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蒋易森昏迷了一天一夜,那把剪刀插得并不深,肠穿孔,只是失血过多,他整个人都显得很憔悴。昏睡之中,他也并无疼痛之感,大概是麻木了,但听力却是清清楚楚的,看来他也并非真的睡着了。他听着医生给他做完了手术,听着许许多多的同事前来探望,也听到了江邑浔趴在他身边一直絮絮叨叨地跟她说着话。
他听到她哭着说我是依江,我回来了。他想睁开眼,抱抱她,跟她说,我知道了,别哭了,我知道你回来了,以后再也不放你走了。又听到她说,你醒过来吧,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告诉你。他想说,好的,我还有一辈子慢慢听你说。
蒋易森真的醒过来,是在一个深夜里,他仿佛突然挣脱了一个紧紧包裹住他的透明罩子,浑身都释放开来,缓缓睁眼,不出所料是在雪白的病房里。他闭了闭眼,重新适应了光线,这时他的手被紧紧地抓了一下,他缓缓扭过头,只见一个人正趴在床边睡着了,手却紧紧地握住他的。那一紧,并非是她发现他醒了,反倒像是在做梦,脸上的表情很凝重,眉头微蹙着,嘴唇紧抿,像是受到了惊吓。
他艰难地用另一只手探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嘴唇很干,嗓子里灼烧着,他尝试着开了开口,却是一声令他都觉得怪异的嘶哑:“小兔子……”
江邑浔依稀在梦里,似乎听到了那一声呼唤,置身在迷雾之中,她四处寻找着,是谁?是谁在叫她?
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她心里一惊,下意识紧紧握住了手边,那感觉是实在的,仿佛真的就在身边。她猛地睁开眼,对上了蒋易森略带疲乏的眼睛,他正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向上扬起。
“老大……”她坐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摸了摸他的眼皮。
他拉下她的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是我。”
江邑浔几乎要喜极而泣了,这一天一夜太漫长了,比她车祸之后的昏迷还要难熬。看到她眼眶泛红,蒋易森笑着摇摇头:“不哭。”
她重重地点头,起身按了呼叫铃,护士很快赶过来,看到他醒过来,急忙帮他测量各种体征。江邑浔乖乖地站在一旁看着,蒋易森也似乎为了她心安,一直都微笑着看着她。他的下巴上长出了胡渣,头发也因为久睡显得乱糟糟的,神情更是疲累,可那双眼睛却是精神奕奕的,走了这一圈,什么都值得。
天亮之后,他吃过了一些流食,渐渐恢复了些气力,也能够坐起来和她面对面地说话了。小腹上的伤口这时却开始疼痛起来,镇痛棒一点作用都没有,他微微蹙着眉,却也并不表示出难受。江邑浔跑进跑出,给他忙着各种琐事,他只是看着她的背影都觉得幸福。
“你坐下来,别忙了。”他拉住她的手。
江邑浔的手上还握着一块刚刚拧干的毛巾,闻言便乖顺地坐了下来。他看着她,说:“你不是说有很多话想跟我说?”
是啊,是有好多好多的话,可现在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等你出院了,我慢慢告诉你。”她说。
“嗯。”他微微点头。
病房里静悄悄的,走廊里响起医生查房的声音,有人跑来跑去,白天的医院开始恢复了热闹,可这间只有他们两人的房间里,却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到。
江邑浔突然想起什么:“我给你家人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吧。”话音落下,她却并不知道通知谁,傅心卉在精神病院,他又没有爸爸,外公更是早已过世,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裴安琪了。
“我来通知安琪吧,她很担心你。”说着她掏出手机来,却看到一夜忘记充电的手机早就关机了。蒋易森从床头柜上拿下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用我的吧。”
她打开页面,却看到了一串密码需要输入,她抬起头看向他表示疑问,要知道当初她曾经偷偷看过他的手机,试了无数次都没有通过,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她的,更不是什么纪念日,接连的失败后她开始了对自我的嘲讽,多么自作多情的想法,两年过去了,他也许早没有执着于她了。
蒋易森仿佛读懂她的心思,轻轻地告诉她:“8894。”
她输入进去,打开了界面。这串数字她联想不到任何,像是生日,却又不知道是谁的生日,想问,却又不敢问。她默默地找到通讯录里的裴安琪,打过电话之后,便又起身准备去洗毛巾。
“你不想问我这是什么?”
她停了下来,嘴唇动了动,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笑了:“这是拼音输‘兔子’的九宫格。”
她愣了一下,在脑海里想象了一番,竟真的是这几个位置,顿时耳朵有些发热,低着头匆匆地跑进了洗手间,背后的蒋易森轻笑一声,闭上眼靠到了靠枕上。
[02]
在等待裴安琪到来的时间里,蒋易森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他知道她也有很多问题,眼下忍住不问,只是担心他的伤势。可是他想要她安心,在她离开的这两年里,他无数次想要解释,却以为永远都没有机会。
护士量完体温离开,他把她拉到了床边,伸手帮她抚平了脸庞的乱发,柔声问着:“还恨我吗?”
她咬着牙没说话,似乎在艰难地思考,良久,她摇了摇头。
“很多事情,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他轻轻叹息,“那个时候我太想当然了,只想着让你开开心心、安安稳稳地生活,那些事情我一个人来想办法就好了,哪想到你却那么坚持,奋不顾身地要投入其中,我害怕你会受到伤害,所以才会想要阻止你。我没有对安琪的姐姐念念不忘,也不是为了她才想去复仇,年轻的时候,的确是我想法简单了些,以为是你爸爸的原因造成了车祸,所以把你招到我的手下,那的确是我刻意的。后来才知道,你爸爸也是被冤枉的,我就渐渐查到了一些线索,想要帮你一起还伯父的清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自己倒先发现了,小兔子,其实你很聪明,只是我做得不好,所以你才没有选择信任我。”
江邑浔垂下眼,静静地听着,可内心却是波涛汹涌般,情绪难定。
“你一定也知道很多事了,所以这次回来才拼命地想要接近恒一,我知道你已经足够强大了,所以我不会拦你,我陪着你一起,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他顿了顿,打量着她的脸色:“十多年前,在郦江电视台有三个非常优秀的新闻主播,一个是你妈妈焦洁,一个是我妈妈,你应该也知道的,但是还有一个是位男主播,他就是欧朝光主任。”
江邑浔抬起眼,不知道他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她也是刚刚得知欧朝光曾经的身份,那些疑问一直盘旋在心头,因为他受伤住院,她才暂时抛在了脑后。
“我妈妈连续接到恐吓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爸爸做的,直到十年后我才找到真正的元凶,对,是恒一,他们接管了你们通达集团的活,出了事故,制造了车祸,全市哗然,可新闻却只报道了两天,为什么就没有了呢?因为他们找到了当时采访的主要记者,先是利诱,利诱不成,再威逼恐吓。他们开出的条件太好,利益当头,欧朝光接受了,恒一保证会扶持他一路晋升,他们也做到了。可是两个女主播却因为本心善良,迟迟没有决议。欧朝光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也用了些手段,他必须让她们与他一起同流合污。你妈妈果断拒绝了,因为通达被牵连处在风口浪尖,她当然不会让自己的老公受到非议,她坚持要报出真相。可是我妈妈性格太软,她受不了恒一和欧朝光的双重施压,她服软了。你妈妈孤身奋战,又有苦难言,欧朝光甚至动用过武力,又造谣她的清白,所以才会有焦洁是郦江电视台最出名的交际花这么一说,她抵不过压力,选择轻生。她死后,我妈妈彻底崩溃了,她想反悔,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想要重新说出真相,更加凶猛的恐吓电话来了,她精神受损,再也没有正常过。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我原本以为这些事不需要你去做,你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些黑暗的一面,你应该好好地快乐地生活,这些交给我就可以了。是我低估了你,你很勇敢,很坚强,已经不必活在我的保护之下,何况,我并没有好好地保护过你。你提分手,我同意,因为欧朝光已经开始警惕,但我后悔没有提醒你提防他,才会造成那场车祸,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小兔子,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你怎么能死呢?”
她的眼中闪着泪光,朦胧的视线里,他的手慢慢地伸向她,捧住了她的脸:“曾倩带走了你,我不知道你葬在哪,又魂归何处,我只记得你说你喜欢下雪,喜欢北国,我停薪休假,满世界地跑着,或许能找到你的下落。从芬兰到丹麦,从瑞士到冰岛,可是我找不到,空气里没有你的气息……”
江邑浔终于哭了出来,她握住了他的手,哽咽起来:“我在,我在挪威,我藏在小小的镇子里,我一直都在……”
蒋易森替她擦去眼泪,苦涩地笑了:“差一点,其实差一点就能见到你了,不过没关系,你不是回来了吗?感谢上帝,他把你还给我了。”
裴安琪推开病房的门就看到了两人相视垂泪的画面,她一时愣住,进退不能。听到声音的江邑浔扭过头,急忙擦去眼泪,尴尬地站起来:“安琪你来啦。”
裴安琪索性装作没有看到,如若无事地走进来:“哥,你好点了吗?”
“嗯。”有她的照顾,他恢复得很快,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现在才觉得有点累。
“谢谢你,”她突然会过头看向江邑浔,“谢谢你,依江。”
江邑浔的眼波一动,半晌才点点了头应了:“哎。”
裴安琪也没多逗留,她知道现在蒋易森现在需要的是什么,他们俩才重逢,千言万语都说不完吧,何况连话都不用说,你看我我看你就好了。她站起身,告辞,临出门前说道:“你好好照顾我哥,谢谢你肯回来。”
她没有追问,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尽管对于她的死而复生也有着许许多多的疑惑。走出病房,她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周围是相互搀扶的病人和家属,她默默垂下眼,这才发现心里居然很复杂,有些欣慰,却又有些落寞。
“啊,怎么这样……”她抻了抻胳膊,摇了摇手臂,然后扭头大步地走了下去。
[03]
蒋易森出院那天,手头没事的同事们都赶来了,数十个人簇拥着蒋易森,江邑浔便默默地站在了人群最外,低着头,收拾着他们带来的鲜花,一束束地整理好,再用报纸包裹住抱在了怀里。走出医院大门,大家都争相恐后地要送蒋易森回家,也有些小姑娘怯怯羞羞地想打听着他家的住址,尤其是意婉婉,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眼睛里闪闪发光。
郝温柔从背后推了她一把,贼兮兮地笑着:“就让婉婉送老大回家吧,婉婉心细,能照看得周到。”
意婉婉笑着走上前,正要扶住蒋易森,蒋易森却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指向人群外的某个人:“让小浔送我吧。”
被点到名的某人此时正整张脸都埋在鲜花后,闻言,惶惶地抬起头,一双星眸藏匿在花束之中,那不经意的美,竟让人没来由地倒吸一口气。郝温柔有些愕然地张大了嘴,半晌才捂住,笑着直耸肩膀:“啊,小浔啊,小浔也好。”说着,她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然后把江邑浔推到了车边,塞进去,再看着她叮嘱:“好好照顾老大啊,他可是咱们节目的镇山之宝。”
江邑浔尴尬地点头,都不敢去看众人八卦探究的目光。
直到车子缓缓开走,蒋易森扭过脸,拨开了那层层叠叠的花瓣:“不开心?”
江邑浔笑了起来:“不是,就是挺不好意思的。”
蒋易森朗然笑了:“你可不是会不好意思的人。”
讨厌!
她把身上的花扔在了他怀里,蒋易森“嘶——”一声猛吸气,江邑浔吓得赶紧去查看他的伤口,趴着头,伸手想去摸他的小腹,两人姿势别提多暧昧。蒋易森紧张地往座位后缩了缩,尴尬地捉住了她的手:“你别乱动……”
江邑浔听到他声线里的哑然,抬起头,两人面孔离得极近,这才觉得有些不妥,眼皮子垂下,刚想如若无事地躲开,一阵温热的气息逼近,蒋易森已经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嘴。
那蜻蜓点水的一吻,却惊起地动山摇,逼仄的出租车后座里,空气顿时凝住,江邑浔闷得无法呼吸,脸颊潮热,一颗心脏剧烈地扑通扑通跳着。她扭过头,摇下车窗,看着窗外求生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直到车子抵达公寓,她都没敢正过脸来看一眼身侧的罪魁祸首。
下了车,两人站在高楼下,江邑浔把怀里的花和拖着的行李箱都递给他,梗着脖子说:“我不上去了。”
蒋易森深深地看着她,取笑:“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不要客气了。”
“我说了我不上去。”她急得都要跺脚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这个人怎么那么厚颜无耻,真是讨厌死了。
“好好好,不上去,”他接过花,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她,“那你回去收拾点东西,搬过来住吧,我现在还有些不便,你过来照顾我。”
她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睁圆了,这个男人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
“不要,我不要和你住。”她闷着声音。
蒋易森好笑地看着她一脸窘迫的样子:“我没让你和我住,你不是也住在我楼下吗?”
她眼睛睁得更圆了,面前的男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真是比那如来佛祖还可怕。她地下工作做得已经足够完善了,怎么就没法逃过他的火眼金睛?她直接撂挑子了:“我回家了,你是死是活,我也不管了。”
她掉头就走,蒋易森也没追,只看着她绷得僵直的背影暗暗好笑,原来还是那么小女孩,怎么武装自己,到头来还是那只胆小易惊的小兔子。
这只小兔子也知道自己即便狡兔三窟,最终还是逃不过大尾巴狼的阴谋诡计,第二天上班,刚走进办公室,她就看到马超朝她抛了个媚眼,张嘴喊了一声:“嫂子!”
她吓得下巴都要掉了,马超赶紧改口:“不喜欢这个称呼?哎,我就说叫总监夫人嘛!”说着,他走到郑诚身边,打了个响指,“一百块,我的。”
郑诚伸手呼了他一掌:“都把人叫老了,咱们小浔多年轻貌美啊,应该叫蒋太太嘛。”
江邑浔原本还想跟他们辩白几句,却听到“蒋太太”三个字,心中慢慢咀嚼一番,竟觉得动听得很,她默默就收了,拎着包走到位子上坐下,对着黑漆漆的电脑屏幕咧开了嘴。
很快,这桃色绯闻传遍了整个都市频道,甚至还有外频道的人会偷偷摸摸地来看一眼江邑浔是何方神圣,竟然让蒋易森这颗铁树开了花。最震惊的当然是陈果然,她从始至终都陪伴在蒋易森身边,以为他是铁了心要把荀依江放在心里过一辈子的,后来自己怀了孕,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肚子上了,压根就没发现自家老大突然情窦又开了。
江邑浔真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她只恨自己没当即解释清楚,便失去了上风位置,这蒋易森压根就没提过任何“复合”“在一起”的字眼,她就已经失去了清白。可是又能如何?板上钉钉,任人鱼肉,她索性不解释了,甚至认命地去了梨花巷,简单收拾了些衣物就搬到了他的公寓楼下。
她没提前通知他,在厨房里做了些鸡蓉粥,这才端着上了楼。敲开门,蒋易森的眼中只微微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就在他掌握之中。迎着进了门,换拖鞋的时候,江邑浔才愕然发现,玄关处竟然摆着两双拖鞋,一双是粉色的,崭新的,他给她买的,另一双竟然是小小的一双童鞋,也是粉嘟嘟的颜色,整整齐齐地摆在她的拖鞋旁边。
“这是给Joyce的,有空带她来玩。”
江邑浔心中感慨,却悄悄地抹去脸上的异色,端着粥走到餐厅,给他和自己都盛了一碗,两人对着坐着,慢慢地吃着粥,却并不觉得尴尬。房间里静静的,但这一幕却已经预演过千万遍,不,是曾经已经习惯了的,如今再次往事重演,彼此都熟悉得刻骨。
江邑浔慢慢地开了口,跟他说自己当年的那场车祸,云淡风轻,仿佛已经是陈年旧事,不值一提。蒋易森也不打断,只是握着勺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仿佛一颗心,上上下下,沉沉浮浮。他在后来的岁月里回忆了无数次,再认出她的身份后也猜想了无数次,可是都没这一次令人觉得窒息。他最珍爱的人啊,却在离他最远的地方,独自承受了这世间最沉痛的悲苦。
[04]
那晚,两人几乎说了一夜的话,仿佛要把这两年的思念都要倾诉完全,困了,两人就趴在沙发上打个盹儿,一个翻身醒了,又不忍再闭上眼,生怕再也看对方不见。迷迷糊糊挨到天亮,江邑浔揉着头发起身,蒋易森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睛还是惺忪带着睡意:“你不会走了吧?”
她迷蒙着眼转过头:“我还能再往哪儿去呢?”
世界那么大,转来转去,还是只想在这里停留啊。
蒋易森坐起身,穿上拖鞋:“我陪你去接Joyce,你照顾我这么久,她应该很想你。”
江邑浔在洗漱的那十分钟里,脑子里冒出了许多想法,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争执来争执去,始终没有个说法。自己已经和蒋易森相认,以后也躲不过Joyce和他经常接触,何必要再隐瞒?不不不,可是又当如何开口?他从来就是不知道的啊。
车子开向城郊的小区,曾倩抱着Joyce正要下楼晒太阳,刚走下楼梯,就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来了,Joyce耳朵最尖,扑腾着双手兴奋地喊:“妈妈妈妈妈妈——”口水滴下来,前襟湿了大一片。
曾倩抬起头,果然看到江邑浔回来了,正要招呼,却陡然发现她身后的那个男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蒋制片?”
“妈,他已经是我们频道的总监了。”江邑浔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起来,她抱过Joyce,捉着她的手,防止她抓她的头发,口气努力温和着,“我们带Joyce下去转转吧。”
三人下到楼下的小广场,曾倩叫住了蒋易森:“蒋总监,和我单独谈一谈吧?”
江邑浔想阻拦,却被两人同时用眼光制止,她只好抱着Joyce走到另一边,小人儿腻在她怀里,远远地冲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嘟囔:“爸爸爸爸爸爸——”口水又滴了下来。
江邑浔好笑地替她擦了擦口水,拍了一下她肉嘟嘟的手背:“你倒是眼尖,一认一个准。”说来也奇怪,她学会的第一个词就是爸爸,她根本没教过的。远远看向一旁的男人,也不知道曾倩和他说了什么,有点期待,又有些害怕,不知道如果真相完全坦白,她又该如何面对?两年前,她自己一个人守着秘密,他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她像头倔牛,不听劝阻,只身上了战场,压根就没想过肚子里那个小小人儿的死活。一场车祸,差一点就要失去了,没想到她那么坚强,健健康康地陪伴着她走了这艰难的一路。如果他知道她曾对他们的孩子这么狠心过,会不会有几分怪她呢?
没一会儿,蒋易森走了回来,眼光里沉甸甸的,不知道多了些什么:“走吧,我陪你们去买点Joyce要用的东西。”
她抬头疑惑地看了看他,他似不肯说,再看曾倩,曾倩已经走过来,整了整Joyce的衣角,说道:“思思,妈妈接你去和她一起住了,你会不会想外婆啊?”
Joyce吸溜着口水,咧着嘴傻笑。
“你这个小叛徒。”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低头叮嘱着江邑浔:“思思每天要喝五次奶粉,晚上八点钟就要睡,夜里会醒来喝一次水,其他时候倒还好,也不闹人,我把这些给你记下来,你……”
“妈——”她哭笑不得,“我会带她,在国外还不都是我一个人?”
“好好好,你能耐可大了,也不需要妈妈了,”她的声音竟梗塞起来,“既然你都决定好了,那就好好生活,不要再瞎折腾了,妈妈一把年纪,让我安安心心的行吗?”
江邑浔咬住下唇,半晌才哼出声音:“嗯,我知道了。”
所有人都情绪复杂,只有那个小叛徒扑腾着小手臂,一脸兴奋的表情,踢着小脚,直催促着江邑浔:“走,走,妈妈走。”
曾倩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扭头走上了楼:“我去收拾点东西,你们陪着她玩会儿吧。”
看着曾倩离开,江邑浔把Joyce放了下来,任由她满地跌跌撞撞地瞎跑着。她一边紧跟着,一边问身边的人:“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蒋易森原本双手还插在口袋中,闻言抽出手走到Joyce身后,扶住她的两只小胳膊,一大一小齐齐地迈着步子。
“喂,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蒋易森回过头来,阳光笼罩在他的脸上,光影之中,他的轮廓更加清晰:“你妈说思思没有爸爸的概念,让我好好教导她,不许惯着她,不能听她胡闹。”
江邑浔一愣,半晌才问:“什么意思?”
“她好像想让我当思思的新爸爸吧?”逆光之中,他霍然扬起了嘴角,他身边的小人也不知遇到什么事,突然咯咯咯地笑了开来,秋色的艳阳下,那一幕,竟让她美好得想哭。
“臭不要脸!这件事要我同意才行!”她叉着腰大喊,随即迈开腿追上了他们。
阳光和煦,暖得直让人沉醉。
[05]
因为不在梨花巷常住,江邑浔把芬姨雇到了702来,平时工作的时候就把Joyce留给芬姨,一老一小相处得也相当和谐,尤其是芬姨还会做各种小点心,把Joyce哄得跟屁虫一般跟着她屁股后面转。
蒋易森很快也回到了岗位上,两人也懒得避嫌,索性一同上下班,倒不是秀恩爱,只是图个方便,也不觉得有必要遮掩。只是刚到办公室,郝温柔就一脸无奈地坐到了江邑浔的办公桌上,问:“不觉得少了些什么吗?”
“什么?”她略迟钝,不够敏感。
“意婉婉啊,”郝温柔说,“意婉婉走了,提前结束实习期了。”
江邑浔抬起眼皮,一脸茫然,眼睛里都仿佛在问“怪我咯?”
郝温柔叹了一口气:“哎,只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还好小姑娘年轻,以后机会多得是,不像我,年纪大了,要是遭遇这一出,心脏可受不了,宁做单身狗,不要被人欺。”
江邑浔没跟着嘴贫了,她知道郝温柔之前谈的那个姐弟恋对象崩了,都要谈婚论嫁了,小弟弟却突然说只把她当姐姐,习惯了她的照顾,后来遇到了一个年轻小姑娘,这才陡然间明白了什么是真爱。
世事无常。
经历了那么多,江邑浔越来越明白,能够遇到一个珍视彼此的人多重要,曾倩说的对,不要再瞎折腾了,要好好生活了,再失去的话,未必还能够找得回。
然而,世间的情情爱爱远非月老随意栓个红线那么简单,恋爱结婚生子,挺着肚子都走完一半长征了,陈果然突然栽了个跟头。
江邑浔原本只是在办公室里加班,借着晚上人少的机会,想动用内部系统查查欧朝光的一些历史,直到手机响,Joyce哇哇哭着要妈妈,她这才反应过来时间不早了。收拾了包下楼,刚走出大楼,却在停车坪上听到了一丝隐约的哭泣声。当下是月黑风高,虽然大楼里的灯都是亮着的,可听着这哭声,却让人觉得瘆人的慌。江邑浔原本想赶紧钻到车里,可那哭声却越来越明显,竟然就在她车子的周围。她开了车锁,纠结着上不上车一走了之,却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哭哭啼啼地骂了一声“混蛋”。
她猛地抬起头,四处找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直到绕过几辆车子,她看到了一个人正坐在地上,两腿岔开着,肚子挺大,一只手捧着肚子,一只手抹着眼泪。她心里一惊,急忙走过去:“陈果然?你在这里干什么?快起来,地下太凉了。”
陈果然止住哭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见是熟人,原本还想克制一下,可没忍住,孕妇的情绪太难控制了,旋即又放声大哭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江邑浔赶紧把她拖起来,她姿势笨拙,两人你拉我扯的,半晌才把她推着坐进了自己的车里。江邑浔吐出一口气,从杯座里取出保温杯喝了口水,然后递给她:“喝吗?别哭了,你歇歇,别动了胎气。”
陈果然哭着说:“动就动,孩子我不要了。”
“你想好再说!喝水!”江邑浔瞪了她一眼。
陈果然打了个气嗝,接过杯子,慢慢地顺了顺气,然后捧着肚子悲从中来:“宝宝对不起,妈妈说错话了,呜呜呜,妈妈不会不要你的。”
“怎么了?”江邑浔问。
夜色下,陈果然的脸色几乎一点血色都没有,半晌,她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手机,然后递给江邑浔:“我也不怕丢脸了,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孩子都六个月了,我总不能不要吧?可是我要生出来又怎么办?他就要没爸爸了。”说着,她又落下泪来。
江邑浔扫了她一眼,接过手机,只见手机短信上有几条暧昧的信息,甚至不仅仅局限于暧昧,还很露骨,显然是已经出轨的证据。
“这是你老公的手机?”
陈果然摇了摇头:“不是,这是我的手机,只不过我和他共用了一个账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别人发给他的短信我都能收到,所以就看到了这些……”
江邑浔点了点头,苹果的手机的确会这样,她老公大概也想不到会是因为这个疏忽吧。看短信,他似乎出轨不久,对方说话露骨,也不像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人。果不其然,陈果然抽泣着说:“这一两个月,他经常很晚回来,一问就说是和领导应酬去了。他的确也很辛苦,为了存钱养宝宝,他不喜欢喝酒的,但为了绩效也都去了,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不过是做做戏,他竟然认真了,那里的女人,怎么会是好人?他怎么那么笨……”
江邑浔把手机默默地放回去,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她看着她半晌,突然发动了车子:“走,不管怎么样,你都得先留一些证据在手,以防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你也能保护自己和宝宝的利益。”
车子飞驰在夜色之中,陈果然一直还在怔忪之中,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对与错,可此时此刻,她孤立无援,只有身边的江邑浔给了她一些活下去的信念。就像她安慰自己的,就算一个人养孩子又怎么样,她也是那么过来的。是啊,她可以,为什么自己不行呢?她慢慢冷静下来,扭头看向了窗外的灯红酒绿,心中一片凄然,曾经以为的童话,原来还是抵不过现实的冷暖。
[06]
车子在一家夜总会门口停下,江邑浔下了车,看着那金碧辉煌的装饰,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这消费应该不低吧。”
陈果然点了点头:“看上去就很贵啊。”
侍应生掩不住质疑的目光迎上来:“您好,请问你们预定过包厢了吗?”
“我们来找人的。”江邑浔毫不掩饰,“你看到了吧,我朋友已经六个月身孕了,他老公却在这里花天酒地,你放心,我们不闹事,就是想把他找回去,希望你能体谅体谅她这个大肚婆,挺着肚子大老远跑来也不容易的。”
侍应生显然有些为难,江邑浔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也有纪律,但我们保证,就是来找个人,要不你跟着我们行吗?我们绝对不会砸场子的。她和她老公恋爱了很多年,好不容易结婚生子,突然出这种事,她受不了,你就帮帮忙,我们如果能挽救一段婚姻,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小哥,我看你应该也谈过恋爱的,就当积德,老天一定会保佑你幸福美满的。”
正说着,陈果然也不知真心假意,竟瞬间落下泪来,哭着握住了小伙子的手:“求求你帮帮我吧。”
“好好好,我带你们进去,你们紧跟着我啊。”
两人顺利地进了夜总会的大门,侍应生也特地查了陈果然老公老板的名字,但包厢不是他名下预定的,也没办法知道是那个包厢,只好一间一间地问。正在走廊上询问的时候,江邑浔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猛然回过头,一个身影从身后的包厢里走出,很快拐过了走廊,是朝着洗手间过去的。江邑浔下意识拔腿跟上,陈果然也没明白过来,以为是看到了老公,也急忙跟了过去,直到看到一个眼熟的背影走进了洗手间。
她愣住了:“刚才那个是欧主任吗?”
江邑浔抬眼看了看她:“你也看到了?”
陈果然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心里的台词却是,现在领导都这么有钱了?好歹也是国家公务员啊,怎么能出入这种场所呢?
江邑浔拉着她躲到一边,看了眼她的肚子,说:“你等会去跟那个小哥找你老公去,我在这里等欧主任出来,我有些事想问问他。”
陈果然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点点头,转身跑了回去。
江邑浔一直藏在昏暗的隐蔽处,没过一会,欧朝光走了出来,在镜子前整了整衣领,然后洗了手走了出去。她悄悄跟上,直到看见他走进一间包厢,门口没有侍应生守着服务,她踮着脚偷偷往里看,那层玻璃很花,看得并不太清晰,也不知道欧朝光是和哪些人在一起。正艰难地眯着眼睛偷看,突然身后一只手揽上了她的腰,一个男人酒气熏天地凑近了她:“美女,怎么不进去啊,来,你就陪陪我吧。”
她不敢大声,只能咬着牙拼命挣扎,男人肥腻的手在她的腰间反复摸索着,她急忙躲开,忍不住骂了一句娘,这时门里有了动静,有人要出来了,她急忙抬脚狠狠地踩向男人,男人吃痛地抱着脚跳起来,她急忙落荒而逃,身后响起开门声,她急忙躲进了洗手间,只听到外面交谈几句,接着是互相调笑的声音,大概是在嘲笑男人吃了闭门羹。
她松了一口气,从走廊另一头走去,四处找着陈果然,很快,她看到了她笨拙的身影,正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肚子,面前一个男人正颓丧地靠在墙上,一声不吭,任由着陈果然哭骂着。
江邑浔没有走上前,她只看了看,便转身走了。陈果然不是她,何况别人的生活,她也并不了解,更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她看得出来,他们的眼神里还是有爱的,或许她会原谅他,他也会回头,他们还有共同的孩子,也许缝缝补补也是一段恒久的姻缘,那不是她能够评头论足的。
她转身走出了夜总会,夜风很凉,周身都是喧哗,画着浓妆的女孩子们吵吵嚷嚷地路过,也有喝多的男人眯着眼睛将她上下打量。她抱紧了包,拦了辆出租,迫不及待要回家,要回有Joyce的家,要回有他的家。
在车上,她就忍不住拨了他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头喘着气喂了一声。
她有些埋怨,语气也不太好:“你怎么才接?”
“Joyce要喝牛奶,我在网上查怎么泡奶粉。”他呼吸声很重,似乎是跑着过来的。
江邑浔忍不住抿着嘴笑了出来,抬头看看窗外,她深深叹息:“老大,你会不会有一天不爱我了?”
那头静了静,蒋易森轻笑出声:“小兔子,我心中从始至终都只住着你一个人。”
霓虹闪烁,仿佛天上星辰,江邑浔眨了眨眼,勾着嘴角,挂断了电话。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向她,主动唠起家常:“给男朋友打电话呢?”
她还在看着手机发呆,闻言抬起头来,半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很恩爱哟,”司机大叔很八卦,“什么时候结婚啊?”
她突然脸红,低下头去笑:“还没计划呢。”
“哈哈哈,那就赶紧计划吧,不要谈那么久的恋爱,谈久了啊不好,我见得多了。”
司机大叔还在嘀嘀咕咕说着,派遣着寂寞,江邑浔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结婚?好久都没想过这个词了,她都做好一个人带着Joyce过的准备了,没想到还会柳暗花明,这真是世上最美好的词了。
突然,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她慌乱从遐思中惊觉过来,探头看向窗外,司机大叔骂了起来:“臭崽子不怕死,没看到红灯啊!”
只见一个身影惊慌失措地从马路中间跑了过去,路上的车子纷纷刹车,骂声四起。
[07]
当晚,欧朝光打来电话,江邑浔看着跳跃的名字,忍住心中的一阵恶心,怕吵醒了Joyce,她只得迅速接起,走到了阳台上。黢黑的夜色中,欧朝光的声音里都带着一丝醉意,但说话还利落着,他说道:“是小浔吧?”大家都跟着蒋易森喊她小浔了。
“欧主任,这么晚给我电话,是有什么突发吗?”
“恒一黎总给我打电话,说他们集团出了点事,财务部有个小主管私自挪用公款,东窗事发后逃跑,不小心出了个车祸,他们报过警了,出于和咱们台关系不浅,把第一手消息给咱们了,你明天一早就去看看吧。”
“好,我知道了,”她顿了顿,继续,“欧主任这么晚还操心着工作,真是辛苦了。”
“呵,不辛苦不辛苦,正好有事没睡。”他打了个酒嗝,身边似乎有人走近,他跟旁人聊起天来,江邑浔仔细去听,但听不清楚,电话已经挂断了。
第二天,欧朝光十点多才到单位,看到江邑浔便问:“还没去采访吗?”
“已经去过医院了,”她转过椅子,看着已经恢复了精神抖擞的斯文男人,“恒一跟我约了下午,他们安排了宣传部门跟我对接。”
欧朝光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确是很看中江邑浔的,这个女孩子他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有野心,只有有野心的人,才能真正成功的。他回到办公室,打通了黎光辉的电话:“黎总,对,是江记者,她下午就会去你们集团的,对对对,你放心。”
江邑浔对着电脑,整理着上午的采访,她在见过那个小伙子的时候才回忆起来,正是那晚横穿红灯跑过马路的年轻人,她压根没想到,在他们的车子离开后,一场车祸就发生了。不幸总是会随时发生,谁都无法预料,那万分之几的几率一旦落到自己身上,就变成了百分之百。她其实很觉得很可惜,因为在和他交谈过后才知道,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名牌高校毕业,顺利进入恒一,并且晋升到主管位置,很不容易,之所以鬼迷心窍动用公款,是因为家里出了些事,父母赌博赔光了钱,被要债人逼上梁山,他不得已才动了歪念,一步错,步步错,一生都被毁掉。
她希望他会被轻判,但又不愿让自己的报道影响了法律公正,所以稿子迟迟没有落笔,还是等见过恒一再说,也许并不像他说的那般情有可原。
又回到恒一楼下,她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实在忍不住联想到过去的那些事,太想撕破脸面把一切都告知天下,可却不得不隐忍着,没有证据,她只会变成跳梁小丑。她深吸了一口气,掉头去楼下的一家咖啡馆买咖啡,马超跟在身边和她聊着天,突然队伍前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抬头看了一眼,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的背影取过咖啡推门离开。她也没留意,掉头继续和马超说话,买了咖啡才喝完,约好的时间就要到了,她急忙起身往外走。
恒一很大,足足两栋大楼,其中宣传部门就占了一层楼,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她自我介绍之后,坐在门口的一个年轻女孩站了起来:“您好江记者,您先到会议室坐一会,我们主管很快就到。”
江邑浔耐心地在会议室里等着,阳光照在她脸上,她低头玩着手机,表情很专注,嘴角时不时勾起来,大概是看到了什么笑话。马超忍不住嘀咕:“哎,为什么咱们老大那么有女人缘?身边的一个个都是大美女,我怎么就没个好运气。”
江邑浔懒懒掀起眼皮子:“他身边的人不就是你身边的人?你得学点泡妞技巧。”
“怎么泡?”
她正准备开玩笑说几句,突然门口响起脚步声,她移开视线看过去,一个穿着简洁西装的男人款款步入,马超只看到她的脸色瞬间煞白,扭过头一看,他也有些怔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江,江……”
“你们好,我是恒一公关宣传部的宣传主管,我叫江陵。”
那人言笑晏晏,眉眼之间仍旧是旧日的温和,可江邑浔却如遭电击,整个人坐在沙发上动弹不能。
最后是马超捅了捅她:“邑浔,你怎么了?”
她恍然回过神来,看了看江陵的脸,其实没有什么大变化,但却有一点点不同,似乎是沧桑了一些,多了些成熟男人的感觉。她站起身,规范地笑了起来:“你好,江主管。”
江陵的手指间夹着一张名片,他低头看了一眼:“江邑浔?太巧了,我们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人。”
江邑浔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另一个人的身份了,她一颗心落下来,只听到马超在耳边嘀咕:“这个人以前是省台的主编,不过出了点事,坐过牢的,没想到现在在恒一当宣传部的主管。”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狱的,他没有给过消息,但就算他想联系她,恐怕也是联系不到的。也许他也和蒋易森一样,早以为她死了的。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观察着他的神色表情,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他禁锢她时的模样,那时候他就是一个恶魔,被仇恨噬了心,可是现在,他又恢复到从前的温良和翩然,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微笑着问:“江记者,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08]
江邑浔从未想过,竟然还会有一天,自己和江陵还能够对坐聊天,只是时不时总会走神,江陵便轻咳一声礼貌提醒,马超在一旁直抓头发,不明白她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江邑浔不好意思地捧起咖啡喝了几口,稳定了心神,这才顺利地把采访进行下去。
其实没有什么意外,和当事人的口供几乎一致,因为家庭的财政危机动了歪念,所以才会误入歧途挪用公款。江陵甚至一早就准备好了足够完整的资料,将那位员工的相关家庭背景和个人履历都提供给她,案件已经足够清楚,警方很快就有了决议。
江邑浔却慢慢地抬起头来,手指摸索着咖啡杯的杯壁,幽幽地问了一句:“江主管,容我冒昧地问一句,贵公司的财务资金链条是否存在一些不够完善的地方,所以才会出现公款被轻易挪用的现象产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两年前,恒一就出现过资金漏洞的问题。”
江陵的眼神凛冽起来,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然后勾起了嘴角:“很抱歉江记者,两年前,我还不在恒一做事,您提到的这件事,我了解清楚之后才方便给您回答。”
“没关系,”江邑浔站起来,“谢谢今天您拨冗接受我们的采访,如果还有其它问题,我们可能还会打扰您。”
江陵整理着衣襟站起身:“很高兴认识您。”
他慢慢地笑起来,不似之前的客套周密,反倒划过一丝从前熟悉的和煦,江邑浔有些晃神,皱了皱眉,转身匆匆离开。
欧朝光很快给她打来了电话,大概恒一这边也第一时间给他通过风,她握着手机应付着:“嗯,采访很顺利,基本上都是一致的,回去就可以把稿子赶出来,嗯,今晚上没问题的。”
她挂了电话,觉得有些疲惫,应付别人是一件很费心费力的事情。马超上了采访车,正等着她,她突然停下了脚步:“你先回去吧,我还想有些问题想要问问那个财务主管。”
她冲到路边打车,车子直接朝着市医院飞驰而去。姓李的那位小主管刚刚接受完腿脚的手术,一旦恢复得差不多,就会第一时间送到看守所,到时候再见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手续太多,就会惊动太多人,江邑浔等不及,匆匆挤进电梯往病房而去。
“李主管,很抱歉又来打扰你,有些问题我不得不问个清楚。”她开门见山,把手机调到录音的软件上。
“你问吧。”
“请问,两年前您在恒一了吗?”
“我一毕业就到了恒一,一眨眼就工作满五年了。”
太好了,江邑浔清了清嗓子,问:“那么两年前,有人在网上曝出恒一出现资金漏洞的事,您还记得吗?”
李主管的表情一震,显然对旧闻重提有些愕然,他迟疑了一下,反问:“江记者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件事?”
“我关注过这件事,职业关系,一心想要个结果。”
李主管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做了决定,他已经免不了牢狱之灾,索性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两年前,财务部的主管还不是我,因为被查出资金漏洞,他引咎辞职,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后来我和他喝过一次酒,听说他是做了替罪羊,公司让他以自己的名义办理了一张卡,用来转账各种报销款项,后来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差错,集团查账的时候发现了其中有将近五十多万的差额,责任全部归于他一人,黎总给他两个选择,一是被起诉,二是缄口辞职,他当然选择第二个,这件事因此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他喝多了告诉我,那笔钱是私自挪给了别人。”
“挪给了谁?”
“我不清楚,据说是一位和黎总关系不菲的领导。”
江邑浔冷下脸来,当初她追踪这则新闻,却处处受阻,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现在他说的话,也一一与她查到的事实对证。她将始终细细回想,忆起当年欧朝光对她的阻拦和斥责,再联系她后知后觉掌握到的欧朝光的身份,心底一片冰凉。
[09]
恒一集团财务部主管挪用公款的新闻,当天晚上就及时播出,蒋易森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Joyce穿着厚厚的棉袜满地乱跑,江邑浔独自坐在餐桌边,手指快速地敲击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脸上的表情一片冷峻。
这时Joyce不满地往她腿上爬去:“要,要!”
“别动,我在工作。”
“宝宝,工作!”Joyce也理直气壮地蹦出还不熟悉的字眼。
蒋易森笑着跟过来,一把抱起Joyce,弯腰看了看她的电脑屏幕,皱起了眉头:“你怎么还在关注这个?”
她抬起头来:“我差点为了这个新闻丢一条命,现在正好有机会揭秘,我当然不可能放过。”
“你怀疑欧朝光?”
她眯起眼睛看着他:“你不怀疑?”
蒋易森与她对视几秒,舒展着笑开:“你女强人的样子还挺可怕,走,Joyce跟叔叔去看动画片去。”
她急忙拦住:“都九点半啦,她该睡觉了,你也该回楼上了吧。”
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起,这个点了,打给她的会是谁?她接通电话,刚送到耳边,她的脸上就闪过一丝讶然:“你好江记者,我是负责恒一宣传的江陵。”
她愣了愣,结结巴巴地应:“你,你好,江主管。”
江陵仿佛轻轻地笑着,语气平缓:“我查了一些两年前的事件,现在也了解了一些,我想江记者可能会需要吧。”
他毫无保留地将当年的事件告知给她,事无遗漏,连江邑浔自己都觉得微微不妥,她忍不住打断:“江主管……”
他停下来,静静等着她。
“你为什么肯告诉我这么多?”
江陵轻笑一声:“虽然我理应维护企业形象,处理企业危机,不过,我是一个不愿意再撒谎的人。”
他的话仿佛暗藏玄机,江邑浔不确定自己是否参透,她皱起眉,略有迟疑,却情不自禁地叫住了他的名字:“江陵,你……”
一旁抱着Joyce的蒋易森猛然凛住,他蓦地回过头,牢牢地锁住了接电话的女人。她的眉头轻蹙,表情迷惘却又犹疑,飘飘忽忽的,难以捉摸。良久,才听到她舒了一口气,说了声谢谢,这才挂断了电话。他没有吭声,仍旧盯着她看,看着她重新埋首到笔记本电脑中,表情重新恢复专注,仿佛没有任何遐思。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好像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Joyce扯着他的头发,开心地口水直淌,他有些闷地扯下,轻轻地拍打了她的手背,熟料这小家伙居然咧开嘴就嚎啕大哭,引得江邑浔回过头来:“怎么了?”
他把Joyce送到她手上,半晌,还是憋不住了:“刚刚是谁?”
江邑浔楞了一下,随即笑了,眉眼纷飞地:“吃醋了?”
“我又不知道是谁,为什么要吃醋?”他背过身,如若无事地往沙发走去,可脸上的表情却五彩缤纷,令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江邑浔拍着Joyce的背脊,告诉他:“我今天碰到江陵了,你说巧不巧,他现在在恒一工作,就是负责宣传的,所以以后估计也免不了和他打交道,不过还好,他没有认出我,也省了很多麻烦事。”
蒋易森迅速转过头来:“真的没有认出来?”
江邑浔故意沉下脸,有些埋怨:“连你都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我。”
蒋易森静静地回视着她,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哑着嗓子开口:“我真以为你死了,哪敢奢想你还活着?”
Joyce还在怀里支支吾吾地喃喃自语着,江邑浔心中一暖,抱着小人儿朝他走过去,把怀中的Joyce放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然后伸出手臂拥住了蒋易森,声音轻柔地安慰着:“好了好了,我原谅你了。”
蒋易森顺着她的姿势一用力,她便跌进了他的怀里,两人倚在沙发上,额头抵着额头,久久相视,下一秒,他的大掌慢慢地抚上了她的后脑,眼看着两人越来越近,江邑浔下意识想说:“Joyce还……”
她的嘴瞬间被堵住,一个倾尽了温柔的绵长之吻,香薰机里散发着淡淡馨香,灯光暖黄,气氛浪漫,足够无穷回味,可突然,Joyce的不满打破了这缱绻,她扑腾着手臂,口齿不清地嚷嚷着:“宝宝,亲亲,宝宝,亲亲……”
江邑浔忍不住笑场,低下头去,伸手摸了摸嘴,可蒋易森却不知为何野蛮起来,重新拉下她的手,勾起她的下巴,又重重地吻了下来。江邑浔满脑都是一团浆糊,迷迷糊糊地只能任由他索取着,她哪里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正浑身醋意,恨不得立刻把她活剥生吞了,去他的江陵,去他的少儿不宜,只有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