醺意。

    夜影更深,月光愈加剔透,漫舞于空落的殿,水袖遮天,也遮了周遭的所有。这场舞,舞给自己,舞给仅存的情愫,潋滟的月光随着舞袖亦缓缓游离,那瞬间,我分不清,是人醉于舞,抑或是舞醉于人。

    仅听得自己泠轻的笑声,清浅于这静夜偏殿,却漾不起一丝波澜。腿上的伤口牵痛出心底的痛楚,不自知地跌坐于地,双手捧心,感念到突兀的心跳,依稀听到,他说他在这里,我笑说你在这里,我一直都知道。歌罢月徘徊,舞罢指犹凉。他不会再回来,这里,留给我的,仅是一地的情殇。

    若一醉不醒,那即是万般皆若者,参不透,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而,我又真放得下吗?

    将脸埋在双膝里,这样,我就可以不用独自面对这份寂寞了,黑暗中,我听到花开的时间,然,不过是一朵昙花绽放的时间。

    盛放,即是枯萎。泪,濡湿我的衣襟,愈发昏重的思绪,让我品到,酒醉后的片刻无忧。熟悉的香气,和着酒味,一并冲击我的嗅觉,有人试图将我抱起,我用力地挣开,那人猝不及防,我复跌回地上,微抬醉眸,面前的影子,是重影,纵有烛光,我也看不真切,痴痴地笑,泪,从眸底涌出,流进嫣然巧笑的唇中,带着些许的涩意。

    “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你知道朕的痛心吗?”是他吗?重影在说话,我猛地推开他的手,缩到一边的几案下,皱着眉,眯起眼,歪着头靠在案脚边。他轻叹,还是柔柔地将我抱起,我挣了一下,但他这次抱得那么紧,我竟挣不开,心里生起的一丝酥软,是这般地真实,让我醉酒后昏沌分散的思绪渐渐收拢。伸出素手,勾在他的肩部,他身上的香味,他怀里的温暖,都是这样地熟悉,抬首,隐约看到,那张我今生都没有办法忘记的侧脸,如玉般俊美无暇,他似是觉察到我在看着他,墨黑的瞳眸拂过我的脸,我不禁有些微红,也不知是否因酒醉的缘故。

    他将我轻轻放到榻上,我勾住他肩膀的手为何潜意识中不愿意放开,只愿意这样勾着他,他的脸离我那么近,过往一些片段,忽然齐齐卷进此刻脑海中,泪,继续流出,他正待伸手替我试去,我却避开他的手,他的手停在半空,僵硬成一种凄美的姿势。

    “你的泪水,一直都是为朕而流,可朕,又何尝愿意你这样?”他低徊的声音缓缓道来,是莫奈何的悲凉。

    素手从他的肩上滑下,在离开他的瞬间,他握住我的手腕:“痛……”

    他的力度如此之大,我嘤咛着怨嗔。唯有醉意才能让我卸下心防,卸下伪装,用最不带修饰的样子去面对他,心底清明,但,举止言行都不再受心的控制。因为,我的心,在这八年间,每个清冷月夜,伤情寥寥孳生,成为厚厚的茧,终是作茧自缚住它。

    他突然俯低身子,吻住我的唇,浑身便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燥热,和着方才涌起的酒劲,我绵软无力地瘫倚在锦榻暖褥上,帐幔被我惶乱欲推他的手带过,束着帐幔的珠玉璎络清脆叮当,璀璨烁华间,我只看到,他星辰般的眼底,是比醇酒更醉的情意。

    他怜惜地吻去我眼角渗出的泪珠,修长冰冷的手指过处,素青的纱衣片片坠落,然后,他的吻沿着我的玉颈一路流连而下,在我敏感的肌肤上撩拨起一簇一簇的酥麻和悸动,随着他吮出我的低吟,我最后一丝理智,被身体涌现的情欲慢慢摧毁。

    他的手倏地按住我无措的手,十指交缠,我带着醉意,低声呻吟,一点一点纾解灵魂最深处的炙热与欲望。

    他箍牢我的腰,我的手指在他的交握中瑟瑟地颤抖,他的目光深邃迷离,凝望着我,我躲避开他的目光,带着醉意,红霞染红我的脸颊。

    “宸儿,为朕生一个孩子,好吗……”他温暖的呼气烫拂在我颈间,令我战栗地不敢直视他,但,孩子二字,让我的身子不禁往后缩去,不,不可以,我不能再委身于他!

    他因为丧失玄铭之痛,才会如此,而我,不能用酒醉的借口,再做违心的事,他是灭我一族的仇人,后宫中,也已有宸贵妃为他孕得子嗣,倘若我再怀孕,这个孩子,必然不会如无忆般幸运。

    我不可能忘记太后阴毒的眼神,还有躲在暗处的嗜骨谋算!更因为,如果怀了他的子嗣,意味着,我必将重新做他的后妃,才能给这个孩子一个名分,但,我又怎么可能再踏上这条曾经浸满血和泪的路呢?“不!”我哑声,带着哀求绝决的推开他。他眸底掠过浓浓的失望,我的拒绝,让他的自尊,荡然无存,不需再用多少刻薄的语言,就让他松开我的手。他望着我,不再说一句话,帐内彼时销骨的温度,骤然间,冷却下来,沁骨的寒冷舔噬着我的思绪,我将脸埋在散乱的发丝中,不敢再面对他,怕下一刻,我的坚强便会在他的凝望下,蓦地崩溃。

    殿门,被轻声叩响:

    “万岁爷,水悠来报,贵妃娘娘小腹突然疼痛,您要过去看看吗?”顺公公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有着恭谨的小心。“朕知道了。”他的声音恢复如常,没有丝毫情欲中的狂热。我闭上眼眸,等待他下榻离去的声音,但,许久,没有一丝动静。我再也忍不住,睁开眸华,只看到他,默默地望着我,似乎要将我最深处的心看穿。“去吧,她怀着的,才是你的孩子。”撑住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我淡淡地启唇。“朕在乎的,只有你一人……朕和你……”他一字一字说得极为费力,当中停歇的间隔,让我再也没有办法压抑自己的感情,我的手拽着身下的锦褥,用尽最后的力气,道:“回不去了,你知道的。”

    随着这句话出口,我的身子,被酒醺醉的头脑,一并撕扯着我残留的清明,而他,终于起身离开。

    醉酒,让我可以在他走后,用剩余的醺醉将自己轻易地带进没有任何思绪和影像的梦魇深处,不会辗转反侧,也不会自怨自艾。

    这一夜的片刻纵情,让我直视自己的心,对他的爱,并未随着八年流逝,有分豪的减弱。我竟还是这样爱着灭族的仇人,或许,从八年前,我逼着自己绝情忘恨开始,就是因为这份爱,让我不愿去做任何复仇的行为,更让我因为这份爱的结晶——无忆,放弃寻死。其实,所有的这一切,早就昭示着,我无法忘记他,一次次的自我欺瞒,能瞒过的,仅是时间,但,不会有丝毫是关于感情的。这一夜,他再未回偏殿。翌日,因玄铭之死,此番的秋围狩猎提前结束。

    在返回镐城之前,天昊带着那一队禁军找到萱滢的尸体,确切地说,那已不是尸体,而是一块一块的残骸。

    我本想趁着众人皆在准备行装,去探望无忆是否已退烧,未料,才走出明宫,尚未到外苑,便看到率队回来的天昊,以及这具惨不忍睹的尸身。

    即便昨晚到今晨,没有用过任何膳点,我还是忍不住,奔到一侧的树边,呕吐不止。一方绵巾递给我,我接过,甫停呕吐,擦拭素唇,抬眸,那人却是天昊,他依然穿着水绿的袍衫,衬得他面如满月,色如拂晓,可,这样俊美面容上的眼神,只带着嗜血的冷酷。“从现在开始,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伤害你的人,只有死!”他凑近我,语音压低。我惊愕地抬眸,他眼底的残忍,在触到我眼神时化为春水般柔情。将刺杀皇子的事,嫁祸给萱滢,不失为上策,可,他的手段之狠,实是出人意料。毕竟,他才是一个十九的少年,昨日我被萱滢追杀处,也不属于猛兽区,其后她即便坠崖,怎会尸身如此不堪,必是他将她诱至某处,方才下的手。因天昊毕竟是天烨的同母兄弟,萱滢与他相搏,必是不会下十分的力,所以,她的受制,最终让她的结局如此凄惨。我沉默,转身,想继续往外苑走去,他轻轻一笑:“放心,无忆没事,这高烧,很快就会退去。”

    我止住步子,语音冰冷:“无忆的高烧,也是你做的?”

    “一个小孩子,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怎会辨析,所以,最安全的法子,是让他暂时什么都不能说。”

    我的素手紧紧握起,我能感觉到心中一丝掠过的恨意,纵然天昊的所做是为了我的安全,可毕竟伤害了无忆。

    不过,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不然,必会被他瞧出端倪。但,他为何会知道,我要去看的是无忆呢,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浅浅地,开始萌生出些许疑惑。

    克制住自己的恨意,恢复淡漠的神色:“他是摄政王的世子,倘若此事被摄政王知道,反会害了我。”“摄政王就是知道,也会赞同我今日所做,他为了安陵一族,有什么是不可以放下的?”他唇边的弧度微现,更像是猛兽看到猎物后的笑意。我不再说一句话,也不往外苑行去,而是安静地返回偏殿。回镐城的路上,我被顺公公安置在行队中的一辆车辇上,这期间,我再没有见过一次天烨。

    掀起车帘,只看到,南苑越来越远,远到只如同一颗小小的黑影,在蓝色苍穹的背景下,逐渐淡去。

    那里所发生的事,却不会淡去,或浅或深,在每个人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这件事,传至前朝后宫,仅演变成一个版本,萱滢因侍奉御驾多年,未得宠幸,嫉恨于心,遂射杀两位皇子。轻描淡写的版本,往往更能减少不必要的猜测。

    回宫后,天烨不再让我近身侍奉,每日,我只在外殿做些轻闲的事,如是,又渐近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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