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险逃过狱中一劫,江邑浔很快重新收拾好心情,回到单位报道,可刚踏入十五楼的大办公室里,她迎头就遭到重重一击。主播钟岭正翘着脚坐在她的位置,手里翻着她摆在台面上的日程表,脸色很黑。随着她的步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她不由呼吸跟着紧张起来。
钟岭闻声抬起头来:“你还有脸来上班?”
她按兵不动,盯着她盛气凌人的脸。
钟岭也觉察到自己言语不妥,收敛了神色,冷冷问:“因为你,蒋易森撇下整个节目和我们一大帮兄弟,他连他的事业都不要了,就为了换你出来,真不公平,你不过是一个小卒。”
“我是他女朋友。”江邑浔淡淡地开口,陈述着这个事实。
尽管从钟岭口中听到的这一切,足够令她震惊动容,可她却不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摆出惊慌失措,又柔弱无助的样子,蒋易森对她情深意重,那么她就得对得起他的这般深情厚谊,她不是一个小卒,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蒋易森把机会留给了她。
更何况,这个人是钟岭,是一听到蒋易森的名字就会心慌意乱的钟岭,凭什么要被她看轻。所以,她努力地维持着自己得体的笑容,装作自己早已洞悉一切:“钟主播,的确是因为我连累了蒋总监,可是我并没有任何过错,我就算只是一个小卒,也有权利上战场吧?不能糊里糊涂就被当众斩首吧?我很感谢蒋总监,也觉得很愧对他,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他回来的。”
钟岭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僵直地站在原地,竟无言以对。是啊,她是蒋易森的女朋友,他救她是天经地义,她没有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的。可是总不能就这么认输吧,她可是高高在上的钟大主播。她勾着嘴角冷冷地笑着,两人对峙,一旁的郝温柔走上来拉住了钟岭:“来来来,我正好有几条稿子要给你,麻烦你现在就给我配个音啊。”
钟岭被她拉着扯着拖走了,江邑浔卸下一股子劲,重重地吐了口气,这时陈果然抱着资料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问:“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怎么回事?”
陈果然捧着肚子艰难地凑过来,说:“电影节前夕发生这种事,影响很恶劣,咱们台是主办单位,安保工作也没有做好,而且自己的员工就是主要嫌疑人,外界非议一直很大,蒋总监主动请辞了,为了让你能回来继续工作,他用自己担保你的清白。也不知道台里领导怎么想的,就真的这么安排了,然后你也真的就出来了。”
江邑浔的表情凝重了几分,她知道这些事都不是巧合,她现在的处境已经是危机四伏,女明星跳楼这么好的时机,对那些人来说,正中下怀。
“哦对了,你知道是谁举报你吗?”陈果然看了看四周,尤其是瞥向了郑诚的位子,“是罗恬!罗恬以前是郑诚的女朋友,不过她又不认识你,为什么会好端端地举报你呢?”
江邑浔没有表情地勾了勾嘴角,然后盯着她的肚子:“你什么时候生?”
“年前,”提起宝宝,陈果然笑了,“我还有一个月就要休假了,蒋总监现在不在,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谢谢。”
她目送着陈果然笨拙的背影离开,笑容一点点僵住,是罗恬,一点都不意外,蒋易森说过了,不管是谁都只是一枚棋子罢了,操纵的幕后黑手,看来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02]
因为女明星跳楼一案惊动全国,也成功地转移了人们对恒一资金漏洞的注意力,很快大家又将唾骂了一阵子的恒一集团抛在了脑后。江邑浔一直坐在电脑前,几乎所有的门户网站都将由雅自杀、以及电影节的专题放在了头条。新闻,新闻,只有新的,才能成为焦点。她点了点鼠标,关上了页面。
一整天,欧朝光都没有到办公室来过。
她收拾了东西,回家。
她没敲门,直接用钥匙打开了大门,客厅里,蒋易森正陪着Joyce坐在沙发上玩,他手上戴着一个海绵宝宝的玩偶手套,逗得Joyce咯咯笑着。
她走过去,把包重重地搁在餐桌上,盯着那个如若无事的男人,开口:“跟我进来。”
她甩着手走到书房,蒋易森对着Joyce做了个鬼脸,小声说:“你妈妈变身母老虎了。”Joyce被他的表情一惊一喜,又挥着藕节一般的小肉胳膊咯咯笑起来。江邑浔在门口定住,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住:“蒋易森!”
蒋易森脱下手套跟进来,掩上门,抱住胳膊倚在门后,神色舒朗看着她:“你知道了?”
“你为什么呀!”江邑浔绷不住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你可是堂堂的频道总监,怎么一声不吭就辞职了?这么做根本不值得啊。”
他伸手按住她的肩,柔声答道:“我也想休息休息了,正好当放个大长假,你要是不忙的话,也去请个年假,我们带Joyce出去玩玩。”
“不要!我还要赚钱养家!”
她皱着秀气的眉毛,生气的表情还挺可爱,蒋易森忍不住失笑,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嗯,那可要辛苦你了,现在还要多养一个我。”
江邑浔又气又好笑,挣脱着想要揍他,可无奈力气太小,手腕被他一翻,整个人不得不转过身来,腰上被他一勾,她仓皇地抬起眼,睫毛擦过他的下巴,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已经俯下头重重地吻住了她。
那不同于从前的柔情蜜意,而是深重的,用力的,想要确认她的存在,蛮横地探索、需求,渴望那一丝芬芳和甘甜。江邑浔被他的吻得措手不及,轻喘着,紧闭的眼前一片星河灿烂,直让人意乱神迷。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天真地喊着:“妈妈——”
江邑浔猛地睁开眼,用力推开面前的男人,蒋易森意犹未尽地靠在墙壁上,一只手撑着一旁的书架,一只手摩挲着嘴唇,扭头,深邃的目光看向捣蛋的小人儿,声音阴测测的:“Joyce你不乖哦。”
小人儿眨巴眨巴眼,伸手揪住了江邑浔的衣角,靠山在此,怕什么。
哄睡了Joyce,蒋易森关上了电视,走到卧室门口看了一眼,问:“睡了?”
“嗯。”江邑浔关了灯,悄然走出来,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仿佛已是一家三口。正这么想着,蒋易森也就这么开了口:“你说的话还算话吗?”
“什么?”
他嘴角噙着笑,深深地看着她:“依江,我们结婚吧。”
她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起来,有欢喜,却又惶恐。她并不太能看得到未来,那是一片未知的黑暗,她其实并不敢保证自己能顺利抵达,她害怕,不敢给予承诺。
“想赖账?”他偏了偏头,威胁的口吻。
她笑了:“不是,我在想鸽子蛋被你藏在哪里。”
蒋易森露出失望的表情:“我以为你和平常的女人不一样,”他拉住她的手,竟做出孩子般的意气,“我不想睡书房了,主卧的床看起来更舒服一些。”
“什么啊!”江邑浔白了他一眼,伸手要去推他,可才碰到他的胸口,她就愣住了,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此时此刻正在闪耀着光辉的,不正是她信口一提的鸽子蛋吗?不,并没有那么夸张,只是一枚造型简单的钻石戒指,可依然光彩流转,令她目不转睛。
蒋易森拉下她的手:“Joyce作证,嫁给我吧。”
一句话,提醒了江邑浔,她抬起头,犹豫不决:“有件事其实我想告诉你,但是我怕你生气……”
“那就以后再说,”他拦下她的话,“你先回答我,yes or no。”
江邑浔心旌神摇,良久,她才在他渴望的眼神中,重重地点下了头:“Yes。”
[03]
临睡前,江邑浔想了很久,这算是喜事吧?应该通知最亲密的亲友吧?抱着一份小鹿乱撞般窃喜的心情,她给曾倩打了个电话,得到了意料中的恭喜,又想再和好友分享,可翻了一遍通讯录,竟然寥寥无几。她最想通知的是孙火火,她最想听到她的祝福,最想看到她惊讶的表情,啊,原来你还是嫁给蒋老大了啊,可是她身份未解,竟无从开口。一股黯然袭上心头,她默默放下手机,一种匈奴未灭、无以为家的感慨。
就抱着这般复杂的心情睡了过去,手机也忘记充电,第二天到办公室,她才来得及插上电源。开机后,很快就有短信进来,她翻了翻,竟好几个黎鸣恩的未接来电。
黎鸣恩约她在楼下附近的咖啡馆见面,江邑浔找陈果然借了移动电源,带了手机下楼。一段时间没见,黎鸣恩好像也瘦了些,精神不太好,但人靠衣装,穿得有档次,整个人也没那么糟糕。她笑着和他招呼,却没想到他开口就问:“花怎么样了?”
“花?”她半天才反应过来,“多肉啊,放心,没死。”
他果然放心地点了点头,把菜单推到她面前,打量着她的脸:“脸色不错,看来蹲号子也没对你有什么影响。”
她迅速点了咖啡,把菜单放到一旁,托着腮望向他:“你去看我了吗?”
黎鸣恩一愣,果断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时间,我很忙。”
她“嘁——”一声,却也很喜欢两人这样的相处模式。等咖啡上来的时候,她才发现他喝的竟然是温水,眉毛一挑,诧异道:“你就喝水?”
“嗯,胃不太舒服。”
“不要紧吧?”
他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担心我?”
果然还是本性难改啊,江邑浔懒得理他,给自己的咖啡里添了块方糖,轻轻地搅拌着。这时,黎鸣恩从随身的手包里翻出个东西,搁在桌子上推了过来:“我在我爸的书房抽屉里看到了这个名单,上面都是一些汇款记录,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但你可能会需要。”
江邑浔放下汤匙,面露犹疑,翻开来一看,她的脸色更沉重。
只见那个名册上都是一些要员的名字,她粗略地扫过,欧朝光三个字映入眼帘。她伸出手指划着纸张,只见欧朝光后的汇款记录里,最近三个月就有两次大额转账。她又迅速地往前翻了翻,时间跨度一直到两年前,汇款并不频繁,有时大半年一次,有时两个月就有一次,金额却都不是小数。
她抬眼看了看黎鸣恩,只见后者的表情也冷凝几分:“依江,我猜我爸爸是躲不过了吧。”
她没有回答,两人却都彼此明白,这本账簿太重要了,但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让他翻到呢?江邑浔低下头,重新检查起名册来,或许这是一本仿造的也不一定,只是为了骗过他们。她又看了看汇款方的账号,一长串的数字蹦进眼底,她依稀觉得眼熟。艰难地回忆,突然灵光乍现,这串数字正是当初恒一那位李主管提及过的前财务主管的私人账号,也就是这个账号,造成了集团大笔资金漏洞,在黎光辉的威逼利诱下,前财务主管主动请辞归乡。
她合上名单,举起面前的咖啡杯猛地喝了几口,思路一点点理清,她迅速掏出手机把账本里重要的几页拍了下来,然后归还给黎鸣恩:“你快点回去归还原位,别让你爸发现了。”
黎鸣恩笑着看她,似乎很乐于见到她关心自己的样子:“你放心,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还是小心点好,黎鸣恩,我特别害怕牵扯到你。”
她的目光是真挚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心一软,偏过头去:“好了,我也不想当你口中利欲熏心浑身只有铜臭味的奸商,我就当次好人,你就成全我吧。”
江邑浔真的感恩,紧要的关头,她不是孤军作战的一个人。
为了防止万一,她不停地催促着黎鸣恩把账本还回去,临别时,黎鸣恩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广电大楼,突发奇想,叫住了她:“依江,你能抱抱我吗?”
她疑惑地看着他,一头黑线。
“就这一个要求,当作我帮你的回报。”
他的笑容还是那样坏坏的,可这一次,江邑浔却并不觉得轻佻,她甚至觉得有那么一些不同,初冬正午的阳光却是冷的,她伸手搓了搓脸颊,深呼吸,然后展开手臂走向他,用男人的方式拍了拍他的背,正要撤离,黎鸣恩却用力地把她重新搂了回去,她愕然地趴在他肩头,心脏竟然也扑通扑通地跳了几下,他身上有着淡淡的木香,很好闻,很安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黎鸣恩就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她不讨厌,甚至有些喜欢的人。
“依江,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正感动地拼命点头,却又听他轻笑出声:“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好我的花。”
“多肉!”她无奈纠正。
他松开她,笑了,笑得坦坦荡荡,好久没这么心胸开阔了。仰头看了看天空,泛着一种灰蓝,冬天已经来了,再等等就会到下雪的季节了吧,他记得,她最喜欢下雪了。如果能等到下雪的时候,那就好了。
[04]
就在江邑浔赶回家,打算和蒋易森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走的时候,当地的一家门户论坛上曝出了一个帖子,郦江电视台都市频道主任欧朝光涉嫌金钱勾结,抹黑媒体行业,新闻责任何在,道义何在。帖子才刚刚发布,短短十分钟内被转发百万,瞬间上了各大社交平台的新闻头条。
江邑浔还是因为手机弹出的新闻,才知道事情已经曝光。她简单地浏览了一下手机上的新闻,然后冲到电脑旁,打开论坛的页面,找到了原帖,帖子中直接PO出了那本账本名单的照片,她心中一紧,头皮一阵发麻,正不停下滑着鼠标,蒋易森突然沉声问:“这个ID是不是你的?”
她定睛一看,发帖楼主的ID账号,正是她之前申请过的马甲小号。
“不是我发的啊。”她浑身紧绷,寂寂的黑夜里,她突然感觉到一股恐惧,她拖过键盘,快速地输入ID和密码,却已经登陆不进去,密码显然被改过,她的账号被黑了。
蒋易森坐过来,挪过鼠标,点进了ID的个人信息界面,只见此账号最后登录的时间是十五分钟前,也就是他发过贴后就无影无踪了。他扫了一眼这个ID下发布过的文章,除了一些故意模糊眼球的无意义回帖和转帖,以及票务等鸡毛蒜皮的琐事,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曾被封锁、后来又解锁的黎夏一案。
“糟糕。”蒋易森觉得有些棘手了,欧朝光如果追查,光黎夏的这个帖子,他就会很快联想到她的,但现在他应该自顾不暇,暂时不会打草惊蛇的。可是,发帖的人到底是谁?他沉吟片刻,扭头问:“这个账本除了黎鸣恩和你,还有别的人看到吗?”
江邑浔冷静了一会,拿过手机拨通了黎鸣恩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黎鸣恩有些精神恹恹,江邑浔也没在意,直接开门见山:“帖子是你发的吗?”
黎鸣恩显然摸不着头脑:“什么帖子?”
“你没上网啊?曝光欧朝光的帖子!帖子里有那本账本的照片!”
只听那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响,接着是电脑开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黎鸣恩急促的呼吸重新传来:“不是你发的吗?”
她沉默,显然他也不知道,但不能放过最后一点可能:“还有谁看过这个吗?”
“我只交给过你,回来就放到原位,但在我之前和之后,我并不能保证没有第三者看过。”
她叹出一口气:“好的,我知道了,你早点休息吧。”
“依江?”
“嗯?”她的语气里都是疲惫。
“没事,你也早点休息。”他挂上电话,却仍然盯着屏幕出神,直到手机界面黑掉。
显而易见,蒋易森并不意外,他关上电脑,催促着江邑浔去睡觉,推着她到洗手间刷牙,又把睡衣放好在浴室里,然后捏了捏她的脸,安慰:“没事的,你先好好睡个觉,我们静观其变。”
她垂头丧气地钻进浴室,打开花洒,滚烫的水落到皮肤上,她突然狠狠地揉搓起来,仿佛要把那股怨气都发泄出来。那是一个大恶魔,藏在暗处,不动声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冒出来,张着血盆大口,青面獠牙。但她不怕,她不信没有天理,一辈子干干净净做人,怎么会输给那些肮脏污秽。
她洗了个热乎乎的澡,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了,她睡得很快,甚至还做了梦,梦里,荀泽生摸着她的头说:“依江,你很勇敢,爸爸很欣慰。”那其实是她五岁那年,不小心被马蜂蛰了小腿,其实很疼,眼泪都迸出来了,可是她却一直忍着,因为荀泽生才教过她要勇敢坚强。果然,她的表现赢得了荀泽生的夸奖,就连在梦里,她都忍不住咧开了嘴。
爸,你还会为我感到欣慰吗?
然而这个黑夜,蒋易森却辗转难眠,他独自守在客厅,关了灯,坐在一片黑暗中。他担心她会做噩梦,那样他能第一时间听到,但还好,一夜都相安无事。但明天会怎样,他不知道,他知道危机真的已经来临了,一旦开了头,就不肯轻易罢休了。
[05]
第二天,蒋易森陪着江邑浔一起来到了电视台,果然,因为帖子的事,电视台里一片骚动。他俩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所有同事都忍不住侧目:“老大?你来啦?”
真是太好了,他们又有了主心骨。
半个小时前,欧朝光才被台里叫走,所有人都担惊受怕着,一艘船接连失了舵手,那可怎么航行。
“老大,你是回来复职的吗?”马超焦急地问着。
蒋易森摇了摇头,安抚着大家:“你们和平常一样做事就好了,上面自然会有安排的。”
大家纷纷识趣地散开,却是一点精神都没有。
一整个上午,欧朝光都没有回来,很快,蒋易森得到了消息,欧朝光已经被停职调查,据说还大闹了台长办公室。江邑浔却并不乐观,这不是她预期的结果,尽管殊途同归,但到底性质是不同的。
办公室里气氛很差,频道安排了别的节目主任来暂管他们,可是每个人都仿佛像没上发条的玩具,一点活力都没有。郝温柔拍了拍手:“快跑稿子啊,今天想开天窗吗?”
江邑浔最先站出来,扭头问了问马超:“有选题吗?我陪你去跑。”
就在她跑新闻的时候,蒋易森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然而此时此刻,却没有人知道在另一个空间里到底发生着什么。蒋易森了解过台里的动态后,提前回了家,一路上,他的脑子里都被这些事堆积着。发帖的人是谁?用意是什么?是和他们一条战线的吗?如果不是,那么账本是真的吗?
电梯“叮”的一声响,他抬起头来,目光森冷而幽深。
他掏出钥匙开门,没有Joyce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迎接,他低头看了看,门口的小鞋子也不在,看来是芬姨带她出门了。他没上心,走进书房搜索资料,墙上的时钟响过三次后,他猛然回过神来,已经下午三点了,芬姨怎么还没带Joyce回来?
他打芬姨的手机,却一直都无人接听,他干脆换鞋下楼去找,芬姨经常带Joyce到楼下的健身器材区域玩耍,但此时却并没有看到她们的身影。他绕着小区跑了三圈,找不到Joyce。这个点能干吗?总不会是买菜吧?虽然这么推算着,脚步却还是向附近的菜市跑去,哪怕只有一点希望,那也是不能放过的。
在接连地找过菜市、超市、早教中心,甚至附近的小棋牌室后,蒋易森伸手抱住了头,太阳穴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握住拳,狠狠地砸向了墙壁。
采访车还在高架上行驶着,江邑浔正跟马超聊着天,突然手机一阵震动,她翻出一看,是蒋易森:“老大?”
“Joyce去找你了吗?”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维持镇定。
“Joyce?”
最后一丝希望瞬间破灭,蒋易森猛吸一口气,艰难地开了口:“Joyce不见了。”
下班高峰,高架上交通几乎瘫痪,江邑浔根本等不及,也听不进劝,她拉开车门就往下跳,一路拔足狂奔。下了高架才拦到空的出租车,一路飞驰回家,猛地捶着门,蒋易森打开门,一脸倦容:“我回来时家里就没人,芬姨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依江,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Joyce……”
江邑浔不听,用力推开他,鞋子也没换就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唤着:“Joyce?你在家吗?在和妈妈玩捉迷藏吗?Joyce?思思?你在床底下对不对?”说着,她迅速地掀起床单,膝盖跪在地上,探头看了看,良久,她才直起身,继续朝着另一个房间走:“啊,我知道了,你在窗帘后面!”说着,她又迅速地拉开窗帘,阳台上空荡荡的,连晾晒的衣服都没有。
“依江……”他试图拉住她。
她猛地回过头来,眼圈发红:“你报警了吗?警察有没有去找?小区你都找遍了吗?芬姨平时喜欢和几个老人家一起听戏,是不是听忘了?Joyce喜欢三栋楼里一个小夫妻养的狗,你有没有问他们看到Joyce了没有?还有很多地方啊,超市,学校,公交站,你真的都找过了吗?老大,Joyce是被他们带走了吗?”说着,她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仓皇无助,像是受伤的母鹿。
蒋易森抱住她,仍由她的眼泪浸湿了衣襟:“没事的,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然而,他望着窗帘被拉开的阳台,视线里都是层层的高楼和人海,要到哪里去找一个小小的Joyce呢?
不,不用找,如果真的是他们,那她就一定还是安全的。
[06]
天渐渐黑了下来,原本已经恢复冷静的江邑浔,看着窗外的沉沉夜色,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她看着蒋易森,按捺不住地问:“怎么还没有电话?真的是他们带走的吗?”
蒋易森走到床边,拉上窗帘,把房间里所有的灯光都打开,他坐回她身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依江,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她惶惶地望着他。
“Joyce,她是江陵的女儿吗?”
他的眸色沉沉,像是一潭深水,晃荡着不易发觉的涟漪。江邑浔看了他好久好久,本是有些诧异,后来竟也觉得好笑,再转念一想,他会这么误会也是情有可原,她曾经对他说过,她是结过婚的,而她结过婚的对象,也只有一个江陵。尽管他们有名无实,甚至连结婚证都没有领过,但他从来都没问过,她也没有主动解释,想来他是误会了,所以便不问了。
她垂下眼眸,露出一段纤长的后颈,蒋易森只看到她摇了摇头,乖乖地答了两个字:“不是。”
仿佛一颗定海神针,他的心瞬间止如水:“好,我知道了。”
他消化了一会复杂的情绪,正要移开视线,却又突然瞥到了她耳后的那枚小小刺青,忍不住就脱口而出:“那这个J是谁?”
江邑浔一愣,随着他的视线才反应过来,她伸手摸了摸耳后,然后温柔地笑了,抬头看着对面那个浑身都透露出紧张的男人,她轻轻地开口:“是你。”
“J”,蒋。
她这一生最重要的男人。
蒋易森的眸色越来越浓,卷着绵绵的缱绻,他很想伸手抱一抱他深爱的这个姑娘,却又害怕,怕弄碎了她。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问她:“你听话吗?”
江邑浔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他。
“你乖乖待在家里,我再出去找一次。”
说着,他站起身,她怯怯地把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攥住了他的衣角:“带我一起吧?”
“外面太冷了,而且带着你我还分心。”
江邑浔选择了听话,她独自坐在沙发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家里,静得令人心寒,她甚至不明白曾经的自己,是如何独身居住在梨花巷那个两层小别墅里了。太孤单了,没有Joyce的欢声笑语,没有他的呵护温柔,一个人,真的是太孤单了。
她把毛毯又往身上拢了拢,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她迅速接起来,蒋易森言简意赅:“下楼。”
她没来得及问,他就要挂电话,临挂之前,又叮嘱一句:“多穿点,夜里很冷。”
她从抽屉里翻出条羊毛围巾,又找了条黑色的,姑且给蒋易森用,然后抱着大衣匆匆下了楼。楼下停着蒋易森的路虎,副驾驶座上还有一个人,她小跑着赶过去,意外看到了黎鸣恩。
“你怎么在这里?”
“你男人找我要芬姨的地址,快上车吧,我正好在路上睡一会儿。”
他的脸色不太好,似乎是从被窝里就被人提溜出来的,说着,他就抱住自己,眼睛一合,竟真的睡觉了。江邑浔手脚麻利地爬上后座,蒋易森一踩油门,车子沉稳地急滑出去。
芬姨和儿子一起住,但因为和媳妇关系处得不好,所以当他们三人深更半夜敲响他们一家的门时,裹着睡衣的媳妇气急败坏地把他们轰了出来:“她回老家了吧,我们这也不需要她,就知道在外面跳舞唱戏,孙子也不带,家里老头也不管,不知道她来是干什么的,我供不起她那张嘴,让她回老家了。”
“什么时候回去的?”
“都半个月了。”
江邑浔和蒋易森对视一眼,可这半个月来,芬姨一直都准时来家里做事的啊。但这媳妇的话似乎也不是假的,三人默默下楼,黎鸣恩直接开口:“去老家找找吧,她如果把Joyce带走,事后一定会回老家的。”
车子再次行驶在夜色中,这一段路很长,开到乡下足足两个小时,黎鸣恩一直在沉沉地睡着,江邑浔本想和蒋易森聊天,防止他犯困,可是聊着聊着倒把自己聊困了,再睁开眼,已经到了目的地,天已经微微亮了。
村子里已经开始了一天,鸡鸣狗叫的,早起的村民也开始做早饭,炊烟袅袅的。下车前,蒋易森特意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把江邑浔又包了一圈,然后领着她朝着村子深处走去。黎鸣恩一直在咳嗽,用拳头抵着口唇,清晨的雾气重,吸进肺里,凉丝丝的。
很快就问到了芬姨家的位置,三人走过去,正好有人推门出来。江邑浔定睛一看,正是芬姨本人,她松了一口气,却跟着心脏又提了上来,她小跑着走过去,喊着:“芬姨?芬姨!”
芬姨听到声音四处找着,看到江邑浔,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一惊,随即迈着碎步往回跑,拉着门把就要关,蒋易森眼疾手快,伸出手臂挡住了。
“芬姨,”他的声音沉沉的,“我们有事想问你。”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肯松手,拽着门把。
蒋易森软言相劝着:“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跟我们说实话,你把Joyce带到哪里去了?”
芬姨惶恐地看着她,嘴唇哆嗦着,想说,却又不敢说。
江邑浔挤到跟前,着急了:“芬姨,我们待你不薄,Joyce又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忍心做这种事情啊?一晚上没见她,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我怕她吃不好睡不好,怕她要妈妈,我求求你,你就告诉我好不好?”
说着,她的眼泪就湿了,芬姨的眼眶也有些泛红,她咬咬牙,终于松开了手:“我真的不知道Joyce在哪,老爷就让我把她带出来,有一辆车过来接走她了,他们说不会对小孩儿怎么样的,所以我拿了钱就回老家了,姑娘,我是真不知道她在哪里啊。”
一直在后面的黎鸣恩突然大步上前,青着脸吼:“你会坐牢的你知道吗!”
芬姨吓得脸色发白,腿脚一软,跪下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鬼迷心窍了,家里老头生病了,我做保姆挣的钱都给儿子媳妇了,他们反过来却不肯付医药费,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她哭哭啼啼的,眼泪哗哗,屋里时不时也传来粗喘的咳嗽声,江邑浔突然心神俱疲,她拉住黎鸣恩,摆了摆手:“算了,她是真不知道Joyce在哪里。”
[07]
回程的路途突然下起了雨,原本还是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后来竟越来越大,仿佛海水被倒置,要倾尽所有的眼泪。江邑浔靠着窗户,玻璃上全是一片水雾,时不时滑落一两颗水珠子,断了线似的,很快又凝出新的一颗。
车子里开了暖气,暖烘烘的,微微有些干燥,前方的两个男人都是缄默不语,神情严肃。这时黎鸣恩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迟疑了。江邑浔的视线不由飘了过去,屏幕上正是黎光辉的名字。
“你不接?”她提醒。
黎鸣恩抬眼看了看她,然后接了起来:“爸。”
“你跑哪里去了?阿宽说你一夜未归,你在胡闹什么!”车厢里很静,黎光辉的声音也听得格外清晰。
“我有些事要处理……”
“处理什么!你自己的身体不知道珍惜啊?外面雨还下得那么大,你说你在哪,我让阿宽去接你。”
黎鸣恩迅速掀起眼皮子,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江邑浔,然后垂下眼睑,说道:“我在回来路上了,”说着,他愣了愣,然后小心翼翼地问,“爸,Joyce是你带走的吗?”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沉寂,良久,黎光辉答非所问地问:“你和那个丫头在一起?”
“爸!”黎鸣恩突然爆发出一阵低吼,像是受了伤的小兽,“爸,你停手吧。”
他的哀恸令江邑浔心中震颤,她看着他,情不自禁地紧紧抓住椅垫,可是她又万分焦急,Joyce可能就在他的手上。这时,她听到黎光辉的声音:“你把电话给她。”
黎光辉犹豫着,江邑浔已经上前夺过了手机,深吸了一口气,贴在了耳边:“黎总。”
“你好,江记者,我希望你能帮我劝劝鸣恩,让他快点回家,他最近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我怕他生病。”
江邑浔屏住呼吸:“黎总,我也希望您能把Joyce还给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低笑:“老实说,Joyce并不在我这里,但是我应该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线索,不过,江记者,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我给了你那么多次的机会,我们本可以相安无事,你却执意要挑战我的耐心。这样吧,看在鸣恩的份上,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拿你自己来和你女儿交换,一个小时后,万华大厦,Joyce有可能会出现在那里。”
没等江邑浔回应,电话迅速掐断,江邑浔看了眼蒋易森,还没开口,车子已经加速向前。
抵达万华大厦正是中午时分,也刚好到了午饭的时间,写字楼里的白领纷纷鱼贯而出,周围一片喧嚣热闹。三个人下了车,站在大厦楼下四处寻找着,希望可以看到Joyce的小身影。黎光辉的电话已经处于关机状态,他们没有接头人,只能海底捞针。
就在这时,江邑浔在一片嘈杂中准确地捕捉到一个孩子的哭声,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朝着大厦门口临时搭建的一块儿童场地走去。那是一个简易的旋转木马,此时有零星的几个孩子正坐在上面玩耍,年纪小的小孩都有家长在一旁扶着,有小孩似乎害怕,正哇哇地发出哭声。江邑浔紧紧地盯着,等到旋转木马转过去四分之一,她一眼看到了Joyce,穿着脏兮兮的红斗篷大衣,辫子也散了,乱糟糟地披在脑后。而她的身后,并没有别人。
“Joyce!”她忍住颤抖,叫出她的名字。
小人儿似乎没有听到,还紧紧抓着木马的杆子大哭,仓皇地四处看着。
江邑浔再也忍耐不住,冲到门口,却突然被人拦住,是收票的工作人员,戴着鸭舌帽,背着一个小挎包。
“麻烦你排下队,等这场结束才轮到你们,来来来,十块钱一位,小孩大人都一样。”
“上面那个是我女儿,她在哭。”她指着红斗篷的小身影。
“好好好,你别动,我去给你抱下来。”说着,他站起身,轻快地跳上旋转木马的转盘,一把将Joyce抱在了怀里。江邑浔迫不及待地推开围栏,正要去迎,却突然看到这个工作人员把鸭舌帽檐拽到一边,露出一张白皙俊俏的脸,一双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江记者,久仰大名。”
[08]
江邑浔的脚步顿住,她盯着那张脸,脑海里卷过无数的画面,这个人很面熟,却一时搜索不到信息,还在想着,那人先开了口:“我们没有见过面,你不会认识我的,我是……”
“遥!你是宋遥!”她的口中及时地迸出了他的名字。
她曾在郑谦予的手机相册里见过他的照片,还感慨过为什么一个男人也会有女人一般的完美的相貌,甚至还开过玩笑质疑是否让郑谦予动过刀子。她没想过会在这种场合亲眼见到他,她听郑谦予说过他回来了,他说他是回来结婚的,但眼下的境况,似乎也远非郑谦予能够料到的。
她按捺住心中的百思不解,把紧跟在身后的两个男人拦住,保持镇定,面露微笑:“我对你也是久仰大名,郑医师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他前两天才说你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见到了。”
宋遥抱着Joyce缓缓走出儿童活动区,一边哄着她,一边与江邑浔保持着距离:“你别靠近我,否则别怪我不小心动作粗鲁伤了你女儿,老实说,我对你女儿没什么兴趣,但是对你却很有兴趣,你知道吗?我看过你很多照片,嗯,很多和谦予在一起的照片,我一直好奇让他愿意放弃我去相亲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看到你,我却很失望,谦予的眼光并不怎么样啊,你那张脸不过是人造的,我一眼就看得出来,谦予他竟不觉得腻。”
江邑浔的确有些诧异:“我看你是误会了,我和郑医师并不是……”
“你不用着急跟我解释你们的关系,反正他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擦去了Joyce脸颊上的泪珠,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小姑娘,你想要你妈妈吗?”
江邑浔紧盯着他的动作,生怕他下一步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她并不了解他,摸不透他的心思,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帮黎光辉,所有的不解都一时得不到答案,她只能紧绷着神经,时刻警惕着。
宋遥已经抱着Joyce越走越偏,远离了大厦,来到了十字路口的下穿隧道里,这里人少了很多,很静,头顶上时不时有车辆呼啸而去,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有回音。宋遥抱着Joyce走到栏杆边,探头看了看脚下的车,笑眯眯地说:“小姑娘,你看,我们下面有车,上面也有车,我们就像夹心饼干一样在正中间,好不好玩。”
“宋遥!你抱紧点!”江邑浔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宋遥不应话,依然逗着Joyce,不管她已经吓得哇哇大哭。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冲我来不行吗?黎光辉不是说拿我来换吗?我现在过来,你把孩子放下。”江邑浔举着双手,一步一步地朝着宋遥走近,他仿佛为所未闻,依然哄着怀里的Joyce,一眼没多看她。
这时,蒋易森突然走近,一把拉住了江邑浔的手:“你别过去。”
她试图挣扎,焦灼不安:“那是我的女儿,你放开,让我过去。”
两人正在僵持,宋遥却故作诧异地转过身来:“江记者,这位是谁啊?”
“我是她……”
“一个朋友,”江邑浔迅速截住,“他们俩都是我的朋友。”
“你艳福不浅啊。”他戏谑着。
“你是郑谦予的恋人,所以,我也会把你当朋友。”
宋遥“呵”地冷笑出声:“我不稀罕的,”他的眼风扫向蒋易森,“你放开她,让她过来,我把孩子还给你们。”说着,他弯腰放下了Joyce,小人儿一落地,就着急地迈着小腿朝他们跑来,江邑浔心一急,用力推开蒋易森,朝着Joyce迎过去。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片刻间,Joyce突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宋遥不知何时窜过来,一把扭住江邑浔伸向Joyce的手臂,蒋易森骤然心惊,奔上前时已经错过,只来得及把Joyce扶起来抱进怀里。而江邑浔,已经被宋遥禁锢在身前,右手不知从哪个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冰冷的弹簧刀。
“你不要轻举妄动!”蒋易森蒙住Joyce的眼,把她的脸埋进自己的胸口。
宋遥笑了笑,倚在栏杆上,身后就是穿梭不息的车流。这时,江邑浔突然听到了郑谦予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心痛:“宋遥!”
所有人都循声看过去,只见郑谦予从隧道一头冲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慌张的裴安琪,黎鸣恩匆匆跟在最后,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看到江邑浔被刀子抵住,他的脸更是煞白。裴安琪小跑到蒋易森身边,把Joyce接进怀里,低声说:“是黎鸣恩把我们找来的,这个人是郑医师的男朋友,他应该会有办法。”
蒋易森看向一旁的郑谦予,他还穿着医院里的白大褂,一向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早就乱了,儒雅的面孔上全是惊慌,却竭力让自己保持着震惊,他松了松白大褂里的衬衫领带,露出一丝笑意来:“你回来没有找我啊。”
宋遥远远地看着他,心情实在复杂,他穿得那么少,来得那么急,到底是为了谁?为他?还是为了这个女人?他不由握紧了弹簧刀,盯着面前越来越近的男人,急忙吼住:“你站住,别过来!我不想看到你!”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郑谦予停下脚步,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是我不该违背我们的承诺,不该心软听了父母的话去相亲,让你误解,以为我先放弃,遥,我没有爱上过别人,也不想和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建立家庭,这里容不下我们,那我们就离开这里,我带你走,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一席话,就连江邑浔都忍不住感动,更何况是宋遥,她明显感到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她低声叹息:“他没骗你,你离开后,他一直活在后悔之中,他以前不喝酒的吧,但现在,他常常喝酒,一喝酒就要提起你,否则我也不会认出你。”
“你闭嘴!”他气急败坏,“不用你告诉我你有多了解他!”
“遥,”郑谦予不知何时已经慢慢地挪到近前,他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笑了,“真的好久不见了,你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宋遥定定地看着他,神情恍惚,浑身的防备都卸掉了,握着弹簧刀的手也松了下来,江邑浔找准机会用手肘往后撞击,在他吃痛间,拔腿往前跑,郑谦予急忙接住她,上下打量她是否完好。宋遥捂着胸口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郑谦予看向她的关切眼神,眼底妒火燃烧,他弹出弹簧刀大步追上来,咬牙扎进了郑谦予的手臂,将江邑浔再次拽了回去。
郑谦予的白大褂迅速被鲜血染红,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宋遥,脸上浮出受伤的神情。
宋遥怒不可遏:“你不要骗我了,你只是想救她,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弄死她!”
郑谦予又惊又累:“遥,她是无辜的,她和我没有关系。”
“呵,我不相信,你们都被狗仔偷拍过的,你以为我傻?你身边只有她一个人,不是她还是谁?就是她毁了我们的感情!”
“笨蛋!”
出声的是另一个方向的裴安琪,所有人都下意识朝着她看过去,只见她把Joyce放下,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一步一步走向宋遥:“我说,你就是个笨蛋,她本性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跟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她回头指向蒋易森,勾起嘴角冷笑:“她抢了我喜欢的人,做了总监夫人,”说着,又把手指指向一旁的黎鸣恩,“却又和这位黎总经理在我们公司楼下卿卿我我,看,照片就在这里。”
宋遥定睛看向她递过来的手机,只见照片正是男女主角,两人相拥在一起,表情甚为沉醉。他还在将信将疑,裴安琪又走到了郑谦予的身边:“至于你的这位郑医师嘛,呵,他们俩已经算是再清白不过的关系了,你看到过他们有过任何身体接触了吗?连拉手都没有吧?我想郑医师的性向应该没有变化过,你与其怀疑她,不如怀疑是否有别的男人。”
郑谦予的表情略微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却不置可否。
裴安琪的冷笑一点点地收敛起来,她的眸光中竟露出一股子狠意来:“我不是劝你放了她,我也恨她,我恨不得用刀子在她的身上千刀万剐,我们同病相怜,所以我想提醒你不要被人利用了,一步错,步步错,何苦放着未来美好的日子不过呢?郑医师不是和你保证会重新开始吗?去别的地方,过新的人生什么的?听起来很令人向往啊。嗯?郑医师?”
“是,我保证。”郑谦予迅速接上。
宋遥举棋不定,神情犹豫,看向郑谦予的目光带着渴望,又带着一丝希冀。郑谦予走上前,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一分一毫地扣下了弹簧刀,江邑浔浑身一松,被裴安琪迅速拉出,下一秒,已被蒋易森用力抱住。
裴安琪忍不住嘲讽一声“嘁——”,却还是退开去,抱起被抛弃到一旁的Joyce。
而栏杆旁,郑谦予也与宋遥紧紧相拥。
[09]
回去的路上,车子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Joyce已经缓了过来,和裴安琪你来我往地逗着乐。江邑浔浑身疲惫,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发生的一幕幕,令她既心惊又震撼,但结局似乎还不错,破釜沉舟之后,柳暗花明,她挺想祝福郑谦予的,虽然她也觉得宋遥的脾性有些难以捉摸。
开着车的蒋易森时不时看向后视镜,他的女人此时正卸去了所有的警惕,放松又信赖地倚在车窗上,表情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不由勾起嘴角,转而看向另一旁的另一个女人,他说道:“安琪,今天多亏你了。”
裴安琪挑起眉头:“连句谢谢都不肯直接说吗?”
他笑:“谢谢。”
“那还差不多。”
一直聆听的江邑浔睁开了眼,她一咕噜子坐起来,盯着裴安琪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她紧张起来。
“我的本性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裴安琪松下一口气,翻了个白眼:“你还有开玩笑的心情,我还就真放心了。”
“喂!”江邑浔也给她翻了个白眼过去,“那个照片怎么回事?”
“什么照片?”她佯装不解。
江邑浔只觉得头大:“就那个照片啊,你给宋遥看的那个照片,拿出来我看看!”
“哦……你说那张照片啊,我就是不小心看到的,想给我哥留一手嘛!”她的声线山路十八弯地在车厢里绕了一圈,然后她掏出手机,找到她和黎鸣恩拥抱的照片,伸向了驾驶座旁的蒋易森,“哥,你快看,嫂子想要销尸灭迹!”
蒋易森只迅速扫了一眼,表情的确讳莫如深,但他却没有给予任何评论,只是扫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黎鸣恩,撇了撇嘴:“当事人怎么解释?”
当事人却耸了耸肩:“无可奉告。”
江邑浔要抓狂了,她伸手就想去抢她的手机,裴安琪拼命躲着,江邑浔不得已放出大招:“那你说我抢了你喜欢的男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裴安琪愣住了,手臂高高举着,手机瞬间被她抢走,江邑浔得意地哈哈大笑。
“拜托!他可是我哥哎!”
只能是哥哥了啊。
她也跟着笑起来,两人又争夺起手机,Joyce看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但气氛似乎还不错,她也稀里糊涂地跟着咯咯咯直笑,就在这一片热闹中,副驾驶座上的黎鸣恩却突然捂住了腹部,呼吸发钝,紧接着,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模糊起来,江邑浔的脸越来越不清晰,她的笑声也越来越远,他尝试着发出点声音,可却似乎并没有成功,直到最后,他的眼前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轰”的一声。
他重重砸向了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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