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帝王妻-凤凰泣血深宫谋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靖宣十四年五月初八深夜,鸾鸣宫突然传来,宸贵妃即将临盆的消息。这一夜,注定不会是平静的一夜。

    六宫所有的后妃,都在等着这一天,这一刻的到来。她所产下的孩子,倘若为男,则必会是众人默认的,西巽下一位储君。自然,最在意的,应该是芊妃,但她神色自若,陪伴天烨于昭阳宫,候着鸾鸣宫传来的消息。

    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被调往鸾鸣宫的外殿,所有的医女也里三层外三层地忙碌在产房中,宫内最好的稳婆亦是齐聚在那。

    较之昔日我产下无忆,可谓天壤之别。但,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不会后悔。

    我站在鸾鸣宫正殿外,奉旨看着眼前这一切,同时,也会在第一时间将得到的消息,传回昭阳宫。

    正殿内,宸贵妃因疼痛而导致的喊声一阵高似一阵,凄利的尖叫声响彻鸾鸣宫的上方,我有些焦虑地站在殿外,此时的我,是希望她能为天烨诞下子嗣,因为,毕竟天烨膝下子嗣单薄,倘后宫玄景独大,对于我的无忆,怕不是好的兆头,纵然他是玄景的伴读,但在狩猎时,玄景的嫁祸,已让我隐隐觉得,无忆是被玄景放在随时可以牺牲的位置,这样的玄景,是可怕的,尤其,他的年龄还如此之小。

    我不敢想象当他逐渐长大后,心计城府会有多深,所以,我唯一的企盼便是宸贵妃诞下皇子,从而,可以使这份担忧,稍稍往后延长些时日,或许,待到那时,我的无忆已可以脱离伴读的身份,随摄政王返回封地,悠哉地度过安稳的一生。

    殿内的喊声突然轻下去,随后,终于归回安静。我按捺不住,往殿中走去,因是血房,所以,除了稳婆和医女外,是无人会进去的,我走至殿门口,婉绿已迎了出来,轻声道:“安姑娘,娘娘吩咐过,不让任何外人进殿。”“我是皇上派来等平安信的,你若拦我,便是违了皇上的口谕。”殿内,此时,出奇的安静,我有些不安,更加快想要进去的念头。“安姑娘!”

    婉绿是旧日服侍我的宫女,见我执意要进,不知道该如何阻拦时,我已走进殿内,惊愕地发现,一众稳婆竟然都未在内殿伺候,反而齐齐地肃立在当中的隔门外。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伺候?娘娘在里面,万一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我这么说着,素手欲推开内殿的隔门。

    但,却有一股力道阻着门不让我推开,我听到里面隐隐有不安的骚动声,愈加担心,宸贵妃是否有事,喝道:

    “如若再不开门,待我回了皇上,一并处置你们!”里面隐约传出女子嘤嘤的哭声,门被一脸惨白的水悠打开,我进得殿内,身后的门被水悠再次关上。

    内殿,仅有一眼生的稳婆,还有一名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医女,望向床榻,哭声却正是从宸贵妃口中传出。

    她梨花带雨地望着我,甫启唇,只让我惊愕莫名:

    “求姐姐救我!”她从榻上滚落至地,跪于我面前,声音虽然极低,还是清晰地传至我耳中。我伸手去扶她,她怎么都不愿起来,用手捂住唇,但,仍有断续的泣声传出。“到底怎么回事?”

    我心中突然明白了几分。她,真的走了这步路吗?宸贵妃泪眼婆娑地望着我,怯懦地启唇:“我——我没有身孕!”她不再自称本宫,从她滚落床榻时,我已看到,她小腹平坦,而殿内,更是闻不到一丝产房该有的血腥之气。她明知这是欺君之罪,却依然为之。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要在我面前承认这件事。我只知道,一旦事发,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她。

    “此事还请贵妃娘娘亲自向皇上解释。”我恭身行礼,转身,欲待退出殿内。

    她陡然拽住我的长袖,如同拽住的,是救命稻草一般。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眸底没有往日的倨傲,连光彩都再觅不到。

    “我知道,这是死罪!可,倘若没有孩子,在这宫中我随时都会被废,被贬!所以,我一定要有个孩子啊!我不想骗皇上,我不想,但,我什么都没有,除了这张像你的脸之外,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倚靠!你都可以被废,更何况是我?我不过是太后在选秀时额外点入宫的,皇上根本一开始就撂了我的牌子,这两年,战战兢兢地维系着圣恩,因为,每一天,我都好怕,好怕啊!”

    我停住脚步,语音虽淡,却掩不去一丝怜悯:“既然你当初决定这么做,就该知道,万一事败,结局只可能是一个。”我没有说出死字。

    在宫中,经历太多的死别后,我蓦然发现,这个字,说出口时,自己无法不做到动容。所以我再不愿去提及。

    “本来,不会有人知道,一切都安排好了,但,不知为什么会出这个纰漏……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她开始语无伦次,拽住我长裙的手也逐渐松开。我正要问她口中的纰漏到底是指什么,突然,殿外,传来顺公公尖利的通禀声:“皇上驾到!”

    天烨?他怎么会此时来?“姐姐,请你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死!”

    她极度恐惧地松开我的袍袖,从地上爬起,缩回到床榻的一侧,用帐幔遮住自己,身子还是不停地发抖。

    她说出我不愿意提及的字,我又怎么救她呢?这并非是一言一语所能转圜之罪,后宫的宫规,亦不可能因我一己之言再做任何的变更。忆晴之事,是天烨最大的容忍。冒充有孕,无论谁去求,下场均是一样。她的言行已接近失常,后宫,逼疯和逼死的人,又何其多呢?我不顾水悠的阻拦,推开殿门,此时,所能做的,也只是缓兵之计吧。“死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她揣揣带着哀怨说出这句话,让我正迈出槛阶的步子分明滞了一下,她,真的爱上了他?!

    原来,在这个女子的心中,并非全是为了争权,还有着爱在心中的。这样的她,和我当年,有几多相像呢?暂稳心绪,我复关上殿门,转身,看到迎面走来的天烨和芊妃。芊妃嘴角是得意的含笑,而天烨眼中则是深深的阴霾。我闻得到空气里,那并不陌生的阴谋味道。我也知道,这,才是深宫倾轧的本质。半年后,再一次看到天烨,却就是在这样的场合。我低首行礼的瞬间,容色平静,唯有平静才能让我无愧地面对他。“皇上,里面是产房,皇上实不宜再进去,以免冲撞龙体。”“呵呵,安儿,你才从里面出来,难道还不知发生何事吗?”芊妃的笑意愈深,眸中的得意之色更见清晰。“奴婢不知芊妃所指为何。”

    “安儿是真不知,还是蓄意隐瞒呢?这,可是欺君之罪,知情者亦是要连坐的。”她轻言慢语,有着含沙射影的歹毒。

    天烨沉默着。宸贵妃假孕的事,怕已是被天烨所知。宸贵妃所说的纰漏应该就与这有关罢。

    “奴婢并没有隐瞒什么,倘娘娘认为奴婢犯了欺君之罪,还请娘娘赐罪。”我身子微屈,才要跪下,天烨疾走几步,至我身边,一把搀住我的手肘,阻住我下跪。“朕说过,不必跪!”他的话语中,一抹怒意难以掩去,但这怒意,却不是针对我的。恐怕针对的,正是内殿的宸贵妃。

    “皇上,人证物证俱在,您还犹豫什么呢?”他收回搀住我的手,面容上的霜寒渐起,眉心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伴着一句凌厉的吩咐:

    “来人,将罪妃押出来!”

    “皇上——”

    我待要启唇,又不知该怎么说,似有着些许的线索,却又抓不住,芊妃犀利的目光向我睨来,我只能退至顺公公的身侧,不再多言。

    一边,早有宫女将宸贵妃从内寝挟了出来。

    她无力地瘫软于地,发髻蓬乱,想是挣扎所至。“宸——”天烨甫开口,略滞一滞,语音在这一滞中不带任何感情,冷冷道:“白樱,你可知罪?”

    “罪?呵呵,皇上,您都知道了?这么快!”她突然抬起一直低垂着螓首,眸光射向我,带着一缕恨意,“你何必逼我这么急!我斗不过你,我知道,你这样逼我,难道就能重新回到他身边吗?”

    说毕,咻地站起,速度之快,我只觉眼前白影一晃,下一刻,她纤细的手指早掐住我的脖颈,我不知道原来一瞬间不能呼吸,是这样的难受,思绪似乎也被钳制,但,也在这一瞬间,我读懂她眼底,那种深沉的绝望,这种绝望,宛如泼墨,浓浓浅浅的,带着未干的余韵,酝酿出的,仅是同样的意味。

    当我再次恢复清明的意识时,宸贵妃被几名宫女抓住手臂,押在一边。她的脸上,泪,已停。顺公公扶着我,询问什么,我都听不见,素手抚着颈上的勒痕,我触到的疼痛,应该一如她此时心底的痛楚。婴儿的啼哭声骤然袭来,我看到,芊妃手中不知何时,抱着一襁褓,那哭声,正是从襁褓中传出,她巧笑如嫣,望着宸贵妃:“这孩子,贵妃娘娘可认得?”

    “你——原来是你!”宸贵妃似乎发现什么,但她的声音,如同她眸底的光彩,逐渐地暗淡下去。

    “皇上,此事,已然核实,是否要请示太后,再做发落?”“不必。”天烨低沉地说。

    他心里也会难受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眼前这个女子,毕竟是伴了他两年的人。看着这婴儿,望着失魂落魄于地宸贵妃,我想我或许猜到其中的联系了。禁宫,又一次变了天。

    每次的变天,都会有人死,也有人会笑着舔尽死者的血。芬芳的腥味,警示着暂时的胜利者。死亡的味道,也使她们一次又一次,如瘾念般不舍放弃。“皇上,此事关系甚大,还请皇上三思!”顺公公突然开口。在天烨的沉默中,失神的宸贵妃听到顺公公求情后,却幽幽地吐出话来:“皇上,我唯一,贪恋的,其实,并不是他们所说的后位,我想要的,一直是——”她停顿中,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勇气,或是力气来将剩下的话说完:“希望,能有一些和您之间的联系,哪怕在您嫌弃我之后,我仍能拥有的联系,所以,我想诞育您的子嗣,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慰藉,可,自从那次小产后,太医曾私下告知我,此生不可能再有孕!而,我也清楚知道,您对我的宠爱,看似盛隆,实则摇摇欲坠,我只是她的影子,影子,终是,不能长久地伴您左右。唯有孩子,是你会永远怜惜的,有了这个孩子,鸾鸣宫才不会成为一座被君王淡忘的空寂冷宫。所以,我才会诈称有孕,再派人秘密从民间寻得孕妇,待她产下后,悄悄送进宫来,本以为一切的安排都天衣无缝。直到今日,当接婴儿的嬷嬷没有按时回到宫中,我便知道,事情,怕有了变数。”她不再自称‘臣妾’,话语间,不同于之前的瘫软,也不同于方才的疯绝,不过短短的时间,她的心境经历的变化,怕是别人,穷尽一生,都不可能经历的。“今日此罪,罪当赐死,但,在我死之前,皇上,请您回答我一句话,好吗?”她的眸华内再无恐惧,只有刹那的自怨自怜惜随着这句话隐现。

    “什么话?”天烨不去看她,声音里,也辨不出丝毫的情愫,他素来就可以这样冷静地看着别人悲苦。“在您眼中,是否能有那么一刻,看着的,是我,而不是她?”她问出这句话,手指向我。我的心仿佛被一根小小的刺,轻轻戳了一下,带着痛意,余悸中担心着下次的戳痛。“有。”

    简明扼要地回答,换来的,是宸贵妃轻笑出声。“谢主隆恩!”她低低吟出这句,便不再说一句话。

    “皇上,当断不断,则无以服后宫,请皇上下诏!”芊妃步步紧逼。“芊妃,朕自有决断,你退下吧。”天烨的话语有着不容反抗的威仪,他始终还是不忍心,当我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时,心,微微地,柔软疼痛。“是,臣妾告退。”芊妃将襁褓内的婴儿递于一边的宫女,福身,退下。殿内,顷刻间,又是一片寂静。在这寂静中,我知道,天烨的眼神始终是停留在宸贵妃身上,一念生,即是活,一念死,即是终。宸贵妃依然婉约地浅笑,她想知道的,亦都已经知道,死亡对于她的恐惧,在真相被揭开的刹那,就不再将她的神经攫住,因为,最坏的都已经经历,还有什么是值得恐慌的呢?彼时,她求我,仅是想试图维系住天烨的心,可,当一切的真相来得如此快时,她意识到,失去,其实,是注定的。但在失去之前,问出一直不敢问的话,得到从不敢想又企盼的答案时,对于她来说,就再没有任何遗憾。纵然还会有所牵念。

    她柔柔地望着天烨,语意也柔妩:“皇上,还记得选秀那日,您第一眼看到我时,眼中的那份浓炙的情意,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可您却撂了我的牌子,倘若不是太后,我应该是落选的,那一天,我经历了此生最大的波澜起伏,从幸福到伤心,再到惊喜,不过是因为一枚牌子的留撂。本以为入得宫,也不会被您所待见,但您却在短短三日,连晋了我三次,直到六宫中,最高位的贵妃,并赐‘宸’为我的封号。那晚,也是我第一次侍寝,替我梳头的嬷嬷说,您在位这么多年,只晋过一位贵妃,而她,是您最爱的人。所以,彼时,我天真地以为,您是爱我的。”

    她的眸底,有着昔日甜蜜的回忆,苍白无色的脸,晕了一些微红,在烛影曳彩间,有着动人的娇艳。

    “当您在我身边沉沉睡去,我听到您在梦中喊‘宸儿’二字,我一直以为您喊的是我……”她的声音渐轻,似不愿再去想。然而,过了许久,她都未再说一句话,天烨亦没有启唇。整个殿内,前所未有的安静,他和她的安静,是陷于过往的记忆,内侍和宫女的安静,却是因为噤若寒蝉。直到,有一个宫女骇叫地发出惨利的喊声:“娘娘……娘娘……”

    我抬起眼睛,向跪在地上的宸贵妃望去,她的身子已安详地倾倒在地,绝色的姿容上,不能忽视的,是唇边,氤润出的一缕黑色。

    水悠从内寝走出,她轻声,但澈醒地说:“娘娘说,这样走,是最干净的。她不要,被人羞辱,也不要成为他人的笑柄,要死,也死在鸾鸣宫,这里,有她最后的尊严。”她选择服毒来了断年轻的生命,死前,说出所有想说的话,所以,她去的,静好,没有因毒药噬心而残留在面上的痛苦。天烨脸上的神色,我不敢去望,我只怔怔地看着宸贵妃,仿佛看到,那里躺着的是我自己一般。

    殊颜国色,梦断魂销,谁又争得到几重宫阙?天烨缓缓向她走去,解下明黄色的龙腾海涛纹的披风,轻轻盖在她仅着着素白寝服的身上,这一瞬,我从他的背影,读到一种悲凉。如若我以后逝去,他是否也会这样呢?“皇上,现在该如何处置?”他徐徐起身,往殿外行去,带着涩意的声音传来:“宸贵妃难产薨逝,子亦不保,追封皇贵妃,谥号敬瑾,葬妃陵。”她,为他倾尽一个女子的爱恋。

    他,为她留许一个后妃的尊严。靖宣十四年,注定,无论后宫乃至前朝都不会平静,西巽和北溟的局势随着盟约的临近,战势变得一触即发。这是我在宫中第十一个年头,也是心渐蛰伏不惊的时候。

    宸贵妃服毒自尽后,太后将凤印终于交于芊妃代执,朝上因着这个举动,又开始重新回到立储的议题上来,但天烨将这些折子悉数押下不做任何批复。

    我知道,此刻的芊妃在天烨心中,已然变了质。宸贵妃死后,顺公公曾对我说起过这件事的起因,那个婴儿事先被麻醉后,由负责鸾鸣宫采买的嬷嬷放在提篮的下层,带进宫内,未曾想,那日当值宫门的禁军竟鬼使神差拦住鸾鸣宫的人,才会导致事情败露。

    本来这事,仅有四人所知,采买的嬷嬷,水悠,医女,稳婆,但,毕竟人心难测,一人泄密,则满盘皆覆。

    事发后半月,这四人,包括那个禁军在内,都在数日内,死于意外。这,不过是禁宫的一件小事,没有人会去追根究底,这四次意外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的操控。

    而婉绿,终于疯了。毕竟主仆一场,我嘱咐李太医去替她诊治时,芊妃已命人将她逐出宫外,我请李太医再托人从宫外找寻她的下落时,最后得到关于她的消息,是她惨死在离禁宫不远的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巷内。

    接到这个消息时,不过再一次证实,芊妃的狠毒,远远超过我的想象,或许,她终究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因为,自宸贵妃薨后,天烨不再翻任何后妃的牌。所以,玄景,是唯一的皇子,他被立为储君,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这点,芊妃必比任何人清楚,所以才这般为所欲为。望舒越来越沉默,随着我发丝恢复乌色,她眸中的忧意愈发明显,时常望着北面,不发一言。

    西巽与北溟这场战役,终是避无可避!靖宣十四年十一月十一日,北溟国主冥曜诏曰:皇后之父,未尝叛逆西巽,西巽君王无端残害其父,诛灭十族,此恨一也;西巽卫助南歧,欲起不义之盟,此恨二也;西巽虽起衅,我尚修好,设碑立誓,凡两国人等,商贸共促,然西巽商人低价进市,垄断倾售,西巽君王置若罔闻,反对我商人苛征重税,此恨三也;西巽人于藏云以东,江岸以西,每岁窃逾疆场,肆其攘夺,我遵誓行诛,西巽负前盟,责我擅杀,胁取百人,杀之边境,此恨四也;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西巽不容留获,遣兵驱逐,此恨五也;欺凌实甚,情所难堪,因此五恨之故,是以征之。虽然,这一天的到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真的来临时,我还是有刹那的无法适应。冥曜颁下檄文后,派遣大军攻打西巽,先后投入四十余万步骑,沿雍岭一线全面开战,进攻军事重镇。至靖宣十五年正月,先后攻取藏云、金台和滑墉等城,占司、兖、豫诸州大部郡县。但,由于西巽善于守城,顽强抵抗,也使北溟军队付出沉重的代价。

    南歧,始终是保持中立的态度,并不出兵援助,它国力最微,如此的选择,只求自保。这一年的正月,第一次,禁宫内,纵然歌舞升平依旧,每位嫔妃脂粉掩盖下的脸,却遮不去惊惶。

    她们在怕,如今虽是无宠,至少锦衣玉食,倘若,西巽兵败,等待她们的,怕是比失宠更恐怖的凌辱。

    胜者王,败者寇,之于女子,更是最凄惨的劫难。决战的那一天,在北溟军队逼近潼水时,终于拉开最后的帷幕。率兵攻打西巽军队的前锋大将正是我哥哥安陵澈。接连的征战,西巽曾经和哥哥并肩作战的两位将军叶飞羽、李昶因年事已高,再无法适应长线做战,仅能分别驻守西巽的平川,潼水。

    而,冥曜却突然亲率将士三十余万,直取兵力较弱的漠北。朝中再无可遣之重将,太尉年事已高,也难当此重任,民心所向,军心所归,身为一国之帝的天烨,御驾亲征,迫在眉睫。靖宣十五年二月初十,天烨颁下诏书:

    “观班中臣宰,多半而鬓髮斑白,无人掌师。朕将御驾亲征,迎敌漠北,除边境百姓之灾,免黎民涂炭之苦。”

    同日,钦天监上奏:“本月十六日有丙丁相会,三奇照耀大明之天象,充宜圣驾亲征。”

    前朝传来消息时,我正坐于几案前,悉心缝制,铠甲内的粗布麻衣,一针针,一线线,密密匝匝缝进的,仅有自己知道,是我的心。

    在外殿侍奉的我,几乎是见不到他,每日,只看到八百里的军报一封一封传到御书房,而御书房则彻夜亮着的烛火。

    我明白,这一役,该是比以往任何一战都要艰辛!御驾亲征这四个字意味的是什么,我十分清楚,哥哥的骁勇善战,让叶飞羽、李昶根本不可能回援漠北之战,纵然,两国这十年,都不曾懈怠于厉兵秣马,可,于西巽,其中又有几分胜算呢?

    我不敢想,原来,我会这样害怕失去这个男子。纵然,灭族之痛虽犹在,我依然不能做到,平静无波地看兄长血仇。因为,将近十年的宫女生涯,他待我的点滴,我没有办法把他同狠绝二字联系起来,某种意义上说,他更是仁慈之君,十年前那场诛灭十族的惨剧,难道真是他所愿意的吗?还是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呢?

    即便父亲居功自恃,但,毕竟是姐姐和我的父亲,天烨待我们之情,不会让他如此不顾不怜吧。

    神思中,针刺进食指,一滴血珠沁出,我失神地凝望。我的心,徒洇出一丝忧虑,握紧粗布麻衫,手心的温度,敌不过内心愈渐浓厚的清冷。即便,这个深冬,并不如去年那般寒冷。但,雪,还是在这一晚,纷纷扬扬地飘落于禁宫的穹空。只剩下五日,天烨即将亲征,这一别,我不知道,是否还能有再见的那一天,他若战死沙场,我又能否如昔日所言,欣喜大过悲伤呢?粗布麻衣终是在这种交错不安的心情中,在天烨即将出征的前一晚,缝制完成,这是我第一件缝制的男子衣衫,我将它拥在怀中,心里,在寒冷的冬夜,依然能觉到一种温暖。将它仔细叠好,正要拿去给顺公公,让他明日伺候天烨换上,门外,突然传来内侍的唤声。

    “安姑娘,万岁爷唤您去朱雀台。”我推开门,那脸陌生得很,但,他的腰牌,赫然是昭阳宫的。天烨此时传我,不知为何。而临别的前一晚,我确实真的想见他一面,今后,不管他是生是死,都再与我无关,我不能不忘,也不能不放!当他对白樱说出那个字时,我就明白,即便是有着深深的眷爱,在帝王的心中,也是可以分享给其他的女子,如此,我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干脆一些呢?望舒在房内翻着小允子拿来的闲书,余光瞥来,似轻轻咦了一声。我颔首间,将门关上,随他走向朱雀台。夜色中的朱雀台,高高矗立在禁宫之颠,那内侍停在台前,并不陪我上台,而台下守卫的禁军,不知何时,也早已撤去。我拾阶而上,过往一幕幕,随着我一步一步踏上这禁宫最高之处,历历呈现在眼前,夜凉如水,玉石的地面,还有尚未融化的白雪,在黑暗中折射出晶莹的滟光,带着灵动的流转,晃入眼中。

    当我迈完最上一层台阶,朱雀台上的文奉殿前,已站着一人,他背向着我,身穿素色的青袍,周身,笼着一种我不熟悉的气氛,在他转身的那刻,我知道,这种气氛,是肃杀!

    他,不是天烨,是霍子渊。不惜假传圣旨,让我到这朱雀台,又调走侍卫,等待我的是什么,我很清楚,滴血盟的狠毒,在他的眼底,再再地显现出来。他的手上,正提着令人闻风丧胆的滴血罩,他呲呲地笑出声,阴森地道:“明日我就要随皇上出征,今晚,或许是最后取你这个妖妇性命的时候!”他的恨意一直是很清晰地表露,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是在今晚,会是在朱雀台上,他选择杀我,替萱滢报仇,或者,是清君侧。不论是哪个理由,此刻,他杀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我没有闪躲。

    对于滴血罩来说,我的命是轻易就可以拿去的,纵然,心有不甘,但,反抗不过是徒劳。倒不如,直面死亡。

    在这间隙里,安静地,回想关于无忆的点滴。他见我没有逃避,有些惊诧。他该是想看到猎物垂死前的挣扎,这样,更能刺激他嗜血的杀戮。“为什么不逃?”他沙哑的声音,如夜枭一般响起。

    “你即要杀我,必有十足把握,逃,不过是垂死挣扎,我又何必多费力气?”“你利用十六王除掉萱滢,并嫁祸谋害皇子的罪名于她,丝毫不念她为你当日挡掉滴血罩之恩,就该死在这滴血罩下!”他的眼底,充斥着血丝,声嘶力竭地低吼,却依然并不能让我增多一分惧色。

    “萱滢之死,是她咎由自取。”“借口!你这妖妇,人人得而诛之!迷惑主上在先,祸害西巽于后,滴血盟断不会容你!十年前,灭族的时候,你就该死!不是主上不准,我们何必如今这么费心来除掉你!”他手中的滴血罩飞快的旋转起来,那年,绯卿也是死在这罩下。彼时,我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仅是听到它的威力,今晚,当我再一次见识它的威力时,想不到,会是在我临死前。

    当这个黑色的罩子,舞动着它四周锋利的锯齿,在雪光的反射中,张牙舞爪地从霍子渊手上向我飞来时,我没有闭上眼睛,反而坦然地望着它。

    在它即将割断我喉咙的刹那,心中,想的人,却竟然不仅仅是无忆,无忆的脸一再和天烨的脸在我脑海里重合浮现。

    原来,我死前,最后念起的人,不光光仅是无忆,还有他。我甚至能体会,白樱死前的那种心情,是不舍,更多于痛苦。“当!”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我看到有三枚暗器飞快地与那滴血罩撞击,减弱了它旋转的速度,并且使它的方向发生稍微的偏离,而在下一刻,一个身影拥住我,迅速地避开那迎面切来的罩子,在急速转身的刹那,我看到,墨黑如星辰的眼眸,深深凝望进我的眼底。

    是他,天烨。惊愕、意外、感动,更多的,是一点一点的欣喜,不容忽视地攫住我此时所有的思绪。“霍子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遣开所有守台的禁军,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顺公公尖细的嗓子扯破暗夜的寂静。“主上!”霍子渊也没有料到天烨会在此出现,他重重跪倒在地,语意里含着失望,或者说,是绝望。

    他在杀我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我没有死,他便要成仁,唯有绝望才能诠释他此刻的心情。

    “你还知道朕是主上?”天烨的身子稳住,手仍旧揽着我,随着滴血罩落地沉闷的响声,冷漠地启唇。“臣一直效忠于主上,恪尽滴血盟的职责。”“杀她也是滴血盟的职责之一?”天烨的语意越发地寒冷。“是!滴血盟最大的职责是保护主上的安全,在必要时不惜以任何代价除去可能威胁主上安全之人。”“朕问你,滴血盟听谁的号令?”“自然是主上您的!”

    “好,很好,你还知道这一点,却屡次违朕之命!”“臣说过,威胁主上安全的人,也不能留!”“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你们还是如此,你们最后的意图就是逼迫朕,对吗?”“万岁爷,您受伤了!”顺公公的声音转得更加尖细,我的手抚上他的后背,那里,有温润的液体涌出,我怎么连他受伤都没有察觉?月华照在他的脸上,他的唇色已变得同地上积雪一般颜色。“主上!臣罪该万死!”

    天烨的手突然在那时松开我,随后,又是清脆的“当”一声,我看到,霍子渊手中的匕首被震落,同时天烨的声音,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身为滴血盟的副统领,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上,而并非死得毫无价值!”他顿了一顿,望向我,“至于她,没有朕的命令,你们再要违逆行事,那,滴血盟没有再存在的必要!”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下朱雀台,我看到望舒一脸冷漠地站在顺公公身后,原来,是她禀于天烨,也是她,间接地再救我一命。

    她的眸底看着我,平静,淡然。我扶着天烨,在经过她身边时,轻声:“速传李太医!”

    明日即将出征,天烨的伤势无论如何,必是不愿被宣扬出去,唯有李太医,才是可信之人。

    但,至于望舒是否把这件事,告知北溟国主,则是我无法阻止的。我望着身边这个男子,西巽的帝君,心中,弥漫的,仅是更深的痛。明日一别,是生是死,都是我无法预见的,六句天命箴言,我更希望,是梵无和我们开的一个玩笑,如此而已。那道伤口之深超过我的想象,最深处,可见森冷的白骨,但天烨,在上药包扎时,却始终没有哼出一声痛意,纵是他的额际已忍出冷汗涔涔。我用绵软的纱巾不知道拭去多少次的鲜血,也不知道让望舒换出去多少盆血水,当手指触到温润腥红的血时,我唯能抑制住眸底愈深的雾气,机械重复着同样的步骤。李太医替天烨上完药,已是子时,他嘱咐,此后,伤口不能碰水,还需避风和保暖,李太医的神色是紧张的,因为,这样深的创伤可怕之处在于,复发感染引起的炎症,那必会危及性命,更何况,天烨再过三个时辰就将御驾亲征!

    征战中的条件是何其艰苦,对伤口的痊愈自然是最大的不利。“都退下吧。”天烨的声音里有着疲惫,白色的绷带下,还是有些许淡色的血迹洇出。李太医和望舒退下时,我本也该退下,但到了殿门,却无法让自己安心地离去,顺公公摇了下头,也一并地退下。只留我一人,在这内殿。

    “明日,可否暂缓出征?”问出这句话,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辨不出任何滋味。他沉默,只缓缓放下明黄色的帐幔,这帐幔似一道铺天盖地的网,将我们隔在两端,中有千千结,空束缚住彼此的心。“朕既诏告天下,怎能反悔?”从帐幔后传出他低沉的声音,“你也回去歇息吧。”“此去漠北,天寒地冻,倘若伤势恶化,反会成为三军的桎梏,这一役,西巽若胜,可解藏云之难,若败,则举国皆倾,您不可能不知道!”我没有退下,他的伤是为了救我所负下的,他可以战死沙场,但我不要他,是因这个伤所导致的死亡。这于我,将是一种愧疚,一种让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愧疚。

    他回身,隔着帐幔凝向我,明黄的茜纱流转潋滟间,有最华丽的表象,表象下,却早被隆冬的晚风曳得支离破碎。

    “如若朕败了,冥曜攻进镐城,定不会为难于你,将你交给他,朕也放心。”他的语意里是从未有过的一缕绝殇。

    难道,他所许我的自由,就是用他的死做代价换得的吗?

    曾经,他对我的忠贞屡次猜忌,才使我们一直互相伤害,今日,却能容我再侍冥曜,难道,自白樱逝后,他的感情也就一并葬送。

    白樱,并非仅是影子,更是他纯粹的爱?我的步子不受自己的控制,走向那明黄的帐幔,然后,看到,他眸底没有掩去的苍茫、疲惫、还有漠然。连一丝的情意都再看不到。

    我瑟颤着掀开帐幔,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依旧,萦绕在我们中间,一如过往那样,是触不得的真实。

    “是,您是我的灭族仇人,我一直在等着您死的那一天,所以我活着。但,这并不代表,我会继续委身于其他的男子,我生于相府,自幼也承女德教诲,亦知礼义廉耻,岂会再侍他人?”

    他望着我,漆黑的瞳眸中,深黝莫测,许久,他淡淡一笑,道:“那朕若战死,难道,你也殉葬不成?”他的平静,让我节节败退,我做不到容色不惊,也做不到笑谈生死,我,所有心底蕴积的情愫都显在脸上,藏无可藏。他的笑意渐深,哪怕是笑,一直以来他始终是淡极的,这般深深的笑,是从未有过的。他伸手,冰冷的手心,抚着我的脸颊,以怜惜的力度,而我的泪在瞬间,坠落。心,一并坠落。

    “好好在禁宫等朕凯旋!”那一刻,他的眼中,绽出最璀璨的光辉,笼罩在他周身,宛如天人。“烨,我求你最后一次,倘西巽胜,饶过我兄长。”轻轻说出这句话,我唤他“你”,不再用虚伪的敬称。我知道,我不希望天烨死,否则,我不会担心大哥。“朕放过他一次,就会再放他第二次……”

    我的手覆上他的,在外边一阵紧似一阵的更漏声响起时,毅然地道:“让我随你一起去漠北!”他的笑滞了一下,眼底的柔意一如语音中骤现的情意:

    “当日带你往藏云,是怕母后对你有所不利。但,这一次,不用再怕,没有人能伤得了你,因为朕不再有顾忌,朕会留一道密旨给你。”

    这一瞬间,我再不会怀疑,任何他对我的心意。纵然,一切,已是那么迟。

    曾经,先帝也曾留给姑姑密旨,可,最后的结局是生死两隔,他这么说时,我心中关于某些不祥的预感愈深。

    “不,我不要密旨!帝太妃得到先帝的密旨,换来的,是阴阳两隔,我不要……”他的笑凝在脸上,眸底拂过一丝忧郁,语意涩苦:“那道密旨又何止是阴阳两隔。朕留给你的,纯粹是护你平安的密旨,不会再有其他!”他的话我听不明白,我明白的,仅是他在说完这句话时,似惧怕什么一样,将我紧紧扣进怀中,他的力气太大,乃至我低吟了一声,更担心他的伤口会崩开。“不管是什么意义的密旨,我都不会要,我的生死,和你是一起的,你若活着,必无人敢伤我,你若死了,她们要我的命,就拿去吧。”我略顿一顿,语气更加坚决,“我不要像帝太妃一样孤独地活着!”

    “你绝不会像她一样,绝对不会!朕不会让你和她一样……”他低声地呓语,更紧地拥住我,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怀中。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抚到他的后背,指下干燥的触觉让我稍稍定下心来。

    “我一定要随你出征!一定!”我坚持,他不再反对。

    他安静地拥着我,我们中间的隔阂,因这紧紧的相拥,纵是再有,也暂时地遗忘。明日过后,金戈铁马鏖战沙场,一切,都是无法预料的生死之搏。这一晚,我没有离开昭阳宫寝殿,他侧身拥着我,共枕入眠。这一晚,蜷缩在他的怀中,我才发现,自己是贪恋他的温暖,即便,他的手心,永远是没有温度的冰冷。这一晚,我睡得极为踏实,再无噩梦惊醒。

    当晨曦的第一道曙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昭阳宫寝殿时,我被唇上柔软的酥麻所惊醒,微睁眼眸,他温柔地吻着我的唇,可,这个吻,却带着一种悲凉意味,和着空气中的清冷,将我的思绪浸染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怀。

    第一次,我试着回吻他,我不是第一次承欢帝恩,然,我的吻,依旧生涩。而他的眼底,却因我的回吻,蕴起深深的喜悦。彼时,心中再无旁骛,也没有负担。

    但,再缠绵的吻都有结束的时刻,当这个时刻到来时,我知道,出征的号角亦即将吹响。帐幔前,有宫女依此手捧舆洗的托盘进入,佾痕将层层帐幔束起时,我的身影落入她的眼中,带来她的惊愕,旋即恢复如常。我先下榻,微拢散乱的发丝,简单束起,轻命小宫女去我屋子将粗布麻衣拿来。“你们都下去。”他对于昨晚受伤一事,不愿意更多人知晓,摒退所有的内侍宫女,单留下我。回身,他已起身。我将轻薄贴身内衣替他缓缓系上,殿外小宫女也将粗布麻衣呈上,我到殿前接过,手中的衣物虽轻,心底却压得很重,将它展开,天烨的眸底有着深深的感动,这是我为他出征所做的衣物,选择粗布麻衣穿在铠甲内,便可缓解因行军中因铠甲磨擦所导致的不适。

    他定是明白,我的用意。如同妻子一般,为远征的夫君系上最后一份牵念。

    当最后一个系带系完,他的手握住我欲待放开的手,我低下眼眸,敛去眸底的雾气。沉吟相望,无语缄默。

    顺公公已在殿外禀道:“万岁爷,请换黑光铠。”

    用参碳铁打造的铠甲,整个铠甲闪烁着幽暗的光芒,这种光芒辉映进我的眼中,生生地硌疼了视线,吹散雾气。

    靖宣十五年二月十六,天烨将朝政交于丞相秦恒,太尉南宫煦,留守二十万禁军于镐城,以免南歧的突然来袭。

    这样的安排,加上藏云一线的牵制,天烨封楚瑜为征远大将军,霍子渊为副将,仅率二十五万将士出征,在兵力上,西巽已显见下风。

    我坐在车中,怅然转眸,今日,禁宫的朝阳,仿同夕阳般血红灼目……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