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夜渐暖2-又七夜 戴着盔甲的人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如果不是受过伤害,如果不是害怕再受伤害,谁会愿意戴着盔甲生活,又不是上战场,谁想拼个你死我活。}

    [01]

    江邑浔喝得烂醉,她很久都没这么纵容过自己,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飘飘欲仙的,腿脚发软,根本立不起来。郑谦予将她扛在肩上,扔进了车子里,她吐了好几次,酸水都要呕光,整个人都像块抹布一样,又脏又臭。

    可是心情竟然很轻松,酒精刺激,她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就是感觉愉悦,歪在座椅上哼哼唧唧地说着话唱着歌,时不时还要伸手到窗外去摸C罩杯的风,郑谦予的眉头都要拧到车顶上去了,侧身一把将她的胳膊拽回来,然后关上窗户按上了锁。

    慢慢地就乖了,困乏得很,窝在椅子上昏睡过去。

    到了梨花巷,郑谦予艰难地把她从座椅上拖出来,试了几次才扛回到肩头,手抽不出空来,一脚把车门给踢上了。走出几步,他停了下来,路灯下,他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正靠在车门上,脚下落了一层烟灰。

    他颠了颠肩上的人,她不舒服地哼了一声,却引了那人的注意,扭头朝着他们看过来。

    郑谦予见到救世主一样地走过去:“蒋总监,您在这里实在是太好了,帮帮忙,她太重了,我扛不住了。”

    蒋易森凝住眼,掐灭香烟走过去,将江邑浔扶进怀里,她哪里重,轻飘飘的,瘦得没几两肉,骨头硌得疼。

    “她怎么了?”喝那么多酒,他忍不住屏息。

    郑谦予揉着肩膀,一脸无奈:“心情不好,贪杯了。”

    两人一起把她架进了屋子里,才放倒在沙发上,她就双脚相互蹭着踢掉了高跟鞋,蜷缩着窝成一团,裙子撩得高,竟露出大半截白生生的大腿来。两个男人都有些尴尬,一个慌忙找来毛毯给她盖上,一个匆匆去厨房烧水,郑谦予紧跟着走到厨房,看到蒋易森拉开了窗户,倚在窗口抽着烟。

    “蒋总。”他有些迟疑。

    蒋易森递了根烟给他,他摇了摇头:“我不抽这个。”

    蒋易森勾了勾嘴角:“解愁的。”

    郑谦予挑起眉头:“蒋总有什么愁?”

    “人人都有不顺心的事吧,”顶灯的光笼罩在他的头顶,投下来一片灰灰的阴影,他眯起眼盯着面前的男人,“有话想跟我说?”

    “也没什么事,”郑谦予往客厅看了一眼,“浔在你手下做事,还是希望你能多多照顾她,不要今天少了根头发,明天掉了个指甲,上次被村民砸伤的事,希望不会再发生了。她一个小姑娘的,挺不容易的。”

    “你很关心她?”蒋易森的动作一滞,表情晦暗不明。

    “浔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关心她。”

    电水壶发出鸣声,两人都瞬间回到现实生活中,蒋易森掐掉烟,倒了一杯水送到了客厅,江邑浔还在睡着,动作都没有变过。郑谦予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一眼,起身道别:“蒋总,你在门口等到现在一定是有事找浔,我也还有夜班,还麻烦您在这里照顾她了。”

    郑谦予离开后,屋子里重新陷入了寂静,蒋易森关了几盏灯,只留着一圈灯带,温温的,将沙发上的人笼罩在一片柔和中。桌上的水放凉了,可他不忍心叫她,只远远地坐在餐桌旁看着她。

    脑子里想得很多,想这么大的房间,她一个人住着会不会孤单,会不会害怕,他想到村民装鬼捉弄她的那晚,胆子那么小,怎么敢独居。

    又想到初初见面时,她趾高气昂耀武扬威,却又在不经意的时候露出几分脆弱,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叫出最熟悉的称谓。

    还想到她挑着眉问他,那个人既然已经不在了,难道你这一辈子都不打算恋爱结婚了吗?

    想到了她偷偷拿走的照片,想到了她无意掉落的身份证件,想到了她正过来倒过去就让人瞬间领悟的名字。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起身蹲在了沙发旁,情不自禁地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将乱掉的发丝理到了耳后,那枚写着字母J的刺青赫然在目。

    J不仅仅是她的姓氏对吗?

    手掌下是她微热的体温,他慢慢地摸到了她额头上被村民砸伤的疤,结了壳,硬硬的,还没完全掉落。他来回反复地摩挲着,心里的万语千言全部变成了酸楚,他的手指停在了她的发际线处,那里有着很难发觉的刀口,很细微,却长长地攀爬在她的皮肤上。

    他的手几乎触到电一般缩了回来,不敢相信,却又忍不住仔细去看,刚刚摸上去,手下的人哼了一声,接着转过了头来。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解释眼下的姿势,江邑浔揉了揉眼,脑子里昏昏的:“天没亮吗?还做梦呢。”

    话音落下,她又阖上了眼睛,蹭着靠枕继续睡。蒋易森无措地直起身,走到桌旁将水杯端过来,轻拍着她的背:“起来喝点水吧?这样睡会着凉的,上楼去床上睡。”

    江邑浔皱了皱眉,再次睁开眼,眼前还是蒋易森。没做梦吗?她一脸犹疑地坐起身,就着他的手把杯里的水喝完,酒精还残留着,她思考起来有些费力:“你怎么在这里?”

    他将靠垫塞到她腰后,坐到沙发边沿上,正色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我?”

    脑壳子疼,她不想想,只皱了皱眉。

    “裴安琪跟我说了,你问过她和我的关系。”

    似乎是有一点印象,她弓起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专注地听着他说话。

    “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他直直地盯着她,那双茫然的双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和伪装,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是无设防的吧。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她幽幽说道:“裴安琪是我外公收养的外孙女,她不是我亲生妹妹,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她妈妈是我们家里的帮佣,我是她一手照顾长大的,所以和她和她姐姐都像手足一样,感情很好。后来安琪也告诉过你,那次车祸,她姐姐死了,裴姨也受了刺激突发心脏病,那件事对我打击很大,对我而言,她们就是我的亲人,甚至比我自己的亲人还要亲,我当裴姨是自己妈妈一样看待的。外公为了照顾我的情绪,也算是报答裴姨的恩情,收养了那时才九岁的安琪。安琪性格很敏感,大概是寄人篱下,何况遭受过亲人离世,所以进电视台后,她一直不肯让人知道她的身份背景,怕被人轻视,并不是要瞒着什么,那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

    江邑浔认认真真地听了,虽然还没有完全参透他告诉她这些的用意,但却感觉心里踏实许多。她抬起头,小声地问:“不是说她姐姐是你前女友吗?”

    “那时候年纪还小,懵懵懂懂以为自己喜欢,长辈也跟着起哄,哪里算得上是什么感情。”

    他垂下眼,面前的人正托着腮,撑着脑袋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盯着我干嘛?”

    江邑浔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听了一场睡前故事,眼皮子很重,竟又觉得困乏起来。她秀气地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支吾道:“我想睡了,不要吵。”

    说着,她又缩进了毛毯里,薄薄的眼皮上还有血管清晰可见,睫毛微颤着。

    “上楼去睡。”他试图拉她起来。

    她拼命挣着,不肯再动弹半分,沙发软硬正好,她想一梦不醒。

    蒋易森无奈,只要弯腰将她抱进怀里,轻手轻脚地朝着楼梯走去。这是他第一次上二楼,三个房间,卧室在最里面。拧开门,屋子里是一片纯白,看得人心里凉凉的。他把她放到被子里,又端了杯水搁在床头,壁灯开着,暗暗的昏黄。

    “依江。”

    她眉头一蹙,仿佛听到他在她耳边低低叫着她的名字。

    “嗯?”她努力让自己清醒,可声音在嗓子里滚了几滚,还是没发出来。

    “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没头没尾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她仿佛堕入深深的梦里,一定是夜太深了,她嗓子里呼噜了几下,还是没力气说话,干脆陷进那梦里去,深深的,一梦不醒。

    [02]

    梦醒时分。

    她蓦然睁开眼,壁灯还开着,天却已经亮了。

    太阳穴隐隐作痛,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她记得自己和郑谦予在居酒屋喝酒,也记得是他送了她回家,可为什么记忆力还有蒋易森的身影,他仿佛也出现过。

    他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否则为什么心里面会那么难受呢?

    像被人捂着,闷闷的,喘不过气一样。

    她起身下床,趿着拖鞋往楼下走,浑身酒气熏人,自己都嫌弃地捏住了鼻子。一头钻进洗浴间冲澡,水花四溅,脑子竟一点点清晰起来。不对,蒋易森一定是来过,是她给他喂的水,她记得。

    匆忙穿好浴衣走出来,本想着找点他来过的证据,却一眼看到沙发上躺着个人,一动不动的,竟然是睡着了。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探头看了看埋在沙发里侧的那张脸,果不其然,是蒋易森。

    她的心跳砰砰砰地加速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叫醒他,还是让他继续睡。她呆若木鸡地杵了一会儿,旋即想到去做早餐,刚转身要走,她听到了蒋易森发出一声不适的呻吟。她又折返回去,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肩:“蒋总?你醒醒?”

    他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可身体却是紧绷在一起的,她低头一看,他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表情很痛苦。她吓坏了,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失态,急忙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了?生病了吗?快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蒋易森半睁开眼,有气无力地制止:“有胃药吗?”

    “有,有的。”她匆匆跑回楼上卧室,翻箱倒柜找出一些自己常吃的肠胃药片,又倒了水走回去,跪倒在他身边:“快点把药吃了,要是还疼,你别不好意思跟我说,我送你去医院。”

    蒋易森转过身来,抓住她的手,头一低,直接从她掌心上含住了药片。江邑浔脑中轰地一声炸了,从掌心处传来一股又一股的热潮。蒋易森胃疼得很,眼睛盯着她另一只手里的杯子,艰难地催促:“水。”

    她这才回过神,把水杯送到他唇边。

    “我帮你请假吧?”

    “没事,”蒋易森用手抵着胃说,“一会就不疼了。”

    江邑浔坐到一侧的单人沙发上,盯着他,冷不丁脱口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胃疼了啊?”

    蒋易森幽幽抬起眼,也直直地盯着她,嘴角不动声色地浮出笑意来。江邑浔被他看得心慌,顿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误,忙不迭站起身:“我去给你做点早饭,昨晚多谢你照顾了。”

    他胃不好,就做点容易消化的面食,打了鸡蛋,揉了点面,就着一锅开水下了点疙瘩汤,几片菜叶子飘着,绿意盎然的。

    蒋易森洗漱的时候还觉得恶心反胃,可走出洗手间,看着江邑浔捧着碗走出来的时候,他把所有的不适都忍了回去。这样的画面,他多久没有见过了,他还记得她学做饭时的样子,手忙脚乱,鸡飞狗跳,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到现在可以孤身一人行走四方,他的小女孩真的长大了,变得太多,他根本不敢认。

    “做的什么?”他走过去。

    “疙瘩汤,不知道胃病能不能吃。”她把碗筷搁在餐桌上。

    蒋易森拉开椅子坐上,低头尝了一口。江邑浔托着腮帮子坐在他对面,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表情,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

    “没给男朋友做过吃的?”蒋易森喝了口汤,挑着眉看她。

    江邑浔眼锋一扫,不以为意:“女人又不是生下来就要给男人做吃的,我是心情好,乐意与你分享。”

    蒋易森也不在意,他习惯了她持着武器和他说话的样子,不是故意挑衅,就是刻意勾引,现在细细回想起来,竟觉得有几分可爱,却又难掩心酸。如果不是受过伤害,如果不是害怕再受伤害,谁会愿意戴着盔甲生活,又不是上战场,谁想拼个你死我活。

    他沉默下来,不再说话,专注地吃完了一碗,尽管肠胃还在抵抗着叫嚣,可他却面无异色地把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江邑浔也有些微微触动,他不说话,她也不吭声,看着他吃完就去端空碗,蒋易森抬头看着她标致的下巴:“再添半碗吧。”

    “别吃了,吃多了也不好。”

    她默默地收拾好碗筷,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到上班点了。换了衣服下来,蒋易森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餐桌旁翻杂志,都是她买来的专业书,他也一本正经地浏览着。江邑浔在楼梯口停了下来,不由皱起了眉,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怎么就让他堂而皇之地登门入室了?他又怎么如此理所当然,甚至相当悠然自得,翻着她的杂志,等着她更衣,然后两人一起上班?

    她敛了神色,重新持着毫无波澜的嗓音:“走吧,该上班了。”

    她的车还停在居酒屋的停车场,尽管眼下千万个不情愿,可还是不得不钻进了他的路虎上。蒋易森察觉到了她的警惕,便也沉静下来,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交谈,直到车子快要驶入电视台大门。

    “你在前面放我下来吧。”

    蒋易森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

    “我怕人会误会,对蒋总影响不好。”

    她一脸正色,蒋易森却笑了:“我记得江记者一开始似乎很想和我有什么不良的影响,怎么,现在却怕了?”

    江邑浔的表情僵了几秒,旋即迅速堆砌出笑容来,扭头冲着他莞尔:“人言可畏,蒋总不怕,我却是怕的,我怕别人说我借着蒋总上位。”

    “我不介意。”他正视着她,突然冒出这一句来,似真似假,让人辨不出来。江邑浔怔了半晌,突然有些心烦意乱起来,捋了捋头发,半天不知道怎么接茬,只冷哼着嘀咕:“才去上过前任的坟,也不怕尸骨未寒。”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蒋易森的声音凉凉的:“下车。”

    江邑浔迅速抓住扶手:“你干嘛?”

    “你说的对,我们分开进去比较好。”

    江邑浔反倒乐了,勾着嘴角幽幽地问:“怎么?戳着你痛点了?你就那么不愿意我提起她啊?”

    “是,”他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嘴唇紧抿,“我很不愿意听到这种口气提起她,尤其是出自你的口里。”

    江邑浔撇了撇嘴,拉开车门轻轻跳了下去,关车门时,她瞥见了他正深深看向她的目光,很晦涩,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情绪。她倒着退了几步,然后猛地一转身,闷头朝前走去。车子缓缓发动,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她停了下来,忍了半天才忍住没把手里的手机给摔过去。

    走到一半,车子又倒了回来,蒋易森按下车窗扬声道:“下班没有约会吧?”

    她蹙起眉,静候着下文。

    “陪我去个地方。”

    “工作吗?”

    “除了工作,我就不能约你吗?”

    “蒋易森!”她脱口叫出他的名字,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他换了招数,她一时招架不急,难免有些失了分寸。

    “恒味工厂的事,不感兴趣吗?”

    心落了回来,江邑浔忍不住在心里头朝他翻了无数个白眼,脸上却渐渐浮出笑容来:“多谢蒋总照顾,只是工厂后续都是裴安琪在跟,不要紧吗?”

    “你们一起。”他说着重新发动了车子,江邑浔想了想,也对,总不能独自霸占了选题,和裴安琪分一杯羹也不赖。何况自从两人有了一次交心的谈判,她直觉裴安琪不会抗拒她的了。

    [03]

    下班后,江邑浔先打车去了居酒屋取车,之后才按照蒋易森发给她的地址,赶到了一个回迁小区的门口。她停好车出来,看着小区门口热热闹闹的烟火气息有些纳闷,这和恒味食品厂的事有什么关系?

    这时,她看到了蒋易森的那辆路虎,擦着地面而来停在她的面前,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裴安琪睁大了眼睛,似乎并不知道她也会在场。

    “蒋总……”她不敢下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向蒋易森告密江邑浔来问他们关系的事,眼下的气氛有些奇怪。

    蒋易森停稳车,面对着她和窗外的江邑浔:“既然江记者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你该喊什么就喊什么吧。”

    裴安琪磨磨蹭蹭地跳下车,眉毛紧紧拧着,表情颇为凝重,看着江邑浔的眼神也带着一些不自在。江邑浔也略有尴尬,明知道他们并无血缘关系,却隐隐有了一种见家人的感觉。两人都默默地跟在蒋易森的后头,蒋易森不开口,两人就都硬憋着。

    小区外有好几个摊铺,有卖饼的,有炸串的,也有炒菜火锅的小红棚子。蒋易森在一间小红棚子前停了下来,里头钻出来一个穿着老头汗衫的男人,头发油腻腻的,黏了一层灰。

    蒋易森迎上去:“曹卫国是吗?”

    “是是是,领导,我就是曹卫国。”

    “我不是领导,我姓蒋,我叫蒋易森,”说着,他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两个人,“她们是《郦江晚播报》的两位记者,之前的新闻也是她们做的。”

    曹卫国看了她们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领着三个人走进了棚子里。

    几盘炒菜很快送了上来,餐具就摆在桌上的塑料筐子里,蒋易森取出筷子,用纸巾擦了擦,这才递给江邑浔:“曹大哥就住在这附近,他是给恒味送货的货车司机,看了前几天的报道后特意给咱们栏目打的电话。”

    曹卫国憨厚地点着头,把桌上的荤菜往她们面前推:“是,有些事想跟你们反映反映,你们先吃点,这里环境不好,招待不周,还请多担待。”

    他这一说,江邑浔倒不好意思了,连忙说着没关系,捉起筷子就夹了块红烧鸡块到碗里。曹卫国给自己倒了杯二锅头,又要给蒋易森倒,他急忙挡住:“我们都开车,不能喝酒。”曹卫国也不多劝,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干了。

    他抹了抹嘴,慢慢说道:“这事儿在我心里老久了,觉得昧了良心,过意不去。要不是前两天我儿子在学校食堂吃了过期的零食,回到家里就上吐下泻,我这才觉得是报应来了。记者同志,不瞒你说,我给恒味送货已经快大半年了,一开始只知道自己送的是他们食品加工的原料,后来才听说是一些超标的添加剂,吃了对人身体不好的!我那会只顾着挣钱,东家让我们送货,那就埋着头开车送货好了,哪管货是什么。这不,看到这几天说工厂排污超标,我才觉得是时候听听自己的良心了。”

    江邑浔筷子一滑,鸡块又掉进了盘子里,她看了眼蒋易森,纳闷道:“食品添加剂超标?”

    “是啊,恒味的问题还真不少。”

    “他们为了钱还真是不择手段,哪里管别人的死活。”江邑浔重新捡起那块鸡肉塞进嘴里,狠狠地嚼起来。

    蒋易森深深地瞥了她一眼,重新看向曹卫国:“你能不能找到些证据?”

    “现在厂子暂封,我们也不送了,之前的那些货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我就是想着跟你们反映一下,没想到还要什么证据。”

    蒋易森拧了拧眉,问:“那之前你们装货都在哪里?”

    “就在桥西路,装货不归我们管,我们就是去运货。”

    “安琪,你明天去桥西路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小江,我们明天再去中新村一趟。”

    和曹卫国互留了电话号码后,三人起身告辞,走到车位旁,蒋易森突然喊住了江邑浔:“我跟安琪准备去医院看看我妈,你要不要一起?”

    “哥?”裴安琪一脸震惊,抬起头盯着蒋易森,不明白他突然冒出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对面站着的江邑浔脸上也是诧异,看来也是始料不及,她盯着她,心里慢慢浮出不好的预感,这个江邑浔,到底有什么能耐?她不信除了荀依江之外,还有人能够左右得了蒋易森的心思。

    可是眼下,她只能低眉顺眼,看着江邑浔诧异过后的欣然接纳,鼓着腮帮子,低着头,钻进了副驾驶座上。蒋易森坐上车,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好笑:“生哪门子的气?”

    “我不生气。”她挤出一句话来。他是她名义上的哥,她从来都是尊尊敬敬的,哪敢生气?

    蒋易森开着车,目不斜视,语气轻飘飘的:“有什么说什么,你知道瞒不住我。”

    是啊,这么多年了,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喜欢跟着他屁股后转,可他却从来不怎么搭理她这个拖油瓶,她住进傅家,他又正好寄宿在学校,之后再出国读书,两人真正的交集少之又少,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总能一眼就把她看得透透彻彻,她的敏感,她的自尊,她的骄傲,在他面前,一推就倒。

    裴安琪叹出一口气:“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变化。”

    “什么变化?好的坏的?”蒋易森饶有兴致地等着下文。

    “哥,你喜欢江邑浔吗?”

    听她冷不丁冒出这句话,蒋易森拧起了眉头,车速也慢了下来。江邑浔的车就在前面,眨眼就钻进了车流里。

    “按理说,我喊你一声哥,我应该支持你早点恋爱成家才对,可是我觉得对依江不公平,当年我看着你们一步步走到一起,又目睹了你们历经了生离死别,我以为她是你这辈子抹不去的记忆,你不应该喜欢上别人的,你也不能喜欢上别人,如果你喜欢她的话,我接受不了!”一番话说完,裴安琪才感觉到自己内心有多么的气愤和抗拒,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呢?荀依江已经死了,她最多替她抱个不平,又有什么资格不接受呢?

    车里的气氛瞬间降了好几度,两人都各怀心事,没有再多的交流。车子开进了精神医院,停好车前,蒋易森缓缓地开了口:“没想到,你已经到了想要管我的年纪,放心,你的建议我会听,只不过有些事,不是你可以管到的。”

    他下了车,朝着停在对面的江邑浔走了过去,裴安琪从后视镜里盯了几秒,然后跳下车,“砰”一声甩上了车门。

    [04]

    病房里,傅心卉刚刚吃过晚饭,正靠在轮椅上看着电视。她的假发已经拿下了,头发长长了一些,柔软地趴在头顶上。裴安琪大概是常来,一进屋就和隔壁的一个阿姨打了个招呼,然后把背包往床上一扔,从背后抱住了傅心卉:“妈妈,我们来看你了。”

    傅心卉迟钝地转过头来,看到裴安琪,愣了愣,旋即笑了:“小天使你来啦。”她的笑容很美,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才能拥有的韵味,江邑浔记得护士说过她曾经也是郦江电视台的主播,只可惜,那张美丽的脸上却常常布满了茫然和惊恐。

    江邑浔走过去:“阿姨,我叫江邑浔,您还记得我吗?”

    傅心卉抬起头看了看她,眼神还是空白的,她又忘记了。视线慢慢移到一旁那个长相清俊的男人身上,她皱起了眉:“他是?”

    “他是阿易哥哥啊,”裴安琪伸手招呼蒋易森上前,“你看你,总是不来看妈,她都记不住你了。”

    “阿易?你是阿易?”傅心卉的脸上突然涌出心酸,抿着嘴,忍着眼底的潮湿,“阿易啊,你不要怪妈妈,你不要怪妈妈好不好?”

    蒋易森半跪在地上,两只大手拢着傅心卉的,他的背影有些僵硬,声音发涩:“妈,是我不孝,好久没来看你,你不要怪我才好。”

    “你读书忙,不回来也不要紧,只是在国外千万要注意身体啊。”

    裴安琪和蒋易森面面相觑,傅心卉的记忆又错乱了,又回到了他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蒋易森也不解释,将错就错着:“我身体好得很,就是国外的饭菜不好吃,没有妈妈做的好。”

    “妈妈给你做,你常回来,我给你做。”傅心卉心满意足地笑了,拍着他的手背,表情很安详。这时,她又看到了立在一边的江邑浔,眉毛一扬,问道:“这是你在国外交的女朋友吗?”

    江邑浔正要否认,却没料到蒋易森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开口:“是啊,她叫江邑浔,你可以叫她小浔。”

    江邑浔怔住了,双腿突然失力,竟似要站不稳。小浔,这个称谓多耳熟,多像他曾经叫过她的小荀啊。她还记得自己留在他家里的那张字条,加重的下划线,我叫小荀。

    同样被震惊的裴安琪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或许蒋易森只是想要安抚妈妈,亦或许他就是故意将错就错。他不是提前就给她打了预防针吗?有些事,不是她能管得了的。索性就当没听见,她转身去床头柜旁的果篮里取了水果去洗,经过江邑浔时,她不知有意无意地撞到了她的肩膀,江邑浔本就觉得脚软,身子一晃,退后几步贴到了墙上。

    蒋易森看了一眼裴安琪,心里一阵叹息,不知是该赞赏她的专一,亦或该批评批评她的固执。

    三人陪着说了会话,傅心卉就困了,裴安琪陪在床边哄着她睡觉,蒋易森便把荀依江叫了出去。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了那层楼最西边的露台上,蒋易森从口袋里掏了根烟,竟破天荒地举到她面前。江邑浔一愣,倒也不客气地抽出一根来,点了火,慢慢地吸了一口。

    “为什么带我来这?”她问。

    “我以为你会有问题先问我的。”蒋易森懒洋洋地背靠着栏杆,扭头看着身边趴在栏杆上的人。

    “是啊,很多问题,”她弹了弹烟灰,看着指间闪烁的光点,“阿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为什么让你别怪她?裴安琪为什么突然对我有这么大的意见?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说完,她认真地看向他的眼底,那里淡淡的一层雾霭,朦朦胧胧的。

    他笑了:“你像是在采访我,追问技术很到位。”

    江邑浔撇了嘴角,不置可否。

    “因为当年那场车祸,”他缓缓开口,“当时闹得很凶,全城都沸沸扬扬的,郦江电视台也第一时间做了报道,可是在追后续的时候却受到了阻碍。我妈正好是当时的主要报道人,她每晚都会接到恐吓电话,我常常在写作业的间隙出来倒水,看到她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只看到她终止报道,怪她掩盖事实真相,恨她不为裴姨一家讨个说法,却没有留意到她受到过的精神压力。后来我一气之下出国读书,还转了专业,重新念起了新闻,就想着一定不能像她一样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媒体人。直到有一天,裴安琪跟我说,她病发了。持续了一整年,她失眠,脱发,健忘,精神恍惚,甚至认不出亲人……”

    他顿了下来,看了看手指燃了一大半的香烟,然后狠狠地吸了一口:“是我的错,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却没有照顾好她。”

    江邑浔还没完全消化这些信息,可一扭头,却看到他绷得僵硬的侧脸线条,似乎是在拼命克制着情绪,嘴唇紧抿,眼睑下一片青灰的投影。

    “蒋总……”

    他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她:“你不是也叫过我老大吗?以后也这么叫我吧。”

    直到浑浑噩噩地开回了家,江邑浔还仿佛沉堕在梦里,她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痛恨自己的表情,周身拒人千里的冷漠,在那一刻,竟得到了所有的解释。他不是天生就冷冷清清,毫无感情的,她见过他的细腻和温柔,也能想象他少年时的热情和赤诚,之所以把这一切都封藏在内心里,只是因为他被这个世界染上了灰。

    他也不是一个无坚不摧的神。

    可却曾那样无微不至地保护过她。

    但,这并不代表他所有的隐瞒和欺骗就是有道理的。

    傅心卉受到刺激,索性关闭自己的理智和清醒,躲在了现实背后。可上帝偏偏要让她失去一切,却唯独头脑清醒。她受到的刺激也是够多了,竟渐渐仿佛习惯了,不痛不痒,扎进皮肤里。她想起在书中看到的一句话:凡是打击,第一下比较厉害,后来就不大觉得,等到一切打击都在心里生了根,什么都无所谓,逆来顺受,不过胸口发闷,胃口不佳。人总得找个道理活下来,而且要活得快快乐乐。

    江邑浔取下花洒对向自己,似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水声哗然,她的身体被浇得滚烫。穿上睡袍走进卧室,她想把当年的资料再翻出来看看,打开柜子,她就看到了那本黎夏的日记本。这阵子都在忙着恒味食品厂的事,便把她给忘在了脑后。

    她取出手机,试图拨黎夏的号码,才响两声就被挂断。反复又拨了两次,还是没有人接听。她索性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

    黎夏,你不接我的电话,我能理解成为是因为你内疚吗?因为你骗了我。首先要跟你说一声道歉,我看过了你的日记本,但那是工作需要,希望你能谅解。其次,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关于你和日记中K的恋爱,以及和你父亲黎光耀之间是否误会的存在。你也有权利不告诉我,只是那样的话我就需要亲自去调查,我只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因为我真心把你当成我的朋友。

    发送过后,她等了很久,黎夏一直都没有回复。直到她快熬不住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叮”的一声响了,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滑开手机,却是蒋易森的短信。

    明天早上九点,台楼下等你。

    她愣了一会,想起要去中新村的事。

    她关掉手机,重新躺回床上,闭着眼睛,不停地劝诫着自己,这并不是一个约会,无需紧张激动。

    [05]

    蒋易森没有从台里驾驶班里要车,亲自载着江邑浔和马超回到中新村。刚到村口,远远就看到了恒味食品有限公司的大标牌,自动门是锁着的,已经封了几天。蒋易森把车直接开了过去,按了按喇叭,示意门口的保安开门。保安亭里,一个大叔模样的人举着对讲机走出来了:“这几天不上班,你是来找谁的?”

    江邑浔和马超来过厂子,怕被认出,纷纷缩在后座。蒋易森探出身去:“我找赵经理,跟他约好谈生意的,他不在厂里吗?”

    “厂子出了点事,停工了,赵经理好几天没过来了,你要不再联系他看看吧?”说着,保安大叔就摆了摆手,示意他把车开走。

    蒋易森没放弃,继续问:“停工了?那不是要断货了吗?我们下面有十几家连锁超市等着供货。师傅,这几天真不开工?”

    “大老板发了话的,当然是真的,材料商都好些日子没来了,哪里还有货供给你们啊。”

    “我去仓库看看行吗?应该还有些存货吧?不管有多少,好歹能救个急?”蒋易森掏出手机,佯装着拨了拨号码,“这老赵也真是的,约我到厂里见面,他自己倒放了鸽子,现在电话还总打不通,我总不能在这干等着,下午还有个会要开……”

    保安大叔看到他开的车价格不菲,人又的确是气质卓然,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了大客户,便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要不您进来等赵经理吧?我陪您去仓库看看?”心里想着,这厂子都停工了,总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打开大门,蒋易森缓缓地将车驶入,然后停在了停车场的位置。下车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给后座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这才下车,随着保安一同进入了仓库中。

    等两人身影消失,江邑浔才和马超迅速地跳下车,小心翼翼地摸进了厂房。但,加工厂房基本都是大门紧闭,转了一圈,恰好碰到一个厂房漏掉了一个窗户,大概是开着通风,马超把包扔给江邑浔,然后手脚麻利地爬了进去。江邑浔守在外头放风,抬头四处看了一圈,厂房门口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来的路线有没有被拍到,直骂着自己马虎,怕之后落了把柄到黎家手中。可转念一想,如果摄像头能拍到她,不也可以拍到运送超标添加剂的货车吗?

    没过一会,她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掏出一看,是蒋易森,不知道他这时打来是什么用意,只能接通贴在耳边。那头传来蒋易森的笑声:“赵经理,您可是放了我一个好大的鸽子,怎么不来了?没事没事,我刚刚去你们仓库看了,虽然货没剩多少,不过你可得保证都留给我,好好好,一言为定,对对对,我还在你们厂里呢,马上就走了,晚上有机会一起吃饭?”

    这戏演的。

    江邑浔挂掉电话,敲了敲窗玻璃:“小马?老大就要走了,你好了没?”

    马超很快折返,翻出窗户,拉着江邑浔一路小跑。趁着蒋易森回来之前,两人重新钻进车子,卧在座椅上,江邑浔直喘着气:“怎么样?”

    小马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袋子来:“我也不知道这个是不是添加剂,但味道挺刺鼻的,就都装了一点,回去验验再说。”

    正说着,两人听到了车外交谈的声音,蒋易森已经回来了。只听见他与保安大叔寒暄了几句,然后打开了车门,车子徐徐启动,开车了工厂外。江邑浔迅速冒出头来,喘着气说:“老大,我看到他们厂房周围有摄像头,大门两侧也有,如果曹卫国说的是真的话,那摄像头肯定会拍到他们来送货的。”

    蒋易森滑下车窗,让窗外新鲜的空气涌进车厢里,他沉着脸,应道:“裴安琪那边也有了线索,他们找到了一家材料供货商,和曹卫国提到负责人是一个名字,如果没错的话,我们应该可以找到他们和恒味合作的协议。”

    当天下午,蒋易森就已经与负责中新村的警区打好了招呼,一行人重返恒味,获取了监控记录,在过去的两三个月的记录中,每周五下午,也就是曹卫国送货的时间,镜头里都出现了他驾驶货车出入工厂的画面。而在厂房门口的监控中,更有工人抬着大桶添加剂进出的画面。

    而马超从厂房采集而来的材料,卫生局第一时间给予了反馈,的确是严重超标的食品添加剂,包含了各种有毒化学物质。与此同时,裴安琪也带着卫生局查封了给恒味供货的窝点。

    恒味食品厂的稿子,终于有了更深入的进展。

    [06]

    江邑浔和裴、马二人加班加点,一个通宵没睡,终于做出了上中下三集的连续报道。三人都没回家,也不困,仿佛都打满了鸡血,精神奕奕的。蒋易森也没走,给他们叫了夜宵外卖,写到累了,几个人就围在一起啃麻辣小龙虾。

    马超一嘴红油,兴奋地说:“老大,您好久没跟我们一起并肩作战了,这次真是机会难得,我感觉好幸福啊!”

    蒋易森挑了挑眉,戴着塑料手套仔仔细细地剥着壳:“我记得我骂过你不少次,怎么,还没被骂够?”

    “那是老大在激励我们呢,”他一口咬掉一只龙虾腿,畅想起峥嵘岁月,“想当初,我刚刚进台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倒是胆子挺大,还在实习就跟着依江偷偷跑出去采访别人跳楼自杀,差点就酿成了人间惨剧啊,要不是依江机灵点,那人估计就跳下去了,后来想想还真是后怕,老大骂我们,罚我们,那都是应该的。”

    他还犹自沉醉在往事中,并未留意到其他三人纷纷都放慢了动作。江邑浔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垂着眼,扯着小龙虾的钳子,一下一下,却就是不断。而裴安琪倒是揪着小龙虾的头,狠狠地一掐,断成了两截。蒋易森抬起眼眸,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江邑浔,半晌,他把手里剥好的虾仁送到了她的小盏子里。

    江邑浔蓦地抬起头。

    “你动作这么慢,都要给小马他们吃完了。”蒋易森闲闲地脱掉了塑料手套,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

    马超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堆的高如小山的壳,又看了眼江邑浔的面前:“咳,吃个小龙虾那么温柔做什么?”

    “淑女你懂吗?”裴安琪冷不丁挤兑了一句。

    江邑浔提了提嘴角,捡起小盏子里蘸好了酱料的虾仁,送进了嘴里:“谢谢老大。”

    熬了一宿,文稿终于顺利完成,蒋易森过目了一遍,基本没有遗漏下任何有用的信息。马超的素材也传好了,就等着编辑审核通过,他就得抓紧时间剪出来,三条呢,得花上一天的功夫,幸好小江够义气,答应帮他剪同期。

    在等候编辑审稿的时间里,江邑浔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可没多久,她就听到了桌子被叩响的声音。她惺忪地抬起脸,欧朝光正站在身旁,笑得一脸慈祥:“小江睡着了啊?辛苦你们了。恒味的稿子在你这里吧?你发一份给恒一集团,他们宣传部想要过目一下。”

    所有的瞌睡虫瞬间四散,江邑浔猛地站起身来:“不行,这又不是他们的宣传稿件,为什么要通过他们的宣传部?”

    “上个月他们才透了八十万的广告。”欧朝光的声音重了一些,可面上却仍是笑着的,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貌似无奈的神情。

    江邑浔沉默了下来,恒一的确是大客户,没办法得罪,之前恒味食品厂的稿子没有追下去,就是因为他们的阻扰。要不是蒋易森获取了新的消息,又默认他们继续追查,也不会有现在手里的这三条稿件。但是,稿件的事还是归欧朝光管,之前蒋易森私自发布黎光耀患有精神病的稿子,就已经遭到了停职惩罚,这次她不能连累了他。

    “好,我马上就传一份过去。”

    她坐回位子上,将三条稿子都发送到了指定的邮箱。她不是很担忧这次的稿件被毙掉,因为他们已经联动了警局和卫生局,揭发恒味是势不可挡的。

    临近中午,对方终于反馈了回信过来,江邑浔打开一看,那三则系列报道已经被合成了两篇,而关于恒一集团的关键部分,已经统统被删除。

    重重的一声“啪”,她捶在了键盘上。

    四周的同事纷纷看过来,她青着脸,干笑:“没事,键盘坏了。”

    她把删除过后的稿子直接发到了主编郝温柔的QQ上,然后推开键盘,起身走了出去。马超还在啃苹果,口齿含糊地叫她:“什么时候去机房?”

    她没好脾气地瞅了他一眼:“你自己剪吧。”

    马超睁大了眼,苹果还叼在嘴里,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小姐,难道是昨晚抢了她的小龙虾?

    她走到楼梯间透气,这才想到自己忘带了烟,席地而坐,掏出了手机,这时她才发现黎夏给她回了短信。

    对不起。

    她立即回拨过去,漫长的等待后,她终于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黎夏。”

    “江记者,实在是对不起……”说着,她的声音就染上了哽咽。

    江邑浔蹙起眉:“你哭什么?”

    “阿恺骗了我……”

    “阿恺?”

    “他取走了我所有的钱,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已经五天没有见到他,他的电话也不通,我现在一个人在伦敦,房东催促我缴房租,我没有办法了……”

    江邑浔伸手抚住了额头:“房租要多少?”

    “四百英镑一周,要交齐半年。”

    还真是大小姐,不肯降低自己的居住环境,不过转念想到自己梨花巷的独栋别墅,她也不好批评别人了。她默默算了一下汇率,说:“账号发给我,我暂借给你,还有你找个时间便利的航班,回来吧。”

    黎夏在那头痛哭流涕,江邑浔隐隐觉得头疼,她止住她的哭泣:“你现在再怎么可怜,我都没有办法同情你,我帮你,也是希望你能回来替你爸爸澄清冤屈。你没经历过风雨,不识人心,被骗了一回,以后长点心就过去了,但是你爸爸呢?他照顾你长大,现在应该你照顾他了吧?回来看看他吧。”

    挂了电话,黎夏的抽泣声还萦绕在耳旁,她抱住胳膊,突然觉得风有些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入了秋,植物是最敏感的,它们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四季变迁,叶子落了,草地黄了,花儿不知不觉地凋零了。秋天,是最最急景凋年的季节,却也是最圆满团聚的季节。她看了眼手机的万年历,爸爸的生辰要到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