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企教父沈万三2-仗义疏财,介入私盐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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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万三分析着眼前的局面。沈贵是因为郭利贞的死受到牵连,如果想给他脱罪,只有证明郭利贞不是他杀的。目前只有两条路:一是让钟钺金交出凶手,这条路一定是走不通的。二是花大把银子买通官府,现在尚且不知道是否可行,不过,官员多贪财,试一试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丘义

    几天之后,沈万三带着郭如意和乌兰戈密一起来到了苏州城。苏州的繁华自不必说,不过,沈万三此时已经是见过世面的人,又一心想着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不管不顾地四处张望。乌兰戈密带着他去了苏州城南,直奔一条小巷。刚走进巷子,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吵闹声,三人互相对望一眼,还是走了过去。吵闹声正是从丘义的宅子里传出来的,沈万三觉得现在过去可能有些不方便,乌兰戈密却不在乎这些。

    丘义家的大门开着,在乌兰戈密的带领下,沈万三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这是一座规整的小院,只能说是中等规模,没有太多的装饰,一排四五间屋子,院子当中有一个小巧的假山。沈万三看到院子当中站着两个人,因为背对着看不到他们的面容,从背影来看,这两人身形高大,一个微微发胖,一个身姿挺拔。堂屋正厅门口,台阶上,立着一个一身短打的汉子,只见他约莫三十四五岁,一张凶恶的脸此时布满怒气,正在高声叫骂,看到有人进来,他稍微停了停,但是看到是乌兰戈密之后,他并不理睬,而是接着训斥道:“张九四,你们兄弟也是久在行里的老人了,怎么不懂规矩?这点银子就想打发我,你他娘的以为我是要饭的啊!”

    身子微胖的那个人浑身微微发抖,显然是愤怒至极,刚想要说话,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身子挺拔的汉子大声说道:“督察大人,您也说我们是老人了,这规矩怎么能不懂?银子照例是两千两,我还给你额外送了一份礼物,不知道哪里让督查大人不顺心了?非要逼我们拿出两万两银子,整整多出历年来的孝敬十倍,不知道是何道理?”

    那浑身短打的汉子似乎是不想把话说透,用手指着那两人,过了好久才道:“张九四,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好好,我不跟你争,来,到屋里说。”说完,他走下台阶,冲乌兰戈密一拱手,“你怎么来了?既是来了,就一块儿到屋里喝茶。”说完,就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乌兰戈密毫不在乎,低声对沈万三说:“他就是丘督察,看他的样子,估摸着是有不开心的事儿,往常见到我都是乐呵呵的。”然后带着沈万三进了客厅,院子里站着的那两个人也都跟了进去。丘义让人上了茶,看着刚刚在院子里和他争执的那人道:“九四,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我面前装糊涂?”语气已经不似刚刚那么严厉。

    沈万三此时已经看到了那个叫张九四的人,刚开始觉得十分眼熟,稍微想了想,马上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还跟他有一番纠葛。那是自己跟着刘钟博来江南采购粮食时,在回乡途中遇到的那个张士诚,而那个微微发胖的大汉,就是栽赃自己的那个刀疤脸,名叫张士德。

    可是这两个人似乎不认得沈万三了,看到他时,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并没有留意。沈万三认出两人之后,心跳不已,知道这两人都是贩卖私盐的盐贩子,而且有一帮手下,他们来这里找身为盐警督察的丘义,自然是想巴结。听刚刚他们的对话,是丘义索要过巨,张士诚不想给,正在僵持,心想:“盐警专门监管盐务,这姓张的兄弟二人怎么敢公然和督察顶撞,就是不想给那么多银子,也应该想一个婉转的办法,何必去公然争执呢?”

    沈万三以为丘义肯定要让张士诚兄弟难堪,可是丘义却一改严厉的表情,和乌兰戈密聊起来,只是把张士诚冷落在一旁。张士诚似乎很有涵养,虽然饱受冷淡,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不露出一丝不耐的样子。现在当着外人,乌兰戈密就不好把沈贵的事情说出来,只是和丘义聊着往事,沈万三看两人有说有笑的,翻来覆去说的都只是几件事,两人似乎并没有交往太久。

    过了一会儿,丘义忽然话锋一转,道:“前几日江浙发生了一起大案。”

    乌兰戈密笑道:“再大的案子都跟你们无关,河北韩山童造反刚刚被压下去,他的同伙刘福通又在南面儿闹起来了,这次听说闹得很厉害,似乎要和朝廷分庭抗礼……”

    丘义并不理睬他的话,接着说:“江浙的这件大案,不仅和我有关,而且关联甚大……”

    乌兰戈密说起刘福通造反的事情,就是怕冷场,想找一个话题,并不是太关心时政,看丘义说得郑重,关切地道:“怎么说,难道是逃到了督察大人的治下?”他心里知道根本没有这个可能,丘义是盐警,只负责监管盐务,地方上的械斗仇杀根本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给丘义凑趣。乌兰戈密长于交际,似乎和什么人都有共同话题,三言两语就能激发对方的兴趣。

    丘义叹口气,神情忽然哀伤起来,道:“虽说此事不在我的职司管辖之内,但是死的却是我的数十位同僚,你说我能无动于衷吗?可恨这帮盐贼,如被我抓到,一定将他们碎尸万段!”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张士诚,轻声问道,“九四,你听说过江浙最近发生的打杀数十名盐警的大案吗?这帮贼人也太大胆了,走卖私盐被抓之后,居然勾结同伙趁着夜色,劫掠贼犯,杀伤官兵数十人之多,看来是一伙儿颇有势力的人所为。”

    乌兰戈密假作吃惊,道:“啊,这帮人也太猖狂了吧?督察大人,朝廷就没想法子治治他们?”他故意说得同仇敌忾,把自己和丘义放在同一条战线上。

    丘义又叹口气,非常无奈地说:“朝廷现在自顾不暇,哪里有工夫理睬这等事?只是,盐运司已经派人到了苏州,专门审理此案,苏州的几位驻军将军也愿出力协作。江浙左丞孛罗帖木儿在方国珍这贼子那儿吃了败仗,心里正不是滋味儿,正想找人出出气,立即下令,只要找到这帮恶徒,立马调集大队兵马除灭,一个不留,以免有人仿效。”说完,又看着张士诚,道:“九四,你说是不是呀?”

    张士诚神色不变,坦然道:“这件事情我在来的路上也听说了,大人说得不错,公然劫掠囚犯,杀害官家的人确实不能等闲视之,必定要下重手,才能整治。”

    丘义不阴不阳地笑笑,道:“九四你放心,朝廷和盐司都不会等闲视之,一定会下重手,宁可错杀,绝不纵容。”沈万三一边观察着两人的神情,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他猜到丘义嘴里的“惊天大案”,无疑就是自己那晚冒充姓赵,被那帮甲士抓捕,而后在客栈中经历的那一幕,想到冲进客栈把官兵打得一败涂地的人也姓张,再看到面前的张士诚,联想两个张姓人都有因为私盐,就不能不觉得这中间有联系了,难道张士诚就是那晚的那个张兄?看丘义一再明威暗胁,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只是不愿意言明而已。

    乌兰戈密也品出了几分古怪的味道,说话也开始注意分寸,能不说的尽量不说,场面一时就冷了下来。丘义忽然对张士诚道:“九四,你知道我为何跟你要这么多银子吗?事情就和这件大案子有关……”丘义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了,张士诚居然没有一丝惊慌,足见其定力是何等厉害,只是坐在他身边张士德已经有些坐卧不宁了,不过还是强作镇定。

    张士诚淡定地道:“督察大人这句话说的,我有些不明白了,怎么您跟我要两万两银子会跟这案子有关呢?难不成大人是想让我出银子开赏,缉拿要犯吗?那两万两可是少了些,呵呵。”

    丘义道:“九四,你误会了,我要这些银子哪里是做什么赏金,是为了保住你的命。”

    他说到这里,张士德猛地把手抽送到腰间,似乎是想拿兵刃,一不小心碰到了茶碗,张士诚还是很镇定,转脸看着张士德,训斥道:“没出息的,督查大人要两万两银子就把你吓成这样?我平时就告诫你,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用足矣,留着又有何用?应当多多拿出来,周济贫苦,或者孝敬像督察这样清廉正直的官人,让大人能全心全意为民造福,才是正经。”

    沈万三很佩服他的机智,看得出,他也知道了丘义应该掌握了什么证据,所以才会要挟他们,现在口风已经转了,似乎是已经愿意出那两万两银子了。丘义呵呵一笑,摆摆手,道:“九四,你说的哪里话来,我就是再穷也不会多收你一两银子,往年,为了大家都发财,从我的前任定的规矩,兄弟们每年拿两千两银子,可以保全在苏州地面儿来出无碍,这银子是你们应该拿的,我也照收,不能坏了规矩嘛。这两万两是我向你要的保命银子……”说着,身子朝张士诚靠近些:“前两天,我接到人密报,说你就是那件案子的主犯。”

    张士诚依旧是神色凝定,沉声道:“我最恨凭空捏造诬陷的无耻小人,大人说是谁故意想置我于死地,我要和他当面对质。”

    丘义无所谓地笑笑,道:“这种小人,你和他对质也是无用,我只是担心,眼下盐司对这件案子盯得很紧,办案的那几位大人就是想早日结案,回去也好交差,如果他们轻信了那小人的言语,九四你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吗?我为了这个,才答应给那人一笔银子,做封口之资,两万两,少一两他都不答应,说马上要告到官府。九四你何必跟这般小人一般见识?古人云,破财免灾,两万两保得了身家性命,免去了一场无名官司,你不亏!”

    张士诚知道,丘义口中所说的那个告密的人,其实是子虚乌有,无非是丘义想讹诈自己的银子,又不好直接开口,才凭空捏造了这么一个说辞。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这种形势已经让他明白无误地知道,如果不拿出来这些银子,势必要出大事,而且是生死大事,为了保住身家性命,他不能不“破财消灾”。于是,他大方地一笑,道:“大人说得是,我没工夫和这种小人费事,银子我明天给大人送来,还望大人好好和那诬陷我的人说说,让他千万别再无事生非。”

    丘义心领神会地一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我想,他拿了你这么多银子,肯定都不忍心再诬陷你,不过,银子尽快送来,也免得夜长梦多,不是吗?”

    张士诚微微躬身,道:“大人说得是,我稍后便送来。”然后起身告辞,带着张士德走了。

    丘义连送都没送,看着两人走远,低声说了一句:“贼娘,不见棺材不落泪,两万两银子还不够便宜你的,还跟我玩心眼儿,哼!”

    这时候他好像重新看到乌兰戈密和沈万三登门,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拱手作揖,说道:“乌兰今日专门找我有何事?这位公子又是何人?我怎么看着面生呀。”说话时已是满面春风。乌兰戈密顺势就将沈贵出事,需要请三金员外出面的事情说了一遍。

    丘义不动声色地听着,惊讶道:“还有这等事,我只当这种离奇的命案只在戏台、唱本上有,哎呀呀,那沈四兄弟可是受苦了。”

    沈万三趁机道:“是啊,我今日来拜访督察大人,就是希望大人能出面,请钟钺金员外帮忙,大恩不言谢,我一定记着大人的恩情。”丘义的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端起面前的茶碗喝茶,不说帮忙,也不说不帮,只是给人一种模模糊糊的态度。

    沈万三何等精明,自然知道他想要什么,不就是想要银子吗,这个他有准备,来之前他带了差不多三万两银子,准备打点丘义、三金员外。虽然知道就算两人都打点了,银子也花不了这么多,但还是抱着有备无患的心态,多拿了点。此时,他知道,银子要派上用场了,急忙拿出两张一千两的银票,说道:“大人日理万机,是个大忙人,这点银子拿去买些补品……”说着,把银票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可是,丘义似乎没有看见,仰着头,道:“此事容后再议,虽说我和钟钺金是亲戚,但见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人家现在是古巴斡真公主面前的大红人,我这种小角色不好总是上门了,等我先去打探打探。如果能见到他,我一定尽量劝说;如果见不到,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我还要去校场,就不多陪了,见谅见谅。”

    沈万三赶紧起身,说道:“有劳督察大人挂怀,我明天再来拜访。”丘义好像没有听见,一边点头,一边往外走。沈万三也跟着走了出去,那两张一千两的银票自然是放在了桌子上。

    结识张士诚

    出来之后,乌兰戈密因为自己引荐的人是那种态度,感觉脸上无光,十分难堪,见沈万三不言不语地往前走,就紧走两步,赶上他,提议道:“苏州景致最多,万三兄弟,我带你去逛逛如何?我苏州有很多朋友,大家见见面,热闹热闹,多认识一些人,对兄弟你以后做生意也有好处。今晚不管怎么说都走不了,如果明日得不到丘义的回信,还得留在苏州,不玩玩太吃亏了。”

    沈万三不好拒绝,点头答应了。郭如意大为高兴,他也很想在苏州逛逛。乌兰戈密就近找了一家客栈,把沈万三和郭如意安排好之后,就出去找朋友了。此时,刚刚晌午,客栈大堂里出出进进的很多人,沈万三百无聊赖地坐着喝茶,心里想着种种事端。

    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张士诚,他现在认定,那晚打杀官兵的“张兄”就是张士诚,此时对他是又惧又敬,为了救自己的一干兄弟,居然带人冲杀官兵,一鼓作气杀了那么多人,这股子生杀予夺的狠劲,他想想就背脊生寒。但又觉得这个人不仅气度不凡,而且极有胆略、气魄。他敢公然打杀官兵,就说明他有一定的武装实力,并且实力不小,不然也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杀死了那么多官兵。刚刚被丘义一番威胁、刁难,他竟然不露丝毫惧色,换上自己,肯定不会像他那样镇定如恒。

    想着想着,他面前忽然多了两个人,沈万三抬头一看,居然张士诚和他的兄弟,顿时吃了一惊,急忙站起来,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到他有些错愕,张士诚轻声问道:“我刚才在丘府里见过公子?”

    沈万三已经从惊愕中恢复过来,那根敏感的神经也开始飞快地运转,猜测着他们的真实目的。现在既然知道了他们做的那些事情,最好不要和他们靠得太近,说不定会受到牵累,但是,太远了也不行,要保持一种适当的距离,既能友好来往,又不能沾惹到什么,这就需要一定的技巧。想到这些,他小心地说道:“是呀,我跟两位爷台在丘督察家里见过面,这位爷台似乎是姓张?”既然张士诚兄弟没有认出自己,最好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被他们知道自己对他们行凶和贩卖私盐的事一清二楚,为了自保,说不定就会对自己下手。

    张士德看了张士诚一眼,然后转头对沈万三道:“那请这边说话,我大哥有些事情要请教公子。”沈万三自从在丘义家里见过他,还没有正正经经听他说过话,此时,听到他的声音蓦然一惊,这个声音居然和那天晚上袭杀官兵的那位“张兄”一模一样,这么说,那晚的人不是张士诚,而是他的兄弟张士德,看到张士德脸上的那块刀疤,他的心里微微发寒,暗想:“他那次用私盐栽赃我,可是事情过了这么久,居然忘记了,怪不得那晚听到那‘张兄’说话,会觉得耳熟,原来是故人相见。”

    不知道他们找自己有什么事情,回头看看,客栈中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他们肯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还是不放心,便对郭如意道:“我去和这两位仁兄说几话,你在这里等我,如果我回来晚了,你就去找乌兰戈密,告诉他我跟谁走了。”说完给郭如意打了一个眼色,这才在他们的带领下,走进了一间小客房。

    张氏兄弟一直面目冷淡,直到进了客房,张士诚才露出笑容,把沈万三让到座位上,似乎是察觉出看沈万三满心的戒备,笑道:“公子不必多想,只是在下想问一件事情,问清楚了,公子就可离开,没有半点恶意。”

    张士德冷着脸,毫无礼貌地问道:“我问你,刚刚在丘义家里,我们的谈话,你也都听到了,知道我们说的什么事情吗?”

    张士诚不高兴地看了张士德一眼,转而笑着对沈万三道:“我三弟的脾气不好,公子不必介怀,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还望公子据实相告,公子可知道丘义找我兄弟两人,说的是什么事情吗?”说着,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沈万三。

    沈万三心里猜测,他们专门跑来问自己这么一件事的目的,肯定不会是他们自己忘记了,而来想向自己打探,那会是什么原因呢?想了想,无非有两种可能:第一,张士诚害怕自己听明白了他和丘义的对话,进而怀疑他们就是真凶,由此胡乱造谣,甚至借机到官府去告密;第二,张士诚也许觉得自己和丘义的关系非同一般,找自己难道是为他们说些好话,甚至是劝说丘义少要些银子。不过,凭他对张士诚的印象,第二种可能极小。

    看着张士诚的眼神,沈万三知道,就是自己说没有听明白,他也不会相信,还不如大方承认,这样显得自己更有底气,就说道:“好像是张兄你被人诬陷,告到了丘义面前,他想设法堵住那人的嘴,所以要二位拿两万两银子,不知道我说得对是不对。不瞒二位说,我兄弟出了事,犯了人命官司,我是来求丘督察帮忙的,心里着急,也没仔细听,只是顺带着听了这么一耳朵。”

    张士诚本来以为沈万三就算是听到了,为了不牵连到自己,也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他这么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而且说得一点不错,心里略感宽慰。他和张士德从丘义家里出来之后,就开始发愁怎么凑齐两万两银子,明明知道是被勒索,但这笔银子非拿不可。一旦得罪了官差或者有人勾结官府,设计一个罪名,不问青红皂白,先把你下狱,之后借着办公事的名头,派驻一群官爷日夜吃住在你府上,这还是轻的,只要他们想勒索你,那花样是层出不穷,直到你山穷水尽为止,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此倾家荡产。所以一般人家,不管大户小户,都不愿意打官司,遇到事端也是先送银子,能小事化了最好。

    更何况,这件事情确实就是他们做的。出来之后,回想起和丘义说这事时,还有三个人在场,为了万全,他和张士德追踪了一番,才找到了沈万三,就是想探探底,以免他随处瞎说。

    沈万三看张士诚的表情愈加舒缓,知道自己的话,让他满意了,索性更进一步,把话说得更加透彻,小声道:“二位爷台容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不知道是真是假,切容我这么一说。我看,你们俩八成是让丘督察给算计了。”张士诚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么没心机的话,不过,他也更加放心了,觉得这个人没什么城府,顶多是一个富家少爷,不懂世故。

    张士德道:“公子说我们怎么被算计了?”他的脾气虽然急躁,但是很有谋略,不是就知道发脾气骂人的莽汉。

    沈万三神秘一笑,道:“你们还没有看出来呀?他这是有意想讹你们的银子,可能没有告发你们的人,只是督察自己编造的一个借口,没法子,这年头,谁不贪。”

    张士诚呵呵一笑,说道:“是呀,这世道有几个不贪的?不过,当官的想要银子了,我们就得准备,老话说得好呀,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两万两银子我认了,拿!”

    张士德“哼”了一声,道:“大哥,你说得轻巧,可是眼下咱们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两万两不是小数目,除非回去卖地,再把那宅子给典了,家里那点家当这几天都快散完了。”张士诚这才想到,自己这几个月来确实是囊中羞涩,不然也不会冒险让人白天过官道,这才引出了这么多事情。本来,他这么多年来是有些积蓄,可是,最近被仇家算计,接连赔了几万两银子,家里的产业很多,但都是物产,一时半会也换不够银子。

    沈万三心里一动,自己屡次被官府欺压之后,他就萌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想在能跟官府对抗的势力之中寻找一个靠山。原以为这些人大都是黑道里的人,害怕牵涉到自己,可能会得不偿失,所以一直举棋不定。可是,自从遇到沈贵被人诬陷及后来一群趾高气扬的喇嘛到家中闹事,又让他的这个想法进一步滋长。有些事情靠官府或者白道上的势力无法解决,就应该寻找黑道上的人,对不讲理的人就应该用不讲理的办法。如果自己认识像张士诚这样有一帮手下的豪客,那些喇嘛还敢那么明目张胆地上门欺辱吗?起码应该有所顾忌吧。卞元亨打了他们一顿,最后他们也没敢把卞元亨怎么样。

    现在是不是一个结交这帮豪客的好机会呢?张士诚缺银子,而且可以说是救命的银子,如果自己主动借给他,他肯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自己以后遇到什么难事,只要用得着他,他能坐视不理?可是他又觉得太冒险了,如果他们翻脸不认人,甚至看到自己有这么多银子之后,起了什么歹心,这可怎么办?正在他胡思乱想的当口,张士诚说话了:“公子,不知道你弟兄怎么犯了人命官司,是误伤人命还是被人诬陷?”

    沈万三叹口气,心想这些事情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略过了沈贵贩卖私盐的事情,只说他做的平常生意,被人算计了,大名鼎鼎的钟钺金知道些内幕,可是,要见他一面不容易,只好求到他的亲戚——丘义的门上。张士诚听了他的话,忽然哈哈大笑,沈万三不明所以,小心地问道:“为何发笑?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玄机?”

    张士德也哈哈笑起来,说道:“造化,造化,你如果想找别人,我不知道,可是要找三金员外,我们可是太有缘了。”

    沈万三急忙道:“两位大哥认得此人?”

    张士诚笑道:“我不仅认识他,还跟他是旧相识。”

    沈万三“哎呀”一声,说道:“这可真是造化啊,老天爷睁眼了,两位哥哥可愿意帮我做个引荐人?那两万两银子,哥哥不是一时手紧,拿不出吗?我借给你,这就可以给你。”不知道是一时冲动,还是“结识豪客势力”的想法在作祟,加上张士诚可以帮他找到钟钺金,他居然一下就说出了借银子的事情。

    士诚和张士德对望一眼,张士德道:“公子,你身上怎么带这么多银子?可别哄骗我,我现在就缺银子。”

    张士诚脸色一沉,训斥张士德道:“士德说什么话,这位仁兄刚刚只不过是一时嘴快,多说了一句,萍水相逢,怎么就好借给咱们银子?”

    沈万三道:“萍水相逢怎么就不可以借贷钱财?君子常有输财之谊,我和两位哥哥一见如故,刚刚就想把银子借给你们,更何况现在我还有私心,想请哥哥们帮忙把我引荐给三金员外,这个‘财’是一定要‘输’了。”

    张士诚摇摇手,推辞道:“不行,不行,难得公子和我们兄弟说话投机,帮公子引荐本是分内的事,两万两终究不是小数,万万不能让公子担这个风险,我们自去想办法筹措。”

    沈万三道:“哥哥你果真是多虑了,银子乃身外之物,君子义气才是顶贵重的东西。我把银子借给二位哥哥,又不是白白送给你们,等你们手头宽裕了,再还给我就是了。我里外一两银子不赔,还结交了两位哥哥,我是一点都不吃亏呀,呵呵。”

    张士德看着张士诚,劝说道:“大哥,难得公子这么热心,你也不能让他心寒吧?成全了他这份义气多好,你我回去多方筹措,早日把银子还给他不就是了。何况我们就是回去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张士诚面有难色,最后道:“既是如此,那好,不过借银子的收据要写清楚,加本算息也要写上,士德你去跟店家要笔墨来,我马上就写借据。”

    沈万三道:“借据写不写都一样。”可是他并没有怎么拦阻。不过,他觉得就是这两万两银子打了水漂,也没关系,只要能结交上他们,日后对自己肯定大有助益。只是,给丘义的那些银子有些冤枉,银子给他了,又用不着他了,唉。

    张士德很快拿来了笔墨纸砚,等借据写好之后,沈万三从怀里拿出了十来张银票,交给张士诚,道:“哥哥点查。”

    张士诚看也不看,就放到怀里,然后把借据塞给沈万三,道:“兄弟收好,我一个月之内,把银子如数奉还,决不食言。”

    沈万三道:“哥哥言重了,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什么时候给我,我不缺银子花。”又道:“不知道两位哥哥可有空暇带我去见三金员外,我四弟如今尚被关押,家中老父、老母日夜牵挂,盼望早日得脱牢笼呢。”

    张士诚神色一肃,郑重道:“兄弟放心,你兄弟就是我兄弟,我就是拼尽全力,也要帮他脱身,我们这就去找钟钺金,走!”

    沈万三大喜,到楼下吩咐郭如意,说道:“如意,你到街上去租辆马车,要好车,我立即要用。”郭如意看沈万三很是高兴,急忙答应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郭如意就带来了一个赶着一辆新马车的车夫,沈万三丢给他几两银子,和张士诚、张士德钻进了马车,并对郭如意道:“你在客栈里等着,如果乌兰回来了,就告诉他我有事要办,让他在客栈里等我回来。”

    “三金员外”钟钺金

    马车一路飞奔,转过了几条大街,来到了一座青砖碧瓦的宅子前。沈万三刚要下车,张士德忽然道:“沈兄别忙,我有几句话嘱咐你,待会儿见到钟钺金,你千万不可发笑,只因此君相貌特异,初次相见之下,不免让人诧异。”

    这个张士德看似蛮横暴躁,其实心思细腻,不能把他当一个莽夫看待。沈万三当即说道:“多谢兄长知会,我理会的。”

    当下,张士诚率先走到大宅门前叩门,少顷便有门公开门,也不用通报,就直接进去了。看来张氏兄弟是这里的常客,和钟钺金的关系非同一般,连招呼都不用打便可以进门。

    钟钺金的宅子十分幽静,假山、奇木满布,进到后院,更有精致小亭一座,一条小径直通亭内,那老门公迈着小步,率先走进小亭。沈万三他们知道这是老门公提前去知会主人,就知趣地远远站住了。因为距离远,又有景物遮蔽,只能隐约看到似是有两个人正坐在亭子中说话。过了一会儿,老门公匆匆跑来,作揖打拱道:“三位爷,我家主人有请。”沈万三对那老门公拱拱手,二张却径直走了过去。

    沈万三悄悄走在两人后面,想探头张望前方,又怕失礼,只好端正步姿,目不斜视,跟着慢慢地走。走了一会儿,小径到了尽头,可以看到丈二远的小亭,只见一个极胖极矮的中年男子,正朝张士诚拱手,沈万三知道这就是钟钺金。虽然害怕,沈万三还是忍不住打量起来,只看了几眼,足以让他大跌眼镜,幸好张士德提前嘱咐他,不然,他虽然不至被吓得大为吃惊,但是起码会流露出几分异色。

    这个钟钺金长得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别人胖是胖,但是总能分得清四肢,可是钟钺金就不同了,他不仅胖到了极处,也矮到了极处,坐在那里好似一堆肉泥一样摊在石凳上,说是怪物也不为过。

    张士诚跟钟钺金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就引见了沈万三。沈万三听他提到自己的名字,赶紧上前两步,躬身道:“鄙人沈万三,见过钟员外。”

    钟钺金似乎起身颇为艰难,只是将起未起地把屁股稍离开下石凳,抱着拳,笑道:“好说好说,既是九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来人哪,看座,上茶。”小亭中只有四个石凳,此时,亭中加上沈万三和二张,还有原本就有的两人,已经不够坐了,家人急忙搬来了竹椅,沈万三对给自己送来椅子的下人也很客气,连声“有劳”,这让面似和善,实则极为挑剔的钟钺金大为满意。

    和钟钺金对望了一眼,沈万三算是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正脸,心里又诧异了一番,这人实在是太丑了!一张圆盘大脸,眼睛小而无神,两眼的间距极大,已经超过了一般人,似乎是被人刻意拉长,无端留出很多空白。鼻子扁平,几乎看不到鼻梁。双唇极厚,好像两根肥肠,说起话来更是滑稽,怪不得能引人发笑。

    张士诚说道:“金公,沈君此来是有事相求,想请你仗义援手。”

    钟钺金“哦”了一声,和和气气地道:“有什么事情说吧。”又转头对坐在身边的那位客人道,“老五呀,事情就按照咱们谈的做,你先回去吧,我有空了请你吃饭。”那人起身告辞之后,钟钺金看着他走远了,撇撇大嘴,说道,“九四,张五越来越不是东西了,以前来见我总是执晚辈礼,现在竟然和我平起平坐,说了这么大会子话,我叫了他五次‘张老弟’,他却称呼我三次,用的都是‘员外’,太不知趣,不是看他做生意还算实诚,我就不想用他了。”

    沈万三暗暗吃惊,这个钟钺金果然是心胸狭窄之极,对别人哪怕是一点点的不恭敬都记在心里,看来自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被他找出错误来。

    张士诚似乎是早已习惯了钟钺金的小肚鸡肠,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说道:“沈君的兄弟,金公或许知道。”

    钟钺金一愣,道:“我知道?叫什么?”

    张士诚给沈万三打了一个眼色,沈万三急忙接过话茬儿,道:“金公,我兄弟名叫沈贵,曾经和郭利贞一同做过生意,不知道金公听说过没有?”

    钟钺金他不仅知道这两个人的名字,而且有很深的印象。在听到两人的名字时,面部明显抽搐了一下,停了停,他小心地问:“不知道沈贵贤弟,现下在何处?”沈万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道?不过,自己还是照实说了,只是没提他们做私盐生意。沈万三早就知道张氏兄弟是做私盐买卖的,沈贵和郭利贞又做过私盐,他们又都和钟钺金有联络,可见这个钟钺金也不会太干净。虽然知道,但是私盐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买卖,最好不要在明面上提,以免尴尬,大家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钟钺金本来笑容盈盈的脸,慢慢阴沉起来,说道:“九四兄弟,沈君靠不靠得住?你们俩把他引见给我,这可是要担责任的。”沈万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不高兴了,心跳得厉害,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静观其变。

    食盐是朝廷严格掌控,所有的盐场都是官办,由官方派人掌理,平头百姓根本没有插手的可能。钟钺金因为背后有人撑腰,所以慢慢才和几家盐场有联络,能弄到食盐,然后偷偷售给那些提着脑袋贩卖私盐的盐贩。不过,私盐贩卖是大罪,钟钺金虽然背后有靠山,也不敢大意,一直是战战兢兢,害怕被人暗算,毕竟盐务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银山,谁不想沾手?为了不出差错,他立下了很多规矩,严格审查任何一个想进入他这个交易圈子的人。张氏兄弟是他合作多年的伙伴,他绝对信任,他刚刚说的那几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张士诚替沈万三担保,如果沈万三会坏事,张士诚就要承担责任。

    张士诚为人讲义气,重情义,对朋友一向是两肋插刀,虽然表面上不说,心里对沈万三仗义疏财,帮他渡过难关的事情是十分感激的,知道是要他作保,想也没想,当即说道:“金公放心,沈公子是自己人。”

    钟钺金的脸色越来越严峻,说道:“那我放心了,九四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我不信你,还能信得过谁?”

    张士诚微微一笑,抱拳道:“多承金公看得起。”

    钟钺金依旧脸色阴沉,看着沈万三,沉声道:“你知道你兄弟在我这儿做的什么生意吗?”张士诚转头看着沈万三,他待人一向是诚意为先,只要觉得够朋友,就可以向你袒露一切,从不疑心,正因这样,他才笼络了一众豪杰围绕在他的左右。当初在和沈万三相遇之时,他就毫无顾忌地说自己是做私盐生意的,现在虽然忘记了曾经见过他,但也不准备隐瞒。在客栈里听沈万三想要找钟钺金,他就猜到沈万三的兄弟做的生意可能和私盐有关,但是沈万三不说,他也不点破。这时候,既然钟钺金问道了,他也想看看沈万三的反应。

    沈万三神态从容,坦然道:“我四弟和郭利贞做过私盐买卖。”

    钟钺金抢着道:“你知道就好,他们俩就是在我这里进的盐巴。郭利贞不讲究,做人没有担当。九四,你是懂规矩的,刚入行的要交‘过头钱’,这是谁也绕不开的规矩,郭利贞经朋友担保,入了行,交了一万两的‘过头钱’,刚做两趟,就不做了,还想从我这里把那一万两银子要回去,九四,要你说,我该怎么办?”

    张士诚坚定道:“照规矩办,没有规矩什么事情都办不成,此例不能开。”

    钟钺金一拍手,叫道:“透彻,透彻,九四兄弟说得透彻,沈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沈万三一听“过头钱”这个名头,知道应该类似“担保银”,即害怕你以后坏事或者不守规矩,入门前,先要交上一笔银子,以做保证,这种名目的银子怎么会退还呢?心想:“郭利贞太天真,难道就是因为他想要回银子,所以得罪了钟钺金,最后被灭口,并嫁祸给了沈贵?”

    看着钟钺金,他却不知该怎么回答。说郭利贞不懂规矩,做得不对,这个是一定要说的,可是,也不能一味地贬斥,不然一会儿求钟钺金帮老四脱难就不好说了。想了一会儿,不亢不卑地说道:“郭利贞和我四弟年纪小,不懂事,从小到大是头回做买卖。金公说得是,俗话说得好,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不论哪行哪业,没有规矩是不行的,当然,既然有了规矩就得按照规矩来,不能由着性子。”他这番话说得不显山不露水,看似在顺着钟钺金的话,但是也顺带着说他们“年轻不懂事”,有求情的意思。

    钟钺金看着沈万三,道:“郭利贞要是就想要回过头钱,倒也没啥,我看他也是一个好后生,不想让他受了挫折,不就一万两银子,给他就给他了,可是,这个人不知道好歹,来我家里找过我两次之后,居然扬言要坏我的事,要告到江浙左丞孛罗帖木儿那里。孛罗帖木儿一直和我家主子不和,正想找机会在背后下手,如果郭利贞跑到他那里,不就给他制造机会吗?这我能坐视不理吗?可是,到了这步,我还是不想把事情做绝了,就想劝他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也派人去找他多次,你们猜他怎么说?他居然说我威胁他,想他的性命,还到处乱讲,那就怪不得我了,我不能为了一个后生,砸了众兄弟的饭碗,有几位兄弟看不下去,居然背着我把人给杀了,我正在生气呢。”

    杀人本是极隐秘的事情,他却坦然地说出来,一来是想说明事情的缘由;二来是想让人知道,跟他作对,只有死路一条。沈万三来之前就怀疑郭利贞是他杀的,此时听他亲口说出,倒不觉得意外。张士诚和张士德也觉得这种事情就应该这么做,钟钺金做得没错,只能怪郭利贞太太真。

    沈万三愤然道:“郭利贞死有余辜,可是,官府却以为我家四弟和他做生意起了冲突,想将他缉拿归案……”忽然想到,真正的凶杀应该是钟钺金,他怎么会帮老四脱罪?他不由得发起愁来,开始的筹谋完全作废了,不过,还是接着说,“我四弟不知道怎么又和金福寺的喇嘛扯上了,欠了人家的银子,被关在金福寺,官府的人也不敢得罪喇嘛,只是任由他被关在那里。这也免得在监牢里受苦了。”他一边说着,心里还在想是不是有说服钟钺金出面救沈贵的可能,或者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钟钺金看他眉头深锁,自然明白他的想法,不过,他可不能答应,害怕沈万三真开口求他,自己又不好当面拒绝,急忙把话题绕开,和张士诚说起话来,两人说了些生意上的事情,最后张士诚道:“方国珍新得大胜,气焰甚是嚣张,我想,他的地盘是不容易进了。”

    钟钺金叹口气,道:“如今做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天下不太平呀,方国珍以前在海上抢掠,称雄一方,如今到了陆地,前几天更是攻陷了温州,这老小子也和咱们是一样的出身,他现在控制着这么多地盘,温州附近咱们可进不去了,又损失了一大财源,如果我们的人能进去,必定可以大发其财。嗯,我听朝廷疯传,孛罗帖木儿新败,朝廷有意招安方国珍,不知道是不是属实,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张士诚道:“不打仗自然好,只盼朝廷能和方国珍和解,我们做生意的也能受用几天太平。”

    方国珍是台州黄岩(今浙江黄岩)人,因为同乡蔡乱头起兵反元,在海上打劫财物,官府派兵追捕。方国珍的仇家便借机诬陷他通寇,遭官府通缉,万般无奈之下,他杀死仇家,与其兄方国璋、其弟方国瑛、方国珉逃亡海上,聚集数千人,抢劫过往船只,阻塞海路。行省参政朵儿只班率军征讨,不仅大败还被方国珍捉住。方国珍迫使其请命于元朝,授他为定海尉。不久他还是起兵造反了。以往只是多在沿海,袭扰州县、劫掠财物外,并没有给朝廷造成太大的威胁。不过,最近他居然一举战败了江浙左丞孛罗帖木儿,致使朝野震动,江南局势日趋不稳,钟钺金的私盐生意也大受影响。

    沈万三分析着眼前的局面。沈贵是因为郭利贞的死受到牵连,如果想给他脱罪,只有证明郭利贞不是他杀的。目前只有两条路:一是,让钟钺金交出凶手,这条路一定是走不通的。二就是花大把银子买通官府,现在尚且不知道是否可行,不过,官员多贪财,试一试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不过,现在还是要求求钟钺金,不期望他能交出凶杀,只求能给自己指出一条明路。看准时机,他便对钟钺金道:“金公,我四弟的生死全赖您了,只要有一线生机,还望金公不吝援手,倾家荡产,我也要报答金公的救命大恩!”

    张士诚知道钟钺金的本性,此人虽然已有数不尽的金银,但是仍对金银有着无法满足的欲望,只要给他足够的好处,他应该有办法,看沈万三一出手就拿出两万两银子,家中必定十分富有,也替沈万三说话,道:“金公,郭利贞死不足惜,只是,惩办他的弟兄不能出面,但沈贵兄弟也跟金公你有过交往,又没有坏咱们的规矩,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遭难,还希望金公出手。沈公子又极重义气,刚刚小弟被丘义督察借了两万两银子,还是沈公子仗义疏财,替我救急,凭着这份义气,我也不能看着他为难,金公就当卖我个面子。”

    钟钺金的脸上掠过一丝坏笑,道:“丘义是不是又跟你开玩笑了?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唉,他是管盐务的,又兼着军里的教头,平常不把我放在眼里,要不,我也能替你说说他。”张士诚知道,钟钺金只是说说而已,对丘义欺压自己的事情,他一清二楚,虽然每次都在自己面前数落丘义,但他的心里却不以为然,甚至对丘义的行为大为赞同。不过,他也不能表露心里的不满,就微笑着道:“没有,没有,金公又误会了,丘义督察对我一直很照顾,我的人只要从他管的地面儿上过,从来没有出过错,敬奉他些钱财这是应有之义。”

    沈万三看钟钺金总是岔开话题,不顾冒犯他的危险,再一次恳求道:“张大哥说得对,祈望金公仗义出手,救救我四弟,对您的大恩大德,我必定报答。”

    钟钺金还是不说正题,叹口气,道:“还是那几句:世道不济,要我卖卖面子也可以,不过,我也想求沈公子你一件事。”

    沈万三大喜,急忙说道:“金公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全力去做。”

    钟钺金大大地叹了口气,神情好像很苦楚,说道:“这件事情说起来,话就长了,我就长话短说吧。外面人都说我有金山银山,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要不然也不能养得这么胖,可是,有句话说得好,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我当家,这里头的事儿,我最清楚,他们只见我风光,谁看到我受苦的时候了?唉,现如今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眼看就要入不敷出……”

    沈万三急忙道:“金公如若是缺花费,我自去办,不叫金公受苦。”

    钟钺金摇摇头,道:“这倒不用,我一个人受些苦、受些累都没有什么,只是手下还有一干子跟着我吃饭的弟兄,他们都有妻儿父母,这些人都靠着我养活,我只得撑下去呀,唉!”沈万三听他不要金不要银,净说些他听不太懂的话,一边思索着他的真正意图,一边想耐心等待,他想怎么做,自会说出来。

    钟钺金忽然问道:“沈公子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

    沈万三道:“家父在家里打理几亩薄田,我在外经商,刚刚回来就听说了四弟的事儿。”钟钺金“哦”了一声,接着问道:“那公子家中想必颇有积蓄吧?”

    沈万三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想要银子?直接说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问家中的情况,难道是想漫天要价?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小心地回答:“积蓄是有一些,不过,也是小门小户,够个衣食不缺而已。”

    钟钺金又“哦”了一声,闪着油光的脸色出现了一缕神采,说道:“公子觉得盐务这个买卖怎么样?别听外人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其实,官盐比私盐贵出许多,贫苦百姓本就没有多少银钱,有几个能吃得起官盐?穷得实在揭不开锅的,只好淡食,还不是幸好有做我们这行的,才让那些贫苦人家能吃得起盐巴。”

    沈万三不理解他说这种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附和道:“金公说得是,朝廷征收各种捐赋已经使百姓疲于应付,还要把盐价定得那么高,一般小户人家确实从私盐中尝到了好处。”

    钟钺金笑呵呵地问:“说得是呀,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跟着我为民造福?”无论他说什么话,都没有这句话让沈万三惊异,他居然要自己入伙,做私盐贩子。沈万三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怔怔得说不出话来。

    钟钺金从十几岁就在受封苏州的古巴斡真公主家里做家奴,因为忠心老实,很受重用。长大后,开始替主子打理一些产业,借着主人的势力,他走通了盐场的路子,从此之后开始涉足私盐,并且暴得巨利,除去孝敬主子的,他也赚得盆满钵满。可是,最近他发觉事情极不顺利,好像背后有人给他捣乱,做什么事情都阻力重重,从前关系不错的几个官员,也变得暧昧起来。回去向主人诉苦,他才得知,年逾六十的古巴斡真公主在朝堂上逐渐失势,和江浙左丞孛罗帖木儿斗得不可开交,许多官员受到了孛罗帖木儿的明示,开始和老公主划清界限,越来越不卖她的面子。

    钟钺金知道给他撑腰的主子倒台之时,自己的末日也就到了,立即决定,要在主人倒台之前,迅速敛财后洗手收山,开始大量采购食盐。这样一来,就需要人给他倾销。私盐违犯朝廷大法,虽然查得并不是很严格,但是一般人是不敢做的,他大大放松关卡,对于一些以前为了安全起见,不敢合作的人也大胆收用,郭利贞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轻易入伙。当听到沈万三借给张士诚两万两银子之后,他心里一动,显然沈万三家中颇有积蓄,又有张士诚肯作保,这人一定安全可靠。综合种种,他决定把沈万三收拢进来。

    张士德听钟钺金要沈万三入伙,劝沈万三道:“沈公子,你家四弟就做过这行,其实,没有你们想得那么风险,你看我做了这么多年,不是好好的吗?这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你可要好好想想。再说了,你还不是还要求金公救你兄弟的吗?”他本就疑心沈万三知道了他们做的这个行当之后,向官府告密,虽然看他不像那样的人,但是总有些不放心,如果把他拉进来,自然就没有了这层顾虑。

    沈万三在最短的时间里,做了一番权衡,眼前的情势很明显,如果他不听从钟钺金的安排,那他绝不会答应援手救沈贵。钟钺金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做的又是极有风险的勾当,但是,他能控制住这么大一个场面,这说明,他不仅在黑道上极有势力,在官面上也是极吃得开。张士诚和他合作显然是时日不短了,至今没有出事,是不是钟钺金有这个实力能保护得住所有和他合作的人呢?

    在他心中,两个想法不断交锋。一个是答应钟钺金,和他合作,正好自己回到家乡,还没想好接下来做什么生意,跟他们做一阵子也无不可。可是,另一个想法却把他往相反的方向上拉,不管钟钺金的势力多大,私盐终究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万一出事,他的前程可能就要毁了,这是一向以持重为要务的他,不想看到的。

    不过,他的内心深处偏向答应钟钺金,愿意和他合作。因为在他看来,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和人打交道,要做大事,更离不开大人物,而懂得取得这些大人物的青睐,才能成就大事。当面拒绝别人,尤其是钟钺金这样的大人物,是违背他的处事原则的,一时之间真的说不出口。

    钟钺金听到张士德劝说沈万三,可是沈万三似乎是犹犹豫豫,没有动心的迹象,不由得有些不高兴。他为人极其小气,尤其是因为他特异的相貌,内心非常自卑,别人要是当面对他不恭敬,他最是难以忍受。沈万三这种摇摆不定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只见他把头转过去,双手抱胸,一句话也不说。

    这是他即将要发怒,或者隐忍不发,日后大加报复的征兆。张士诚看在眼里,知道如果沈万三不答应,就可能会吃大亏,甚至连自己在钟钺金面前也会折面子。于是,他悄悄向沈万三打个眼色,说道:“沈公子,金公一番盛情,你怎好推辞?”说完,又深深看了他一眼。

    沈万三马上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其中的利害,可是,要他立即答应,还是做不到,只好说:“此事牵扯太大,容我想一想。”

    这句话说完他就后悔了,后悔没有说得更婉转些。钟钺金的脸再一次冷下来,还是没有说话,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沈万三懊悔不已,担心真的开罪他。本来,救沈贵不一定非要用钟钺金,但是他一直说服自己:为了救老四,也要答应他。当这个想法占据上风时,他的脑海中就只剩下这几个关键词了:钟钺金不能得罪,要救老四……

    “嗯,承蒙金公瞧得起,我和张兄弟又这么熟,要是再想别的,就对不起几位了。要是金公觉得我还可以,那我就跟着张兄走两趟试试,如若做得好,金公留下我,如若做得不好,就是金公看在张兄的面子上,还是要留下,我自己也没脸再做了。”沈万三道。他说的这番话,可谓是进退有理,不仅为钟钺金留足了面子,而且为自己留了条后路。

    钟钺金大喜,他是知道进退的,就说道:“这就对了,我心里还想着你不领我这份心意呢,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好的发财机会,我还舍不得让谁都沾光呢。你四弟的事儿,我会想办法,我和管刑名的有些交情,说得上话,你放心。”

    沈万三再次道谢,不久他们三人就告辞了。回到客栈时,乌兰戈密已经在等他了,他自然不会说和钟钺金谈的事,只是说,通过张士诚的关系,见到了钟钺金,钟钺金答应帮他营救沈贵。第二天,钟钺金就派人把一封信送到了客栈里,说是昨日见面匆匆,未及深谈,切盼一晤。张士德悄悄告诉沈万三,适当的时候,把“过头钱”给钟钺金送去,不然他觉都睡不着。

    再次见到钟钺金那张圆盘似的肥脸,沈万三就说了自己准备回家取银子,缴纳“过头钱”,然后就开始跟着张士诚跑两趟。钟钺金大喜,连说“不急不急”。沈万三刚刚回家三天,还没来得及再去苏州,沈贵就回来了,说是钟员外疏通了金福寺里的喇嘛,同意先放他出来,所欠的银子也不再追究。沈万三没想到钟钺金手眼通天,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

    “你到底怎么就欠了喇嘛那么多银子?”沈万三看到沈贵之后,说了心中的疑问。沈贵好像很不好意思开口,最后还是说了,原来他和郭利贞做生意,需要本钱,沈佑又一直阻挠他卖地。为了能找到本钱,他通过朋友帮忙,在金福寺的喇嘛那里借贷到了银子,但是后来那些喇嘛忽然变卦,说利钱是一天两万银子,并且要沈贵马上还银子。看沈贵进了监牢,就把他弄到了金福寺,要沈家替他还债。

    沈万三听完之后,摇摇头,觉得沈贵太过天真,这帮瘟神的银子也敢借?不过看他刚刚回来,也不好说什么,就道:“那你怎么又要和郭利贞对簿公堂?”他想多知道沈贵和郭利贞之间的事情。

    沈贵看父母都在,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贩卖过私盐,把沈万三拉到一旁,道:“这都怪郭利贞,我和他做了几次布匹生意,他就动了歪主意,通过朋友认识了钟钺金,想做盐巴买卖,自己又没有那么多本钱,就拉我入伙,我当时没多想就听了他的话。可是,他怕我不答应,没有告诉我还要缴纳一笔‘过头钱’,就是给钟钺金的保钱,后来为了抵销这笔银子,他就在账簿上做了手脚,偷偷挪走了一万两银子,不然,我怎么会赔钱呢,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要和他打官司,谁知道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了。三哥,你说他是不是叫钟钺金给偷偷弄死了?”沈万三不想让他知道,含糊着没有回答。

    第二天,郭家的人听说沈贵回来了,马上要求官府抓走,将沈贵绳之以法。沈贵被带走之后,郭利贞的死亡案接着审理。沈万三知道乌兰戈密消息灵通,就跑到了他那里。乌兰神秘地笑了笑,徐徐道:“我看哪,你还得去找钟钺金,既然你走通了他这条路,就要好好维持着。你看,这次沈贵能从金福寺出来就全靠他,你还去找他,让他给官府里的人通通气,沈贵本来就不是铁定的死囚犯,只要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沈万三带上银子,重新来到了苏州,见到了钟钺金,并且缴纳了“过头钱”。钟钺金大喜,沈万三再次感谢他对沈贵施以援手,钟钺金满不在乎地道:“我常常陪老公主去金福寺烧香,和那里的人都熟,说了几句话,你四弟的事情就办妥了。不知道沈四公子,受惊了没有?怎么没让他来看看我呀?我跟他也做过生意呢。”

    沈万三道:“不瞒金公说,郭利贞的案子还没有了结,他一回家就被官府的人叫去了。”

    钟钺金假装才想到这件事,一拍脑门,道:“你看看,我怎么把这个茬子给忘了,我立马去拜会一下审案的刑名,不能让沈四公子受冤枉。”然后话锋一转,“你交了过头钱,这两天里就走一趟试试看。”

    沈万三知道他是让自己正式开始走卖私盐,不过私盐买卖终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生意,其中的种种诡道他一点都不知道,不想太冒险,就婉转地道:“金公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先跟张士诚张兄他们跑一遭,学些技巧,如果我这样贸然单干,万一出了事,我赔了银子,人进监牢不算什么,对您在行内的声誉有损害就不好了,以后恐怕再有人想入行,就会有些顾忌了。”

    钟钺金默想了下,说道:“也好,那这样吧,你三天后再带五千两银子来,我让张士诚等着你,你俩合伙走一趟试试,就当给你试火。你四弟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马上找人托关系,说不定你下次再来,他已经回家了。”

    沈万三知道拿银子是为了购买盐巴,可是五千两银子似乎太多,他第一次做,不想要这么多,不及细思,说道:“金公,我要不先拿两千两银子,日后走得多了,再多置办些。”

    钟钺金现在最想的就是尽快敛财,听他这么说,心里就不高兴了,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然不语。沈万三看他不悦,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不谨慎,不管到什么时候,说话都要过过脑子,哪怕是跟自己最亲近的人,也不能什么话都随便说。

    想到这里他的态度更加恭敬、谨慎了,不过也不显得卑躬屈膝,把握好分寸,想着怎么把刚刚说两千两银子的话,再变成五千两,这不能随口说改就改,要说得有技巧,只能等他把话题绕过来时,自己再顺势提出来。

    可是说了很久,钟钺金好像都提不起兴趣,都是他主动发问,然后,钟钺金不咸不淡地回答。沈万三看这样下去不行,决定把话题引上去,道:“金公,不知道张士诚大哥一次都置办多少盐巴?”

    钟钺金伸出猪蹄一样的肥手,竖起三根小罗卜一样的手指,说道:“每次都是三万两。”然后就不再说话了,他现在有意冷落沈万三,想让他知道,自己对他只拿五千两很不满意。

    沈万三顺势道:“金公,我想了想,我还是再加一些,就五千两吧。”

    钟钺金眉开眼笑地点点头,道:“你回去准备准备,三天后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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