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换-第94章 清水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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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水街是一条半新半旧的街道,这里有些小店,裁缝辅,洗衣房,米粮和五金店之类,没有商业街的潮流气息。清水街外倒有一条干道:河谷大道,但因为比较郊外,也不是连接高速和客运站的马路,上面的车流相当稀少。

    罗带通知说要在河谷大道与清水街相连的纵向公路处汇合,他的语气很凝重,调查清了一些可怕的东西。自上次去秋风孤儿院冒出了不好的念头后他就寝食难安。五天过去了,现在更加憔悴,眼光猩红。他很快地往清水街那边赶,想使劲踏脚步。他在走神了,还不知道自己在开车?油门一下子踩下去,轰地加速度把他往前推。他并没有被推的感觉,而是后面被什么追着。那是无形幽怨的东西。这东西这几天都缠着他,应该说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当他在河谷大道禁止鸣笛的告示牌下等待时,发生了一点意外。那时章佐已经在朝他走来了。与章佐相对的一面朝这边开来一辆车,白色奥迪车,与在憩身公园那一次如出一辙。它在朝罗带驶来,这里太开阔了,罗带没有找到掩藏物,便往马路牙子上跑。如上次一样章佐也在朝他奔过来要保护他。然而奥迪车这一次不一样了,白色奥迪车确实打弯,不是要避过章佐,却是直接放弃罗带朝章佐袭去。章佐赶紧回撤往与车行驶方向垂直的路线逃蹿。车灯处撞到了章佐的大腿部,一下子把他拗进路边的沟地了。车撞到了前面的绿化带的护栏。

    罗带掏出私藏手枪朝奥迪车跑去。驾驶者从后视镜里看见了,重新启火,挂档,倒车,打弯,逃逸。

    罗带到草沟里探查章佐。章佐的大腿麻木了。罗带让他先不要动弹,要确定内脏有没有破损。

    “不严重,只是侧蹭到了,动量没有传递过来。”章佐惊魂未定,他从末想过自己会被当成针对目标。

    罗带扶他到马路牙子上坐下,注意周围还有没有车开过来。再回望章佐脸面时,看见的章佐却极为惊惧,好像小孩子被抛弃了一样,“她在朝我动手。”

    确实,从来没有这样的准备的。章佐也不知道哪里来妄感:芗芗疼爱他,把他视若己出,无论去伤害抛弃谁,都不会对针对他。因为芗芗曾经说过,她只想章佐好。她把他当成小弟,即便逗弄也不是伤害的对象。

    “她的话你也信?他提醒你看好岳湫,因为周庄重要行动了。结果呢?她就是周庄重。”

    章佐知道是不该信的,但那是希望啊,谁愿意妄想的破碎。而且就在上午,何小如还告诫他小心,他处在危险中。“看清驾驶者了吗?何小如?”

    “不知道,没看清。章佐,你不能再把自己挂在妄想树枝上了,她从来是个骗子。把欺骗玩成了艺术。”罗带嘘了一口气,现在他疲惫了,刚刚的惊魂很快逝去。

    章佐只是听着,芗芗越来越远,他好像一下就把她推开了。说她把自己视若已出莫若说自己把她视为已出。对,心中的那位芗姐只是自己生产出来的芗姐罢了,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有一种更加罪恶的东西,章佐,我不知道怎么说。刚刚的车祸连在我头中留下后怕的影子都没有。那是一种强烈的令人不舒坦的东西。比险象环生的困境让人揪心更多。”罗带扶他往医院赶,有这附近有一家叫做清水街卫生站的地方。章佐说去哪里就够了,应该只是有些浮肿,无大碍。

    确实有大碍,是暂时性的肌肉僵直麻痹,在卫生站做短暂处理就好重新寻加了感觉。他们后来坐在卫生站外靠着清水河的石块垒起来的平台的歇脚椅上。沿人工河道周围是一排柳树,三月间已经鲜绿了。这里像个小古镇,周围的人很慢,有钓鱼的,有卖切糕的,有些守着小店张望的。

    这种氛围稍微缓解了罗带恐慌的心态。“但是,章佐,你听了之后一定会失望的。”

    章佐没有吭声,他沉浸在刚刚的惊险中。一下子又抖擞起来,紧贴椅背,“你请说。”

    “我先问一句,你追查到葛蔓生后来的去向了吗?”

    “没有,我今天才出来。”

    “嗯,记得院长说过孤儿院里的葛蔓生和小黎棠水火不容吧。”罗带着蜻蜓点水,他一下子沉进去了。

    “记得。”

    “我们当时都没有理清,葛蔓生和黎棠为什么后来又那样相互依附。”

    “对的。但是有可能是慢慢长大后某种情感觉醒了。欺负得太多,也就了解,慢慢就磨合了?只有我能欺负,其他人不能!这种情感……”章佐甩甩头,这应该也只是他臆测的东西。

    “天真!”罗带笑他,“不要把什么都搓成在一对,仇家作爱人?这种狗血很少出现在现实里。”罗带凝目前方,水波一圈一圈越扩越大。“我当时就产生了一股不详的念头,后来我就去调查了。当时我想的,有可能,他们本不是那种关系。他们二人那时候就可能已经相互依赖了。已经在谋划着今后的事。”

    “你在说什么?”章佐很不理解他把小孩子想成那样,小黎棠与葛蔓生在那时就看到了现在的未来?不可能的,小孩子不会有这样的预见。

    “我想说有一种可能,她在塑造她的悲哀。”罗带说,他从来没有丢掉往更加阴谋的方向去猜疑的特点。

    “你到底什么意思,罗海带?”章佐有点气愤。

    “不要叫我海带好不好。我可比你大十几岁。为什么一关系到芗芗的问题上,你就一点不想去动脑呢?章佐,她对你施了什么魔法?”

    “我不知道,你继续说吧。”其实章佐也麻愣愣的。

    罗带先提出猜测,“我们都觉得她可怜是吧。这些也许都是她塑造出来的。而葛蔓生就是她塑造悲哀的工具。”罗带的意思,那时的葛蔓生欺负黎棠只是符合黎棠的目的。他们也许从哪里听说过申甲田十足同情弱势者,黎棠相信只要自己被欺负就一定会获得关注的。“所以她要受欺负,谁会平白无故地欺负她呢。有两种可能,那里的小孩子确实混蛋,但另一种可能,是她要求葛蔓生那样做的。为什么葛蔓生欺负她最多,却在回来见老师后只字未提?他明白一切。他们两个那时候就在依赖着,是在火盆前取暖的一对人。”

    “可她受的欺负都是真实的。”

    “所以这才可怕啊。葛蔓生下得去手,她也承受得了痛。她那时就明白可怜的经历能引来慈悲。想想戚海崖,米花糖曾经为了表现出自己目睹了张燃谋杀案的危险,真的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还有姚金汤,黎棠是被姚金汤亲自送进利酒的囚牢中的。为了造成苦难的现象,她愿意涉险。”

    “但是为什么要去自找苦难呢?”他们都已经达成共识,苦难是不值得追求的。

    罗带瞳孔放大。对啊,为什么要寻找苦难呢?他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为自己的行动找一个理由。她的经历都很惨是吧,所以会去报复,所有人都能理解这个。然而反着来呢?为了自己害着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所以要去苦难?”当时的罗带想着不行,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这太过寒冷,那是更加深层的恶意。为了作恶,所以要找一个能作恶的理由?由此去把自己弄得很惨?不行不行,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的思路。但是不这样想,那些因为她的悲惨都达到目的现象又怎么解释了。

    “所以罗带你认为不是申甲田将她投进口,而是她自己渴望进入口中?这样她能依附一个犯罪组织去真正地做恶。”

    “不不不,我不敢这样想。好吧,我确实这样想。但是也有理,有理的。她在秋风孤儿院里一定连口都没有听说过。跟着申甲田后一定见识了很多吧。她向往口那种恶组织?纯粹的报复不会到达口现在的阶段。不会的。但也不一定,报复嘛,到达极端的是什么,不知道。这需要调查,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她真的向往那种恶地?半年时间足以看出生活的基调了。也许她觉得那种且富且贵而又要表现得知书达礼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什么?没有家的孤儿渴望什么呢。我当时不能告诉你这个念头,章佐肯定承受不了这样的恶意的。我不一样,我在无数的案件中看见了诸多的恶意。虽然没有一件让我这样揪心的。我确实去调查了……”

    罗带等待他回应一点什么,章佐只管凝望。“好吧,章佐。想知道证据吗。”章佐摇头。“不想也要给说!”

    当时罗带冒出那种恶劣的猜测后的第二天就去调查了。从那里入手?当实与口交涉的人包括雪田,但那时的雪田才初出茅庐,是一个小鬼头,所以对于细节,他可能很不了解。当罗带给他透露了自己那个观点后雪田也很惊讶,“不太可能的,她只是一个被出卖和利用的小女孩。”即便做为暗部四五田的一员,他仍旧对小孩子的纯真报有期望。因为经历太多欺凌和背叛才会想着报复是更加合理的,而非反着来。“当时的细节,我真没有掌握,我只负责了随行,上头的谈判细节全然不知。”但雪田有一条路,就是去问那些老古董们。那些古董是申甲田那一辈甚至更高,是当年申甲田窃夺田系的帮凶,也是黎棠岳湫交换事件的当局者。

    雪田陪着去了。老古董们只还几个活着,都七八十岁了。申甲田四十年前靠着笼络了田系的上层才能够获得支持。

    二位确实获得了线索。“他有时夜不能寐,作为外人夺了他哥哥的东西,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会时常来找我们倾诉。”熊起林,八十七岁,四十年前是田系的首席运营官,他看到申甲田的野心,是第一批帮助他的人。不过现在已经不问世事,安心逸养天年。他很欣赏申甲田,也算他的引导者与协助者之一。但老年到来,都把很多东西看得很轻很淡,吐出当年的东西还是很乐意的,毕竟申甲田已经死了不是。“但你要问我把黎棠送进口这件事,你不是当事者之一吗。那时我已经退休了嘿。”

    是的,熊起林那时已经退休了,并未参与到交换事件中来。不过作为申甲田的最初的大将,很可能是申甲田的倾诉对象之一。申甲田对平辈和晚辈不会透露很多东西,不会轻易吐露心扉,这让他保持警惕性。但是对于长辈,他还是乐意倾诉的。雪田了解这种特点,至少当初跟着申甲田的时候从他经常往这些老古董们的住宿地跑就可以猜到。而现在,他们也从老古董里了解申甲田对于窃夺一事十分地良心不安。

    “嗯,他把我们当师傅或者师傅,因为我们比他老一辈,不可能再从年轻势盛的他那里夺去什么了,所以会亲近我们。但是他的同辈或者比他更年轻的人他要提防,因为他们很可能会从他这里夺去一切。但他又因为从人家那里夺去了什么而焦躁,他这种性格是会一辈子受罪的。”熊起林却怜悯起来了。

    “交换这事,对,我了解,虽然没有参与,但是他和我们说过。将哥哥的女儿培养成继承人正是缓解他不安的一个最有效的方法,自己没有后代刚好可以促成这件事。”熊起林的手有些功能性震颤,发抖得厉害。他突然脑袋短路了一样,想不起自己该说什么了。

    雪田一直以为岳湫的存在是四五田调查出来的。“他说是黎棠告诉她,有一个长得很像相薄上的男人牵一个不到五岁的女孩在湖边步行道上散步,自己每天放学都能看到他们。”确实,申甲保留着他从小到大的相片,另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人应该就申由田。那时申甲田立即就派人去调查了,确实查出了岳湫。所以没有黎棠的话,申甲田应该一直不会料到岳湫的存在。

    “之后他又来找我们,说了自己一个心动的事实。他和吕品口交涉了,想把岳湫收养过来。”熊起林很理解他的冲动。

    但明显吕品口是不答应的。吕品口一直想报复他,现在还要把自己的女儿让渡给他?真是笑话。但后来不知怎么吕品口又答应了,但前提有一个:拿你的女儿来换,而且摆明了,自己可不会把黎棠当成女儿,会把她朝着另一个方向培养,那是一条折磨之路。这样摆明明显就是对申甲田的挑战。他会昧着良心把黎棠送入虎口?他虽然心动,但是从来不敢表现。

    “但是什么推了他一把。黎棠想为爸爸做点事,说把我送过去吧。但是黎棠怎么会了解交涉这件事呢。她偷听过,申甲田偶尔会把她带到我们这里来。我们和他在茶房里谈事的时候黎棠应该和院里的小朋友玩才对,但她并不贪玩,而是来偷听。”就因为黎棠说过把我送过去吧。黎棠最终就真的被送过去了,开始了她的受难生活。

    雪田和罗带发现了几个疑点。当初黎棠应该在总部那边上学。而口组织确实是桂城这边。吕品口那时不居住在桂城?

    雪田又想到了孟中盂,即便那时他还是个口中的小混混,他也应该了解。确实如雪田所想,那段日子吕品口一直生活在桂城的湖区周围,他们的散步是在这边的湖区,而不是另一个城市里的湖区。所以可以判定黎棠天天放学遇到吕品口牵着岳湫在湖区周围散步的事是假的。所以她又从哪里了解吕品口有女儿呢?另一点,吕品口为什么开始拒绝后来又变卦了?

    “谁知道呢,吕品口就是容易变卦的人,所以才会三番两次把自己该掌握的东西弄丢掉。”孟中盂在电话急悄悄地说,他真的要挂了。

    “等一等,最后一件事,黎棠——后来的周庄重,在被申甲田换过来之前去过口吗?”

    “问这个?”孟中盂也不太记得了,那时自己也才十六七岁,是个小混混而已。“哦,我记起来了,那时确实有一个小孩子,不过像是男孩,声音很有正太的感觉,说要见吕品口。那时我们还没有贩卖儿童,把他赶走了,但第二天又来,连续来了三天。之后没再来过。那孩子真是异常凶猛啊,而且不怕挨打。两天后我终于知道他没再来的原因,因为我去开船接从湖心岛进餐回来的吕品口看见了他在和吕品口在一起。而他旁边还有一个小女孩,和吕品口交谈的却是那个小女孩。小女孩长什么样我不记得了。”说完后孟中盂追问加入四五田的事,“求求你们,一定要保护我啊,我现在算个亡命之徒了,他们正在追杀我。”孟中盂很急迫。

    “当然,因为利酒走了,四五田正在进行重组。你很快就会收到入会通知的,注意保持联系。”雪田欺骗了他。孟中盂的结局应该是蹲大牢,不过要在他进去之前榨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后来罗带和雪田猜测,是黎棠让吕品口变卦的,八岁多的黎棠去交涉过,那位女孩就是黎棠。

    雪田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记起了,在黎棠被交换进口的前一段时间。黎棠消失了大约有一周。申甲田还派我们去找过。最终在一家花店找到的。她那时很害怕,离家出走因为怕父亲将她给卖了。我们当时去找她的人还摸不着头脑,想她怎么说这样的胡话,我们也没有给申甲田报告这她的胡话。不久接到交换命令才吃惊。”雪田现在才明白,原来她离家出走是偷听到了申甲田与熊起林他们的谈话。

    但是一分析发现时间点对不上啊,吕品口提出拿申甲田的女儿来换岳湫一事是在找到黎棠之后。所以她能够偷听到交换一事应该也是自己在离家出走之后,但是离家出走的原因又是偷听到交换一事,这是矛盾的。“难道她就预感到了这件事情。不,更可能这件事情就是她主导的。她利用这一周,去找了吕品口,让吕品口改了主意。”

    “但那个男孩是?”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那个男孩就是葛蔓生。”罗带说。

    “秋风孤儿院的那个葛蔓生?”雪田惊异。

    “对。”罗带说。

    另外一个疑点,是按照正常情理来做的判断的。一般小孩,即便是被收养而很自卑的人,也不会轻易地说把我送过去吧。她在这家里衣食无忧,而要去向之地是深渊。小孩子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与摆脱依赖是两码事,不能很好保护自己,所以更加要去依赖。她能那样说说明她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这些点加重了罗带对恶念的猜测,黎棠确实是自己决定去口的。她利用了申甲田的不安,利用了吕品口的报复心理。

    可是去向口后她就好过了吗。罗带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她受的那些苦是她期望的?所以现在才能报复。因为要报复,因为要做恶,就把自己投入地狱。罗带不能理解,一点也不能。但还有什么能推倒这股恶念呢。人的类型太多了,只是这一种他从未遇见过而已。世上有各种变态,各种亡徒,各种邪念,因为规范和秩序而隐藏着。他明白了一个点,警察,法律,规则这些东西并不能对人性本曲的内在做太多的掰直,它们的作用只是防止它爆发出来。也是,人性本曲,为什么要朝着别人呐喊锵锵正义呢,应该朝着自己呐喊。然后有呐喊成功获得回响的人若愿去引导,就应该让别人感受到感同身受的牵引才行。

    罗带不得不接受这种事实,他的力量是渺小的。世上确实存在他不愿接受的那一类,反着想想,人家也未必接受得了他,这样想想就舒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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