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古诗词中的田园之风-从苦闷到柳暗花明(谢灵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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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沈。

    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徇禄及穷海,卧疴对空林。

    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

    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

    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

    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

    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

    《登池上楼》

    谢氏家族为东晋大家族,几乎可以说是顶级望族。这首诗是谢灵运在东晋覆灭、刘宋王朝建立的鼎新革故之时所写,由此我们也可以多少揣摩诗人的心境如何。“一朝天子一朝臣”,王朝变革往往伴随着新的权贵势力的崛起和旧的权贵势力的没落,当时,诗人因为政治纷争而被派遣到朝廷之外担任永嘉太守。《宋书·谢灵运列传》记载:“少帝即位,权在大臣,灵运构扇异同,非毁执政,司徒徐羡之等患之,出为永嘉太守。”在永嘉太守任上,谢灵运郁郁不得志,只好流连于山水,并同僧人等结交游历,写出大量山水诗,而这也让他成为中国山水诗的鼻祖。钟嵘《诗品》说谢灵运“兴多才高”,好句子随手拈来,令人目不暇接,“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并将其列为“上品”,但也批评其诗歌写作有太过“繁富”的缺点。

    《登池上楼》正是谢灵运山水诗中的杰作,诗人通过写山水,也写出了自己的寄托。

    当诗人来到永嘉的时候,他心中的失落之感可想而知。王朝改姓,谢家虽然由于功高只是略微贬谪,但其锋锐已经遭到挫折。诗歌开篇颇为突兀地勾画了一幅气势宏大的山水图。只见深潜渊中的蛟龙自由自在地游动,不时环顾自己雄壮的身姿;远在天际的鸿鸟则放声吟唱,在自由飞翔中令人钦羡。这种随心所欲、得逞其才的生活方式显然令诗人感到极其爱慕,但又迅疾引发了对自身处境的伤感。他感觉到自己无力像蛟龙和鸿鸟那样充分利用云霄与深渊,不能尽情施展自己的抱负。两相对比,诗人内心受挫,反思自己进不能修德退不能耕田,愈加失落。

    在这种情况下,诗人的生存状况自然可想而知。既然不能够施展抱负,那就只能由人摆布。为了挣得一份俸禄,只好来到这偏僻的海边,当秋风萧瑟、冬雪飘零之时,也只能一个人拖着病体卧在床上,无奈地望着叶已落尽、清冷冰寒的枯树。诗人此时心中自然有千分无奈、万分愁苦,那种哭天不应、叫地不灵,“天地一沙鸥”的感觉让人感到不尽的悲凉迎面袭来。也不知道季节变化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时辰走到哪一个节点,诗人每日里将病体埋在被枕之中,默默地感叹和回顾愁苦的记忆。

    有一天,诗人偶然将窗帘拉开,想要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成了什么样子。结果却颇为意外。从楼上望出去,入耳的是轰轰激烈的波澜之声,入目的是高高耸立的雄奇山岭。初春的阳光已经彻底祛除了寒冬的气息,而温暖明亮的阳光也已经驱散了冰冷刺骨的阴气。诗人心中一下子充满了激动,充满了希望。他看着窗外的景色,只见池塘沿岸早已长出稚嫩可爱的绿草,柳树之上的春鸟叽叽喳喳地鸣叫着,节气变化了,整个世界也变化了。多么美好的春光,多么美好的鸟鸣。

    本来久病初愈,又遇到春风和暖,诗人的心境开始明亮起来。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处境,诗人立即又被愁苦的情绪所包围。他不由地想起《诗经》和《楚辞》中关于游子不得归乡的诗句,心中暗自感慨,一个人过日子,总是觉得很漫长,一天一夜,一夜一天,分外难熬。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呢?不过诗人到底是别有境界,他觉得自己应该仿效古人坚守节操,将这难熬的日子度过,不愧于自己高洁的心灵。前面十六句写诗人对山水风景的观察,这最后的六句则是陈述自己的志向。谢灵运为中国山水诗鼻祖,往往寄情山水,融情于景,而不是单纯地写景描画,这也正是他得以开一新局面的特色所在。诗人因为从现实生活中无法得到慰藉,所以才寄情山水,希望从中可以得到补救现实缺憾的地方。这不但是谢灵运的做法,也是古往今来山水诗歌常见的特点,而这或许也透露出为何山水诗能够兴盛的原因:古今骚人墨客,总是如意者少,不如意者多,山水诗就如同创造了一种抒发胸中苦闷、寻找精神慰藉的出口,诗人们借助这种文学形式能够将胸中抱负一一道出。

    全诗结构分明,层次清楚,从雄心壮志的不得伸展,到穷愁苦闷,再到柳暗花明,忽又难以自拔,始终在寻找出口。读者读完全诗,能够体会到一个处于人生下降阶段的诗人的心情,也能够领会在这种纠结愁苦之中蕴含的人生总结。就诗歌艺术来说,谢灵运是南朝时期的顶尖诗人,在当时便颇受推重,“每有一诗至都邑,贵贱莫不竞写,宿昔之间,士庶皆遍,远近钦慕,名动京师”,“灵运才名,江左独振”。这首诗则充分体现了他“兴多才高”的特点,善于利用景物描绘来抒发自己的志向,而在描绘之中又充分展示了叙事才能,不但有“兴”而且有方法有技巧。今人所谓诗仙诗圣都深受谢灵运的影响,李白说“远公爱康乐,为我开禅关”,推重其才高,杜甫则说“孰知二谢将能事”,并学习其谋篇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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