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夜渐暖2-又十二夜 假如我不清醒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时光会证明一切,当初你极力否认的事情,现在却已经做出了最诚实的回答。}

    [01]

    那天晚上,蒋易森没有回到楼上,一家三口的气氛实在太美好,他懒得再挪窝。Joyce很早就困了,江邑浔陪着在卧室里哄她入睡,再出来时,蒋易森还斜倚在沙发上看访谈节目。她轻轻走过去,问:“你该回去了吧?”

    他抬起眼眸,眸光沉沉湛湛的:“有两个选择,跟我一起上去,或者,留下我。”

    他的眸光深情而迷离,江邑浔只觉得心跳几乎漏掉一拍,匆匆转身想要逃离,口中无所谓地说着:“随便吧,你爱在哪儿在哪儿。”

    蒋易森不由勾起嘴角,他放开怀中的抱枕站起来,轻轻地从背后拥住了她,怀中的人明显浑身一紧,他顿住,然后低头吻了吻她后脑的头发。

    遗失的那些时光,就让他慢慢地弥补回来吧,他并不着急。

    也是得了那次江邑浔的首肯,蒋易森竟慢慢地把一些自己的衣物和用品搬了下来,有时下班回来,首先想到的就是到702来,压根儿没想起楼上才是自己的家。江邑浔偶尔还会提醒一两句,后来索性认了,家里多了点男人的气息,Joyce的性格明显开朗不少,更何况有时一抬眼,看到阳光下那一大一小玩耍的身影,也令她觉得弥足珍贵。

    只不过,家里生活用品用的速度也快了很多,直接某一天早上,她再也挤不出一丝牙膏。

    “蒋易森,你该给我交生活费了吧?”她只好用了漱口水,擦着嘴走了出来。

    一旁的蒋易森正在手脚麻利地给Joyce冲奶粉,动作娴熟程度,比专业奶爸还专业。他有条不紊地试了试温度,然后塞给了Joyce,回过头来,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说着,他走到衣架旁,从西装的内侧口袋里掏出钱夹,取出了一张银行卡:“工资卡上交,生活费就从里面扣,密码还是兔子。”

    江邑浔捏着那张卡,有些哭笑不得,其实严格说来,两人的关系还有些模棱两可,是复合的男女朋友吗?但又不是更亲密的关系,怎么可以要他的工资卡?想着便又重新塞回了他的钱夹里:“这个以后再说,晚上一起去超市屯点东西吧。”

    蒋易森的脸色慢慢收敛几分,他沉默片刻,然后把钱夹塞进了裤兜里。

    一直到下了班逛起超市,气氛都仍旧有些尴尬,幸好有Joyce时不时地洒洒口水,奶声奶气地和他们对话几句,蒋易森的脸上才渐渐有了些笑容。购物车里的东西塞得越来越多,最后蒋易森不得不把Joyce从推车里抱起来,小人儿指着一个大脑袋的卡通人物的店铺,口水哈喇子直流。

    江邑浔看了一眼:“走吧,买点喝的。”

    人挺多,她取了钱包去排队,蒋易森抱着Joyce在位子上等着,墙上贴着很多写满了祝福的便条,他就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小人儿听,大脑袋抵着小脑袋,江邑浔回头看一眼,忍不住发笑。端着奶茶再走回来,看到他不知从哪儿借来了笔,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写完还和Joyce逗笑一会,然后贴到了墙上。

    “写什么了?”她走过去,把一杯奶茶递给他。

    抬头看过去,他的字还是那么棱角分明,凛冽有骨的,简单的四行字,竟让她突然泪凝于睫。

    假如我不清醒:

    1、先救她。

    2、再救孩子。

    3、保她,别保我。

    她的嗓子突然嘶哑了几分:“你干什么啊……”

    “哦对,贴这里没用。”他笑了笑,把便条撕了下来,然后重重地贴在了自己的钱夹里。

    她深深地凝视着他,内心中的泛起汹涌的波涛,一直克制的情绪此刻就快要奔腾,突然奶茶店的电视上播起了新闻,江邑浔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这正是恒一两年前的资金漏洞一案,江邑浔在整理了多方素材之后,以“恒一财务主管爆出惊人天幕,集团资金曾遇重大漏洞”为题,将两年前调查未果的事情写进了最新的延伸报道中。恰好这一周的审片领导是蒋易森,因此一切都进行得比较顺利,但新闻一报道出来,他们都知道,这一刻的太平快要结束了。

    黎光辉的电话第一时间就打了过来,江邑浔存过他的号码,犹豫了片刻,蒋易森示意:“接。”

    她接起,那头的黎光辉显然是隐忍着怒气,声线紧绷,尽力维持着礼节:“江记者,有时间和我见个面吗?”

    “有什么事吗?”

    那头顿了顿:“聪明如江记者,不会不知道老夫所为何事。”

    江邑浔抬起眼,和面前的男人对视片刻,这才做下决定:“好。”

    两人匆匆走出奶茶铺子,结了账单,等着电梯下停车场。蒋易森看着她毫无温度的脸,问:“要我陪你去吗?”

    她茫然地扭过头:“啊,不用,你帮我照看Joyce。”说着,她拍了拍她的小屁股,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江邑浔担心黎光辉会有小动作,便没让蒋易森带着孩子一起送她了。下车前,他叫住了她:“依江。”

    她回过头来,弯着腰看向车里,眼光闪闪。

    蒋易森叹出一口气,推门走了下来,伸手把她揽入了怀中,深深嗅了一口她发间的香气,缓缓说道:“我其实知道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但就是很担心,有事就告诉我,我等你回来。”

    她乖乖地把下巴搁在他肩窝,闻言直点头:“放心吧,我会赶在Joyce睡觉前回来的。”

    蒋易森拍了拍她的背,手顺着她的背脊缓缓滑下,然后摸到她的手臂,勾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他紧了紧力道,这才松开她。江邑浔低下头,掌心里多了一枚很微小的设备,她疑惑地抬起头。

    “窃听器,”他的眼睛在霓虹中闪烁着,“我会安心一些。”

    [02]

    出租车静静地驶入黎家大宅,周围一片鸦雀寂静,只有那栋洋楼里透出来的昏黄灯光,晕染了黑漆漆的夜色。江邑浔紧紧拎着包下车,随着管家走进大门,一楼的大客厅里灯火通明,她一眼就看到坐在壁炉前的黎光辉,翘着脚,膝盖上搁着一本厚厚的书,羊毛毯掉下来一半,他似乎无知无觉。

    “先生,江小姐到了。”管家把她迎上前。

    黎光辉缓缓抬起头,把鼻梁上的眼镜取了下来:“江记者,好久不见。”

    “你好,黎总。”

    “坐吧,别客气,你和鸣恩是好朋友,你可以当这里是自己家。”

    黎光辉指了指面前的沙发,江邑浔也没有再拘谨,大大方方地落座于他的面前,把包搁在膝头,静静地等候着他先开口。

    “其实也没有什么很紧要的事,只不过作为一名父亲,关心儿子心切,希望江记者能理解。”他把玩着手里的眼镜镜架,眼光微微垂着,仿佛在思索:“杨家千金的事你应该也听说过,两三年前她就和鸣恩定下了婚事,只是小儿愚钝,执意毁了婚约。后来遇到了江记者,我才知道他的心思都落在了你的身上,本来我也不应该过多干预,但近来杨小姐遭遇不幸,杨家似乎有意重提当年的婚约,我和杨家也是多年生意往来的朋友,所以也不忍拒绝,也没那个脸面再拒绝。但小儿的心思我一直摸不透,所以想先问问江记者,如果你和鸣恩的事已经板上钉钉,我明天就回绝了杨家。”

    一番长话令江邑浔愣住了,她想了那么多的可能性,哪里想得到他是为了这件事。黎光辉的表情恳切真挚,竟仿佛都是真的,她一时也没能拿定主意,只是下意识地解释:“伯父,其实我和鸣恩他……”

    “你愿意嫁给他吗?”黎光辉追问一句。

    “不是,我……”

    “鸣恩其实是个好孩子,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可内心纯良,如果你嫁给他,我想他不会辜负你的,黎家也一定待你不薄。”

    江邑浔沉静下来:“黎先生,我想我有责任跟您解释清楚,我和黎鸣恩一直都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也许他对我的确有不同于普通朋友的情分,但我却没有那个福分去接纳。只是,如果因为我的缘故,您就让他去娶杨小姐,这似乎对他也是不公平的,当然,对杨小姐也是不公平的,同样作为女人,我想她应该更希望因为爱而结婚。”

    “呵,”黎光辉笑了一声,却听不出情绪,“情情爱爱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喜欢提的,我们老了,不懂那些了。只不过我和鸣恩一样,的的确确很看中江记者,不管是您的才华,亦或是胆识,这些我都很欣赏。但很可惜,我没那个福分有你这样一位儿媳,甚至连聘用你来鄙公司工作,你也都并不在意,这样吧,作为一个重才惜才的长辈,我想送你一份礼物,只是一点心意,千万不要拒绝。”

    说着,他从一旁那本厚厚的书里取出了一张卡,推到了她的面前:“钱不是很多,但应该足够你在任何一个地方生活到老,甚至可以供你结婚生子,哦对,养你的那个小女儿也是没问题的。当然,如果你想工作,打声招呼,我也会给你安排妥当。郦江这个地方吧,近几年空气差了许多,对孩子不好,你可以带她去澳洲,新西兰也不错,或者去海边,去气候宜人的地方,小孩子一般都会喜欢的……”

    “黎先生,”她蹙起了眉,声音干涩,“我并没有任何移民的打算,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女儿还在家里等我。”

    她拎着包起身要走,黎光辉幽幽地在她背后叫住了她:“江记者,哦不,应该是荀记者——”

    脚步瞬间止住,仿佛黏在了地上,分寸难动。她缓缓地转过头,只见黎光辉陷在柔软的单人沙发里,看不到他的身形,只有伸出来的一只手臂正跟着音乐节奏比划着:“荀记者,你跟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还是这么难配合,我着实有些头痛,这样吧,你开个价吧,要多少才够呢?”

    她浑身发冷,却笑出声来:“既然我和从前并无俩样,你就该知道钱是买不动我的,比起这个交易,嫁给黎鸣恩显然还干净一些。”

    “哦?那你愿意嫁给小儿吗?”他来了兴趣,坐起身转过头来,灯光下,他的眼神阴鸷而森冷。

    江邑浔的嘴角缓缓勾了起来:“如果他不是你的儿子,或许我们还有机会,但太可惜了,他为什么偏偏是你的儿子呢?我这辈子,哦不,还有下辈子,我都不会满足你们的。”说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地朝着门口走去。

    身后的黎光辉突然狠狠地把那本厚重的书砸了过来,重重的一声响,江邑浔心中一惊,回过头,只看到他双眼发红,似乎想要把她吃了一般。

    这时,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身影擦过她的身旁,慢慢蹲下捡起了那本书,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尘,然后递给了黎光辉:“爸,到此为止吧。”

    江邑浔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尽管灯火辉煌,可他浑身都被一层灰蒙蒙的落寞笼罩,她不知道自己最后那句话,他到底听到了几分,可是她知道,那句话对他的伤害,威慑力足以匹敌广岛上爆炸的那颗原子弹。

    [03]

    黎鸣恩亲自送她出门,车子开出那条隐秘的小道,四周才渐渐热闹起来,灯红酒绿,霓虹点点。她松开安全带,对他道谢:“我就从这儿打车走,你别送了。”

    黎鸣恩松了松领带,侧着头深深地看着她,声音很低哑:“陪我喝杯咖啡吧。”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车厢里一片寂静,两人都各怀着心事,开车的人直直地盯着车前,副驾驶座上的人就扭头看向窗外。车子停在黎鸣恩常带她去的一家咖啡馆,侍应生替他们开了门,黎鸣恩递出一张卡,然后回头拉住她往里走去。

    江邑浔盯着他拉着自己的手,想挣,却没敢太大的动作,还好很快就在角落里的一个位子落座,他松开她,替她拉开了座椅。

    “谢谢。”

    他走回自己的位置:“你对我客气了很多。”

    她竟哑了几许:“对不起……”

    他急忙伸手打住:“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个,不如说点我爱听的。”

    她用眼神表示询问,他勾起嘴角坏坏地笑了:“比如,你爱我啊。”

    “黎鸣恩……”

    他向座椅后靠去:“你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叫我,大概我在你的心里真的一点分量都是没有的,不过,我不难过,相比从前,你现在起码不会讨厌我。”

    她沉默下来,接过了侍应生送上来的一杯白水。

    两人都点了摩卡,没有点餐,都没有那个心情。黎鸣恩替她加了块方糖,突然,说:“我要和杨曦曦结婚了。”

    她愕然抬起眼来。

    “兜来兜去,到头来还是要娶她,”他苦笑了一番,“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我没有,”她捏紧了杯子,“我和你爸爸的对话,不知道你到底听到了多少,我想说的是,那些话都是我一时着急无心说的,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虽然我和你没有那个缘分做恋人、做夫妻,但我已经把你当成我的好朋友,你给过我的帮助,我也一直都记在心里,所以我打心眼里是希望你过得幸福。”

    “幸福?依江,你不会知道我为了等这份幸福等了多久,一年?两年?十年?”他看着她,眼神里流露出无尽的悲伤,“你不会知道的。”

    她倾过身子,覆上他冰凉的手背:“你会遇到一个互相喜欢的人的,每一个人都会遇到的。”

    他抽出手,笑了:“你太天真了,生活不是言情小说,哪有那么多的你情我愿,花好月圆。依江,我不想等了,我对不起杨曦曦,负了她太多,所以我应该担起我的责任,两年前就该担起的责任,不能再逃避了。”

    她皱起眉头,举杯喝了口咖啡,缓缓说道:“希望这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黎鸣恩牢牢地看着他,眉峰之间一股隐忍之色:“依江,这个世界真的除了对就是错吗?什么是正确的决定?什么又是错误的决定?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都想问你,你愿意接受我,是为了调查我们吗?我爸爸到底犯了什么错?”

    她霍地抬起头,眸光深锁:“他犯过很多的错,谋过财,害过命,这些你本可以一辈子都不用知道的,但很抱歉,我就是受害者之一,我做不到忍气吞声听天由命。黎鸣恩,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一丝水光,那股诚恳,竟让他不忍移开眼去。可是他不是笨蛋,他听得明明白白,对于他的问题,她并没有否认过,她的确是为了调查才愿意与他接近,才愿意当他是朋友。既然是这样,那最后的问题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眼神黯淡下来:“依江,你真的拿我当朋友吗?”

    江邑浔的胸口仿佛被重锤击过,她抿了抿唇,然后朝着他伸出手去:“无论以后会怎么样,你永远是我的朋友。”

    她的手就那么玉玉葱葱地停在面前,黎鸣恩的呼吸一滞,神色幽深起来。他站起身,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然后微微用力,将她从座椅上拉了起来,顺着臂力带进了自己的怀里。他就那样虚空地拥着她,深深叹息:“依江,错过你,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了。”

    江邑浔僵着立在他怀中,他的叹息拂过耳畔,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重地坠到她心底去。她蹙起眉,觉得人世艰难,她根本狠不下心去走以后的路,她不想连累他,不想伤害他,可是人生只有一次,她扭转不了,这是他们命定的结局。

    “鸣恩,”她终于温柔地唤他,“我收回我对你爸爸说的话,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我们会有一个机会。”

    话音落下,黎鸣恩突然大力地将她揉进了身体里,他紧紧闭着眼,忍着眼底那一股潮湿,良久,良久,他才松开来,放走那最后的一丝温柔。

    黎鸣恩把她送到了公寓楼下,临别时,她几番回头,车里的他一直都带着温柔的笑意,不再执着地要去拥有她,甚至不再去试图靠近她,以后,都这么远远地看着吧。江邑浔心中不忍,咬住下唇,加快了速度走进了楼道。楼道里的感应灯很快就灭掉,她低头看向门外,他的车还没走,他还坐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她的方向。

    她一头钻进了电梯里,电梯直行而上,到达七楼时,电梯门开,蒋易森立在门口静静地等着她:“你回来啦。”

    她眼眶发热,投进他带着温度的怀抱中,蒋易森了然一切,抚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慰:“你是不得已的,他会原谅你的。”

    “可是我才说要把他当朋友,下一秒,我就把窃听器放到了他的身上,老大,我是不是太坏了,我是不是也变成那种狠心的坏女人了?”

    她埋在他的胸口,鼻音嗡嗡的。蒋易森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背脊,笑着打趣:“电视里的坏女人都长了一张很好看的脸,更要命的是,她们往往都有很好的身材,比如D罩杯什么的……”

    江邑浔懵然地抬起脸,半晌,她才突然皱起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围,不悦地嘀咕起来:“我这个还好吧?”

    蒋易森一副坦然的表情,甩着手靠在了墙壁上:“时间太久,我也不记得了,要不再试试?”

    想得美!

    她飞了个白眼,扭头喊着Joyce匆匆而逃。

    [04]

    Joyce正坐在地毯上玩积木,脚上穿着厚厚的棉袜,脑袋上戴着一个兔耳朵的帽子,脸蛋红扑扑的,听到开门声,迅速地转过头来,爬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江邑浔跑来,嘴巴里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

    她一把将她抱起,看到一直陪在Joyce身边的裴安琪,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裴安琪用眼神示意了她背后跟进来的蒋易森,只见后者关上门,耸着肩膀开口:“Joyce闹脾气,我只好搬来救兵。”

    江邑浔的身上满是外面的寒气,她很快就松开Joyce,脱下风衣外套挂在衣架上,洗了手重新走出来,裴安琪正逗着Joyce,两人在屋子里追追打打,一片热闹。蒋易森倒了牛奶出来,她捧在怀里小口地喝着,只见裴安琪突然停住脚步,朝着他们看过来:“依江,我哥一直在你这里蹭吃蹭喝吗?”

    江邑浔挑起眉头:“嗯?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蒋易森长臂一捞,将她揽进自己的身边:“两个女人一台戏吗?”

    “哥,你不如干脆跟依江求个婚吧?这样就可以合法地搬到一起住啦?”

    江邑浔一口牛奶呛住,猛地咳了起来,裴安琪眨巴眨巴眼,表示一脸无辜。

    “你陪Joyce玩去吧,别给我挖坑了。”蒋易森无语。

    “我说错了吗?”她倒佯装起来,“Joyce,你说你想不想蒋爸爸当你爸爸?”

    小小的人儿抬起脸,兔子耳朵拖在脑袋后,她似乎听懂了一般,郑重地点了点头,口中跟着重复起来:“爸爸,爸爸。”

    裴安琪突然“咦”了一声,扭头多看了一眼蒋易森,目光在一大一小之间来回地打量,旋即,讶异开口:“哥,这丫头长得跟你挺像啊。”

    一旁才重新喝起牛奶的江邑浔又被呛住,眼泪都快泛出来,她手忙脚乱把杯子放下,转身背着他们,抽了抽纸擦起嘴来。这时,蒋易森却没有接茬了,他沉默了下来,竟真的认认真真地打量起Joyce那张脸,虽然才一丁点儿大,可眼睛却乌黑乌黑的,睫毛很长,偶尔露出来的神情,似乎真的和自己有几分相像。他没敢轻易开口,只是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江邑浔。

    江邑浔用纸巾捂着口干笑了几声,转移了注意力,揪住了那个始作俑者:“Joyce,过来,你告诉他们你真爸爸是谁。”

    Joyce即刻保持立正姿势,仿佛训练过无数次了,她转了转眼珠子,然后说道:“海绵宝宝,真爸爸!”

    裴安琪“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她弯腰把一本正经的小人儿举起来,一边笑骂着她,一边拼命揉她的脑袋瓜。蒋易森也有些哭笑不得,摇摇头,索性没再继续追问。江邑浔好不容易松口气,却又听裴安琪状似不经意地回眸:“Joyce中文名叫什么?”

    蒋易森先回答了:“叫思思。”

    “全名呢?”她看了看江邑浔,“江思思?跟你姓?”

    江邑浔头一次觉得这裴安琪是她上辈子欠了债的仇人冤家,太阳穴隐隐疼了起来,她伸手揉了揉,半天才憋出一个“嗯”。

    裴安琪来劲儿了,对着Joyce一阵喊:“江思思?江思思,江思思!”

    Joyce皱着小鼻子,一脸不解地盯着她看,然后伸手揪住了她的马尾辫。

    直到送走裴安琪,江邑浔才松了一大口气,她靠倒在鞋柜上,也不看蒋易森,淡淡地说:“你今天回楼上吧?次卧的被套才洗过,还没干。”

    蒋易森微微垂下头,凝视着她:“在怪我?”

    她笑:“为什么要怪你?”

    “安琪她一向说话都直来直去,她无心的。”

    她低下头去,不知道怎么停止这个话题,突然想到什么,心中一动:“对了,怎么用你给我的那个窃听器?”

    蒋易森轻轻地叹出一口气,转身走向书房,她急忙跟上去,只见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是打开的,一个音频软件正在运行,屏幕上是上上下下的音波。他把耳机递给她:“戴上。”

    她依言戴上了耳机,只听到一片窸窸窣窣的响,应该是行走时发出的摩擦声。凭着声响,她并不能准确判断出对方在做什么,后来间隔着听到倒水的声音,然后是玩手机的声音,接着他喝了水,又打开了音乐在听。她抬眼看了看蒋易森,这么听得听多久。

    “我都有录音,可以随时回听的。”他似乎懂她的疑问。

    这时,耳机里传来敲门的声音,江邑浔屏住了呼吸,随即响起黎鸣恩的声音:“进来。”

    “还没睡?”是黎光辉。

    “嗯。”

    “吃过药了吗?”

    “嗯。”

    短暂的寂静,江邑浔皱起了眉,吃药?黎鸣恩生病了吗?一起喝咖啡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到,不过换季的确容易生病的。

    这时她听到了黎光辉拖了把椅子坐下的声音:“在生爸爸的气?”

    黎鸣恩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哑着嗓音问:“爸,你能不要再找江记者的麻烦了吗?”

    “找她的麻烦?不不不,我只是给她提供更多的选择,我也希望她能有更好的生活。”

    “你只要不再打扰她,那就是给她最好的生活了。爸,我希望她好好的,我就这么一点点愿望,你能答应我吗?”

    随之而来是黎光辉久久的沉默,接着他的声音凝重起来:“鸣恩,她值得你这样吗?她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你,我给过她很多次机会,我甚至替你开口让她嫁给你,但你也看到了,她并不爱你。你是一个男人,不要被这些儿女情长牵绊住,爸爸的家业以后还需要你来继承,你要和我并肩站在一起,保护我们这个家,好好照顾你自己,你知道吗?”

    “爸……”黎鸣恩的艰难开口,声音粗哑,“你会怎么对她?”

    江邑浔的呼吸跟着一紧,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只听那头的黎光辉幽幽地开了口:“放心,我会看你的面子,好好地照顾她。”

    江邑浔扯下耳机扔在桌子上,走到窗边站定,秋风寒寒,透过窗缝吹进来,她伸出胳膊环抱住自己。身后,蒋易森无声走近,温暖的鼻息贴向她的耳后,她低下头,腰上已经环上了他的手臂,她深深吸气,然后头微微后仰,靠在了他的肩旁。

    [05]

    江邑浔原本以为恒一资金漏洞一事会引起欧朝光的警惕,然而,当她第二天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欧朝光却满面笑容地对着她鼓起了掌:“小浔,好样的。”

    她一时尴尬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欧朝光却仿佛没有留意到她的异常,将她招到自己的办公间。

    “你坐,有一个安排要跟你说。”

    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按兵不动,静候着。

    “你这大半年来表现相当出色,成绩很好,台里也很器重你。这个月,专题活动部不是在做电影节吗?台里特地调你过去做专题报道,这是咱们郦江的一大盛事,任务很艰巨,但你一定可以胜任的,对吧?”

    江邑浔搁在膝盖上的手握了起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啊,”欧朝光抬了抬眼镜,状似和蔼地笑着,“那边缺人手,你又能干,所以推荐了你。”

    江邑浔默了默,旋即问:“这是欧主任您的意思吗?”

    “不不不,我一个人哪做得了主?主要还是台里的意思,你这次干得好,回来说不定就可以直接转去播音部了。”

    他笑着,却仿佛淬了毒,拿着鲜艳的果实诱惑着凡人。

    只,那已经不是她的追求了。

    她站起身来,表情一点点收回:“我能选择权吗?我可以拒绝吗?”

    欧朝光的嘴角也微微下抑,声音僵硬了几分:“恐怕不可以,电影节很重要,他们需要你即刻到岗。”她深深呼吸,说:“好。”

    走出办公间,她就直接冲向了楼梯口,胸口一团火,想要发泄,却又没有地方发泄。她在走道来来回回地走着,此时特别想抽一根烟,只是因为受到了蒋易森的限制,她现在都不随身携带了。但太难受了,太憋屈了,她转身朝楼下走,十五楼,一直走到六楼,她逮到了一个正在抽烟的男人。

    “能借根烟吗?”

    男人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可却也没多嘴,只是掏出烟盒和火机给她,然后独自走到另一旁,抽完了自己的那根,然后默默地等着她一连抽完两根后,物归原主。

    “送你吧,女孩子抽烟节制点。”他说着,手插进口袋中转身走了。

    看,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好人的,她收好烟盒,仰头看到楼道外灿烂的秋阳,这样的天气,还是适合出去走走,不带心事,毫无防备,行走在阳光中。

    她约了好久不见的郑谦予,吐槽的时候,他是最好的垃圾桶。但,显然这个垃圾桶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她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事。

    “关于遥?”

    “逃不过江大记者的火眼金睛。”他叹息一口气,扭头找侍应生要了威士忌。

    江邑浔转着自己的金桔雪碧,半晌没说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软肋,遥,显然就是他的。

    “遥回来了。”

    她霍地抬起眼皮子:“要和你重归于好?”

    郑谦予苦笑着摇头:“说要回来结婚的。”

    她沉默了下来,仿佛应了那句一报还一报。当年,是他最先答应了家里去相亲的,说可能会结婚,所以遥一怒之下远走高飞。时过境迁,还是一样的事,只是调换了人设,这对郑谦予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仿佛上帝都在嘲笑他一样。

    “没有余地了吗?”她试着劝慰,“你可以去解释啊,把你这些年的想法都说出来,你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也没有放弃过啊。”

    “浔,”他抬起头来,笑容中有一点点凉意,“你还记得我当初问过你的话吗?如果你的蒋回来了,你还会接受吗?”

    她点了点头。

    “看,时光会证明一切,当初你极力否认的事情,现在却已经做出了最诚实的回答。你看看你现在,多滋润啊,比从前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这是花巨额的金钱来我这里打美容针都做不到的,因为你还爱着他,所以没办法逾越理智对不对?”

    “不,不是这样,我只是明白了一些真相而已,曾经的我是错的。”

    “那么遥呢?会愿意听我说出真相吗?会重新接纳我吗?”他的眼光中浮出渴望。

    “会的,”她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他的,“他还爱你的话,他会接纳你的。”

    [06]

    没机会吐槽,反倒自己慢慢消化掉了,既然是既定的安排,那她就好好地去做,都是工作,她分内的事。当晚,她就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搬进了电影节所有人员下榻的酒店,Joyce在得到一只新的海绵宝宝玩偶时,果断地和她挥手say goodbye。

    蒋易森送她到酒店外,晚上风大,他替她理了理大衣的领子交代说:“黎光辉那边我会继续盯着的,你安心做你的事,可能会很忙,要注意身体。缺什么了,打电话跟我说,我给你送过来。”

    “嗯,”她点点头,贼兮兮地瞅着他,“要你亲自送温暖也行吗?”

    他眯起眼睛:“你是指我的肉体吗?”

    她嗔了一声,推开他:“流氓。”

    蒋易森温柔地笑着,展开自己的风衣,将她裹进怀里,两人抱了足足一分钟,他才舍得松开:“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她弯腰拎起自己的行李,一步三回头地走进酒店,大厅里,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翘着脚看她:“你是蒋易森女朋友?”

    她定睛一看,呵,竟是白天借烟给她的男人。

    “你也是来做电影节的啊?”真是巧。

    “我就是专题部的,我叫邓世伟,你叫什么?”

    “江邑浔,请多多关照。”

    江邑浔也算是足够幸运,刚刚进组,她就有人引路,所以后来几日和大家的合作也顺利许多。她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对电影节的进程进行报道,包括各个剧组和明星的专访。电影节前一天,大批剧组从世界各地飞到郦江,她提前约了一个剧组做专访,却没想到看到了熟人。

    那是一部小制作的电影,但口碑不错,是属于叫好不叫座的,女主角是个新人,虽然并非科班出身,但北漂了两年,有很多跟组的经验,导演看中她的勤奋,何况也适合主角的定位。江邑浔原本翻看资料的时候,以为那只是重名,直到导演带着主演出现,她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那个主创人员名单上的罗恬,正是自己曾经认识的罗恬。

    那个一心想要往上爬,不惜牺牲一切的罗恬。

    幸好,她并不认识身为江邑浔的她。

    访谈很顺利,罗恬因为是新人,对待媒体的态度也很谦和,只是江邑浔能从她举手投足之间看到一丝变化,曾经那个闷头往前闯的小姑娘,已经有了明星范儿。她记得她们曾经一起逛街,大商场外的LED大屏幕上,正放着一个当红女演员的护肤品广告,她们俩一起艳羡地看着,当时罗恬就说过,总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天之骄女,出现在那个大屏幕上。显然,她就快成功了,只要电影正式上映,她就会收获无数的鲜花和掌声,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了。

    晚上,她打电话给蒋易森,提起这件事,蒋易森也忍不住跟她说了个八卦,因为罗恬的出现,身为罗恬前男友的郑诚,大中午就喝了个烂醉,一整个下午都在办公室里打电话,跟他通讯录里的各种姑娘一一告白,整个办公室都鸦雀无声,人人都是哭笑不得。

    “失恋的人真是可怕。”蒋易森幽幽叹息。

    江邑浔原本还觉得有些恻然,听他的语气也不由笑了:“好像你就没失恋过一样?我可是听说,某人干脆玩忽职守,工作都不要了,到国外散心了一圈。”

    “那不是失恋,”他却突然认真下来,“那不是失去一场恋爱,而是彻彻底底失去一个人,如果不是你还活着,我到现在估计都还是一个活死人。”

    他的每个字都仿佛带着铅一般的重量,她听得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她握着电话,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弯弯曲曲的线,突然,她说道:“老大,等我忙完电影节,我们就结婚吧?”

    一片茫茫的寂静,静到她都能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她又害怕又期待,可为什么他久久都没有反应?是她唐突了吗?她可是个女人啊,这种事原本该他提的,她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就不能给点面子吗?

    良久,那头传来轻轻的一声笑:“小兔子……”

    他幽幽的,把她的心都提了起来。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知道害臊啊。”

    剧情不是这么演的!她恨不得挂上电话。就在她准备挂断的前一秒,蒋易森的声音沙沙地叫住了她:“依江,我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她在这头一边哽咽一边猛点头,可嘴里却憋出来一句:“等我看到鸽子蛋再说吧!”

    [07]

    挂掉电话,她在床上抱着枕头滚了好几个来回,直到电话再次响起,她还以为是蒋易森,怀揣着荡漾的春心,她重新接起,轻笑着说:“抗议无效哦。”

    那头闷了几秒,接着有人说:“我是邓世伟,《永夜》剧组刚刚落地,很快就到酒店,因为他们时间很赶,参加完明天的颁奖就会走,所以只有今晚可以安排采访,我已经联系过了,你做好准备吧。”

    加班,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她洗了个澡出来,给自己化了点淡妆,等候的时间里翻了几篇报道,女主角由雅是最近风头很劲的一个明星,话题也很多,传她和导演的一些风言风语一直都没有消停过。收到邓世伟的提醒短信后,她把手机调到静音,然后拿着纸笔走出了房间。

    由雅的房间就在楼下,她乘电梯下楼,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人开了。由雅大概是刚刚下飞机,脸色不是很好,也没怎么化妆,整个人很疲惫。但她却很敬业,把她和邓世伟邀请进屋,然后礼貌地说:“我去洗把脸,稍等片刻。”

    女演员嘛,洗个脸也自然洗了很久,再出来时已经精神焕发。邓世伟拍了几张照片,就退到了一旁架起了摄像机,江邑浔按照自己的提纲把采访顺利做完,两人要告辞时,她突然站起身,脸色有些犹豫:“这个报道明天就发吗?”

    江邑浔停了下来:“要等颁奖晚会后再播出的。”

    “哦,好的,那我不送了,坐了一天飞机,实在有些累。”她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显然已经精疲力尽了。

    江邑浔走出房间,就要替她关上房门时,看到了她从手包里掏出了一瓶药,就着水吞了下去。明星也真是不容易啊,她和邓世伟感慨着,这时手机震动,她掏出来一看,脸色变了。那是一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短信,是一张照片,照片里黎光辉和欧朝光正举杯对饮,环境似乎是在夜总会里,因为光线太暗,所以照片有很多的噪点,但她不会认错的。她正准备回拨这个号码,紧接着又一条短信过来了,这次发来的是一行地址,正是她曾经和陈果然去抓奸去过的那个高档夜总会。

    “世伟,我有事得出去一趟,照片和视频你发我邮箱就好了。”

    “男朋友?”邓世伟的表情带着戏谑。

    她摇了摇手机,把那串地址给他看:“你猜呢?”

    他故意睁大了眼睛:“你去抓人?”

    她笑着给了他一圈,转身匆匆地离开。

    就在她离开的几分钟里,房间里的由雅突然爬上了窗口,二十七楼的高度,她跃身而下,把自己的生命暂停在最灿烂的年华。

    而就在万籁寂静、尘埃四起的深夜里,江邑浔正打了车抵达了夜总会门口,她按照地址上的包厢找过去,把手机调到了视频拍摄的界面,然后翻过来盖在了手心里。

    她在门口迟疑了很久,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怕打草惊蛇,又怕错过机会。黎光辉虽然和台里有过不少的合作,但按道理来说,他和欧朝光的私交不至于这么好,因为他直接对接的基本都是广告部,所以和欧朝光直接联系并不多。可是现在两人却一同出现在这种场合,还举杯畅饮,这对于欧朝光的身份来说,已是不妥。

    她正暗自斟酌着,包厢里有人走出来,她吓了一跳,转过身就装作路过。可身后有脚步声跟上,她闭着眼睛往前走,当做只是一个巧合。这时,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江记者吗?”

    她一颗心都快跳出喉咙,装死了几秒,最后不得不转过身来,僵硬的笑容停在了脸上:“江陵?”

    “真巧,”他温和地笑了,“我陪黎总过来谈事,你也是来玩的?”

    显然对于她出现在这里,他也是觉得不太寻常的,所以虽然还维持着得体的礼貌,可表情却有些尴尬。

    “我是来找朋友的。”

    江陵了然地点了点头,突然指向背后的包厢:“对了,你们欧主任也在,你要不要也进来一起玩?”

    “不不不,”她急忙挥手,“我都下班了,可不想再看到什么领导,你们玩吧,那我先走了。”

    她转过身就要逃,身后的江陵却没有留,只是深深地看向她的背影,然后迈开腿,大步地赶上了她。江邑浔惊讶地扭过头,他笑着解释:“黎总让我来找领班带些小姑娘进去陪酒,也往这边走,咱们顺路。”

    江邑浔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两人目光一对视,她不怀好意地笑了。江陵也忍不住被她的表情逗乐,眉头一展,如沐春风。江邑浔愣住了,他还是那个清风朗月般的男孩子,他没有变,真是太好了。

    [08]

    在江陵的提示下,江邑浔截住了一个陪酒的小姑娘,花了点演技,又打点了些钱,这才让她同意把自己化成了同类。看着镜子里的人,她不由觉得眼瞎,因为包厢里光线一般都很暗,所以每个人的妆容都特别浓,现在大日光灯照着,真是惨不忍睹。小姑娘把自己的衣服和鞋子拎出来让她换上,她一看,一双足足十几厘米的银色亮片高跟鞋,衣服也是银色的连衣裙,很短,只刚刚遮住臀部。她换好衣服尴尬地杵在原地,一只手护着胸,一只手拼命地扯着裙摆,小姑娘急地直催她:“你快点啊,我们领班要带人进去了。”

    她牙一咬、心一横,埋着头冲了出去,挤进了一排人中去。

    十八个人,都是同色的裙子和鞋子,看起来整齐一致,仿佛没有区别。但每个人身材不一,长相不一,发型也是不同的,所以才会面临着被客人挑选的境地。江邑浔站在倒数第三个的位置,一般人不会一眼看到的位置,她屏着呼吸,不敢直视面前沙发上坐着的人。其实她化过妆后,自己也没能认出来,但就怕个万一,一怕自己被认出来了,二怕自己被黎光辉或者欧朝光给点名了,三怕谁都不点她,那她就得拍拍屁股滚蛋了。

    她微微垂着脑袋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开了口:“右边第三个吧。”

    她原本还没反应过来,可领班已经踩着高跟鞋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引到了沙发一旁,她仓促地落座,腰上很快有一只胳膊绕了过来,她猛地转过头,与那人大眼瞪起小眼来。

    “你在干什么?”黎鸣恩简直想把她给撕碎了,胆子也太大,居然这么堂而皇之就进来了,看来还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江邑浔的表情当机了几秒之后,她蓦地松了口气,咧开嘴笑了:“先生怎么称呼?”

    黎鸣恩气得牙疼,伸手在她腰后拧了一下。

    包厢里的其他人还在选妃一样挑选着,两人的小动作也自然没有人留意,只有隔着不远的江陵摆了摆手,拒绝了领班的推荐:“我就不用了,我想要的人被挑走了。”

    “哦?是谁夺了江主管所爱了?”欧朝光调笑着问,表情看起来令江邑浔作呕。

    江陵摇头,起身替他们斟酒:“我来做服务就好了,欧主任玩得尽兴才好。”

    欧朝光哈哈笑起来,对身边的黎光辉说:“真没想到,江陵到了你那里才一展所长,从前在我们台,那可真是怠慢了。”

    江陵听了也只是温和地笑,很快退到一旁,将全场的焦点还给了二人。

    而这边的黎鸣恩却还在和江邑浔挤眉弄眼地说着话,他语气很凶,显然是真气急了:“你马上就给我回家,再胡闹,我可救不了你。”

    “我不能走,”她也着急,直让他小声,“我就听听他们说什么,说不定是很重要的事,机会难得,我真不能走。”

    他盯着她,凑到她眼前,一字一顿:“你铁了心要弄垮我爸吗?”

    他的表情太认真,竟让她一时无言以对,包厢里因为多了姑娘而热闹起来,大家纷纷情歌对唱起来,老男人们的手无时不刻不在揩油。江邑浔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没有选择,做了错事总要付出代价的,他曾经做过的那些……”

    黎鸣恩突然重重地握住了她的指尖,她噤声,抬眼恍惚地看着他。

    “我帮你,”他深深地看向她的眼底,“依江,我替我爸爸跟你说声对不起。”

    [09]

    江邑浔是顶着一对烟熏妆的熊猫眼走出夜总会的,黎鸣恩一直守护着她,借着自己要带她出去玩的理由,大家纷纷了然于胸地放了他们走,尤其是黎光辉,脸上的表情更是欣慰,仿佛自己的儿子终于开窍了一般。两人默默地行走在夜色的霓虹之中,风有点冷,他直接脱了自己的西装披在了她肩上,江邑浔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无言,就这么安静得走了一截路。

    该拍的画面也拍到了,出来的时候也听了声音,还算能够听得清,尽管没有谈到敏感的话题,但这足够当成一份佐证了。江邑浔停下脚步,没让黎鸣恩继续送:“你留步吧,我得去酒店,那边还有工作,你不用送了,今晚,谢谢你了。”

    黎鸣恩跟着停下来,把她递过来的西装又重新披了上去,半晌,才言简意赅地说:“我送你。”

    一路上江邑浔都在谴责自己,黎鸣恩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很艰难,黎光辉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此时此刻,最痛苦的,也只有他了,她不该把他搅和进来的,让他直面这些撕裂,太煎熬了。可是又不能心软,不能因为他,就原谅了黎光辉,这是关乎黑白是非的事,天理难容的。她把脑袋靠在了玻璃窗上,随着车子的前进,她一会儿滑下去,一会儿又嘭嘭地撞几下,黎鸣恩看不下去,扭头把她拉正,清了清嗓,说:“你不用管我,知道你还担心我,我就已经挺开心的了。”

    “黎鸣恩。”她看着他。

    他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后座上有个袋子,里面有个礼物送给你,很早就买了,一直忘记给你。”

    她努力提起精神,猫着腰把袋子拽了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盆多肉植物,小小的,很饱满,很可爱。她满头问号地抬起头:“男人送女人礼物的话,一般不是花吗?”

    “花容易谢,这个不会,好养,不会轻易死。”

    “所以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他失笑:“我是看你忙,时间都不稳定的,这个也不需要你每天浇水。”

    江邑浔伸手摸了摸肉肉的小瓣,收下了。

    这时,黎鸣恩突然问:“你怎么知道今晚我爸在这?”

    她收起多肉,脸上也浮出疑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递过去:“你不问我差点忘了,这个号码你认识吗?我是收到这个才过来的。”

    黎鸣恩扫了一眼,默默记住了号码,沉下了脸:“我去查,你别管了,以后收到这些东西,多留点心。”

    她乖乖点头,车子已经接近了酒店楼下,然而,此时此刻,凌晨三点,酒店外却围满了人,还时不时有人抬头看看楼上,表情凝重。两人急忙下车,这才看到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她挤过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坠楼,听说是个女明星。”

    她抬起头看向大楼,眉头紧紧蹙起,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江邑浔在那里,她回来了。”

    她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见罗恬正裹着厚厚的羊毛披巾,领着两个警察走到了她的面前:“江记者,警方要传讯你。”

    邓世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挤着人群到了她身边:“邑浔,由雅跳楼了,就在我们采访后的十分钟里,酒店监控拍到我们两个出入她的房间,之后就没有别的人,你就实话实说,不会有事的。”

    她点点头,心中震动。

    黎鸣恩一直跟着到了警局,他等在大厅,为了万一,他还特意联系了总局里认识的一些领导,疏通了关系,不想让她吃苦头。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转着,一分钟都仿佛过了很久,度日如年。这时门口冲进来一个人,黑色的长风衣还裹挟着湿气,四处打探着,脸上一片焦灼。

    他站起来:“蒋总监。”

    蒋易森回过头:“你怎么在这里?”

    “我送她回酒店的,没想到遇到这种事。”

    蒋易森没有心情去探究为什么这么晚他们会在一起,也没有心思和他周旋,急匆匆地问:“她人呢?”

    “还在做笔录,我关照过了,应该不会有事。”

    蒋易森看了他一眼,没有多理会,扭头走向窗口,对着值班的小警员说了什么,没过一会,所长走了出来,揉着疲倦的眉头,与他握了握手:“蒋总监,没想到江记者是您的女朋友。”

    “现在什么情况了?”他问。

    “江记者做完笔录,一般不会有事的,你先进来坐吧,可能还有一会儿。”说着,他扭头让人给他泡茶。蒋易森回头看向大厅里的黎鸣恩,开了口:“进来坐吧,外面冷。”

    黎鸣恩抬眼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抱起自己的大衣走了进来。两个大男人齐齐并坐,心不在焉地看着茶,抬头看着墙上缓慢行走的时钟。

    似乎过了很久,不过也可能只是一瞬,所长走了出来,脸色有些不安:“蒋总监,黎总,事情恐怕不好办了,有人举报说由雅在坠楼前和江记者发生了争执,所以由雅很有可能是被人推下楼的,江记者现在恐怕是不能走了。”

    [10]

    江邑浔其实不是第一次来派出所了,以前爸爸出事,江陵出事,自己车祸,她和警方打过很多次交道了,原本以为这一次也一样,录完笔录就可以回家,可是直到询问她的一个警员出门接了个电话,回来时脸色就变了。

    “江记者,有人举报你和由雅在房间里曾经发生争执,你能说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争执?”她瞪圆了眼睛,“我只是去做个采访的,而且采访很顺利,她很配合,我们聊得很愉快啊。”

    “举报人接过由雅的电话,她哭诉自己遭遇不公,说记者提的问题尖酸,令她觉得被侮辱,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发生争执。江记者,你对由雅提过一些尖锐的问题吗?”

    江邑浔愣住,她仔细地把自己的提纲从头想到尾,然后不确定地说:“我问她关于靠潜规则上位取得主角位置的传言怎么看,这个问题尖锐吗?”

    “不尖锐吗?”小警员的表情一本正经。

    她不说话了,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急地一摊手:“可是她笑眯眯地回答我了啊,她说她很信奉范冰冰的那句话,什么禁得住多大的诋毁就能担得起多少赞美,何况这些问题都是别的记者问过的,我并不是唯一的那个人。况且,娱乐圈里是非本就多,她应该早就经受过历练,不可能因为我这个问题就想不开跳楼吧?”

    “江记者,您先别下判定,警方并未确定由雅是自杀。”

    “你什么意思?”她挑起眉,询问间里气氛压抑,她忍不住有点跳脚了,“你们不会怀疑是我吧?我有人证在场的,我的采访很顺利,我们很和谐,采访完我就离开了。”她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在离开前我看到由雅吃了些药片,你们可以查查那个是什么,也许是精神控制方面的呢?也许她有抑郁症?”

    “那是维生素C的药瓶,但不知道为什么被人换成了安眠药片。”

    江邑浔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觉得这种逼问是能把人逼疯的,尽管自己清清白白,可却有口难辩。也许由雅真的是玻璃心?她被她的问题刺激了,想不开,就跳楼了?太可笑了吧,这怎么可能?也许她就是遇到了什么事,原本就想自杀?所以才会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问了一句采访什么时候播?她还想看看自己的采访?不对,她如果想看采访,就不会选择自杀啊,总要等到采访完才会行动吧?

    她不懂了,整个人又累又冷,人来来往往,可是她却不能跟任何人求救。她知道邓世伟来过,给她做了人证,但在他们离开之后,走廊里的监控被人恶意毁坏,之后消失的一段监控里,谁都没法保证她没有再次路过。其实她本可以和邓世伟一样摆脱嫌疑的,但多亏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举报人,她被陷害了。

    昏昏睡睡,她不知道自己待了几天,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直到这天,有人打开了门锁,一道光线照进来:“你可以走了。”

    她揉着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外面的光线,眯着眼睛跟着警员往外走,突然一个身影朝着她大步迈过来,用力地将她按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她的脑袋被按住了,看不到是谁,可她闻了闻他的味道就安心了。那股暖意从她的鼻头一直窜到四肢百骸,整个人都要酥软了,她的心开始融化,慢慢化出水来,一点点地沁出眼眶,她呜咽地喊着:“老大,老大……”

    蒋易森用力地抱着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担惊受怕,怕她在里面受委屈,怕她害怕,更怕她失去信心,还好,水落石出了,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抚摸着她的头发,一遍一遍地在她的耳边说:“没事了,有我在,有我在。”

    走出派出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夜萧索,气温降了很多,她穿得还是薄的毛衣开衫,他怕她冷,把自己的羊毛大衣裹到她身上,她心情慢慢好了些,笨拙地举着自己的长袖子问:“Joyce在家哭了吗?”

    “哭,天天哭,你再不回家,她就要把家拆了。”

    她咯咯地笑,可又觉得心疼。抬头看了看他的侧脸,这才发现他也清瘦了一些,大概是忙她的事,寝食难安吧。她勾住他的手,问:“我怎么脱离嫌疑的?查出凶手了吗?”

    蒋易森反手握住她的手指,紧紧地捏在掌心里:“由雅是自杀的,在你们采访之前,导演才在房间里对她进行过性侵,不过她是认命的,所以没有任何挣扎痕迹。她一直备受恐吓和威胁,心理压力过大,所以一直靠安眠药片入睡。其实你们采访的时候,那个导演就藏在洗手间,你们离开之后,他威胁她不许乱说话,两人发生争执,她失足坠楼,为了洗脱嫌疑,导演把走廊里的监控弄坏了。”

    江邑浔听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一想到自己在采访的时候,那个猥琐的导演就藏在卫生间,她就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又恶心又反胃。可是随即一想,她又不懂了:“这么说的话,那由雅不可能会给举报人打电话诉苦的对不对?就更不可能说和我产生争执。老大,那个举报人是谁?”

    蒋易森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管是谁都不过只是一枚棋子,小兔子,你可能引起人注意了。”

    她皱起眉,脑海里突然浮现黎光辉在窃听器里说的那句话,他说,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一阵风卷着满地枯叶吹来,江邑浔只觉得一股森冷袭上身。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