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华西在市郊的县城里,离郦江市中心大约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江邑浔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只手牢牢地抓着扶手,摇晃间,她的脸色都是苍白的。蒋易森知道她着急,一路都开得飞快,却又顾忌着她的安全,抵达华西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街上很安静,商业并不繁华,只有小区附近开着零星的小店,路上也几乎没有出租车,路灯也暗,所以夜晚显得更加幽黑。
江邑浔先下了车,扶着车门对他说:“谢谢你了,还要麻烦你在这等一下我,我先上去接人。”
蒋易森点点头,看着她焦急地跑进小区里。路上就听她简单说了,华西是她外婆家,不巧有人病了,又打不到出租车,所以才让她特意跑回来接人。他以为是老人家,所以在等候的时间里,他还特意在后座上铺了一层薄毯,让老人家坐得舒服点。
遥遥地看向小区里,也不知道哪栋楼,哪一个亮着的窗户,会是她的老家。其实仔细想想,他竟然也没去过她家登门拜访过,在一起前她爸爸就出事了,原来的房子被查封,妈妈曾倩也回了老家,她自己一个人和孙火火合租,所以也没正经地拜访过家人。她说这是外婆家,不知道是哪一个外婆的家,曾倩还是焦洁的母亲?
此时此刻,开门的老妇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握着一卷湿毛巾,见到来人,匆匆把她往里迎。
江邑浔乖乖地喊了一声:“外婆。”
老人抬眼看看她,眼神里埋怨起来:“你还记得这里啊?我当你忘了咧,快进来,小娃娃都哭死了哦,你妈也在那跟着哭,哎,我这是造了什么罪,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照顾大的小的。”
“是我不好,应该常常回来看你们的,思思怎么样了?”她连连应着走进屋,只见曾倩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个小小的人儿,正哭得脸色发紫,怎么哄都停不下来。曾倩也急得眼圈发红,时不时抹一抹眼泪。
“妈妈。”
曾倩急忙招呼她:“你快来看看思思,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就这么拼命地哭,嗓子都快哑了。”
她快步走过去,看了看她怀里的人,仿佛近乡情怯,竟不敢抱起,只是小声地叫她:“Joyce?妈妈来了?”
小人儿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哭声停了下来,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珠子朝着她脸上瞅,才一秒,又瞬间瘪起嘴哭了起来,并且气势更猛,一发不可收拾。江邑浔急忙抱起这个小肉团子,软软小小的身躯迅速攀住了她,带着鼻音的小嗓子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呜呜呜——”
江邑浔听得心都要化了,又是疼,又是酸,她抱着她哄起来:“Joyce乖,不哭不哭,妈妈错了,不该这么久不来看你。”她摸摸她的额头,的确是滚烫的,但哭声却渐渐地止住了。曾倩松了一口气,猛地朝江邑浔的屁股上打了一下:“你闺女是想你了!”
她也眼眶发红,却还是抱起Joyce往外走:“还是带她去医院看看吧,还发着高烧呢。”
曾倩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要换衣服跟着一起,江邑浔急忙拦住了:“我自己去吧,蒋易森在楼下等着,我怕他认得你。”
半天,曾倩才反应过来,她敛住了表情,问她:“他送你来的?”
江邑浔点了点头。
她探出一口气来:“你们就是一对冤家,算了,你去吧,小心点,照顾好思思。”
江邑浔接过她收拾好的包,抱着软软地趴在她肩头的小人儿,匆匆走出了门。感应灯随着亮起,她听到那个小人儿嘟嘟囔囔地哼着,还是不舒服的,但因为她回来了,所以她就乖乖地不闹了。
她的心都酸麻了下来,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人,就只有这个小人儿能牵动她的心绪了吧。当初怀胎十月,在北国孤单抑郁得快要死掉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放弃,为什么要生,生下来就没有爸爸,为什么还要坚持生?所有人都在劝,她仿佛只是为了和全世界为敌,直到自己被所有的抑郁情绪淹没,她才后悔自己的坚持。也许,生下来真的就要毁掉自己了呢?再也无法重新开始了啊。
可是当她每每抱起那团温热的小身躯,她的心瞬间就能够被融化,没错,她的坚持一点都没错,只要看到她,那么就再也不觉得孤单了。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会背弃她,可是只有这个小人儿和她骨血相连。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仍是强大的,没有什么可以摧毁掉她。
她把脸埋进她带着奶香的肩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问:“等Joyce病好了,妈妈就接你回家一起住好吗?”
停下哭泣的Joyce脸上还挂着眼泪,她也许并没有听懂妈妈说的是什么,却还是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轻轻地摸了摸江邑浔的脸,仿佛在安慰着让她放心。
[02]
车前灯的光束里,江邑浔的身影渐渐清晰,蒋易森扳直了座椅,推开车门下来,可人却有些发懵,脑子里空空的。面前的人怀里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小孩,分不清是男孩女孩,正挂着鼻涕眼泪,眼珠子滴溜溜地望着他。
“这是……”他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脑子里滚过千万个念头,可他却不敢继续深想。
“蒋总,”江邑浔把身上的包卸了下来,放进了后座里,“你之前见过的,在我家门口,当时是我朋友抱着她的,她叫Joyce。”说着,她扭头对怀里的小人儿笑眯眯地说:“Joyce,叫叔叔好。”
Joyce哪里会说话,嘴巴张了又张,只黏黏糊糊地发出一声:“爸——爸——”
蒋易森镇住了,旋即不禁勾起嘴角,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她,她也是奶声奶气地朝着他叫了一声爸爸,还被两个大人给训了一顿。江邑浔也有些尴尬,急忙拍着Joyce的小手,嘴里轻骂着:“就会叫爸爸,就那么喜欢你爸爸啊?见着人就乱叫。”
蒋易森直直地盯着那个小孩儿,愣了半天,才想起来问:“哦,是上次你那个朋友的小孩?”
江邑浔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她是我女儿。”
黑夜仿佛更黑了,那些零星的商店似乎不约而同地熄灯关店了,后座上,江邑浔一直在轻声地和Joyce说着话,声音软软的,是哄着人的语气,蒋易森却一阵心烦气躁。车子开出去二十分钟,他终于忍不住了,看着后视镜里问:“你,结过婚了?”
江邑浔正捉着Joyce的小手把玩,闻言抬起脸来,目光也与镜子里的他直直对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淡淡地回答:“嗯,之前结过一次婚。”
车子一个急刹,江邑浔下意识伸出手臂拦住了婴儿座椅上的小人,她惊惶地抬起头,看到了蒋易森正幽幽看着他的眼神。心下一沉,她没等他问,主动交代出来:“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带她,还有我妈和外婆帮忙,之所以没在简历里说,是怕单亲妈妈的身份会有影响,对不起,我刻意隐瞒的确不对。”
她坦然地说着这一切,竟让蒋易森找不到任何破绽,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他重新踩上油门,车子一路奔驰,他看着前方那片单调的黑暗,竟想对自己嘲笑一番。前一刻,他还以为就快要和她相认了,可是下一秒,她却抱着一个孩子告诉他,她结过婚了。
和谁结的婚?孩子爸爸是谁?在挪威?还是——
难道是江陵?
他蓦地想起那一段她和江陵的婚事,他一直以为只是一场仪式而已。可是不对,她也被江陵带到老家住过好几天,又被他带回郦江禁锢了一段日子,难道这个小孩是江陵的?因为江陵入狱,所以她自然而然成为了单亲妈妈?
不,他不敢往下想了,甚至根本不愿意想了,他更愿意她是后来逃出郦江后结的婚,他宁愿她是重新开始生活的。
一阵又一阵的胸闷,他几乎快看不清前方的路况,可是车后那一对母子的其乐融融,让他不得不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车子就快开进郦江城中,等红灯的时候,他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温和:“Joyce是女孩吧?”
“嗯,是个小姑娘。”
“像你,很漂亮。”
“谢谢,”江邑浔咬了咬唇,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其实她更像爸爸。”车子里没有开灯,光线暗暗的,所以江邑浔脸上骤然忧伤的表情,蒋易森并没有看到。
车子开进医院的停车场,下车前,蒋易森特别把准备的薄毯给Joyce披上,小人儿攥着毯边的须须,安安静静地趴在江邑浔的肩头。蒋易森陪着她们去了急诊室,医生检查过后,说是感冒,大概是换季没注意,温差大,着了凉。吊水的时候,Joyce哇哇大哭了一次,然后就憋着小嘴耷拉着脑袋靠在了江邑浔的身上,护士进来叫蒋易森,以为他是孩子爸爸,让他跟着去取药,江邑浔本想替他解释一下,他却没说话,应了一声站了起来,跟着护士去了药房。
点滴室里人不多,有一两家带着孩子的夫妻俩,脸上都是倦意,但却互相打着气,给孩子加着油。她回头看了看蒋易森的背影,竟也觉得心中一暖,他的存在,让她有了一点依靠,算她贪心,就这么一会儿,只这么一会儿,让她依靠一下。
怀里的Joyce慢慢地睡了过去,喉咙里时不时呼噜噜地喘着气,她却安心了不少,一夜无眠,竟也没有那么难熬。
[03]
就在江邑浔抱着Joyce在医院的点滴室里昏昏欲睡时,杨曦曦游走在更深露重的夜色里。黎鸣恩的那些话字字锥心,令她觉得自己突然疼得醒过来了,那么多年的执念,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的。在他的眼里,她只是没有重量的草,更是绊脚的石。
夜有点冷,她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下一秒,有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窜出,她还没看清,就有什么东西泼到了她的脸上,伴随着她的嘶声尖叫,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杨曦曦,你这个臭婊子!”
夜色突然被灼烧。
江邑浔转醒时,Joyce的点滴已经快结束了,小人儿熟睡在她的怀里,她手臂有些酸,小心翼翼地换着手,甩了甩,想要放松。一直在休息区等待的蒋易森匆匆走了进来,面色很难看:“出事了。”
她心下一惊,压着嗓子问:“怎么了?谁出事了?”
“刚刚郑诚给我打了电话,他今天值夜班,说梧桐路上有一个突发,有人被泼了硫酸,他说那个人,是杨曦曦。”
江邑浔震住,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半天才有些结结巴巴地追问:“伤得怎么样?怎么会出这种事?”明明前几个小时,他们还在同一家餐厅见过面。
“已经送到军区医院了,据说是深度烧伤,”他抬眼看了看吊瓶,“我先送你们回家,然后直接去医院看看情况如何,我和杨家算是旧识,出了这种事,我得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
蒋易森低头看了眼熟睡的Joyce:“你还要照顾她。”
他开车把她们母女二人送到了梨花巷,江邑浔纵然心里着急,可确实又走不开,Joyce太小,半夜醒来找不到她肯定要哭闹。只能挨着等到天亮,然后把Joyce托付给了前来打扫卫生的芬姨,幸好Joyce不认生,没一会就腻在芬姨身后,奶声奶气地叫着奶奶。
江邑浔打车到了军区医院,杨曦曦已经被转到了重症监护室,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看着医生护士在眼前来去匆匆,然后又护士出来告诉她,可以进去看了。杨曦曦的父母都在,两个半百的人,一个面色凝重叹气不止,一个神色哀痛暗暗抹泪。江邑浔走进去,轻轻地喊了一声:“叔叔阿姨,我是曦曦的朋友,我来看看她。”
曾经的确是朋友的,一起玩到大过的。
杨父杨母收住了情绪,把房间让给了她。房间里的窗帘是紧紧拉着的,只有日光灯找出亮来,病床上的杨曦曦脸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只露出眼睛和口鼻来。她是醒着的,时不时地发出轻微的呻吟,应该是脸上的伤口太痛。她刚才听护士说了,杨曦曦的脸上有三分之一的皮肤都被烧伤,即刻就要进行第二次植皮手术。
女孩子的一张脸,多重要啊。
她坐到床边,轻轻地握住了杨曦曦的手。杨曦曦微微一颤,不知道来的是谁,刚刚听到她和父母打招呼,却没有听清是谁,所以也就由着她握着自己的手。
江邑浔不敢去看她的脸,仿佛自己的脸上也在灼烧,她低下头,低低地说:“对不起曦曦,我总觉得是我的疏忽,才让你遭遇了这场不测。如果我们在餐厅的时候能相处得友好一些,如果那个时候能让蒋易森,或者是黎鸣恩送你回家,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很后悔,真的,真的很后悔……”
杨曦曦的眼泪突然落了下来,她缩回手,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你别哭,千万不能哭,眼泪腌到伤口很疼的。”
她急忙起身帮她擦眼泪,杨曦曦却伸手狠狠地推开了她,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她,里面充满了恨意。
“对不起。”她只能说出这些来,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慌忙抬起头:“我认识一个很好的美容医生,我可以带你去他那里,他技术很好,一定会把你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然而杨曦曦的眼神里却渐渐浮出一丝冷笑,她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发声:“整,容,吗?”
“对,可以调整一下……”
“江邑浔,”她停下来喘了口气,“你不用假装好心,也不要来安慰我,我不用你来提醒我毁容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毁容的是我,不是你,你又没被毁容过,你知道什么?”
她的痛苦重重地砸在江邑浔的心上,她没再多解释,只是握了握拳,然后又松了开来。她其实很想说,我知道,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我受过的苦难比你多得多,我挨过的疼痛比你多得多。所以,她能理解现在杨曦曦心中的绝望,但那只是暂时的,比毁容更绝望的,是死心。
她深吸一口气,从床头抽出一张纸巾,再一次尝试着给杨曦曦擦拭着眼泪,这一次,她没有躲开。“你不要哭,要相信医术高明,你会恢复回去的。而且我的同事也一直在和警方联系,会找到那个凶手的。”
话音落下,江邑浔敏感地察觉到杨曦曦的手颤抖了一下,很细微,她皱起眉头。
“出事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些什么异常?”
被警方和记者问了无数次的问题,可几乎每一次,杨曦曦的回答都是摇头。江邑浔也不过是感觉到她的异样,多做了一次尝试,却没有料到这一次,杨曦曦沉默了。她知道这是她在迟疑,她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04]
江邑浔回到电视台,直接找到了郑诚,把亲耳从杨曦曦口中听到的事全部告诉了他。
杨曦曦在高中时期曾经谈过一次恋爱,男友是同校的同学,学生时期的恋爱就只是些过家家似的情情爱爱,也没有任何现实方面的考虑。高中毕业后,杨曦曦被父母送到了国外读大学,两个人也是棒打鸳鸯,被分了手。男孩一直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于是常常跑到她父母家中闹事,在门口整日整夜地等候,甚至一跪不起,极端的时候闹过自杀,吓得她爸爸急忙给她打了电话让她来劝阻。
原本一段纯真美好的恋情,因为男孩种种极端可怕的行为,生生被磨灭干净。杨曦曦回国之后,就答应了父母给她定下的婚约,同黎鸣恩订了婚。后来,她竟然真的爱上了他,便再也没有想起过从前那个男孩子。所以她也没有留意时不时的电话骚扰,更是在痴狂地跟踪着黎鸣恩的时候,忽略掉了身后跟踪着自己的人。直到那一晚,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才让他有机可趁。
这是第一手的资料,比警方得到的消息还要早,郑诚立即带上机器赶了出去。江邑浔坐回自己的位置,久久都没有从回忆中抽出身来。她是隐约记得那个男孩子的,那时候,杨曦曦早恋,她还跟一个小屁孩儿似的,什么都不懂,又羡慕又害怕地听她说着他们之间的事。她记得男孩家里很穷,却自己饿着肚子也要给她买早饭,她生日的时候也要提前存一个月的零花钱给她买礼物,出去玩也一定不允许她掏钱。只是对一个人越好,执念就越容易深吧,付出得多了,渐渐就想要更多的回报,人都是这样的,没有无欲无求的爱的。
她打开电脑,找了几个新闻网站对这件事的报道,因为杨家在本地还算有些影响,因此并没有提及杨曦曦的身份和名字,但她被烧毁容貌的照片却在网络上散播开来。她看完了杨曦曦的新闻,便随意地浏览起其它的新闻来,突然娱乐版块的一个大标题吸引了她的注意。
“美女主播疑似私生子曝光,深夜携子出入医院”。
大标题下,她抱着Joyce的照片赫然入目,即使距离还很遥远,可是放大的侧脸却很清晰,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是她自己。
她的血液瞬间凝住,一阵阵寒意袭来,侵入到四肢百骸。新闻的发布时间就是一分钟前,发布人没有留名,她迅速地打开其它几个网站,这个新闻标题已经改头换面地出现在各大门户网站上。而这时,她的QQ里无数个头像亮了起来,快速地跳着,仿佛她的心跳。
这时,她突然听到了郝温柔的声音:“这是邑浔吗?”
她想关上耳朵,却还是听到了她叫了她的名字:“邑浔你快来一下,这个照片上的是不是你啊?新闻里说是郦江电视台的主播江某,不会真的是你吧?”
同事们都聚到了郝温柔的电脑旁,议论纷纷,又互相开着玩笑猜测着。
“是她亲戚吧,现在的狗仔也挺无聊的,小江又没结过婚。”
“邑浔还不是主播呢,记者真能瞎编。”
“说的好像你不是记者似的,哈哈哈哈。”
“说的也是,记者才是最会造谣的人,呵呵呵。”
她的背上冒出一层冷汗来,马超已经跳着窜到了她身后,盯着她同样界面的电脑屏幕:“你这是要红的节奏啊,你上微博解释解释呗?”
裴安琪从人群中路过,扫了一眼,冷笑一声:“清者自清,有什么好解释的。”
“那也不是这个道理,”马超反驳,“现在是网络社会,你不解释,大家就只记得谣言,网络暴民的文字攻击最可怕了,吐沫星子能把你给淹死!”
江邑浔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努力扯起嘴角笑了下:“我没有微博……”
马超一副“没想到你这么土”的表情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她身边趴过去,拖过键盘输入了微博地址,麻利儿地给她注册了个账号,又第一时间把自己给关注上了。就在关注频道官方微博的时候,马超和江邑浔双双愣住了,在官微的评论下,已经到处都是粉丝的谩骂,乌烟瘴气,恶劣至极。
这时,欧朝光走出了办公间,扬声喊了她的名字:“小江你过来一下。”
她迟钝地站了起来,大家的目光都朝她投来,有同情的,有安慰的,也有质疑的,她挺直了腰背走了进去。
欧朝光把桌子上的电脑屏幕朝外转了转:“这是怎么回事?”
江邑浔抬起眼皮子扫了一眼:“我不知道自己被拍到了。”
欧朝光的眉毛拧了起来:“我是问这个小孩是谁?你不知道被拍,意思是新闻说的都是真的?”
她紧紧咬住了下唇,心里有两个声音来回地打着架,一个说着否认吧,新闻里又没有证据,你只是一个小记者,很快这件事就烟消云散了,没有人会一直追究你的。另一个却说,承认吧,纸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现在坦白,省得到了以后有口难辩。
“说话啊!”欧朝光突然拍了一下桌子,从来都是斯斯文文的他,竟也一时控制不了脾气。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是他很看好的下属,他还特意跟台里提议过,让她再历练几个月就直接转到主播部,可现在出了这个事,打得可不只是她的脸!
“对不起,欧主任。”她低下了头。
欧朝光的金边眼镜后,一双眼瞪圆了,她这么干脆,竟让他一时没有预料。他有些混乱,觉得事情渐渐失控,这时,门口突然被大力推开,蒋易森几乎是冲了进来。他有些莫名地扭头看去,脸色沉了下来:“易森,你都不会敲门了吗?”
蒋易森站定了,看到江邑浔正好手好脚地立在那里,他这一颗心终于是落了地。他松了口气,冲着欧朝光笑了笑:“欧主任,你找小江也是为了新闻上的那件事吧?现在的娱乐记者生存艰难,没有选题就找这些没影的事来造新闻,有必要的话,给他们发律师函吧。”
“发什么律师函?发什么律师函!”欧朝光摔着键盘站了起来,“我看,有必要的话,得开个新闻发布会!江邑浔!你给我去写一份说明出来,写好传给我过目,发到微博上!”
“欧……”
蒋易森还想开口,江邑浔悄悄地拽住了他的衣角:“蒋总监,欧主任,是我不对,给台里造成这么恶劣的影响,所有的责任我一个人承担。”
[05]
那份说明,江邑浔写了很久,她没有办法彻底坦白,却又找不到借口来解释清白。同事都走光了,办公室里只有她头顶上的那盏灯还亮着,电脑屏幕里的光照在她的脸上,眼睛很涩,心里更涩。她打过电话给芬姨,知道Joyce这一天都很乖,心里也放心不少,可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只好恳求芬姨留下来住一晚。
Joyce,因为是你,所以妈妈不怪任何人。
她埋头继续打着字,没有留意到门口一直立着一个人,他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其实一开始他并不明白,她明明都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就是要伪装自己,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在这么严重的节骨眼儿上,她怎么就承认了?如果有记者继续追查下去,那么孩子的爸爸是谁?她的过去是什么样的?那她做的一切不都功亏一篑了吗?可是渐渐却又理解了她,因为那是她的女儿,她想要好好照顾她,想要把她留在身边,就像那晚Joyce生病,一路上她都在责怪自己。
所以,不如坦然面对。一个女人,只有在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才会强大到刀枪不入。
夜渐渐深了,一份说明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反反复复。突然门外一阵叮咚响,她回头一看,是郑诚回来了。
“你怎么还没回家啊?”他忙了一天的采访,压根没留意到网上的新闻。
“在写份说明,你也这么晚?”
他把机器放下,一屁股坐到靠椅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累死爷了,还真是托了你的福,杨曦曦的那个前男友啊,我们找到了。你知道他住在哪吗?天啊,他就住在杨家附近!他租了个房子,还买了个望眼镜,就为了监视杨曦曦!你说怎么真有这么可怕的男人?把我们的脸都丢光了!”
江邑浔看着他夸张的表情,笑了一下:“哪能人人都像你这么爷们?”
“也是,哎,要通宵赶稿子咯。”他坐直身体,打开了电脑,一边写着稿,一边嘴里嘟囔着句子。突然江邑浔听到了他口中闪过一个名字,她停了下来:“你刚刚说什么?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郑诚盯着屏幕上的稿子,随口答道:“陈恺啊,真名就是陈恺,不过我得用个化名。”
他还在嘟囔着稿子,江邑浔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这个名字太熟悉了,她曾经听过不止一次,对,没错,她在黎鸣恩的口中听过,在黎光耀的口中听过,在黎夏的口中也听过!阿恺,那本日记里的K,就是陈恺!就是和黎夏私奔的那个男人!是同名吗?怎么会那么巧合呢?杨曦曦说她前男友有半年的时间没有出现过,直到最近一两个月才重新开始给她发短信打骚扰电话,而黎夏和那个男人也是在半年前私奔到国外,两个月前那个男人卷走了钱丢下了黎夏一个人。
太巧合了……
她拖出纸笔,迅速地写下了一些关键字,很乱,暂时理不出什么头绪,但先记下来,总会想到些什么的。脑子里风暴一样卷过了很多的信息,却没有一根线将他们串联到一起,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是什么呢?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她没来得及看,就接起了电话,另一只手还握着笔咬在了唇边。
“依江,那个新闻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人在造谣?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那个小孩是谁?是你亲戚的小孩吧?你别怕,我会帮你找到那个狗仔的,我有办法让他们自己给自己擦屁股。”
电话那头像是噼里啪啦地放着炮竹,黎鸣恩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急匆匆地,却又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从看到那个新闻后,他就经历了各种心情的起伏,先是震惊,再到气愤,却又有一点怀疑,接着又生气自己的怀疑,直到等不住了,才立即给她打了电话,只想听她一句否认。
然而这头的江邑浔,在听到黎鸣恩声音的那一秒,那根线突然就串了起来。她没有听清他到底问了些什么,只是迅速地在纸上写写画画,直到那头吼了一声:“荀依江!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你只要告诉我,那个孩子不是你的!”
她回过神来,握紧了手机:“对不起,那是我的女儿。”
[06]
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只是清清淡淡的一句陈述,黎鸣恩却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整个人暴跳如雷,手机也狠狠地摔了出去,在地毯上滚了一圈,然后屏幕熄灭。他转了几圈,重新换上衬衫又往外走,黎光辉正坐在楼下看报纸,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么晚又出去?曦曦才出事,杨家盯得紧,你最好收敛点,别出去胡闹了。”
他不说话,像没听到似的,踢掉拖鞋换上短靴子,脚步重重地就走了出去。
车子开得飞快,平时到郦江电视台要四十分钟,他二十多分钟就飙到了。摔了车门朝大楼走去,电梯直升上十五楼,刚出电梯,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是有人在关门,他远远地站在走廊口,朝着那个熟悉的声音,硬邦邦地喊了一声:“荀依江!”
那人一惊,扭头朝着他看过来,下一秒就松了一口气,却愤愤地朝着他大步迈了过来:“你有病啊!这是在台里!”
黎鸣恩有些委屈,原本还火冒三丈,却在看到她的时候又自动软了下来:“又没有别的人。”
江邑浔还想再骂他几句,解解气,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扰得她心慌意乱,却突然听到角落里有淡淡的声音传来:“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这里还有人。”
两人齐齐看去,只见原本昏暗的角落里,蒋易森徐徐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头顶上的感应灯跟着亮起,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半的阴影,看起来面色不善。黎鸣恩下意识地把江邑浔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客气地打了招呼:“蒋总,这么晚你还没走?我过来接邑浔。”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笑了一下,“现在已经十点了,早过了下班点,蒋总没意见的话,我们先告辞了。”
“江邑浔。”他叫着她的名字。
语气听不出情绪来,却让她汗毛都竖起来了,来不及细想,她已经挣脱了黎鸣恩的手,乖乖地朝着旁边挪了三步。
黎鸣恩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邑浔,我有话跟你说。”
“我也有话要找小江谈,”蒋易森步步不让,人已经从暗影中彻底走出,站在明亮的日光灯下,他的眼神清澈而又坦荡,“我已经等了你三个小时了。”
江邑浔心里一颤,她并不知道他一直等在门外,办公室里除了郑诚就没有别的人来过,她所有的心思又都在那份声明和线索上,根本不知道蒋易森等了这么久。
“江邑浔!”黎鸣恩急忙拉住她的手。
蒋易森垂下眼皮,毫无痕迹地从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扫过,然后抬眼看了江邑浔一眼,声音幽幽的,仔细听,竟似有一丝哀伤:“小浔,你不觉得你有很多事情需要向我解释吗?”
那一声小浔,抑或是小荀,听得江邑浔心旌撼动。她的眼波闪烁了一下,黎鸣恩迅速捕捉在眼里,又慌又躁地把她拉到身后:“蒋易森,你不要得寸进尺了,邑浔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你不要干涉我们的私人时间。”
蒋易森依然平静地看着她:“你是他女朋友,是真的吗?”
江邑浔一句谎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沉默了,此时此刻的蒋易森浑身都带着风雨欲来的气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告诉我,他说的不是真的。”
他的眼光仿佛带着蛊惑,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漩涡,她知道那很危险,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被吸入,她听到自己细若蚊吟的声音:“我不是他女朋友。”
黎鸣恩的手紧紧地攥到了一起,太用力,江邑浔下意识倒吸一口气,他这才慌忙松开,却又立刻重新握住,瞪着眼,看着面前嘴角微扬的蒋易森:“对,她现在的确还不是我的女朋友,可是我在追她,这难道你也有意见吗?”
蒋易森终于看了他一眼,眼底里带着一抹轻笑:“没有意见,男未婚女未嫁,你们现在都是单身,我当然没有意见。”说着,他又缓缓地看向了一旁的江邑浔,眼底的那抹笑温柔了几分,“不过,我也在追她,我们公平竞争,所以最好还是让她自己说,到底要跟谁走?”
那一份气定神闲,好似胸有成竹,明明是在表白的话语,却这么轻描淡写。江邑浔突然觉得胸口有一股燥热,凭什么,凭什么他有那样的自信,凭什么他就觉得她活该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她偏不,她既然可以重新活一次,那么她也可以重新爱一回。
然后她扭头看向了黎鸣恩,轻轻地说:“我们走吧。”
黎鸣恩的眼里,一片就快要熄灭的灰烬突然又重新燃烧起来,他连连点着头,小心翼翼地把她呵护在掌心,走入电梯的那一刻,他扭头看了一眼蒋易森,太精彩了,他脸上的表情真是让人看得大快人心。
电梯门缓缓合上,江邑浔垂下眼皮,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仿佛一股子精气神已经完全用完了,可随即而来的失落和怅然,竟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突然,就在电梯门剩最后一点缝隙的时候,一双手伸了进来,电梯感应重开,蒋易森两手撑着电梯,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出来。”
江邑浔的手脚都软了,站也站不住,走也走不动,就那样靠在电梯壁上,眼神惶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蒋易森叹出一口气,直接伸出右手捉住了她的手臂,她跌跌撞撞地被他拉了出去,黎鸣恩紧跟上前,被蒋易森拦住了:“烦请黎总好自为之,不管她是荀依江还是江邑浔,从前、现在、以后,她都是我的。”
黎鸣恩僵直地伫立着,两双眼睛刀锋一般凌厉对视,直到电梯门再次缓缓合上。江邑浔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冷笑着:“真好笑,你们俩为了另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却偏偏引火到我身上,放开,我自己一个人回家。”
没走出几步,手又被他从身后狠狠拽住,力道太大,她一个转身已经被卷进了他的怀抱,他的脸迫在近前:“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她拼命挣脱,无奈他这一次却坚决到底,丝毫不肯放松,逼得急了,她低头狠狠咬住他的肩膀,蒋易森皱起眉,旋即却笑了,那笑容却是凉的,带着薄雾一般的哀愁:“到底经历了什么,让那个乖顺灵巧的小兔子变成张牙舞爪的小野猫?”
“你住口!”她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你不许说,不许叫我,我不是荀依江,荀依江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她无力地瘫软下去,蒋易森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地拥在臂弯之中。那是她的伤口,何尝不是他的,他怎么可能愿意去揭开伤疤,可是那是他的小兔子啊,他怎么能允许别人带走她。
他的怀抱里有着夜的清凉,可是却依然是她曾经熟悉的安心,这失而复得的一刻,只有在午夜梦回里才能拥有,可是眼下,这一切仿佛都不是真的。江邑浔睁开眼,轻轻地退出了他的怀抱,脸上不再有一丝失态,她又重新戴上了面具,嘴角勾起标准的弧度:“蒋总监,我再次跟你重申一次吧,不,是最后跟你重申一次,我现在叫江邑浔,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我有我自己的日子要过,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希望你不要再来干涉我。”
她笃定地说出这句话来,表情是微微地笑着,却让蒋易森喉头一紧,问道:“这是你最想要的吗?”
“是。”
他紧紧地盯着她,试图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异样来,可是并没有,这大概真的是她内心的渴望吧,用一个新的身份,过一种新的生活,他应该全力支持,并为她感到高兴的,何必要将她拖回过去呢?
“好。”他终于说。
[07]
然而,执着于她过去的人,却远远没有消停。
网络上关于江邑浔的各种报道纷纷扬扬地冒了出来,大大小小的媒体都开始猜测她的私生子到底是谁的,甚至有人在微博发出了曾经她和郑谦予在一起的照片,黎鸣恩也被人牵扯进来,还被写两人关系亲密,而刚刚出了事的杨曦曦也被八卦记者们挖掘出来,编造了一段轰轰烈烈的三角恋,甚至有人扬言,杨曦曦毁容就是拜她所赐,强行给她安上了“心机婊”、“绿茶婊”、“妒妇”的标签。除了她的个人婚恋关系之外,她常常出入整容医院的录像也被人发到了网上,随之而来的是大批网民八她整容的帖子,从眼角到鼻子,从嘴唇到下巴,似乎每一个地方都有整过的嫌疑。
江邑浔轻轻地按着鼠标,心中想着,这些网友还真是有些能耐,整容贴说得八九不离十了,可是她和郑谦予?
对!
郑谦予,他是比黎鸣恩、比蒋易森更好的人选。
就在她努力寻找着力挽狂澜的解决方法时,《郦江晚播报》的收视率节节下跌,关于她的负面声音层出不穷,甚至牵连了台内其他的一些女主播,台里对于她的非议也是越来越白热化。欧朝光在施压之下,不得不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与此同时,她的那篇声明也在官方微博上发布。
发布会上,她只化了点淡妆,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露出了干净饱满的额头,穿着最简洁的衬衫西裤,踩着七厘米的黑色高跟鞋,沉默地随着欧朝光走上台。在众人眼里,她的精神还不错,并没有因为这些事情而变得憔悴邋遢,反倒用最积极的一面去应对。
发布会针对了最近网上最盛传的几个流言进行了一一回应,欧朝光简单地说了个开场白,她就直接接过了话筒。台下是一排照相机,镁光灯此起彼伏地亮起,她皱了皱眉,清亮地开了口:“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来跟大家见面,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受到这么多的关注,但很可惜,这种原因却是我不愿预见的。首先,我要回应的第一点,那张偷拍的照片中,那个小女孩的确是我的女儿,她今年快两周岁了,出于保护她的私心,所以我从来没有在公众面前说过这件事,并且我也不认为自己的隐瞒是件十恶不赦的事,我相信每一个母亲都会明白我这种私心。其次,关于孩子的父亲,我希望大家不要再暗自揣摩猜测了,这个人已经远离了我的生活,女儿是我和我的家人一起带大的,以后我也会独自抚养她长大,等她再大一些,我会告诉她,没有爸爸,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因为她的妈妈也因此会给她双倍的爱。再次,至于网上很多盛传我和某某先生、某某少爷等等的一些传闻,我的回答是否,我目前单身,至于以后,不管我会有什么样的恋情或者是婚姻,我都希望这是一件被大家尊重的事情。最后,关于我整容的传闻,按照娱乐圈里的惯例吧,我的答案永远是否,谢谢。
她放下话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台下轰然一片,记者纷纷追问起来。
“您说的惯例的意思,是另一种承认整容的方式吗?”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结的婚?又是为什么离婚?孩子的爸爸真的不是黎家大少黎鸣恩吗?你们的关系真的只是朋友吗?”
“能告诉我们照片中,陪同你一起去医院的那名男子,究竟是谁吗?是孩子的爸爸吗?”
嗡嗡嗡的声音,让她隐隐皱起了眉,一旁的蒋易森大步走上台,抓起话筒,敲了敲桌面,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江邑浔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这一出并不在原本的计划之中,她并不知道他的用意。按照欧朝光的交代,她只需要原本准备好的声明念一遍就可以,无论记者问什么,都仍然按照原先的意思回答即可,可蒋易森突然冒出来,到底又是哪一出?
欧朝光也有些诧异,却听他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郦江电视台都市频道的总监,我叫蒋易森。江邑浔是一名很优秀出色的新闻记者,我们看中的是她的能力,并不插手她的个人生活,所以这次的发布会,我个人是并不赞成的,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向无关紧要的人展示自己的隐私。但,作为一名负责人,我却理应支持这次的发布会,好让传言到此打住,让节目因此所受到的影响降到最低。所以,你们的提问,我来简单替小江回答一下,照片里陪着她一起去医院给孩子看病的那个男人,是我,那天恰好是我们同事聚会,她临时得知孩子生病,我开车送她们去的医院。”
这时原本寂静的记者群又嘈杂起来,欧朝光震怒之下,几乎想把蒋易森给拖下去。这都什么节骨眼上了,他还冒出来添乱!而江邑浔却又有些惊诧,又有些了然,这就是他啊,他就是那样一个从来都不会顾忌自己的人,永远都要把别人护在羽翼之下的。
可是,她不想再活在任何人的保护之下了。
她站了起来,从蒋易森的手里夺过话筒,清了清嗓:“蒋总监的玩笑开大了,您实在没必要为了我这一个小小的员工,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蒋总监和我没有关系,和我的孩子更没有关系,照片里的人不是他,我希望各位媒体同志不要再胡乱猜测,我不想因为我的事影响了别人的生活。大家也不用再好奇了,我现在的确有一位发展中的对象,只是现在的阶段还不适宜公布于众,如果关系确定的话,我会告诉大家的。最重要的一点,我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郦江电视台,支持都市频道,支持《郦江晚播报》,每一个工作人员都付出了很多的心血和汗水,希望你们尊重他们。”
发布会结束,江邑浔在后台与蒋易森迎面碰上,他似乎有话想说,她自动就停下了脚步,然而蒋易森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又移开视线地走了过去。也许,她想要的生活里,并不希望他的存在吧。
[08]
发布会后,余温却并未散去,为了节目的收视着想,欧朝光暂停让江邑浔参加到正常的工作流程之中,尽量让她减少对观众露面的机会,江邑浔默默接受了台里的决定,也因此有了更多集中的时间,专门去调查陈恺的事。郑诚也做了好几个后续报道,分析过陈恺的成长背景和性格影响,也简单地说明他和杨曦曦之间的恋爱情况,因此网络上也集中出现了两大焦点言论,一是家庭教育对孩子性格的养成,二则是恋爱中如何擦亮眼睛学会识人。江邑浔并不关心这些,陈恺极端的性格,并不仅仅只是做出了泼硫酸这一件事来,她得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用心险恶,居心叵测。
她拨过一次黎夏的电话,因为那次互相坦白之后,黎夏不再拒绝她的关心,尤其是她还特意借钱给她付掉了房租,帮她渡过了难关。为了能够得到更准确的信息,江邑浔同她开了视频电话,详细地问了关于陈恺的点点滴滴,最后,她向黎夏说了实话:“黎夏,你想还你爸爸的清白吗?不管你是不是还怪他束缚了你的自由,但你不能不承认,他是关心你,他想保护你,而我,作为一个知道了真相的记者,我有责任让真相公布于众,你说呢?所以,我得征求你的同意,刚才那一段电话视频,你愿意交给我作为了采访资料吗?”
黎夏在那头怔怔地落下泪来:“我只想爸爸能原谅我。”
她把头埋进了臂弯,关掉了通话的界面。
得到了黎夏最一手的采访后,她又去了一次看守所,陈恺正在被拘留,对于她的出现,显然很吃惊,但在江邑浔的几番追问之下,他也道出了所有的真相。
当年,杨曦曦与他分手,他苦苦挽留未果,原本打算依靠自己的坚持来打动她,让她回心转意,却在等到她回国之后,得知了她和黎家订婚的消息。让他更难以接受的,是杨曦曦真的已经爱上了黎鸣恩,这比他听到她哭着说分手时更加煎熬。他因为受到父母婚姻的影响,加上杨曦曦的移情别恋,他彻底断绝了对女人的信任,一心只想报仇,为自己那么多的付出找一个交代。他盯上了黎鸣恩的妹妹,黎夏,他希望通过她来报复黎鸣恩,让他与杨曦曦的婚事成为不可能。他利用她的感情,还利用她的钱,却没想到她一心只想和自己私奔远走,还幼稚地策划了一场纵火案。可笑,他去伦敦有什么用?他并不想与她白头到老,所以他卷走她所有的钱回国,找到杨曦曦,却在看到她为了黎鸣恩情根深种时,一时气急攻心,做出了这辈子他最后悔的事。
“她再丑,都还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只要她肯回头,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江邑浔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执念最是可怕,太容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一不小心就走入了死胡同里,找不到出口,就是绝路了。
所有的视频素材都准备妥当,又把文稿仔细地修改过,这一次,仿佛是为了刻意保持距离,她并没有找蒋易森,而是直接敲响了欧朝光办公室的门。
欧朝光在看到她的稿件之后,震惊地取下了金边眼镜,盯着电脑屏幕又看了好几眼,良久,才忍不住抚掌感慨:“独家吧?太好了,毁容案的余热还在,现在又牵扯起之前的纵火案,小江,这次你做得很好,你能替黎光耀平反,我想黎家一定会看重你的。”
“我不在乎黎家的看法,我只是想把真相告诉大家。”
欧朝光戴上眼镜,抬起头,透过玻璃镜片看着她,半天才笑道:“这个觉悟很好,正好也算是弥补你的过失,希望《郦江晚播报》能通过这条新闻重新回到收视前列!”
正如欧朝光所希望的那样,当晚的节目收视率暴涨一番,成功夺下了本地同时段的收视榜首,欧朝光直接给江邑浔当月的绩效里加上了两千块钱的奖金鼓励,同时更是向台里重新提议提拔她转为主播的想法,借着负面传闻的高曝光率,以及独家报道的翻身机会,成功将她打造成最受关注的新星主播。
然而提议会上,蒋易森给出了否决票。
“她还年轻,需要再历练历练,欧主任看重她的确是她的运气,但按照捧明星的手法来捧一个新闻主播,这并不合适,如果力度不当,很可能只是昙花一现,这对于她,以及对于频道本身,都是一种遗憾。”
她必须踏踏实实地走,才能走得更远。
即便我不能陪着你,也希望能给你最好的路,看着你好好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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